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驚豔鬥母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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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開皇八年(公元588年)的初春,八百裡秦川杏花方謝、桃花正紅。皇都長安郊外,鵝黃色的柳絲乍抽新綠,漫坡碧草染翠了秀逸的驪山。山腳下的鬥母宮前,擁塞著踏青的遊人和朝拜的香客。老母殿上香菸繚繞,鐘磬悠揚,人聲嘈雜,萬頭攢動,猶如紛亂的蜂房。解籤的道士案前,人更是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近來,這裡的道士李靖聲名鵲起,據說他解的籤百靈百驗,“小神仙”之名不脛而走,傳遍整個京城,使得原本香火冷清的鬥母宮,如今門庭若市興盛空前。

李靖雖然年輕,卻不失仙風道骨。他從容不迫,逐一為善男信女解籤。身旁的老道長忙不迭地收錢,面前已堆滿了散碎銀兩。

突然,鬥母宮猛地靜下來。適才還喧囂震耳的大殿內外,剎時間竟變得鴉雀無聲。人們的目光都投向了殿門,並主動讓出了通道。等待解籤的人也全都不由自主轉過身,瞪大兩眼向前注視。李靖心中好生納悶,這是什麼大人物到了,竟能一鳥入林百鳥無音?

一陣“叮咚”悅耳的環聲響過,微風送來撲鼻的蘭麝檀香,一位千嬌百媚端莊俏美的麗人,蓮步輕移步入殿來。在場者無不驚呆,嘴張開合不上,眼瞪圓不願眨。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天底下人世間竟有如此絕色女子。說什麼妲己、褒姒、西施,就是嫦娥下凡,也要相形見絀。她身後,緊跟著一個俊俏伶俐的丫環,還有兩個青衣小帽的清秀家人。那麗人站在老母像前,一身粉色衣裙,恰似出水芙蓉亭亭玉立,真是千般光彩萬種風情。她捻香拜罷老母,默默祝頌後,搖動籤筒彈出一支籤來。拾起後款款行至李靖面前,道一萬福,啟櫻唇吐芳音:“道長,煩請指點迷津。”

李靖面前恍如一株牡丹花招展,趕緊接過竹籤:“敢問小姐芳名,韶齡幾許,求籤欲問何事?”

粉衣麗人答曰:“奴家雲昭訓,年方一十七歲,至於求籤,道長人稱神籤,自然一看便知。”

“原來是雲小姐,貧道失敬了。”李靖微笑地試探問,“敢問小姐可是要問婚姻大事?”

雲昭訓不由臉泛紅潮:“乞請道長明教。”

李靖驗看一下籤號,不禁驚叫出聲:“第八十八籤!”

“怎麼?莫非有兇險?”

“非也。”

“那麼道長為何變顏變色?”

“雲小姐,此籤非同小可。貧道絕不故弄玄虛,你且聽貧道誦唸籤詩。”李靖略頓一下,即背誦如流,“月老殷勤送鳳冠,恰逢喜星照紅鸞……”

“李靖!”有人高喊一聲,將他的背誦打斷。

李靖轉身望去,卻是鬥母宮觀主急步走來,忙問:“師父,呼喚弟子有何吩咐?”

觀主身後走過一位氣度不凡的青年,對李靖略一拱手:“你隨我來。”

李靖轉問觀主:“師父,這位是?”

“李靖,你真有眼不識泰山,此乃宇文述大人,他本是……”

“觀主慎言。”宇文述趕緊把話打斷。

觀主忙改口:“李靖,不要多問了,隨宇文大人去就是了。”

宇文述伸手相讓:“請。”

李靖只得移步相隨。

“且慢!”雲昭訓嬌聲斷喝,“道長,你不該走。”

“何人放肆!”宇文述奔過來舉拳要打,可是他的拳頭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雲昭訓的粉面像芙蓉花在眼前搖曳。宇文述也算得見過世面之人,實難相信人世間竟有這等如花似玉女子。

雲昭訓的家人也對宇文述舉起拳頭:“你好大膽子,竟敢在我家小姐面前耀武揚威。也不打聽打聽,我家老爺乃都察御史,你在太歲頭上動土,分明是活夠了!”

