金一佳夠聰明,看出了關允的猶豫不決和老容頭對關允的巨大的影響力,就直接當著老容頭的面說出,要的就是讓老容頭也發表意見來點醒關允。她恨得牙根直癢,恨不得好好打關允一頓,在事關孔縣的未來前景和自身利益的重大抉擇面前,怎麼能猶豫不定?她此次前來孔縣,就是想再次推上關允一把,讓關允不能再一次錯失良機。
巧合
如果說瓦兒的出現是關允運氣好轉的開始,那麼金一佳的到來,就是關允運氣上升的開始。尤其是她今天居然引發了老容頭的談興,提到了京城局勢,就不由關允不立刻側耳傾聽。
老容頭究竟是哪路神仙,他悶了很久了,早就想問個明白,只不過每次他提出疑問,總是會被老容頭岔開話題。要麼顧左右而言他,要麼乾脆就避而不答。
破天荒頭一次,老容頭談到了京城三家金,讓關允心中歡喜雀躍。他在京城上了四年大學,也從未聽說過什麼京城三家金。
“我不是京城人,也不認識容一水。”老容頭擺了擺手,“坐,都坐下,別站著說話。”
“不可能!”金一佳好奇之下,對老容頭對她旺夫的點評也忽略了,只顧急著問個明白,“就是現在的京城人知道京城三家金的也不多,我也是聽爺爺說起才知道,您要不是京城人,不可能知道京城三家金。”
“京城三家金,一家東城金,一家西城金,一家宣武金,也不算什麼秘密,老一輩人都知道。”老容頭不在意金一佳的震驚,也不理會她急於刨根問底的心情,自顧自地坐下,“西城金是滿族,你不像滿族。東城金經商,你的氣質高雅,不像出身於經商世家。宣武金政界和商界通吃,不出意外,你應該出身宣武金家。”
京城三金的說法由來已久,既有自然形成的因素,也有一定的歷史原因。幾十年前,京城三金的說法在京城盛極一時,幾乎人人皆知,但後來一場運動之後,知道的人就少了,也極少再有人提及。而京城三金也刻意低調,近十幾年雖然三金勢力日益擴張,在京城已然成為龐大的世家,但三家各自為政,又互相滲透,卻從來不再以京城三金自居。
是以知道東城、西城和宣武三個金家的人倒有一些,但知道京城三金說法的,已經少之又少了。
老容頭對京城三金如數家珍,金一佳肯相信老容頭的話才怪,坐下說道:“容伯伯,您肯定是京城人,要不不會對京城的秘辛知道得這麼詳細。我從小在京城長大,要不是爺爺說起,我都不知道三個金家還曾經並列為京城三金。”
“過去的事情,不提也罷。我說過,我不是京城人。”老容頭捏起一粒花生米,扔到了嘴裡,“我就是湊巧知道了京城三金,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對了,你說到的容一水,是什麼人?”
“容一水容伯伯和我們家是通家之好,他名字中有一水,您名字中有半山,一水半山,應該是同支容家的同輩。”金一佳如發現新大陸一樣,雙眼放光,“容一水伯伯走失了一個女兒,從時間和姓氏上推斷,應該就是容小妹,說不定您也是容伯伯的親人。太好了,我一下幫容伯伯找到兩個親人,容伯伯和崔阿姨不曉得有多高興……”
“我不是容一水的親人。”老容頭忽然又神情漠然,淡淡地說道。
“我也不是容一水的親人。”小妹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門一響,她推門進來,也是神情淡然,淺淺一笑。
身材愈發高挑的小妹,穿一件毛絨大衣,大衣雖然不是十分合身,卻依然襯托得她身材十分美好,尤其是她修長的脖頸,顯示出出類拔萃的高貴氣質。
“小妹……”金一佳熱心地為小妹認親牽線搭橋,倒不是她愛管閒事,而是容一水、崔盈若兩位長輩對她一向關愛有加。她也視二老如親人,不忍看到二老思女心切,相繼病倒,所以才主動請纓,要說服小妹進京認親。
“一佳姐姐,我當你是姐姐,姐姐就要愛護妹妹,不讓妹妹不開心,是不是?”小妹顯然知道金一佳要說什麼,就先堵她的嘴。
老容頭笑道:“不要勉強小妹,她還是孩子。”
金一佳以為關允答應讓她再和小妹見面,她就有機會說服小妹,然後促成一件團圓的喜事。不承想還是和上次一樣,沒有絲毫進展,金一佳不由灰心喪氣:“好,我不說了……”說不說了,她還是不甘心,靈機一動,想到了另外一個切入點,或許可以引出話題,就說,“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黃梁市三大宗姓是怎麼形成的?崔姓在黃梁市是不是最大的一個姓?”
這個問題問得沒有主體,也不知道她是問老容頭還是問關允,老容頭低頭吃花生米,不接話,關允不好讓金一佳冷場,就說:“三大宗姓的形成,肯定是有一定的歷史原因,非要研究個明白的話,就得找歷史專家了。三大宗姓分別是崔姓、王姓和鄭姓,其中以崔姓為最大。”
“崔阿姨就是出身黃梁市崔家。”金一佳總算抓住了機會,丟擲了她想要引出的話題,“是不是巧合呀,容伯伯在孔縣,小妹也在孔縣,而崔阿姨是黃梁市人。”
小妹眨了眨眼睛,悄然一笑,起身出去了。小妹無聲的拒絕讓金一佳十分無奈,第一次,她被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小女孩打敗了。
“說到崔姓,其實崔姓最鼎盛的時期是在唐朝,當時天下有兩大崔姓,一是水流崔,一是平安崔,後來部分崔姓遷移到了黃梁市一帶,在黃梁定居,就逐漸形成了現在的黃梁崔。”老容頭開啟小妹買來的燒酒,一邊自顧自倒了一杯,一邊說起了黃梁崔氏的來歷,“崔姓從漢代到魏晉,一直是北方非常顯赫的名門望族。後來歷史的原因,門閥士族沒落之後,崔姓也不如以前人丁興旺了,但崔氏的精髓還在,所以在黃梁三大宗姓排名第一,也不足為奇。”
“容伯伯,聽您說話的口音,就算不是京城人,也肯定在京城待過很長一段時間,是不是?”金一佳不死心地問道。聽老容頭侃侃而談,哪裡是一個賣燒餅的老人,分明是著名大學教授的風範,她就想從老容頭的身上開啟突破口。
“也許以前待過一段時間,時間太久了,記不清了。”老容頭含糊其詞地說道,擺了擺手,“不說以前的事情了,只說眼前。關允,上次我去了黃梁市,一去三天,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去黃梁市做什麼了?”
