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白綾了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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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18年(隋大業十四年)三月的江州,本該是江花似火春水如藍,可今年的春天卻跚跚來遲。早晚依然寒意逼人,就連鴨子都怯於下水。對於楊廣來說,冷暖是無所謂的。反正迷樓中炭火彤紅,暖意融融,美酒金樽,佳人如雲。身在迷樓且貪歡,管它世上是何年。

其實,楊廣表面上的歡樂,掩蓋著他內心的極度痛苦。近來,形勢愈加嚴峻,反亂烽火遍地。正所謂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處煙塵,楊廣並非痴呆,焉能不知國基不穩,大廈將傾,焉能沒有危機感。只是如同人已病入膏肓,已無回春妙藥,只好聽之任之罷了。

連日狂歡,楊廣深感疲倦,這日過午在袁寶兒房中休息。他頭枕袁寶兒玉股,緊閉雙目,但心中煩亂,難以成眠。便對袁寶兒說:“愛妃,朕見嬰兒啼叫時,搖車晃動便可安然入睡,愛妃可效法之,使朕得以安枕,暫時忘卻煩惱。”

“萬歲,宮中哪有裝您的晃車呀。”

“你且將朕輕輕搖動就是。”袁寶兒遵旨,雙手不住地將楊廣推來推去,這法兒還真靈,漸漸地,楊廣呼吸均勻進入了夢鄉。

屋門突然被推開,袁寶兒不由大怒,是何人如此大膽,不經稟報便擅自入內,她剛要發火,當看見來者是蕭娘娘時,驚得不知所措。因為自她得寵,蕭娘娘從未光顧過她的寢宮。平時見面也極少,今日突然來此,令她實感意外。禮數所在,她也就顧不得會驚醒楊廣了,趕緊下地叩迎:“妾妃袁寶兒恭迎姐姐鳳駕,千歲千千歲!”

楊廣好不容易入睡,又從夢中驚醒,心下好生不喜,但對蕭娘娘也不便發脾氣:“梓童親自登門,莫非有要事相告?”

“萬歲,豈止要事,叛軍步步進逼,可以說是危在旦夕了。”

“梓童過慮了。”楊廣有意淡化形勢,“近來軍情朕已盡知,梁師都殺朔方郡丞唐世忠反,自稱大丞相。劉武周殺太守王仁基反,自稱定楊可汗。李密、翟讓於瓦崗反,攻陷興洛倉,李密自稱魏公,眾至數十萬。不就是這些嗎?朕派兵一一剿滅就是。”

“萬歲,你可知李淵反於太原?”

“啊!”楊廣著實一驚,“此話當真?”

“剛有越王楊侗急報送到。”蕭娘娘近前些說,“萬歲,李淵兵精將勇,據有太原,自號唐公,又有李靖相助,實乃心腹之患哪!”

楊廣深知李淵、李靖與眾不同,對他們的反叛,確實感到震驚。但眼下已是分崩離析的現狀,他也只能罵幾句快快嘴而已:“可恨李淵這廝,朕待他不薄,撥與重兵,委以重任,竟然犯上作亂,日後擒獲,定將其九族殺光。”

“萬歲,李淵尚屬遠火,如今江都卻是火燒眉毛了。”

“有何軍情?”

“賊帥李子通自號齊王,率二十萬反軍,從東面入寇江都,相距不過百里之遙。而賊帥孟讓又率匪眾十餘萬人,渡過淮河從北面入寇江都,可稱兩面夾擊。萬歲,江都危如累卵,妾妃不得不闖宮面奏,快想對策吧。”

楊廣聽後,沉默半晌,他沒想到局面竟這般險惡,看來江都已非久居之地,一個念頭湧上心來:“梓童,江北戰火連綿,獨江南寧靜,朕遷都建康如何?”

“遷都?”蕭娘娘搖頭,“似乎不妥,洛陽又置於何處?豈不成偏安態勢?半壁江山就撒手不管了?”