宇文述收起拳頭:“原來是御史千金,端的是大家閨秀,得識芳容,三生有幸。我還有事,就不與你計較了。”回頭召呼李靖,“隨我來。”

“慢著。”雲昭訓不肯相讓,“宇文大人,我與你說不著。如今只問李靖,凡事需有先後。你為我解籤未完便中途離去,是否有悖情理?”

李靖忙說:“小姐所言極是,待貧道為你解完再走。”

“絕不可以!”宇文述斷然說,“已是耽擱許久,我家主人怪罪下來那還了得。”

觀主走近李靖:“萬萬不可遲延。”他又俯在李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李靖現出驚訝神態。

觀主哪容李靖再多說,把籤筒往腋下一夾,生拉硬拽拖著李靖就走。

鬥母宮的東跨院,恍如塵世中的仙境。滿院夭桃似火,紅得誘人,紅得醉人。沒有一星半點喧鬧,如同置身桃花源中。不過客堂門口站著兩名帶刀武士,未免大煞風景。

宇文述示意觀主與李靖止步,他先進入客堂。很快便又出現在門前,揮手召喚:“二位,請進。”

客堂內,端坐著一位英武的青年,他便是當今大隋天子的二公子晉王楊廣。這晉王剛滿二十,正值有為之年。他束髮披肩,頭著金冠,面如銀盆,目若朗星,真個是齒白唇紅器度不凡。

他身邊的楠木供案上,置放著一尊尺餘高的南海觀音大師泥金塑像。匠人手藝巧奪天工,這尊觀音像與眾大不相同,堪稱獨一無二:面若芙蓉,眉目傳情,多了幾分嫵媚,少了幾許莊嚴。特別是她那坐姿,兩腿相盤,斜扭腰肢,乳峰高聳。哪裡是莊嚴的菩薩,分明是思春的少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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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廣看得出了神,李靖等人走進尚不知曉。

宇文述躬身說:“千歲,李靖已被召來。”

楊廣從觀音像上收回目光:“著他近前回話。”

李靖屈身跪倒:“貧道拜見晉王千歲!”

楊廣做個手勢:“平身。”

觀主手舉籤筒:“千歲,請您抽籤。”

楊廣起身走近籤筒,心中默默禱唸:“願上天垂賜箴言,指點迷津。”閉著雙眼抽出一支,攥在手中對李靖說:“聞你解籤甚為靈驗,望你直言,休要掩飾。”

李靖:“貧道自當據實明告。”

楊廣將手中籤遞過:“請解。”

李靖接籤在手,垂目一看,不覺“啊”了一聲。

楊廣心下發驚:“怎麼,此籤不吉利?”

李靖:“非也,只是此乃白籤,百中之一,偏偏被千歲抽中。”

觀主:“既是白籤,無有讖詩,也就不能解籤了。”

宇文述:“千歲難道還徒勞往返不成?”

楊廣:“是呀,本王特來預測前程。”

李靖:“抽出白籤,事前沒有料到,也許天意不想讓殿下預知。殿下一定要問未來之事,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試一試請神扶乩。”

觀主一聽,未免擔心:“哎呀李靖,這扶乩乃天神下界指點吉凶,萬一言語衝撞了殿下,那還了得。”

楊廣:“道長不必多慮,本王就是想知吉凶,死生禍福皆有天數,但說無妨。”

李靖:“千歲有此意,貧道自當效力。”

當即,擺好沙盤。李靖披髮默誦箴言,漸漸忘我進入迷濛境界。俄頃,手舞之,足蹈之,顯然已有仙人附體。

楊廣躬身一禮:“敢問哪位上仙降臨?”