老容頭故意引出黃梁市的話題,還有意提了一提三大宗姓之一的崔姓,不由關允不心中一動,想起蔣雪松視察工作之前老容頭的意外失蹤,一個想法就在他心中逐漸成形,關允就說:“是不是準備到黃梁市去賣燒餅?”
“總算被你猜中了,你還沒讓我太失望。我在想,我的燒餅手藝天下無雙,一直在孔縣賣,是不是太屈才了?想當年水流縣的武大郎炊餅天下聞名,我老容頭的燒餅,也要走出孔縣才能更有市場。”老容頭揚揚自得地起身拿過幾個新鮮出爐的燒餅,一人遞過去一個,“我到黃梁市註冊了老容頭牌燒餅,已經選了地址,準備春節後就去黃梁市賣燒餅了。”
“武大郎不是水流縣人好不好,武大郎是齊省人,不過武大郎的媳婦倒是水流縣黃金莊人。”溫琳接過燒餅,咬了一大口說,“老容頭,你在黃梁人生地不熟,又無親無故,在孔縣好好的,為什麼非要去黃梁?你的燒餅在孔縣賣得好,不一定在黃梁市也有市場,萬一生意做不下去怎麼辦?”
吃了一口燒餅還不算,溫琳又伸手捏了一根鹹菜放到了嘴裡,吃得津津有味沒心沒肺,讓人看了直想發笑。
小妹從外面端了兩盆美味進來,燉好的野兔香味四溢,燜好的草魚肉酥味美,連魚刺都軟了。孔縣酥魚是遠近聞名的一絕,當然,老容頭牌兔肉也是孔縣一絕,只不過一般人沒有口福品嚐罷了。
老容頭捉到的野兔不同於用土槍打死的野兔,土槍打死的野兔肉裡會有鐵砂,有時候會硌牙,而且肉味不夠鮮美。老容頭有一項獨門絕技,他會下套,在山間或是荒地裡下上一個活套,總會捉到活蹦亂跳的野兔。
再加上老容頭自制的調料無人可及,他燉肉的火候又掌握得恰到好處,可以說孔縣沒有一家飯店在燉兔肉和悶酥魚的手藝上可與老容頭相比。當然,老容頭的燒餅也烤得外焦裡嫩,在孔縣也是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在寒風呼嘯的冬天的夜晚,老房子溫暖如春,幾人圍著八仙桌團團而坐,在燉野兔肉的鮮美和悶酥魚的醇香中,其樂融融,享受了親情、友情和美味。
老容頭沒有正面回答溫琳的話,抿了一口白酒,似乎在回味白酒的濃香,眯著眼睛半晌才說:“你們幾個年輕人有能力有理想,也幹出了一番事業,不過孔縣實在太小了,等下一步孔縣的盤子盤活之後,你們就會嚮往更廣闊的天地了。”
在老容頭提出要到黃梁市賣燒餅時,關允和金一佳就已經敏銳地猜到了什麼,溫琳在政治敏感度上還是差了幾分火候。現在等老容頭點明了,溫琳才恍然而驚,嘴裡咬著半個燒餅,一臉吃驚:“老容頭,你的意思是說,孔縣還會有大的變動,然後關允就要去黃梁市了?”
眼下最好的選擇
金一佳目光閃動,從老容頭身上跳到關允身上,最後又收回目光,沉默而深思。
小妹則依然是一臉淡淡的神情,拿過碗給每一個人盛了湯,又輕手輕腳地擺放在了每一個人的面前。
關允很沒形象地在啃一隻兔腿,頭都沒抬,好像有多饞一樣,其實他是在藉機掩飾自己想聽老容頭點評局勢的渴望。他太清楚老容頭了,想說的時候,老容頭會主動透露許多事情,不想說的時候,怎麼求他都沒用。
既然是溫琳開口了,他就索性由溫琳去問,自己不去插嘴,也許老容頭會對溫琳多說幾句。
忽然感覺腳上一麻,有人踩了他的左腳,向左邊一扭頭,見金一佳正衝他眨眼。關允就衝她揚了揚手中的兔腿,意思是好吃就多吃點,金一佳氣得衝他一噘嘴,腳上又加了幾分力氣。
關允就感覺腳上由麻變疼,差點一咧嘴。他也知道金一佳現在不但對小妹的身份好奇加深,對老容頭的來歷也起了疑心。別說金一佳想知道老容頭到底何許人也,他也想知道,只不過老容頭對自己的身世和來歷一直諱莫如深。
是人都有秘密,關允尊重老容頭的隱私。
金一佳又氣又惱又噘嘴的樣子,十分可愛,讓她精心樹立的幹練形象不見了,在關允面前露出了真實的小女孩神態。再仔細打量她光潔的額頭、高挺而小巧的鼻子以及十分性感的雙唇,想起老容頭突然點評的一句旺夫,關允心中一陣猜測,老容頭對金一佳印象大為改觀,是何用意?
“孔縣的盤子要完全盤活,還差最後一步。”老容頭左手燒酒右手兔子肉,全然沒有世外高人形象,倒像一個說書先生,“等流沙河大壩驗收竣工,平丘山的旅遊開發塵埃落定,盤子就定了。”
溫琳聽明白了什麼,直截了當地問道:“東風西風,誰主沉浮?”