“那就到建康暫居,待北方狼煙掃盡,再回洛陽。”

“建康曾為陳朝國都,倒也繁華。只是自從國破,宮苑失修,殿宇破損,恐不宜聖駕起居。”

“這有何難,徵集十萬民夫,在建康修一處宮殿就是。對,權且稱為丹陽宮吧。不過數月,即可建成。”

“如今變亂四起,民怨沸騰,此時強徵民夫,若激發民變,豈不雪上加霜。”

“無妨,選一忠心耿耿的大將督建,自然無事。”

蕭娘娘被觸動靈機:“就命宇文化及督建丹陽宮如何?”

楊廣急於再與袁寶兒親近,未加思索:“就依梓童。”而且,楊廣為圖清靜,就著蕭娘娘代為傳旨。少頃,宇文化及被蕭娘娘召見,當聽到命自己去督建丹陽宮,宇文化及大吃一驚,再三固辭:“娘娘千歲,按說萬歲旨意末將只能遵命,只是眼下叛賊逼近江都,末將不在萬歲身邊實難放心,建康之行還當另派他人為宜。”

“聖旨焉能更改,保護聖駕自有元將軍。你無需多講,速去準備,至遲三日後必須起程。”蕭娘娘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口回絕。

宇文化及回到住處,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明擺著這是蕭娘娘要奪他兵權,這一走地位一落千丈不說,怕是永無出頭之日。再一想,楊廣連讓自己見一面都不肯,而讓蕭娘娘擋駕,說明對自己已是恩斷義絕,那麼就難保在失去兵權後蕭娘娘對自己下手。宇文化及越想越怕,騰地從床上坐起,心中發誓:不!決不能引頸等死。他首先想到了元禮,認為很有必要先在元禮與蕭娘娘之間打個楔子。他搶先一步見到了元禮,這確是他的高明處。

宇文化及給元禮當頭一炮:“元兄,你大禍臨頭了!”

元禮發懵:“但不知禍從何來?”

“投毒事發,你故意絆倒下人之事敗露,萬歲與娘娘要對你我下手了。”

“你,你是如何得知?”

“愚弟在萬歲身邊安有耳目,他們要分而治之,先削我兵權,再收拾你。”

元禮覺得脖頸後直冒涼風:“此話當真?”

“信不信由你,元兄,好自為之吧。”宇文化及點到為止,不再多說,抽身去了。

元禮獨自彷徨,在房中苦思對策之際,劉安前來宣召,蕭娘娘要他即刻前往。元禮神色不安地步入蕭娘娘寢宮,跪倒參拜鳳駕。

蕭娘娘倒是和顏悅色:“元將軍到了,賜坐。”

元禮誠惶誠恐:“娘娘千歲,有何懿旨?”

“元禮,萬歲待你如何?”蕭娘娘且先發問。

“天高地厚,恩重如山。”

“好!”蕭娘娘正色說,“如今萬歲要委你重任,宇文化及被差往建康督建丹陽宮,這左衛大將軍之職由你兼任,十萬禁軍統歸你管轄。可以說,萬歲與我的安危,是繫於你一身了。”

元禮一聽果如宇文化及所說,既高興又擔心,只得假意推辭:“只恐末將難以勝任。”

“聖上與我信任,你只管上任就是。”

“末將深荷聖恩,定當不負厚望,憚精竭慮報效。”元禮權且應承。

返回的路上,元禮依然拿不定主意,是聽信宇文化及呢還是聽信蕭娘娘的話語呢?當他回到住處方知,自己的部下已是鬧得沸沸揚揚了。原來,宇文化及已將遷都建康之風放了出去。十萬禁軍無論左右,皆為豫陝人氏,離家日久本已思鄉,聽宇文化及煽動性地一說,焉能不群情鼎沸。都道是遷都後再無還家之日,將士們紛紛口吐怨言,都發誓寧死不去建康。親信把詳情告知,元禮聽了,心中不免惶悚。宇文化及他會順利交出兵權嗎?即使交與自己,這十萬禁軍軍心已亂,自己又焉能控制?他思忖再三,終於想出一個好主意。因為形勢緊迫,元禮立即又去求見蕭娘娘。

元禮叩拜後,開門見山便說:“娘娘,禁軍將士離家日久,思鄉之情甚切。迷樓內笙歌悅耳,佳麗如雲,青壯兵勇怎不眼熱。更兼宇文化及蠱惑,軍心浮動,已呈亂象。為安軍心,確保大局,請萬歲將宮女放配與禁軍將士,以免不測事件發生。”

蕭娘娘感到形勢緊急迫在眉睫,又將楊廣從袁寶兒房中請出,把元禮之意奏明。

楊廣聽後頗為不悅:“怎麼,事情竟到了這般程度,非要從朕的宮女上打主意?”