李靖答曰:“吾乃太白金星是也。”

楊廣再施禮:“請上仙指點前程。”

李靖:“讖言非同小可,左右一律退下。”

楊廣手一揮:“你們下去。”

觀主、宇文述不敢有違,躬身退出。

楊廣:“上仙,請示下。”

李靖:“楊廣近前看來。”他雙手扶定乩筆,彷彿冥冥中有鬼使神差,身不由己,手不由心,乩筆在沙盤上竟如龍飛鳳舞寫出字來。

楊廣看得真而又真,在心中念道:“前生註定今世君,幾多兇險為至尊……”不由心中大喜,這分明是暗示他有帝王之份。可是就在這時,院內傳來一片吵嚷聲,似乎是有女人要闖入房中,被宇文述、觀主拼力攔住。

楊廣不由大怒,向外張望幾眼,竭力壓下怒氣沒有發作。

這時,李靖手中乩筆已受干擾,雖然仍在沙盤上劃來劃去,但卻不成字句了。

楊廣連連施禮:“上仙,請再賜讖言。”

李靖:“女人穢氣直衝室內,吾仙難以忍受,當回返天堂去也。”

楊廣一躬到地懇求:“上仙留步,萬望預告終身。”

李靖:“爾苦苦相求,待本仙為你寫來。”他放下乩筆,拿過一幅宣紙,用食指蘸清水,又寫下兩行字,然後交與楊廣。

楊廣拿在手,左看右看,只是白紙一片:“上仙,並無字跡呀?”

李靖:“此紙爾當好生儲存,三十年後字跡自會顯現,到時自當應驗。”

楊廣:“上仙,乞請現在就指明前程。”

李靖:“天機不可洩露,吾仙去也。”說罷,他一跤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不止。

楊廣手捧白紙發呆。良久,李靖睜開眼睛,從地上爬起,問道:“千歲,適才是哪位大仙降臨?”

楊廣:“你當真一無所知?”

李靖:“上仙附體,借用我的手與口,我意念全無,怎知方才之事。”

楊廣放心地將白紙收起。

李靖問:“千歲,但不知是哪位上仙下界?”

楊廣:“太白金星。”

李靖:“啊,金星在仙班身尊位顯,能親臨塵寰,千歲前程定然貴不可言,不知金星留何讖語?”

楊廣怎肯將天機輕示與人,他深知這風聲一旦走露,何止難遂登基之願,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便含糊其辭地說:“上仙讖語玄奧高深,我看不真切。”

外面,又傳來女人的叫鬧聲:“管他什麼大人物,我非進去不可!”

楊廣想起方才天神降臨時被這女人衝撞,使得讖語中斷,怎能不惱!遂大聲吩咐:“來呀,把這鬧事的女人與我押進房中。”

戶外,宇文述答應一聲,很快,和觀主一起推推搡搡把雲昭訓帶進客堂。

雲昭訓怒鎖蛾眉,氣生桃臉:“不用推,我自己會走。看是什麼人,能把我怎麼樣!”

楊廣與雲昭訓二人四目相對,不禁全都張開嘴說不出話來。

少時,楊廣喃喃吐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你是人?”

雲昭訓也覺忘情:“你是唱戲的?”

楊廣轉問宇文述:“她是仙女臨凡?”

宇文述:“千歲,她乃都察御史千金,雲昭訓小姐。”

雲昭訓:“千歲?什麼千歲?”她回頭問觀主:“這優伶不在戲臺,莫非來寶觀唱堂會?”

觀主一拍大腿:“咳,你胡說些什麼呀,此乃晉王千歲,還不快快上前叩拜。”

“不對!”雲昭訓頭搖得如同撥浪鼓,“本小姐是見過世面的,只有戲臺上的周瑜、呂布才能如此英俊,塵世間哪有這等脫俗之人!”