關允忍住笑,溫琳不但問得直接,形容得也很有意思,老容頭怕是不好回答了。
不想老容頭喜滋滋地又喝了小半杯酒,哈哈一笑:“要是等來年過了春,就是東風浩蕩了。但在立春之前,孔縣的冬天,一直就是西北風呼嘯。”
關允明白了,老容頭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春節前後定下孔縣的發展方向,李逸風和冷楓必走一人的話,就是李逸風走。而如果拖到春節以後才分出勝負,就是李逸風佔據了上風,冷楓就要讓路了。
很明確的暗示就是,冷楓想要取勝,就必須速戰速決。
金一佳沉默了半天,終於插話了:“一山不能容二虎。關允,上次李永昌事件沒有連累到李逸風,都怪你心慈手軟。現在你必須想個辦法儘快讓李逸風調離孔縣,要不,高效農業的計劃就算落實了,實施起來也會阻力重重。如果李逸風還要堅持走工業強縣的思路,在蔬菜基地旁邊上馬一座造紙廠,以後你的菜誰還要買?而且現在只落實了高效農業一個專案,還沒有確定農業興縣的大方向,等高效農業實施到一半的時候,又突然確定了工業強縣的戰略,政策一變,高效農業的前景就堪憂了,到時候上不去下不來,怎麼辦才好?”
“關允,你也應該知道,高效農業只是農業興縣的一部分,由農業帶動周邊產業,包括農副業和旅遊業。不管是速生楊農場,還是園林綠化農場,形成規模效益之後,也可以大做旅遊文章,和平丘山的旅遊相得益彰。甚至還可以和大壩落成之後的流沙河連成一片,形成山水遊和農場遊的大旅遊。想想看,多麼美好的前景,如果順利實施的話,小小的孔縣將會大放光彩。”
“只是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孔縣必須走農業興縣的道路。如果按李逸風的思路走工業強縣的發展方向,上面的設想就只能是空談……關允!”金一佳一氣不停地長篇大論,突然提高了聲音,“你還下不了狠心用力推李逸風一把,讓他趕緊離開孔縣了事。”
關允被金一佳的話震驚了。誠然,關於平丘山的旅遊開發和高效農業的投資之間的息息相關的內在聯系,以及做大做好旅遊文章的思路,他心知肚明,也早就清楚農業興縣的戰略對高效農業和平丘山旅遊前景的重要性。在李逸風不會在原則性問題退讓的前提之下,借蔣雪松必將調整李逸風和冷楓其中之一的東風,順水推舟讓李逸風為冷楓讓位,確實是眼下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
而且說實話,關允也不是沒有辦法在背後推李逸風一把並且助冷楓一臂之力的,但他一直沒有下定決心。他才步入官場一年多,要他和冷楓一樣冷酷無情,或是讓他和夏德長一樣詭計多端,一切只從自己利益出發,關允還真做不到。
關允畢竟還年輕,儘管他也不欣賞蔣雪松過於優柔寡斷的手法,但讓他在李逸風的問題上快刀斬亂麻,也是強人所難。
金一佳夠聰明,看出了關允的猶豫不決和老容頭對關允的巨大的影響力,就直接當著老容頭的面說出,要的就是讓老容頭也發表意見來點醒關允。她恨得牙關直癢,恨不得好好打關允一頓,在事關孔縣的未來前景和自身利益的重大抉擇面前,怎麼能猶豫不定?她此次前來孔縣,就是想推關允一把,讓關允不能再一次錯失良機。
一個男人拿不起放不下,真不夠爽快,金一佳越想越氣,恨鐵不成鋼,悄悄伸手到關允腰間,然後用力一擰……
“哎呀!”關允一聲痛呼,知道是金一佳暗下黑手,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道,“老鼠咬我一口。”
“老鼠不咬人。”老容頭目光如炬,看出了端倪,呵呵一笑,“要我說,一佳這丫頭說得對,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關允,你上次沒拿李永昌的事件順水推舟,是顧全大局,如果你不穩定了局勢,事態失控了,固然可以連累了李逸風,也會讓孔縣風雨飄搖。現在形勢又不同了,不能一概而論。當時只是純粹的政治鬥爭,現在卻是發展觀的分歧,就算李逸風知道你在背後推他一把,他也可以理解你的立場。官場上沒有永遠的對手,也沒有一成不變的同盟。”
連老容頭也認定現在的形勢是非搬開李逸風不可以了,關允沉思片刻,驀然下定了決心:“師龍飛什麼時候外放?”
官場中人的對話有時就前言不搭後話,表面上話題之間的跳躍極大,似乎風馬牛不相及,其實不然,對話的雙方都能聽出內在的連接點,雖然嚴格上講老容頭不是官場中人,至少現在不是。
“據說,師龍飛外放是到山峰礦區擔任副區長,這麼推算的話,應該是明年三月份左右。”老容頭微微一笑,對關允的問題信手拈來,顯然早就胸有成竹,可見他去了黃梁市三天,收穫頗豐。
一問一答,關允就確定了兩件事情,一是老容頭暗示他去黃梁之事,怕是勢在必行了;二是不會現在就成行,大概要到明年三月份。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份,還有四個月左右。
四個月會發生許多事情,也許還會是改變一生命運的大事。換言之,孔縣的前景以及高效農業的投資、農業興縣的發展思路,都將會在三四個月之內大局落定。
關允猛然一拍桌子:“春節前,孔縣盤子肯定定盤。”
“你決定了?”金一佳喜出望外,“想出整治李逸風的辦法了?”