蕭娘娘勸道:“萬名宮女算得什麼,危難之際,且先放配,待國勢穩定,再選十萬八萬又有何難?”楊廣猶自捨不得從自己身上割肉,尚在思忖,屯衛將軍獨孤盛闖宮來見。這獨孤盛乃獨孤皇后遠侄,蕭娘娘為確保楊廣安全,特地把他從千牛之職提拔上來,讓其看守迷樓外城四門。他的到來,使蕭娘娘大驚:“獨孤將軍,莫非有變?”獨孤盛回奏:“據報,禁軍中郎將竇賢,不願隨萬歲去建康,率部下千餘人逃離,聲稱要回關中。”

“這還了得!”楊廣一聽大怒,“獨孤盛,火速領兵追回。”

蕭娘娘解勸:“萬歲,既已走就讓他走吧,若追必動刀兵,難免自相殘殺。”

“不可,萬萬不可!”楊廣怒氣不息,“若不繩之以法,群起仿效,禁軍豈不走光?”

獨孤盛有些為難:“萬歲,臣兵微將寡,恐難成命。”

“元禮,朕命你帶兵與獨孤盛同行,務必生擒竇賢。”

元禮不敢怠慢,當即與獨孤盛一同離開。

袁寶兒從內室踱出:“萬歲,妾妃有話說。”

楊廣以格外愛撫的口氣勸慰:“愛妃,軍國大事朕自能料理,你只管坐享富貴就是。”

“妾妃與萬歲禍福相共,焉能無動於衷。禁軍已呈亂象,若不加撫慰,一旦亂起,將追悔莫及。配與宮女,若能穩住大局,實乃萬千之喜,萬歲何必眷戀這一萬宮人。”

“朕是想,一萬宮女,十萬禁軍,粥少僧多,無濟於事。”

“萬歲,可從民間徵選寡女孀婦,以補不足。”袁寶兒獻計。

蕭娘娘第一次對袁寶兒投以讚許的目光:“此乃良策,此法可行,萬歲莫再猶豫,儘快降旨吧。”大概是新寵袁寶兒的話起了作用,楊廣終於首肯:“好吧,就依兩位愛妃。”

“萬歲英明,且待元禮將軍辦理如何?”蕭娘娘回奏。

“梓童隨意,朕無不滿意。”說罷,擁起袁寶兒,又欲入內纏綿。

“萬歲,且請留步。”蕭娘娘喊住他。

“又有何事?”楊廣透出幾分不耐煩。

“萬歲請看。”蕭娘娘手指之處,獨孤盛、元禮已雙雙返回。

楊廣鬆開袁寶兒,迎上責問:“為何去而復返,不去擒捉逃犯?”

元禮二人跪倒參駕:“萬歲,逆臣竇賢受阻於城門,未及走遠,業已被擒,請旨發落。”

“原來如此,”楊廣當即傳旨,“無需勘問,即行斬首,將首級號令全軍,以儆效尤。”

蕭娘娘似覺不妥:“萬歲,竇賢雖說意在逃離,但並未出城,是否從輕發落,責打八十大板如何?”“不能姑息養奸,當此軍心不穩時刻,必須明正典刑,殺一儆百。”楊廣斬釘截鐵地把手一揮,“殺!”

