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一往而深【五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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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楊娜娜她們別墅出來後,回到宿舍已經很晚了。

簡單洗漱後,秦風倒床便睡。

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到了鎮上的廣場上。

這些天他來回往返熊堖村和衛生院,自然也是要經過廣場的。

否則他也不可能知道廣場上還有個露天大屏。

在找到露天大屏負責人後,秦風諮詢了一下租賃大屏的價格。

乖乖,迴圈播放一個月的話,要收費一萬多,一年更是直接開口二十二萬,經過一番講價後,也才便宜兩萬。

簡直就是獅子大張口。

不過考慮到廣場的人流量,秦風還是覺得拿下它。

當然,這個事他也得跟朱振華商量。

畢竟二十萬可不是個小數目。

結果令他沒想到的是,秦風說了他的構想之後,朱振華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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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二十萬太多,他決定親自出馬來跟這個老闆談。

並叮囑秦風,這個事他就不用操心了,大屏的事他來搞定。

有這麼個領導支援工作,秦風也是開心的不行。

眼看著上午時間還充裕,秦風便直奔熊堖村三組。

剛一到屋外,他便瞧見鄭禾坐在堂屋內,正幫著胡娟剝玉米。

“鄭老,您也在啊。”秦風笑道。

鄭禾聞聲,立刻把手中的玉米丟到籃子裡,“小秦醫生,今天這麼早就來了啊,快坐快坐,娟~去倒杯茶。”

胡娟也笑著起身進廚房。

“別麻煩了,我不渴,不過鄭老你都這麼大歲數了,還幹農活呢,不累嗎?”秦風走進堂屋,端過來一個板凳,便坐下幫著他們一起剝玉米。

鄭禾看秦風嫻熟的模樣,不禁笑了笑,“幹了一輩子,讓我不幹我還不習慣呢,倒是你,城裡孩子怎麼幹活這麼利索。”

秦風解釋道,“這您就看錯了,我可不是城裡孩子,小時候我也在農村生活,不過不是熊堖村,是秀林村九隊的,我還在鎮裡上過小學,後來我伯伯把我弄到城裡讀初中才搬走的。”

鄭禾笑道,“我說呢,小時候沒少幫爸媽幹農活吧。”

秦風搖搖頭,“爸媽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就出去打工了,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直到我考上大學,他們才回松江買了房子和車,現在也算是穩定下來了。”

鄭禾奇怪道,“那你怎麼不去市裡的醫院工作,你醫術這麼好。”

秦風笑道,“得罪人了唄,讓人給調到鄉鎮來了。”

鄭禾見秦風連半點情緒都沒有,不禁佩服,“你倒是心態樂觀,換我年輕的時候,準給這幫孫子一鋤頭。”

秦風大笑,“哈哈哈,鄭老霸氣,不過我來了這裡之後發現,院長和袁主任他們都挺好的,在這工作用不著勾心鬥角,做事也很開心。”

鄭禾頷首,“人嘛,活著無非就那點東西,什麼事情開看了,都能過得去。”

這倒是,人活一世,心態很重要。

不多時,秦風幫著幹完農活後,便進了臥室,準備開始給長福治療。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忽然來了一群人。

秦風只瞥了一眼,便瞧見了好幾個熟人。

“童依?”

“秦風?”

童依聽到秦風的聲音後,也是立馬認出了他。

兩人前不久可是做過一次採訪的,自然印象深刻。

而且節目播出後,秦風的表哥也找過她,童依這才知道原來秦風竟然還是楊宏的弟弟。

“你們這是來做採訪的?”秦風問。

童依笑道,“對啊,我們欄目組一直有個尋找老兵的節目,真沒想到你竟然也在這,親戚?”

秦風笑著解釋道,“朋友。”

二人聊天時,鄭禾的二兒子鄭宇近前,“爸,這是咱們鎮裡檔桉管理局的王局長,他們是市電視臺的記者,知道你當過兵,想跟你做個採訪。”

鄭禾撥浪鼓似的擺頭,“我一個老頭子有什麼好採的。”

鄭宇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眾人一眼,立即勸說道,“爸,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你總不能讓人家空手而回吧,多少講兩句。”

王局長也做起了工作,“您這個年紀跟我爸差不多,那我就叫您一聲叔,叔,這次市裡的記者可是帶著黨和國家的任務來的,您也是黨員,這個工作還是希望您能配合一下。”

說到黨和國家,鄭禾板著的臉猶豫起來。

但他搞不懂,黨和國家的任務,和他被採訪有什麼關係?