“整治……話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如果不是溫琳在場,關允非得彈金一佳一個腦奔不可,金一佳什麼都好,就是說話太沖,敵我太分明,對和光同塵理解得不夠深刻,“如果說李逸風和冷楓只有一人留在孔縣,我會想方設法讓冷楓留下。”
“好吧,不管你說得多好聽,反正目的是一樣的。就以你虛偽的表述,你說說看,你有什麼辦法讓蔣雪松不調走冷楓而調走李逸風?”金一佳很想知道關允在李永昌事件之後,還能有什麼可以推李逸風一把的妙計。李逸風不貪不色,想從經濟和生活作風兩個方面對他下手,沒有可能。
“天機不可洩露。”關允才不會說出自己的計劃,不是他自誇,現在他不管是推李逸風一把還是背後朝冷楓出手,都有的是辦法。別忘了,關允好的時候是陽光大男孩,壞的時候也有令人防不勝防的手腕。
“德行,不說拉倒。”金一佳不滿地給了關允一個大大的白眼,夾起一塊魚放到了嘴裡,頓時驚叫起來,“嗯,好吃,真好吃!不行,我今天得多吃一點兒,慶賀一下。”
小妹溫婉地笑了,眼神無限崇拜地看向了關允,溫琳也是,眼神熱烈而愛慕地注視關允洋溢自信的臉龐。關允卻沒有身為偶像的覺悟,也夾起一塊魚放到了嘴裡,卻一不小心卡了刺,結果又是喝醋又是吃饅頭壓,惹得金一佳和溫琳樂不可支。
在笑聲中,金一佳終究沒有再提小妹的身世問題,也沒再問老容頭的來歷。她心裡卻打定了主意,回京後要和容一水伯伯說說老容頭,說不定還真能促成一段親人相認的佳話……
壞事了
聚會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才散。老容頭喝了有五分醉意,一時興起,又鋪開宣紙寫了一幅字送與金一佳,字跡蒼勁而古樸,力透紙背,彷彿一世的滄桑和悲壯撲面而來。而老容頭題字時的專注神情,也似乎凝聚了他一生不為人知的漂泊和往事,就讓有了五分醉意的關允險些鼻子一酸流下眼淚。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寥寥幾個字,短短兩句詩,幾乎就是老容頭一生顛沛流離的寫照。
關允其實很想珍藏老容頭的這一幅字,就他的判斷,是他認識老容頭以來,老容頭寫得最狂放最有氣勢的一次。或許是金一佳提到的容一水觸動了老容頭的往事,才讓他的字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
其實不管容一水是不是老容頭的親人,也不管老容頭表現得多麼若無其事,老容頭情緒的變化還是被關允盡收眼底。關允確信,老容頭平靜的心起了波瀾。
一個漂泊在外的老人,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不肯回去,肯定有不為人所知的往事,也許還是傷心往事,關允體諒老容頭的不易,感念老容頭對他的點撥和照顧,他不會如金一佳一樣口無遮攔去觸動老容頭的心事,他只想用自己的方式來讓老容頭感受他對老容頭的尊重。
走出老宅子的時候,已經夜色沉沉,陰天的冬夜,陰溼而潮冷。告別老容頭,金一佳有了幾分醉意,本來溫琳要送金一佳回賓館,金一佳卻非要關允送,說還有事要和關允商量,溫琳只好和小妹一起走。臨走時,溫琳將關允拉到一邊叮囑道:“一佳可是夏萊的表妹。”
關允笑了笑,說道:“我知道。”
“你不許犯錯誤。”
“我也知道。”
燈光下的溫琳容顏如花似夢,讓人迷離,她咬著嘴唇笑了笑:“你要是想犯錯誤,就衝我來,我不怕你。”
“這個……”關允被溫琳的直爽嚇到了,咳嗽一聲,“我是縣委辦副主任,不能隨便犯錯誤。”
小妹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就喊溫琳:“下雪了,溫姐姐,快走了。”
溫琳只好不放心地和小妹走了,走出很遠,還回頭張望。雪花就一片片如花的海洋一樣紛紛飄落,很快就成了鵝毛大雪,將溫琳和小妹的身影淹沒不見。
關允催促金一佳快走,距離賓館還有幾百米遠,這麼大的雪,凍病了可不是好玩的。但金一佳偏不走,她從未有過現在的經歷——深夜的大街上空無一人,朦朧的路燈在大雪之中營造出迷離而迷幻的燈光效果,雪花如夢如詩,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讓人目眩神迷。
女人大多感性,金一佳也不例外。在微醉的酒意的刺激下,她也不覺得寒冷,只覺天地之間美景無限,是她平生從未有過的體驗,不由童心大發,拉住關允不走:“讓我玩一會兒好不好?我長這麼大,還沒有在雪中發過瘋。太好玩了,太漂亮了,你陪陪我,行不行?”
雪夜如畫,美人如玉。金一佳的臉頰也不知道是酒精的刺激還是被寒風一激,紅撲撲的,十分喜人。就如鮮豔欲滴的紅蘋果,讓人忍不住想要一親芳澤。
關允被金一佳微涼的小手拉住,感受到她手心的溫暖,只好說道:“好吧,只能玩一小會兒,要不天太冷了,凍感冒了就不好了。”
“才不會,我身體好得很。”金一佳掙脫了關允的雙手,團起了一個雪球,一揚手扔出,不偏不倚正中關允面門。
關允一揉臉,雪花冰涼,鑽進了脖子裡面,冷得他打了一個寒戰,不由大怒,一伸手就抓住了金一佳:“再敢胡鬧,我收拾你。”
金一佳被關允一拉,身子收勢不住,就撲入了關允懷中。她雙手支撐在了胸前,似乎是有意擋住身子不貼近關允一樣,微微顫抖地說道:“你,你不要耍流氓,我怕你了行不行?”