“遵旨。”元禮二人起身。獨孤盛奉旨砍下竇賢頭顱,著人用高杆挑起,鳴鑼遊營。各軍將士無不大為驚恐,議論紛紛。

元禮則奉命撒下人馬,在建康城內搜尋婦人。領旨出宮的兵將,到了民間哪裡還有約束。這些曠男,原本就被楊廣逐日花天酒地刺激得不能自禁,如今得此美差,免不了就要先行發洩。再說,女人是否寡居,哪裡分辨得清,又哪裡有許多孀婦供將士們徵選。於是,年齡幼小的少女,五六十歲的老婦,盡皆被綁成串押入宮中。一時間,建康城如遭浩劫,女人們紛紛躲藏、改扮、逃走。其間,遭姦汙自殺,抗暴被殺者不計其數。後來為了湊數,女尼、女道士也不能倖免。在全城悲泣和百姓的怒罵聲中,到入夜前後,已有萬餘女子被抓走待配。

元禮對這個數字很不滿意,訓斥十幾名部將:“僅僅萬餘,如何得以分配,明日當再做努力,至少也要五萬方可。”

“元將軍,你還想做那喪盡天良的壞事嗎?”宇文化及突然來到。

元禮一怔,發覺宇文化及身後,還有他的小弟宇文智及,虎奮郎將司馬德戩,直閣將軍裴虔通,虎牙郎將趙行樞,度揚郎將孟秉,甚至還有自己的部下勳侍將楊士覽,自己的胞弟內史舍人元敏。他大為意外:“各位將軍、大人,共同到此,所為何來?”

宇文化及開門見山:“我等已決意反隋,特來知會尊駕,以免傷了往日和氣。”

“反?!”元禮大為驚訝,“這大逆不道之舉,如何使得?”

“元將軍!”裴虔通火藥味十足,“不反,難道為楊廣殉葬嗎?到建康是死路,離他而去吧,如竇賢亦難活命,如今只有反,方能求條生路。”

司馬德戩接過話:“元將軍,隋朝氣數已盡,天下群雄並起,楊廣不思治國,終日沉迷酒色,如此昏君,不反又當如何?”

宇文智及則是氣勢洶洶:“元禮,明白告訴你,看在以往情分上,來拉你一把。痛快放個屁,若反保你共享富貴,否則,就休怪我等不客氣了,要搬掉你這塊攔路石!”

元禮依然沉吟不決,他感到蕭娘娘待己不薄,不忍背棄。

元敏見狀貼近乃兄相勸:“兄長,識時務者為俊傑,大廈將傾,獨木難支。何況楊廣這等荒淫殘暴,眾叛親離,亦他咎由自取。”

形勢所迫,元禮只得順從:“事已至此,吾姑且隨之,但尚有一條件。”

宇文智及又要發火,宇文化及攔住:“元將軍請講。”

“起事之後,請恕本人不能衝鋒在前,我不能與萬歲、娘娘照面。”

“事到如今,你還想裝好人,這辦不到!”宇文智及禁不住叫喊起來。

宇文化及推開他:“元將軍的要求好說,作為交換條件,請你去賺開城門。”

“要我去騙獨孤盛?”

“只有你去,他方能相信。”宇文化及不無威脅之意,“既然共同起事,總得出些力吧。賺開城門以後,一切你都無需再管。”

元禮無奈勉強應允:“就依宇文將軍。”

於是,叛軍迅速調動兵馬,很快將迷樓團團包圍。珠光寶氣的寢宮內,金燭搖紅,檀香馥郁。袁寶兒業已寬衣,雪白的肌膚,映襯著水紅色的胸衣,愈顯得桃李般嬌豔。她半掩繡衾,玉股微抬,纖指相招:“萬歲,來呀,妾妃已覺寒意。”

楊廣猶自面對銅鏡端詳,禁不住長吁短嘆。

“萬歲何需嘆息,青春正富,面目如而立之年,著實年輕得很呢。”袁寶兒嬌yin道,“莫照了,快些上床安歇吧。”

“愛妃以為朕是在照容顏嗎?大錯特錯矣。朕是可惜這顆頭,只恐不長久了。”

“萬歲何出此言,貴為天子至尊,雖說各地變亂紛起,但總有忠君大臣分憂,總不至於危及行宮。”“愛妃呀,朕雖說深居迷樓不出,但天下形勢盡知。遠患猶不足慮,往往是禍起蕭牆,變生肘腋,防不勝防啊。”楊廣移身過來摟住袁寶兒,“不說這些了,俗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得快活時且快活吧。”

楊廣擁抱著袁寶兒躺臥在龍床上,袁寶兒見楊廣胸衣有一暗兜,便伸手來翻:“是甚寶物,如此珍藏?”楊廣急忙攔擋:“莫動。”

袁寶兒已將一張紙單掏出,並且展開:“有何秘密,這般大驚小怪?”

