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晨。
【我從一開始便知道,你投稿的是你的生活。】
那句尾附帶的笑臉小黃人表情莫名的令人通體生寒。
可蘇曜轉念一想,這不過是作者對編輯開玩笑,隨後編輯也回覆玩笑式的劇情對話。
這樣很符合小說編輯的風格。無時無刻都在推演劇情。
接下來就該是說‘看,這樣是不是很有氛圍?’之類的。
或者說為什麼不打算寫下去了。
但蘇曜等了好幾分鍾,香菸都續上了第二只編輯仍沒有補充第二句。
“哈···”
蘇曜揉了揉太陽穴。
到底是怎樣呢?
會因為這樣一句怪怪的回覆而陷入焦慮,未免太過難看。
【你,真的不打算寫下去了嗎?】
正當蘇曜打算回覆時,編輯的訊息過來了。
【是的,因為各種原因沒辦法再寫下去。】
【難得見到這麼有趣的故事,真可惜。】
【抱歉···】
【沒關係,我認為你還會寫下去的。只是暫時累了。】
【老實說,您這種像小說裡謎語人的對話格式讓我有點···毛骨悚然。】
【你知道祖母駁論嗎?】
【知道。】
【有科幻小說家提出假如你回到過去,在自己父親出生前把自己的祖母殺死,但此舉動會產生矛盾的情況。你回到過去殺了你年輕的祖母,祖母死了就沒有父親,沒有父親也不會有你,那麼是誰殺了祖母呢?或者看作:你的存在表示,祖母沒有因你而死,那你何以殺死祖母?】
【換句話說,你的故事裡有人消失了,理應她的一切,不僅是身體,連著你的主角也應該不記得她。為何你還會記得呢?】
【···】
【我記得,我沒有寫過這樣的故事。】
那種悚然的感覺又來了。
蘇曜的故事只寫到回到這邊,根本沒給他看過也從沒寫過後面的事。
【那是如果你會繼續寫下去,就會有的故事。】
【你想要在此完結。】
【可你做不到。你筆下的角色之一消失了,你筆下之一的角色已經記不得她了,誰都不記得,只有你什麼都沒忘記,也不需要筆記來提醒自己。】
【不管是按照科幻小說家提出的祖母駁論也好,還是按照你筆下角色正在發生的遺忘也好,都證明你作為當事人之一也該一同遺忘。】
【如果你沒能經歷遺忘,那只能證明一件事。】
【你,被時間否定了,你,也會被遺忘。】
【···】
【你不只是編輯。】
【我,是見證故事的人。很期待你的下回投稿。】
【我可以和你見面嗎?】
【···】
沒有回覆了。
連他的頭像都變成了灰色。
連續發了好幾條訊息也猶如石沉大海,打電話過去直接顯示對方忙。
蘇曜連思考都來不及,在手機上打車過去。
他知道編輯在哪上班。之前見過面,如果那邊的世界和這邊的通通對應,就不該有錯。
“沒有叫這個暱稱的編輯在這裡上班啊?”
“不信你自己在我們平臺上查,那上面有所有現任的編輯名單。別沒事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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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蘇曜等到所有人來上班,闖進去好歹問了,得到的結論是沒有。
也按他們說的上網去查了,名單裡確實沒有一直和自己聊天的編輯。
那出版的文章呢?
也查了。
沒有。
就彷彿從來沒發表過,哪兒都找不到自己的文。
“···”
點燃香菸,蘇曜有些失神的走在路上。
回想和他聊的內容。
好像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那樹也許是自己,但並不重要。
那是存在於未來的某一個結局,就好比曾經的自己經歷了無數壞結局。那只是壞結局中的一條分支。
‘她’,之前沒能明白她到底是誰。
現在也差不多明悟了,也許便是未來的優夜。
為什麼到現在全都一同消失呢?
很簡單,如果換做是未來更強大的自己要來干涉當前,處於現在的自己想要阻止更強大的自己,有一個非常簡潔不費力的方法。
嗯。
讓自己消失就行了。現在的自己都不存在了,又何談未來的自己。
遺忘?
夏弦月正在經歷那種事,或者說已經完成了。
她已經不記得優夜,不記得很多事。
被時間否定?
是說做了太多違反時間的事,所以乾脆不承認自己該存在麼。
“嗡嗡。”
電話響了。
“···”
“阿曜···”
“你···在哪兒?”