宇文述發話了:“雲小姐,你面前千真萬確是晉王千歲,快叩頭請罪吧。”

“啊!”雲昭訓又怔立片刻,繼而恍然大悟,趕緊屈身跪倒,玉額觸地,“奴家不知是千歲大駕,適才言語多有冒犯,望乞恕罪。”

楊廣忙不迭躬身相攙:“不知者不怪,小姐何罪之有!無需多禮,快快請起。”

二人四隻手搭在一起,又是四目相對,彼此竟都如木雕泥塑一般,痴痴地呆望對方,不言不語,一動不動。

宇文述上前提醒:“千歲,應該讓雲小姐起身了。”

楊廣方知失態,抽回雙手:“啊,對對,小姐平身。”

雲昭訓羞紅粉頸,順勢立起:“多謝殿下。”

“小姐請坐。”楊廣格外客氣。

謙遜一番,經不住楊廣再三相讓,雲昭訓在下首落座。

楊廣此刻興致極佳,把那要教訓她的念頭早拋到九霄雲外,含笑動問:“小姐因何來到這客堂?”

“千歲,我是來追尋道長李靖。”雲昭訓解釋,“他為我解籤未完,就被千歲召走,是我不服,才找到此處,不想衝撞了殿下,真是死罪。”

“不妨事。”楊廣示意李靖近前,“是我耽誤了雲小姐,請你繼續為她解籤吧。”

李靖躬身回答:“貧道遵命。”

“慢。”雲昭訓看看左右,“這,只恐不便。”

“哦,我明白了。”楊廣一揮手,“你們退下。”

室內只剩楊廣、李靖、雲昭訓三人。

楊廣笑問雲昭訓:“不需本王迴避吧?”

雲昭訓低垂粉面,倩笑不語。

李靖見狀,明白她是默許了,便說:“雲小姐適才抽的是八十八籤,貧道為你誦唸了籤詩前兩句,即‘月老殷勤送鳳冠,恰逢喜星照紅鸞’……”

“好!”楊廣不及聽完,就禁不住叫起好來,“這分明是說雲小姐婚事臨頭,且有后妃之貴。”

雲昭訓又喜又羞:“但不知這後兩句是吉是兇?”

李靖略顯猶豫:“這後兩句麼……”

雲昭訓產生疑慮:“道長但說無妨。”

“請恕貧道直言。”李靖還是照直說出“這後兩句是:匡奈紅顏命多蹇,好姻緣是惡姻緣。”

“這?”雲昭訓臉上籠罩了愁雲。

楊廣見狀不由勸慰:“雲小姐,抽籤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李靖也趕緊解釋:“籤詩乃事先擬定,不過模稜兩可,小姐無需認真。”

楊廣進一步說:“依本王看來,籤詩頭兩句倒算應驗。喜星照紅鸞,你我今日相逢,豈非緣份?這鳳冠嗎,不需月老,本王就可送你一頂。”

雲昭訓略覺喜出望外:“千歲不該取笑奴家。”

楊廣不由正色盟誓:“本王對小姐是一片真情,此心天日可鑑,如有虛妄,皇天不佑。”

“唉呀!殿下不可。”雲昭訓伸出嫩藕般的玉手,急著捂住楊廣之口,“殿下金枝玉體,豈可為奴家立誓。”

楊廣順勢握住,把她那玉蔥似的纖指吻個不住,頗為動情地說:“小姐,父皇與母后正欲為我再納一妃,怎奈過目者盡為庸脂俗粉,今有幸得遇小姐天姿國色,實慰平生之念,自忖並不辱沒小姐,想來小姐不會見拒。”

雲昭訓緩緩抽回手:“終身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這個不難。”楊廣有些急不可耐,“本王即刻與你同行,前往貴府向令尊令堂求親。至於這媒證嘛……李靖。”

李靖見他二人纏綿,已自悄悄溜走,剛到門前,聽到呼喚,只好停步回過身問:“千歲,有何吩咐?”

“傳宇文述進見。”

“遵命。”

少時,宇文述奉召走進。楊廣對他說:“本王與雲小姐一見鍾情,欲結百年秦晉之好,急切之間少一大媒,不知你可願系紅繩?”

宇文述何等聰明:“殿下與雲小姐確乃天作之合,卑職能做冰人乃求之不得。”

楊廣喜上眉梢:“好,即刻侍候啟程,直赴雲府。”

鬥母宮後觀門外,碧松翠柳夾著滿坡幽靜。楊廣、宇文述及隨從人等都已上馬,李靖與觀主立在階上躬身相送。雲家僕人也已把錦車準備停當,誰料,雲昭訓竟突然變卦不肯上車了。

楊廣怎不發急,跳下馬匆匆過來問:“雲小姐,你這是為何?”