紙單上明顯現出四句詩文,楊廣迫不及待搶過來便看。這便是當年李靖在鬥母宮為楊廣書寫的仙家讖語,當時由於雲昭訓衝撞,只顯前兩句,未見後兩句。李靖曾言,到一定時候,讖語自會顯現,楊廣此時怎能不急。他慌切切看下,前兩句依然是:

前生註定今世君,幾多兇險為至尊。

已是應驗,令他冥猜苦想十數年的後兩句竟是:

紅日西沉花落盡,留得罵名付此身。

楊廣登時垂頭喪氣,他焉能看不出,這讖語明擺著是說他已窮途末路。聯想到眼下的局面,顯然大勢已去,楊廣一氣將紙單撕得粉碎。袁寶兒尚未領會:“萬歲,何故動怒?”

房門突然被人急切地敲響,楊廣氣沖沖怒問:“什麼人?何事?”

“萬歲,是妾妃。”門外傳來蕭娘娘的聲音。

楊廣壓下火氣:“梓童,莫非有急事?”

“萬歲,獨孤盛適才緊急奏報,禁軍調動異常,似有謀反跡象。”

楊廣推開袁寶兒,騰地翻身坐起:“不好,形勢有變,速召獨孤盛、元禮商議對策。”

“妾妃就去傳旨。”

獨孤盛在門外焦急地等候,一見蕭娘娘出來,迎上請旨:“娘娘,萬歲有何旨意?”

“萬歲口諭,要你與元禮即刻見駕。”

正說著,東門都統來報:“啟稟將軍,元禮大人稱有急事,要進城相見。”

“快,放他入內。”蕭娘娘發話。

“且慢。”獨孤盛制止,“待末將去城頭稍作觀察。”

夜色迷離,星輝黯淡,從城樓望下,元禮的身影模糊可辨,他身後僅有十數騎跟隨。一見無重兵,獨孤盛始覺放心:“元大人,深夜之間,進城為何?”

“獨孤將軍,此處豈是說話之地,快開城門,有重大軍情相告。”

獨孤盛放心地開啟城門,親身上前迎接:“元大人,萬歲正好有旨宣召,請隨末將去見駕。”

就在獨孤盛側身相讓,恭請元禮入城之際,緊傍在元禮身後的宇文智及,冷不防掄起大刀,獨孤盛猝不及防,稀裡糊塗人頭落地。他的部下怔了一下,隨即大喊大叫奔逃:“不好了,獨孤將軍被殺,元禮反了!”

此刻,宇文化及等伏兵盡起,一擁搶入城中。元禮退過一旁,眼望迷樓那炫目的燈火,喟然長嘆:“唉!萬歲,你就怪不得為臣了。”

獨孤盛手下原本兵微將寡,宇文化及的禁軍一衝,早都如鳥獸散,抱頭鼠竄,爭相逃命去了。裴虔通一馬當先衝到迷樓下,下馬撞開樓門,率眾仗劍而入,徑奔楊廣寢宮。

楊廣正在小閣坐等元禮、獨孤盛來議事,聽到外面情況反常,方欲查詢,劉安匆匆跑來:“萬歲,大事不好!元禮叛亂,獨孤將軍遇害,亂軍已殺入迷樓,快尋僻處藏身吧。”

楊廣聽後,返身入內拉起袁寶兒便走。袁寶兒情急之下,也未及著衣,半裸著玉體,赤著雙腳。楊廣見她行動遲緩,抱起來飛步遁入西閣之中。裴虔通闖到寢宮前,劉安手執拂塵斷喝一聲:“呔!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闖入禁地,還不退下。”

“劉公公。”裴虔通不禁拱手一揖,“請問萬歲何在?”