關允又笑了,知道她在假裝,又鬆開了她:“別鬧了,趕緊回去,這麼晚了也不安全。”
“我就不回去,就要再玩一會兒。”金一佳跳到了一邊,用力一躍,摘下一朵迎雪怒放的小花,遞給關允,“我就是喜歡在雪中開放的花,不畏嚴寒,堅守節操,孤芳自賞,都說女人如花,如果非要比喻的話,我就是雪中紅梅。”
關允接花在手,替金一佳插在髮間,又左右打量一番,讚道:“不錯,漂亮,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
“關允,說實話,我覺得你有點花心。”金一佳打斷了關允的詩興,歪著頭取笑關允,“我越來越替夏萊擔心了,她怕是守不住你,你早晚會跑到別人的懷裡。”
關允嘿嘿一笑:“剛才是誰跑我懷裡了?”
“討厭,別打岔。”金一佳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了,“我想問問你,如果姨父說什麼也不答應你和夏萊在一起,你會怎麼辦?”
“打倒夏德長,抱得美人歸。”
“我說的是正事,你好好說話。”金一佳伸手一打關允,“真的,我覺得你和夏萊可能真走不到一起,不但姨父反對,就連姨媽也不同意,阻力太大了。夏萊雖然有韌性,但她不夠果斷,要是我,直接拿出戶口本和你領了結婚證,誰能拿我怎樣?”
關允沉默了,一直以來他不想逼迫夏萊過緊,其實金一佳說得何嘗不是冷峻的現實?夏萊是有抗爭夏德長的決心,卻還是勇氣不足,但他又能強求她什麼?她為了他已經付出了很多,人不能貪得無厭,何況以關允現在的能力,還不敢保證能許諾夏萊一個幸福美滿的明天。
金一佳看出了關允的不快,不過還是繼續說道:“平丘山的旅遊開發,你是賺了一筆,再等高效農業的攤子鋪開之後,你還能再大賺一筆,加起來一算,三五年內,你也是隱性的百萬富翁了。但就我對姨父的瞭解,除非你三十歲之前就能成為縣委書記,否則他還是會看低了你。姨父這人很在意出身,你平民出身的事實永遠改變不了,就算最後能勉強娶了夏萊,也會在他面前一輩子抬不起頭!”
“如果我說有一天,夏德長會求到我的頭上,你又怎麼說?”關允猛然一腳踢飛一團雪,咬牙說道。
“你可以等到那一天,我也相信你的能力,但夏萊能等嗎?她今年二十三歲,能等你到三十歲?女人的青春才有幾年?你知道她為什麼非要從京城總社調到燕省分社嗎?是為了離你近一些,也是為了逃避一些人的糾纏!姨父反對你和她的愛情,姨媽就不停地安排她去相親,夏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名望的世家,夏萊長得又好看,追求她的人多了去。”
金一佳越說越是憤憤不平,也不知是氣夏德長還是恨關允,又或是替夏萊不值。她又伸手去擰關允,還好關允發現得及時,閃身躲開了。
“不許躲,讓我擰一下解解恨。”
溫琳喜歡踢人,金一佳喜歡擰人,關允沒少讓二人收拾。不過打是疼罵是愛,想想夏萊和他之間還似乎真是缺少一些什麼,他就站著不動,任由金一佳上手了。
不過金一佳的手只是摸到了關允的耳朵,又無力地收了回去,忽然就抱住了他的腰,嚶嚶地哭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後悔死了……”
關允的雙手僵在空中,也一下被擊中了。雖然他以前和金一佳有過肌膚之親,但都是無意為之,或只算是年輕人之間的嬉笑,現在金一佳溫香軟玉撲滿懷,他就知道壞事了。
雙手舉了一會兒,金一佳不幹了,一臉淚痕地衝關允兇道:“膽小鬼,抱住我,我冷。”
關允的雙手就放了下來,落在了金一佳的後背上,金一佳才又呢喃說道:“你說我該怎麼辦呀關允,你說呀。我可能真的愛上你了,太可怕了,太丟人了,我都沒臉見夏萊了。”
關允無話可說,任由金一佳哭得梨花帶雨,打溼了他的衣服。現在的他和雪人沒有兩樣,頭上肩膀上和身上,已經落了一層雪。
不,應該是兩個雪人,金一佳也和他一樣,被雪掩蓋了。一場大雪掩蓋了天地萬物的本來面目,卻掩蓋不了人心的變化和世事變遷。
關允能說什麼?他真的無話可說,只是用力抱緊了金一佳,將她的頭深埋在自己胸前,不讓風雪落到她的脖領裡面。他還能做些什麼?除了盡心盡力呵護她的脆弱保護她的真情之外,也只能如此了。
次日一早,整個孔縣大地一片蒼茫,好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將孔縣包裹得嚴嚴實實。瑞雪兆豐年,本是好事,預示著來年會有大豐收,卻有兩個訊息先後傳來,讓孔縣縣委忙成一團!
第一個訊息是被提審到市局的錢愛林突發重病,搶救無效死亡。錢愛林的身子壯實得跟牛一樣,他一年到頭連感冒都不得,怎麼會突發重病?第二個訊息是流沙河大壩突遇險情,大雪加浮冰,讓剛剛落成的大壩凍出了裂縫!
危矣
本來關允今天的安排是陪同金一佳視察平丘山施工現場。雖然平丘山的旅遊開發,工程量不大,基本上保留了原有的自然面貌,但在山腳下還是建造了一些度假木屋一類的建築。所以,出於保護環境的考慮,工期就相應長了一些。反正又不急於投入使用,明年才是平丘山旅遊的元年。
視察完平丘山後,他還準備帶金一佳到流沙河大壩參觀,順道到河上滑冰,並設想一下將流沙河也納入大旅遊的可能性。不承想,節外生枝了,出現了大壩裂縫的意外變故。
這可是天大的變故!