“不需千歲多問。我自有道理。”她竟不理睬楊廣,徑直走向李靖。

楊廣跟過去:“小姐意欲何為?”

雲昭訓著實不客氣:“請千歲自重,不要跟隨奴家。”

楊廣心中納悶,無奈止步。

雲昭訓把李靖叫過一旁,深施一禮:“道長,奴家有一事相求。”

李靖稽首還禮:“小姐有話請講。”

“適才籤詩,前吉後兇,使奴家心神不定。終身大事,不敢草率,乞請道長指點迷津,奴家與晉王到底是好姻緣還是惡姻緣?”

“大凡婚姻,皆有天數。非人力所能左右,還是聽天由命吧。”

“難道就毫無辦法?”

“小姐既不放心,可以再卜一卦。”李靖取出一枚銅錢,正面鑄有“吉”字,背面為“兇”字。他說,“此乃預測出行所用,小姐不妨一試,此行是吉是兇?”

“多謝道長。”雲昭訓接過來,默默對天禱告,“過往神明在上,晉王欲與奴家結百年之好,不知天意如何?乞請垂賜明告。”念罷,將卜錢高高拋起,眼見得銅錢落地,她與李靖都瞪大雙眼要辨吉凶。說來也煞作怪,那銅錢竟直立在土地上。

雲昭訓看看李靖:“道長,這該做何解釋?”

李靖苦笑一下:“小姐,如此情景,實屬少見,看來小姐命數非比一般。吉凶自有天定,只有聽天由命了。”

一旁,楊廣已等得不耐煩,走過來催促:“李靖,你二人在搞什名堂?小姐快請上車吧。”

雲昭訓心中仍不明朗,未免憂思在懷,悶悶不樂上了錦車。

天,不知何時悄悄陰合了。陰得不沉,如丹青妙手淡淡地塗了一層墨彩。起伏的遠山,蜿蜒的溪流,錦繡的田野,此刻顯得格外清新,大地就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畫。

楊廣心緒極佳,他乘馬不離錦車左右。透過薄如蟬翼的輕紗,雲昭訓那婀娜的嬌軀,嫵媚的容顏,在他眼前若隱若現,彷彿雲霧中的仙女忽明忽暗。他幾乎看呆了。

宇文述提醒他:“千歲,下雨了。”

楊廣這才感到臉頰涼絲絲地,抬頭望,細紗狀的雨絲無聲飄落下來,使人分外愜意,他禁不住讚歎出聲:“啊!山河如洗,花草含情,令人心曠神怡。”

“千歲好興致。”宇文述問,“是否避避雨再走?”

楊廣急於到雲家把親事敲定:“這微風細雨,正好趕路。”

宇文述明白楊廣此刻的心情,就叫近侍王義把備好的油衣呈上:“請千歲穿好油衣,以免淋溼著涼。”

楊廣看看錦車說:“讓雲小姐穿吧。”

“多謝千歲美意,錦車自可遮風擋雨。”雲昭訓謝絕。

楊廣又將油衣塞給宇文述:“莫若將軍穿了吧。”

宇文述忙不迭推拒:“這如何使得?”

楊廣又看看隨行護兵:“宇文將軍,請你將這油衣隨意給一名兵士穿上。”

宇文述急勸:“千歲千金之體,萬一淋溼感受風寒那還了得。油衣本是為千歲所備,千歲穿用乃理所當然。”

“不然。”楊廣搖搖頭,“本王與各位,哪怕是普通士兵,均為父母所生,一般肉體。惟我怕淋而士兵就不怕淋?眾人皆淋雨而行,獨我著油衣又於心何忍。同甘共苦,方為正理。”

宇文述仍然苦勸:“千歲,油衣只有一套,你不穿豈不空備了?”