“聖駕安寢,不得打擾,速速退去,可免死罪。”劉安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

“裴將軍哪裡耐煩與他囉唆。”跟腳趕來的司馬德戩,上前一刀將劉安大腿砍斷,刀鋒按在劉安脖頸,“說,楊廣藏身何處?”

劉安痛得臉上已無血色:“千萬莫壞咱家性命,萬歲與袁貴人躲藏在西閣。”

司馬德戩手起刀落,劉安人頭滾過一旁,回頭召喚裴虔通:“走,去尋昏君。”

叛軍把西閣查個天翻地覆,終於從暗室中搜出了楊廣和袁寶兒。司馬德戩持刀逼近楊廣:“昏君,你的末日到了。”

“司馬愛卿,刀下留情。”楊廣止不住躬身求饒。

“萬歲,你何如此怯懦。”袁寶兒將楊廣擋在身後,“男子漢大丈夫,何況帝王之尊,怎能低聲下氣乞求逆臣,豈不有辱先帝。”

“賤人,狐媚!”司馬德戩刀尖指向了袁寶兒,“難道你就不怕死嗎?”

“呸!亂賊,犯上弒君,乃彌天大罪,當禍及子孫,不得善終。”

“你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司馬德戩滴血的鋼刀高高舉起。

“不,司馬將軍,你不能壞我愛妃性命。”楊廣說著連連作揖不止。

“萬歲,你大不當如此。人生在世,早晚難免一死,何苦對叛將哀告。”袁寶兒杏眼含嗔,“萬歲,便死也當挺直腰桿。”

司馬德戩冷笑連聲:“好個剛烈女子,我便成全了你。”噗的一聲,刀尖插入袁寶兒心窩。可憐千嬌百媚的美人,轉眼間香魂飄緲。

“愛妃,寶兒!”楊廣捶胸頓足號啕不止。

“既然難捨難分,便送你去黃泉路上尋她。”司馬德戩挺刀又刺向楊廣。

裴虔通攔阻:“將軍且慢,還是讓宇文大人發落為宜。”

司馬德戩想了想收起刀:“也好。”

裴虔通對楊廣頗為客氣:“萬歲,請吧,去朝堂商議國事。”

“朕方寸已亂,哪裡也不去。”楊廣情知凶多吉少,不肯移步。

司馬德戩就不客氣了:“駕出去!”幾個禁軍,連拖帶拉,把楊廣弄出了迷樓。裴虔通牽過自己的馬:“萬歲,請乘馬前往。”楊廣方欲上馬卻又下來:“裴將軍,這等馬鞍,又破又舊,叫朕如何乘坐,快去換新馬鞍來。”

“昏君,死到臨頭,還挑肥揀瘦,不乘也罷,與我步行。”

此刻便由不得楊廣了,被禁軍兵士連推帶搡,踉踉蹌蹌。宇文化及與元敏進入迷樓後,即直奔蕭娘娘寢宮去搜尋楊廣。遍尋楊廣不見,只有蕭娘娘默立牆角,低垂粉面。

元敏怒問:“說,楊廣藏身何處?”

“我不知。”蕭娘娘頭也不抬。

“你敢對抗,我宰了你!”元敏舉起手中劍。

宇文化及推開元敏:“將軍莫急,你且去它處搜尋,待我親自審問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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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敏走後,蕭娘娘半晌不見宇文化及動靜,甚為奇怪,不由舉目觀看。豈料正與宇文化及目光相遇,始知宇文化及正死死盯著自己。她臉色一紅,趕緊垂下頭來。

宇文化及近前,用手托起蕭娘娘香腮:“娘娘可知我為何支走元敏?”

“我不曉得。”

“還不是為了你。”宇文化及另只手搭上蕭娘娘肩頭,“如今可以明白告知,偷看更衣的是我,蒙面入室的也是我。”

“你,無恥!”

“不,我是多情。”宇文化及猛地將蕭娘娘擁入懷抱,“因為你太美了,令我神魂顛倒,朝思暮想。這冒死反叛,大半也是為了你!”