關允就往賓館裡打電話,讓金一佳去找溫琳和小妹,他有事情要處理。金一佳懶洋洋的聲音傳來:“我不出去了,好像感冒了,再多睡一會兒。”
這丫頭……關允顧不上嘲笑金一佳了,放下電話就要去冷楓辦公室。一出門就感覺眼前一白,以為被雪晃了眼,關允定睛一看,卻是冷舒。
冷舒穿了一身白色的羽絨服,腳上的小蠻靴也是白色的,只有中間露出的一截牛仔褲是藍色的,再有身後雪景的襯托,讓她整個人就如冬雪中的一朵蓮花,亭亭靜植,芳香四溢。
或者稱之為雪蓮更為貼切。
冷舒應該是有被襲胸後遺症了,一見關允,不由自主往後一退,又向右一躲,本來正哼唱著小曲的愉悅表情瞬間變得慌亂而羞澀,不安地抬眼偷看了關允一下,用低低的聲音說道:“關科好。”
“李理去哪裡了?”關允沒去在意冷舒的異常,問道,“縣長在辦公室嗎?”
“李理在李書記辦公室。”冷舒努力地笑了笑,不解地問,“縣長?哪個縣長?”
關允啞然失笑,不加上姓,冷舒不知道他指的是冷楓,就擺手說道:“算了,我自己去看,你在秘書科守著,別出去。”
“是,領導。”冷舒又活潑了。
關允快步來到冷楓辦公室的時候,敲門進去,冷楓正在打電話。關允一進來,他就結束通話了電話,說道:“你來得正好,馬上去一趟大壩現場。”
雪雖然停了,但下了一夜大雪,積雪很深,汽車走不出多遠就前輪打滑,再也不能前進一步,冷楓打電話通知剷車開路。等了半天也沒等來剷車,冷楓索性拿出長筒靴穿上,大手一揮:“走,步行過去。”
從縣委到大壩現場有幾公裡的路程,又是踏雪而行,怕是幾個小時都走不到。關允靈機一動,打電話到秘書科,正好李理接了電話,他就如此這般交代了幾句。
陪著冷楓前行了不多遠,就有一輛馬拉雪橇趕來了,冷楓見狀哈哈一笑,一步跳上了雪橇,還伸手拉了關允一把,拍著關允的肩膀說道:“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馬車能改成馬拉雪橇,有創意。”
孔縣是平原縣,雖然冬天經常下雪,但還沒有雪大到使用雪橇的程度,不誇張地說,整個孔縣就沒有一架雪橇。關允讓李理找一輛馬車,把車輪去掉,下面釘上木板,就成了一個簡易的雪橇。
有了雪橇就快多了,半個小時後就到了大壩現場。
現場的腳手架已經拆除,大型裝置也所剩無幾了,只有零星的最後收尾工作了,大壩其實已經可以驗收竣工了。
蔣雪松題寫的“流沙河大壩”五個大字被塗成了紅色,在冰天雪地中格外醒目。彷彿在時刻提醒孔縣縣委一個事實。大壩專案是蔣書記親自關注的重大項目,不容有失。
但現在,偏偏就有了閃失,處理不好,一個天大的黑鍋就必須要有一個重要人物來背。不管是冷楓還是李逸風,都要隨時做好承受蔣雪松藉機出手的心理準備!
遠觀孔縣史上開天闢地的流沙河大壩,矗立在蒼茫的大地之上,高如平丘山,巍峨天地間,確實是驚心動魄的壯觀。冷楓用手遙指流沙河大壩,無限感慨地說道:“一座大壩寄託了孔縣人民的夢想,好不容易建成了,卻又天不作美,怎麼就凍出了裂縫?鋼筋水泥的大壩,還怕風雪?”
關允點頭附和:“大壩是鋼筋水泥,會凍裂;錢愛林體壯如牛,會暴病而死。兩件事情一前一後幾乎同時發生,是不是太巧了?”
冷楓沒向前邁步,就站在雪地的一處土坡上遠觀大壩,看得出來,他不急著去大壩裡面看個究竟,也是有意要先和關允討論一下局勢:“是巧了,錢愛林一死,非法集資案就不了了之,也牽涉不到李永昌身上了,李永昌就會少了一項罪名。”
“有人不想讓李永昌判重罪?”關允說出了自己的猜想,現在他和冷楓站在冰天雪地的曠野,周圍幾百米內沒有人影,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如果不是我動用了省裡的關係向蔣書記打了個電話,蔣書記還下不了決心徹底拿下李永昌。”冷楓微一搖頭,“蔣書記的大局觀有問題,他太看重李永昌的象徵意義了,其實他還不知道,三大宗姓私下已經達成了共識,要聯手對蔣雪松堅壁清野。他想利用李永昌大做文章的手法已經失效,早就被呼延傲博的反間計破解,現在蔣書記在市委的局面已經非常被動。”
關允心中猛然一跳,才知道冷楓在推動李永昌倒臺的幕後出了大力,就更是心中擔憂:“縣長在背後出手,蔣書記肯定會很不高興。現在有傳聞說要調縣長到市衛生局,會不會最後傳言成真?”