近侍王義,年方十七,他對楊廣忠心耿耿,忍不住上前:“千歲,待小人伺候您穿上。”

豈料楊廣放聲而笑:“有了,這油衣就著王義穿上,他年紀最小。”

不由王義分說,楊廣親自動手,將油衣穿在王義身上。

王義禁不住熱淚流淌:“殿下,這不折殺小人嘛。”

兵士無不感動,齊聲歡呼:“晉王千歲千千歲!”

雲昭訓目睹此情此景,心中說,看來楊廣倒是個知疼知熱的人。

冒雨行進,隊伍速度明顯加快。道路漸顯泥濘,錦車不住顛簸搖晃,轅馬艱難地移動四蹄。

突然,一隻獵鷹如疾風閃電般掠過,那利爪在轅馬頭上一劃,立時現出一道血印子。轅馬驀地受驚,一抖鬃毛,撒開四蹄狂奔起來。碧綠的原野上,錦車如風浪中的小舟失去控制。迎面,一支百十人的隊伍就在眼前。對方躲閃已來不及,錦車與為首的騎馬人砰然相撞。錦車嘎吱一聲停下,險些把雲昭訓甩出車外。她死死板住車身,才算穩住身體。

對面乘馬這位,坐下馬高高揚起前蹄,他也險些落地。如若跌下,還不骨斷筋折,不由得大罵:“何方野種,竟敢衝撞我!”腰間寶劍拔出,銀光一閃,凌空劈下。

“啊!”雲昭訓驚叫一聲,嚇得閉上雙眼,單等頭落地。可是過了片刻仍無動靜,睜眼一看,卻是楊廣手持寶劍坐在馬上,那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雲小姐,你沒事吧?”身後,又傳來了楊廣關切的問話。

雲昭訓疑慮地回過頭,楊廣已經來到身邊。再回頭看,對面的人與楊廣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而且衣著裝束幾乎也不差分毫。她真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你們?”

楊廣驅馬上前,向對方深施一禮:“拜見皇兄。”

與錦車相撞的是太子楊勇,此刻他仍舊沉浸在驚愕雲昭訓之美的意境中而不能自拔。

楊廣見狀,用身軀擋住他的視線,再次施禮說:“與皇兄見禮。”

楊勇回過神來,老大不悅:“是你,不需多禮。”說著他移動一下,視線又對準雲昭訓,換上笑臉發問:“這小女子,你是何人?”

楊廣再次擋住他的視線:“她乃都察御史雲大人千金雲昭訓小姐。”

楊勇還以白眼珠:“我沒問你。”他又移了移,目光直射雲昭訓:“請問雲小姐芳齡?”

“皇兄。”楊廣臉色也轉陰,“雲小姐已與我訂親。”

“什麼?”楊勇怔了一下,“我怎麼從未聽說過此事。”

楊廣悻悻作答:“親事是剛剛說定的。”

楊勇冷笑幾聲又問雲昭訓:“雲小姐,可有此事?”

“這個……”雲昭訓遲疑一下,“婚事尚未經家嚴同意。”

楊廣趕緊接上一句:“我正欲去雲府向雲大人當面求親。”

楊勇又發冷笑:“原來如此。”

太子府秘書郎姬威在一旁觀察多時,業已窺知主子心事,遂策馬上前:“雲小姐,可知你面前這位是誰?”

“啊!”雲昭訓驚叫一聲,用衣袖遮住臉。原來,姬威左臂上還架著那只獵鷹。

姬威發覺,把獵鷹交與身後家丁:“小姐莫怕,獵鷹訓練有素,不會傷人的。”

雲昭訓這才又露出那張如花似玉的俏臉。

姬威接著方才的話題說:“小姐,你面前乃是當今大隋萬歲長子、皇太子殿下。”

“太子?”雲昭訓不由正眼仔細打量一眼楊勇,正遇上楊勇那火辣辣的目光,心慌意亂地低下頭,“他可是日後能當皇帝之人?”