“休想!”蕭娘娘突然起手扇了宇文化及一個耳光,“亂臣賊子,妄圖**宮帷,白日做夢!我一死而已。”說罷,一頭向牆壁撞去。

宇文化及從後面抱住她:“天生麗質,死了豈不可惜,還是與我鶯燕雙飛吧。”

“宇文化及,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死念已決,決不讓你玷汙。”

宇文化及並不動怒:“娘娘其志可嘉,但其法不可取,無論如何我會保護你的安全。”

司馬德戩推門闖入:“大將軍,昏君楊廣已被生擒,請令定奪。”

宇文化及不加思索:“何須多問,斬首就是。”

“不能啊!”蕭娘娘奔過來扯住司馬德戩袍袖,“不能傷害萬歲,二位將軍手下留情啊。”

“娘娘,昏君罪貫滿盈,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你就莫要求情了。”宇文化及決心已定。

宇文智及隨之闖門而入,質問乃兄:“大哥,為何遲遲不殺楊廣?”

蕭娘娘啼泣漣漣:“各位將軍,我與萬歲甘願效法陳叔寶和沈後,為長城公夫婦足矣,不問政事,以終天年。”

“休想!”宇文智及咬牙切齒,“斬草不除根,萌芽會再發,楊廣非殺不可。”

蕭娘娘對宇文化及深施一禮:“將軍,高抬貴手吧。”

宇文化及因貪圖蕭娘娘美貌,不能不做個人情,吩咐其弟智及:“看娘娘金面,念君臣一場的情分,賞楊廣一個全屍,以白綾勒斃。”

“得令。”宇文智及惟恐兄長變卦,立刻轉身出門。

蕭娘娘意欲追出門外,被宇文化及死死抱住,掙扎不脫。

門外,楊廣面對白綾不禁潸然淚下。人總是貪生的,他哀憐的目光看著宇文智及和裴虔通:“愛卿,朕待你等一向不薄,為何對朕如此無情?”

“昏君,還想裝糊塗嗎?你三伐高麗,強修運河,民不聊生,盜賊蜂起,白骨遍地,還不當死嗎!”宇文智及指點著楊廣的鼻子數落。

“朕自知愧對萬民,但朕對你等大臣厚重有加,眾卿不乏金銀美女,緣何恩將仇報?”

裴虔通心中略感不安:“說起來,臣等確實有負於萬歲,但事已至此,誰還肯放過萬歲。”

宇文智及已不耐煩:“休再囉唆,來呀,送他上路。”

幾名禁軍過來按住楊廣,宇文智及不由分說將白綾繞上楊廣脖頸,左右用力拉緊。只見楊廣初時尚手足掙扎,漸漸雙眼凸出,轉瞬斃命。一代昏君,一代暴君,一代淫君,就這樣結束了他的一生,時年五十歲。蕭娘娘出門,看見楊廣屍體,撲上去放聲大哭。宇文化及幾次勸慰都無效,她直哭得死去活來。

宇文化及只得強行將她拉起:“娘娘還當保重鳳體。”

蕭娘娘淚眼模糊:“你等弒君,犯下彌天大罪,神明定不寬恕,早晚必遭報應。”

“我看你也是活夠了!”宇文智及把眼瞪圓,“乾脆也打發你上路。”

“萬歲已去幽冥,哀家不想再苟且偷生,你快些動手吧,我與萬歲也好同赴黃泉。”

“娘娘花容月貌,枉死何益。”宇文化及把話挑明,“只要娘娘伴我,保你富貴榮華如初。”

“我年近四旬,作為女人,貴至國母,也算不枉此生了。死意已決,決無改更。”蕭娘娘對宇文化及看也不看。

“嘿嘿!”宇文化及一陣冷笑,“娘娘不再貪戀人生,可有一人若死未免可惜,帶上來。”

隨著宇文化及一聲令下,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被推到蕭娘娘面前。

“母後!”秦王楊浩一下子撲到蕭娘娘懷中。

蕭娘娘沒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還在人世,由不得珠淚盈眶:“皇兒,我的兒呀!”