“我想你更擔心的應該是蔣書記調你擔任秘書的傳聞吧?”冷楓跺了跺腳,雪後的曠野冷氣襲人。
“我更願意留在縣長身邊。”關允及時表態。
“孔縣的盤子定了後,你再留在我的身邊也就沒什麼意義了,還不如去市委歷練,地位高了,眼界才能開啟。”冷楓重重地拍了拍關允的肩膀,“不管你跟在誰的身邊,我相信你的原則不會變。”
這麼說,冷楓是支援他調往市委擔任蔣雪松的秘書了?當然,關允也聽了出來,冷楓對他不但信任,而且期望很高,也堅信自己不管身在何處,都會和他保持一致的步伐。
官場之上,一個人不可能一直跟隨在一個領導身邊,在最關鍵的幾步中,得到了一個領導的提拔,就是一輩子的老領導。而冷楓可以說是關允在官場上的領路人,而且關允在許多理念上和冷楓看法相同。雖然他接受不了冷楓過於冷酷無情的政治手法,但並不影響他對冷楓的感激和一路追隨。
至於到底能追隨冷楓多久,關允不敢給自己一個時間表。但他知道,如果真如老容頭所說,冷楓會走得很遠,那麼他在官場之上,就有可能一直會跟隨在冷楓左右,過關斬將,一路向前。
“縣長,孔縣的盤子最後會怎麼定?”關允岔開了話題,儘管他也知道如果蔣雪松真要用他,冷楓能阻攔一時,卻阻攔不了太久,畢竟市委書記的權威不容侵犯。另外,調他擔任秘書和調整冷楓也不能相提並論,冷楓畢竟是縣長,調整他需要上市委常委會研究,而且冷楓是省委派出的幹部,還要報省委批准。
而關允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副科,一紙調令一下,他就只有無條件服從一條路可走。比起幾個月後他有可能前往黃梁市一腳邁入*陣,還是眼下冷楓和李逸風誰被調整更讓他關注。如果說以前只是從蔣雪松不允許孔縣被空降的書記和縣長經營得水洩不通的政治出發點考慮,李逸風和冷楓在李永昌倒後必定會有一人被調整,那麼現在的形勢卻和原先估計得大不相同。即使蔣雪松不急於調整孔縣縣委班子,就以冷楓和李逸風的對峙局面,也必然要決出勝負,否則孔縣的工作真無法開展了。
“我認為,春節之前,孔縣的盤子就全定了。”冷楓臉上迸發出自信的光芒,“如果等過了春節再定盤,孔縣的前景就不妙了。”
關允心中猛然一跳,冷楓的思路和老容頭的說法如出一轍,再聯想到老容頭對冷楓幾乎百發百中的點評,他不由心中升騰起強烈的預感,莫非冷楓在南方遇到的貴人會是容一水?
“走,去看看大壩到底凍裂了多大的裂縫,會不會影響到大壩的竣工,會不會引發地震。”冷楓一擺手,當前一步向大壩走去。
關允緊跟在冷楓身後,踩著腳下吱吱作響的積雪,腦中又突然閃出一個念頭,冷楓對錢愛林之死和大壩裂縫事件,胸有成竹,不慌不忙,是事先早就知道了會有意外,還是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萬全之策?
流沙河大壩是李逸風力主的專案,大壩如果出事,李逸風是首當其衝的第一責任人,關允又驀然心驚,怪事,大壩出現了問題,冷楓第一時間趕來現場,李逸風怎麼沒有動靜?
等關允看到大壩的裂縫,再站在大壩上遙望大雪覆蓋下的流沙河,以及河水厚厚的冰層時,不由心中喟嘆一聲:天災人禍,三分天災,七分人禍,流沙河大壩,危矣!
至深的幕後巨手
應該說,錢愛林的死活,已經無關孔縣局勢了,也沒幾人在意他是死是活。而李永昌被移交到司法機關,判上十年還是二十年,也無關緊要了。對於政治人物來說,開除黨籍就是政治生命完全終結之時,永遠不會再有翻身的可能。
但錢愛林之死最終影響的是李永昌判十年還是二十年,就是另一個層面的幕後較量了,事關蔣雪松和呼延傲博的交手。誠然,以關允現在的級別和層次,蔣雪松和呼延傲博之間的較量還很遙遠,而且也事不關己。但從長遠考慮的話,如果關允真要前往黃梁市委擔任蔣雪松的秘書,那麼他必須未雨綢繆,從現在起就要著手研究黃梁市委的局勢以及呼延傲博的為人。
對於蔣雪松,關允稍有瞭解,也有過正面接觸。對於呼延傲博,他除了在電視上見過之外,從未有過任何正面的近距離接觸,對他來說,呼延傲博只是一個遙遠的政治符號。
不過關允畢竟是關允,在歷經了一年多的官場浮沉之後,在經歷了孔縣波瀾起伏的李永昌事件直至今天,他從容地周旋於李逸風和冷楓之間,又得老容頭指點,已然比同齡人目光超然太多了。他敏銳地從錢愛林之死和大壩裂縫這兩件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件之中,發現了一個隱藏在背後的支點……
支點不是別人,正是呼延傲博!
關允微有一絲懊惱,其實早在李永昌倒臺前的僵持局面時起,他就應該察覺到呼延傲博對孔縣無處不在的影響力。現在回想起來,他還是忽略了許多細節,比如李永昌在孔縣二十年不倒的背後,肯定不會是蔣雪松偏袒的結果,蔣雪松才來黃梁市幾年?再比如李永昌在得知被調整到人大常委會之後,本來可以安度晚年,為什麼還要突然發難,悍然發動衝擊縣委大院事件?難道僅僅是為了替王車軍出氣?
當然不是,作為二十年不倒的政治人物,李永昌不會幼稚到賭上身家性命來出氣。
再有在衝擊縣委大院事件以失敗收場時,為什麼突然由市紀委書記白沙親自出面來孔縣帶走李永昌?傳言說是李永昌和蔣雪松關係密切,而白沙卻和呼延傲博是同一戰線,個中意味,就終於讓關允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察覺到了呼延傲博滴水不漏的行事手法的蛛絲馬跡!
或者換句話說,隱藏在整件事情的背後潛藏最深的一個人,在白沙親自出面前來孔縣的時候才第一次被關允捕捉到他浮光掠影的手法的蹤跡。當時關允也只是在腦中閃了一閃,雖然想到了呼延傲博不會放過李永昌倒臺的機會來和蔣雪松當成較量的支點,但並未深想,畢竟他離呼延傲博太遠,離市委太遠,離黃梁市三大宗姓太遠!