“對對對!”姬威如同俞伯牙彈琴遇到了知音,“當今萬歲百年之後,他就是皇上。女人若是嫁給他,如今是太子妃,日後就是娘娘了。”

一旁的楊廣幾乎氣炸肺,怒指姬威:“奴才,純粹一派胡言,皇兄已有元氏為妃,別的女人怎能還做皇后?”

楊勇笑著接過話:“哈哈,現在嫁給我,日後至少可以做個西宮娘娘。”

“對,西宮之位僅次於皇后,如若得寵,也是一國之母呀。”姬威代主子挑明了,“雲小姐,這富貴榮華你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呀。”

“我……”雲昭訓猶豫,顯然是動心了。

楊廣急了:“大膽姬威,明知雲小姐已與我訂親,還敢妄言亂語,小心你的狗頭!”

楊勇冷笑幾聲:“上元佳節時,你在父皇母後面前,不是自我標榜厭惡女色嗎?不是聲稱只要蕭妃為伴足矣嗎?”

楊廣怎肯示弱:“我與雲小姐鬥母宮奇遇乃天意也,前生有此宿緣。”

“哼!”楊勇逼近些,“你在父皇母後面前謗我聲色犬馬無所不好,而好色尤甚。你既然這樣抬舉我,那我只好不客氣了。明白告訴你,這雲小姐我看中了,識相些痛快讓出來。”

楊廣強壓怒火:“皇兄,你太過分了。試問,你可願將元妃讓與他人?”

楊勇已經不耐煩:“沒興趣與你閒磨牙。”他揮手一召,“與我上。”

楊勇的從人呼拉拉撲過去,搶先動手。楊廣部下哪肯相讓,於是雙方在菲菲細雨中,在野花爛漫的芳草地上,展開了一場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廝殺。

兵對兵,將對將。論武藝,楊勇不是楊廣對手,明顯佔下風。可是楊勇部下人多勢眾,而且宇文述只不過粗通武藝,根本不是姬威對手。這樣一來,手下人的搏鬥,楊勇一方又佔上風。

楊家兄弟五人,俱為獨孤皇后所生。楊勇年長,楊廣次之,以下依次為秦王楊俊、蜀王楊秀、漢王楊諒。隋文帝楊堅常在群臣面前自鳴得意地說:“歷朝歷代皇家骨肉相殘,皆因老皇帝嬪妃眾多,生下同父異母兄弟數十,焉能不手足相爭。孤今不近女色,只戀皇后一人,五子皆一母所生,朕可不必為子女爭權擔心矣。”文帝怎知,三子以下因年幼,眼下尚無微詞,而次子楊廣,文韜武略,機敏奸詭,豈肯甘居人下。太子楊勇呢,自恃為儲君,飛揚跋扈,驕橫無比,對楊廣從無撫慰之意、謙讓之懷,只以臣子待之。因之,楊廣與楊勇互不服氣,彼此視為冤家仇敵,久有積怨在心。

轉眼,如茵的綠草上,泥濘的驛路邊,已橫倒十數具屍體。更有十數人帶傷臥地呻吟。楊勇一方,終因人多勢眾,已將雲昭訓搶到手中。

楊廣手中劍一指楊勇:“你把雲小姐交出來。”

楊勇將金刀斜橫胸前衛護:“寡難敵眾,我看打下去你也佔不到便宜,不如問問雲小姐,看她願意嫁誰。”

“好,我來先問。”楊廣滿懷信心,“雲小姐,你我在鬥母宮業已定情,快站過我身邊。”

“我……”雲昭訓猶豫。

姬威趕緊搖動如簧之舌:“雲小姐,哪頭輕哪頭重這是明擺著的,太子日後登基就是皇上啊。”

雲昭訓當即做出了抉擇:“願為太子侍奉枕蓆。”

“你!”楊廣驚呆說不出話來。

楊勇卻是仰天狂笑。快馬加鞭,簇擁著雲昭訓的錦車如飛而去。

煙雨迷濛中,楊廣凝望著漸去漸遠的錦車,目光中羞憤交織,銀盆似的面龐上,英俊的五官漸漸扭曲變形:“太子?太子!我為什麼不是太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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