宇文化及見她母子情深,更加得意:“娘娘,楊廣逆種諸王子皆已伏誅,惟留下秦王殿下,只因他是娘娘親生,我特意吩咐不得加害,想來娘娘不希望看到秦王身首異處吧。”

“宇文化及,你究竟想怎麼樣?”蕭娘娘此刻肝腸寸斷。

“娘娘心裡明白,只要你與我琴瑟和鳴。”蕭娘娘看看懷中的楊浩,為了這年幼的生命,自己便只得忍辱含羞了:“大將軍,我有一個條件。”

“好說,請講。”

“萬歲已然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哀家要你立楊浩為帝。如不允,則情願母子同赴黃泉。”

宇文化及沉吟。蕭娘娘見狀又說:“將軍若立秦王,方能號令天下,並可少贖罪過。若自立,群雄必蜂起討之,恐你難得一日安寧,且早晚於性命有礙。”

宇文化及盯住蕭娘娘痴痴打量,這個年近四十的女人,依然是秀色可餐,韶華不減,別有一番風韻,便十六七妙齡少女也要相形見絀。他情如火,意難禁,遂慨然應允:“就依娘娘,明日便立秦王為天子。”

“謝大將軍。”蕭娘娘雖說以身相許殺夫仇人,但在她看來,畢竟是保住了兒子的性命和楊家大隋天下,似乎可以告慰於楊廣在天之靈了。

蕭娘娘又與嬪妃們一起,用床板拼湊成窄小的棺槨,把楊廣草草收斂,與宮人們在流珠堂前掘土為坑,權且安葬,避免了楊廣暴屍街頭。當然,這一切都是宇文化及默許的,也是她委身仇人換取的。當晚,蕭娘娘便和宇文化及同床共枕了。還是那張龍床,相擁的卻是殺夫仇人,還要強作笑顏,蕭娘娘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這是女人的悲劇,這是美麗女人的悲劇。

然而,悲劇並未就此結束。次日,宇文化及違心地立楊浩為帝,也就開啟了楊浩悲劇命運的新篇章。宇文化及軍政大權集於自己一身,楊浩終日提心吊膽地過活。終於,楊浩這種傀儡皇帝的形式宇文化及也不能容忍了,兩年後,宇文化及用一杯毒酒結束了楊浩的生命,自己登上了皇帝寶座。不過,那時已是天下大亂,群雄割據,僅僅做了半年皇帝夢,宇文化及便為河北竇建德擊敗而遭生擒。竇建德將宇文化及斬首,蕭娘娘便落入了竇建德手中。好在竇建德為人向來於女色疏遠,因而蕭娘娘得以潔身。後來突厥義成公主把蕭娘娘接去,定居在定襄,她始有了一段安定的生活。數年後,當年的鬥母宮道士、唐兵部尚書李靖,率軍北征擊敗突厥,蕭娘娘作為戰利品被俘獲至長安。唐太宗李世民一見蕭娘娘,怦然心動。年過四十的蕭娘娘,還是那麼光彩照人,風姿綽約,嬌豔嫵媚。遂將蕭娘娘留在宮中,當晚即予臨幸。這樣,蕭娘娘又成了唐太宗的新寵,直至失寵病故於唐宮。

宇文化及作亂弒殺楊廣後不久,便離江都北上,臨行以陳稜為江都太守。陳稜念及楊廣一代帝君,不忍其屍無名而腐,遂在流珠堂前求得其骸,移葬於江都宮西吳公臺下,並動用車輦鼓吹,稍事鋪陳,算是為楊廣補行了葬禮。公元61年(唐貞觀五年),李世民平定江南,又將楊廣遷葬於雷塘,其墓一直保留至今,這便是短命王朝隋朝亡國之君楊廣的最後歸宿。楊廣的一生,帶給後人無窮無盡的思索。有惋惜,有詛咒,但更多的是鄙棄。

唐代大詩人李商隱遊揚州,見楊廣所修江都宮、揚子宮、顯福宮、迷樓等,無限感慨,遂作七絕《隋臺》:

乘興南遊不戒嚴,九重誰省諫書函。春風舉國裁宮錦,半作幛泥半作帆。

唐代詩人羅隱也有《帝陵》詩:

入郭登橋出郭船,紅樓日日柳年年。君王忍將平陳業,只博雷塘數畝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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