是帶著哭腔的詢問。
她現在很需要自己。
遺忘?這根本不像是遺忘的樣子。
臨回家前去買煙,店主也憑著記憶給了自己經常買的冬蟲夏草。這沒什麼問題。
看看停在路邊的車,窗戶上倒映著自己的臉,自己好好的活著。
真的覺得很累。
可是什麼也不能表現出。
夏弦月沒了筆記,被自己刪除掉了筆記。她已經忘記了。
她現在只是剛失去唯一的親人的可憐的傢伙。
是在安慰她?
還是說汲取她的溫暖反哺自己?
想,這兩者大概都沒什麼差。
因為可以做的事全都做了個遍,已經找不到任何可以麻木自己的事可做。
所以只好用低級趣味來麻痺自身。
是說,不分時間,呆在家裡,和她一起。
誰都不抗拒。
誰都喜歡這樣沉淪。
她可以慢慢地打起精神,自己也可以跟著她那日漸元氣滿滿的笑顏恢復些許精神。也許。
到底是又過了多久呢?
半個月,還是一個月。沒關注時間的想法,自然也記不清。
只是和之前一樣很平常的和她睡在一張床上,夢境世界又來了。
只不過這次的光景不是樹,也不是佈滿藤蔓的世界。
和自己入睡前的地方一模一樣,還是自己的家。
但又有些許不同。
自己坐在地上,腹部趴著一具屍體。沒有腦袋。
頭,在角落裡。
是蜷縮在記憶角落裡的久遠記憶。
腦袋像皮球那樣圓滾滾的咕嚕咕嚕滾向牆邊,和牆稍稍撞了一下又回彈一點距離。那雙瘋狂的童孔注視著自己。
蘇曜還記得,這是夏弦月起初來找自己,自己那時候還疲於和優夜周旋,一心想要拒絕她。
結果被推倒在地上,隨後···她便被殺了。
可這裡沒有怪物,只有自己和她的屍首分離的屍體。
到這種夢境裡來有什麼意義呢?
“啪嗒。”
推開她的屍體,很奇怪,在夢裡自己的兜裡有香菸。點燃去吸和現實中的感觸也沒差。
手上全是血,臉上也有。
吸了半隻煙,蘇曜默默地起身,去牆角把那頭顱的眼睛合上。搬過來,和她平放的屍體勉強合在一起。
如果沒有那些血,看起來···說不定只是像睡著了。
注視著這幅恐怖的光景,蘇曜換了第二只香菸走出大門。
外邊晴空高照,但是見不到一個人影。樓下也是霧濛濛的一片。就好比在遊戲裡到了邊界,是沒有設定過的內容什麼也沒有。
想下樓,但無論下了幾個樓梯,樓層都沒變化。
出不去,只能再回到有屍體的房間裡。
注視,吸著香菸。
天是會黑的。
強烈的光線隨著時間延後,一點點變弱,直至被替換成月影。
蘇曜沒開燈,只依然坐在沙發上。坐了太久,腿已經開始有些麻木,香菸已經是最後一隻。
“···”
在香菸火星忽閃時,終於有不符合常理的事發生。
是親眼見到。
從夏弦月的屍體裡爬出黑色的東西。
先是只有輪廓,如同純粹的影子從地面爬起來,遲鈍的四處張望。
緊接著先是從腿部開始,一點點有了皮膚的顏色,直至臉部。
那雙童孔,保持沒合上雙眼時的瘋狂,筆直的盯視蘇曜。
“為什麼?”
她說話的聲音和夏弦月一致。
“唯獨是我就不可以?”
“做了那麼多事,就無法接受我。”
“憑什麼?!”
“明明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卻把我當小貓小狗一般?!”
“我是那麼愛你!什麼都願意做···”
她掐著了蘇曜的脖子。猙獰的面孔和蘇曜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呵呵呵,嘻嘻嘻——”
“把阿曜在這裡殺了,之後我再死掉,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
這不是她。
因為知道不是她,所以蘇曜可以反過來扣著她的手,不管會不會傷害到,直接用可能會掰斷手指的力道扣開她扣著自己脖子的手。
“你不是她。”
“如果是她的話,是寧願傷害和委屈自己也不會這樣對我。”
“呼呼呼。”
“真會說。”
她捂著手,惡狠狠的瞪著蘇曜,又笑了,“我當然不是她。她已經被你害死了呀!”
“我只是繼承她臨死前的執念,想要和你在一起而已。”
“你都不想彌補她的嗎?”
“一點都不在意我的死活嗎?”