但今天,當親眼目睹大壩內部一條自下而上貫穿的巨大裂縫時,他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從施工的角度考慮,裂縫確實可以歸咎為質量問題,但從裂縫貫穿的長度和深度來看,關允不是工程技術人員也可以立刻得出結論,裂縫是人為原因。
如果不是錢愛林的意外死亡事件同時發生,關允還不敢肯定一系列的事件背後都有呼延傲博的影子。但錢愛林的意外死亡點醒了他,遠在黃梁市的錢愛林暴斃,和流沙河大壩出現裂縫,兩者之間看似完全沒有任何關聯,其實卻有一個看不見的點在背後隱藏至深。
關允腦中就有一個強烈的念頭閃過,讓他不可抑制地想要現在就一步邁入黃梁市,要和呼延傲博正面交手,要親身體會一下呼延傲博滴水不漏的手法究竟有多麼高明!
第一次,關允鬥志高漲,心中燃燒起熊熊火焰,想要以一名小小的副科身份去挑戰堂堂的市長權威。呼延傲博圓潤、隱藏至深的政治手腕激發了關允骨子裡的好戰之心,他以前一直對前往市委擔任蔣雪松秘書有牴觸心理,但在此時此刻,他無比強烈地生起想去更廣闊天地大展手腳的雄心壯志!也許正如老容頭所說,孔縣太小了,流沙河太淺了,終究掀不起太大的風浪,黃梁市才是他真正的起飛之地。
人生就是不停的進取和拼搏,關允一拳打在裂縫上面,不顧被硌得生疼的拳頭,對冷楓說出了自己的猜測:“縣長,這個裂縫不是凍裂的裂縫,是由於地基沒有打牢導致大壩下降不均而形成的沉降縫,而且從寬度和深度來看,裂縫裡面鋼筋型號偏小,如果做一個測試的話,裂縫四周的水泥標號也應該不達標。綜合分析得出結論就是,裂縫是一起在施工初期就人為設定的工程事故,如果不是這場大雪,裂縫應該在明年雨季才會出現。”
冷楓有些吃驚:“你還懂工程結構?”
“懂一些,上大學的時候,自修了一段時間的建築學。”關允答道,他自修建築學不是出於興趣,而是為了陪夏萊自修。夏萊對建築學很感興趣,他卻是興趣全無,沒想到當時硬著頭皮學的一些知識,現在派上了用場。
“明年雨季?”冷楓微一沉吟,想通了其中的環節,“小瞧了一些人,原來還是埋下了一枚*。如果不是現在發生,等明年雨季時再裂開,最嚴重的後果是什麼?”
“不發大水還好說,修修補補就行了,如果發了大水,大壩就有決堤的危險。”關允搖頭說道,“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想到孔縣會有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
冷楓也憤怒地一拳打在裂縫上:“無恥之極!”
“如果僅僅是常見的工程上的質量問題也就算了,政府主導下的工程,只有修修補補才能賺錢,但如果是有人故意要將大壩由豐碑變成*,就是很歹毒的手段了。”
冷楓顯然還沒有來得及想通其中佈局的長遠,關允一點醒,不由怵然而驚,脫口而出:“明年七八月雨季時,我和李書記都還在孔縣。大壩如果決堤了,固然李永昌作為主要責任人會承擔首要責任,但李書記作為大壩專案的主導者,也是難辭其咎……這麼說,連李永昌也被算計在內了,背後的巨手會是誰?誰想用一座大壩來沖垮孔縣的局勢?”
“二號!”
關允和冷楓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口。
話一說完,冷楓也意識到自己和關允的默契已經達到了一定程度,默然一笑,一切無須多說。
關允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冒昧地問一句,縣長和呼延市長的關係如何?”
如果說不管呼延傲博透過何種手法滲透到了大壩專案的施工隊伍中,埋下了借大壩質量事故引爆孔縣局勢是為了埋葬李逸風和李永昌政治生命的*,那麼是否可以認為,呼延傲博此舉是在助冷楓上位?
冷楓不置可否地說道:“呼延市長不是為了我才在孔縣佈局……”他想起了什麼,忽然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設想一下,如果你去擔任呼延市長的秘書,說不定更有意思。不過你擔任了蔣書記的秘書,就更有了鍛鍊的空間,我現在越來越期待你的黃梁之行了。”
呼延傲博處心積慮地設局針對李永昌和李逸風,出發點卻又不是為了冷楓,毫無疑問,是為了蔣雪松。如此,黃梁市的局勢就逐漸在關允的腦中清晰了許多,思路也逐步理順,呼延傲博和蔣雪松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也就不言而喻了。
如果再聯想到黃梁市的三大宗姓,再深入推測三大宗姓和呼延傲博、蔣雪松分別又是怎樣的關係,關允不能再去多想,一想就覺得熱血沸騰。黃梁市局勢之複雜,關係之多變,再有呼延傲博手腕之高明,無一不是一座座難度極高的高山,等著他去挑戰和攀越。
儘管關允心中無比期待,但表面上還是表現出了應有的謙遜:“我還是太年輕,怕應付不了錯綜複雜的局面。再有蔣書記在黃梁市實行的是懷柔政策,可能我的性格不太適合擔任蔣書記的秘書。”
“等你過去後才會知道,不要被一個人的表面迷惑了。”冷楓語重心長地說道,“蔣書記在黃梁市懷柔了三年,三年來,黃梁市大事不亂小事不興,你說他的懷柔政策沒有收到預期效果?只不過誰都不滿足於現狀罷了,蔣書記想在任期內再促成一件大事,而呼延市長也想將大事的主動權拿在自己手中。於是,任期最後兩年的較量,在以孔縣為支點,以李永昌的命運為轉折點,正式上場了。”
“什麼大事?”
“如果你去了市裡,自然就知道了。如果去不了,說了也沒用。”冷楓一擺手,“走,回縣委。”
“大壩的裂縫怎麼辦?”
“請李書記拿意見。”冷楓昂首闊步,正要邁出大壩時,忽然身後傳來轟隆隆一陣巨響,彷彿整個大壩都晃動了幾下。
怎麼回事?地震了?關允吃了一驚,回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身後的裂縫正在迅速擴大,一股濃煙從裂縫中滾滾湧出。
不好,關允猛然向前一撲,將冷楓撲倒在地,大喊一聲:“縣長小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