她力氣比不過蘇曜,但發現蘇曜沒有進一步限制她,直接跑到廚房拿出菜刀。
“嘻嘻嘻。”
“說是不在意,但是完全不會對我下殺手。”
“果然···”
“是喜歡我的吧?”
“那就和我一起去死吧!”
“···”
她說的確實沒錯。
“噗呲——”
“呃、咕——”
她被刺中了,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腹部。那並不是刀,只是用來撓癢癢的抓癢耙,倒過來的把手很尖銳。很長,直直的穿過她的腹部,穿透了。
“阿曜···”
“真的、很···咕,討厭我呢。”
她也會露出絕望的表情,也會掉眼淚。
就這樣倒在剛才爬出來的身體邊上,有如同倒放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和原本的屍體一起。
“啪嗒。”
蘇曜撿起菸灰缸裡有半截的菸蒂點燃,沾滿鮮血的手按壓打火機時滑了兩次。
“說錯了。”
“並不討厭,只是想···要是那女人知道有個這樣的她的盜版,我還猶豫不決,那才是會被嫌棄。”
可以去否定她的真實。
因為夏弦月絕不會拿刀捅向自己,那人···要真的什麼時候有這種魄力,也不至於十年後還會惦記自己。
“嗡嗡。”
手機在哪不停振動。
想去找的時候,意識清醒了。
邊上蜷縮著依附著自己把自己當抱枕使用的蠢女人。
手機在床頭櫃上。
【這是,時間的報復。】
【恭喜你,度過了第一關。】
【但又很遺憾,還會有更多的。你,始終會被確切的遺忘】
連回覆他的興趣都沒有。
已經明白了。
很早以前就有點錯覺並不是錯覺,真的有人坐在觀眾席一直注視自己。把自己當小丑。
“···”
還沒天亮,試著輕撫她的腦袋。
“···阿曜?”
看樣子是被動作弄醒了,睡眼朦朧的看了自己一眼。
“還早,接著睡吧。”
“嗯。”
她莫名的親了蘇曜臉一下,又把臉朝蘇曜的胸口埋的更深了。又睡了。
而蘇曜的夢境世界還在繼續。
從經歷中最開始的她被優夜炫下頭,到吊燈。每一處都會有影子爬出來。
一直到最後。
見到夏弦月獨自彈著吉他,淌著眼淚。
不是屍體。
是確實存在的人。
可這回很奇怪,即便蘇曜走到她面前,也像是被無視。
她依然默默的彈著吉他,一遍一遍演練星之所在。直到熟練。
拉來了林小彎還有夏涼真她們,終於在鏡頭面前露出笑顏。
“阿曜不用擔心我,我有最好的閨蜜。”
“還有麻麻···”
“星之所在,我也會彈了。雖然還有些拙劣。”
“···”
“我滴乖,你怎麼又笑著笑著哭了,要我說就拿這影片給蘇曜那小子看好了,讓他內疚一輩子。”
“不要···”
“···”
那是自己不知道的幕後。
在成像之前,錄製失敗的無數次。
是夏涼真和林小彎無可奈何的陪著她演練。最終才有了充滿歡聲笑語看不出強顏歡笑的影片。
她從那之後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但從沒對自己說過任何。就那樣活到了七十歲。
沒有頹廢。
她繼承夏涼真的事業,發展的更好了。把權力下放後又去環遊世界,去維也納音樂節上奪過大獎。
去珠峰拍下過登頂的照片。
有無數男性被吸引,想要和她認識。但都被禮貌的拒絕了。
···
孩子,收養了小白。
蘇曜仍然被無視著,只能見著已經年老的她和收養的女兒對話。
“為什麼麻麻不找一個男人呢?”
“如果是麻麻想給我找一個爸爸,就算生了新的弟弟妹妹我也不會介意。”
“麻麻是對男人不感興趣嗎?”
“···”
夏弦月只是微笑著搖搖頭,看向遠方,“很快,就能見到了。”
“喔?麻麻是有意中人咯?”
“···”
儘管小白想知道,但是夏弦月什麼也沒說。
一直到老死也沒說過。
她老化的屍體,有不少皺紋和斑點的屍體也爬出了影子、
但這回影子沒有發狂,也沒有要殺掉蘇曜。
“阿曜。”
“真的見到了。”
“···”
“嗯···謝謝你,只是丟掉了影子。”
“請殺掉我吧。我只是不該存在的東西,見到,就已經滿足了。”
是影子,平靜的坐在蘇曜身邊,乞求沒被無視的蘇曜,親手殺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