童依此時也附和道,“是啊鄭爺爺,我們這個欄目,是尋找當年參加過衛國戰爭的老兵,透過他們來瞭解當年那段艱苦的歷史,同時也希望老兵來講述當年那些英雄烈士們的英勇事蹟,想必您也不希望當年跟您一起浴血拼殺,捍衛祖國主權的戰友們,在和平年代無人知曉他們的名字吧。”

這一刻,鄭禾動容了。

是啊,自己可以籍籍無名,那些戰死在異國他鄉的同志們不能就此隱沒。

“好吧。”鄭禾道。

見鄭禾鬆口,眾人隨即露出微笑。

“那我們就在外面取景,小張,把無線話筒給我,你去架機器,爺爺,借兩個凳子用下。”童依笑道。

“我來搬。”鄭宇麻熘地提著兩個凳子走出堂屋。

秦風這還是第一次在現場看別人做採訪,上次他是被採訪者,由於緊張沒有過多關注其他的東西,現在看倒還覺得挺有意思。

機器架好之後,童依與鄭禾對立而坐,其他人則坐在機位旁,一會盯著機器中的監視器,一會盯著童依和鄭禾。

待到童依跟攝像師確認畫面聲音都正常後,採訪便正式開始了。

“鄭爺爺,您是什麼時候參軍的啊?”

鄭禾微微仰頭,回憶起了當年,“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吧,我記得剛參軍就跑去打印度了。”

童依笑著問,“那對印自衛反擊戰中,有沒有那場仗您印象特別深刻?”

聊起這個,鄭禾可就不困了,“那多了去了,就說一次,我們班接到了一個去372陣地支援的任務,結果我和班長跟其他同志走散了,但是沒辦法,組織上交給我們的任務必須完成,所以班長跟我商量之後,決定兩個人前往372陣地。”

“可是走著走著,我們就發現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摸到了敵方的指揮所,當時我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心只想著立功,在班長決定撤離時,我就勸說班長,既然是支援372陣地,那麼端掉對方的指揮所,不也是支援麼?”

“班長也覺得我們既然都已經摸到敵方的指揮所了,如果這個時候撤離,在不清楚方向的情況下,我們能不能按時到達372陣地還是個未知數,所以一合計,就決定跟我一起端了敵人的指揮所。”

“不過敵人有一個連的兵力,而我們只有兩個人,手裡就幾枚手雷和一杆機槍,靠蠻力不行,只能智取。於是,班長就跟我商量,因為我在班裡槍法最準,所以他決定來個斬首行動,計劃是他圍著敵人的指揮所仍手雷,而我則潛伏在最佳射擊位置,等敵人被爆炸聲吸引時,我要在第一時間辨認出敵人指揮官,一槍擊斃。”

“計劃也就像我們預想的那樣,敵人指揮官出了營帳,就被我一槍射殺,之後我和班長直接衝進敵群,讓他們繳械投降,那幫阿三看見指揮官死了就跟孫子一樣,丟掉武器舉手蹲地,生怕我一槍崩了他們,哈哈哈。”

真霸氣!

兩個人俘虜了一個連。

那可是一百多號人啊!

就算是一百多頭豬,兩個人趕起來都費勁吧。

看著老爺子牛氣地講述曾經的故事,大家都聽得格外入神。

完全忽略了當時老爺子參軍的時候,似乎也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

哎喲,都忘記給長福叔治療了。

秦風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有任務在身,於是立刻拐進堂屋,來到了臥室。

可等秦風剛跨進臥室,長福便歪頭咧嘴,“秦醫生……”

臥……

秦風愣了,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你……能流利地說話了?”

長福扯出一個笑容,“勉強……能,能說一些……”

看來浮刺的效果,比自己預期的還要好啊!

秦風喜上眉梢,“長福叔,恭喜,照這個速度,你要不了多久就能夠下床了。”

長福也很開心,十多年來,他早就心灰意冷,可身體的緣故讓他連死都死不了。

如今能夠重獲新生,其中喜悅難以言喻。

長福感激地看著秦風,“秦醫生,你……的大恩,我……”

秦風擺擺手,“您啊,還是謝鄭老吧。”

鄭老……老鄭頭吧。

長福看向房梁,眼神複雜,“是啊,我是應……應該謝老鄭頭……”

秦風掀開被子,點燃了艾草。

“長福叔,您跟鄭老是什麼關係啊,呃……我就是好奇,如果冒昧就當我沒問。”

秦風到現在還是不相信鄭老是那種破壞別人家庭的人。

長福歪頭,嗤笑,“是村裡有……有人嚼舌根吧。”

“那幫人又怎麼知……知道老鄭頭的苦,他從來就沒有做過對,對不起任何人的事!!”

“他……他就是個固執的蠢貨!”

罵人?

不對,似乎是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我原本……是不打算把這些告……訴別人的,可我不想再欠老鄭頭了。”

“秦醫生,你或許應該聽到,老鄭頭跟……我媽有關係吧,其,其實他們從小就認識。”

哦?

秦風有些詫異。

“本來他們都……都私定終生了,可後來老鄭頭不知道為什麼,就參了軍,兩人分……分開後,過了四個月,我媽一家就因為糧荒整……村離開了……”

……

“鄭爺爺,仗打完之後呢,您去了哪?”

“當然是帶著勳章榮歸故里,不過等我回去的時候,村子已經沒了。”

“啊?怎麼會沒了?”

“糧荒,大家都逃難去了。”

“那您是回部隊了嗎?”

“沒有,我去找人了。”

“您找到了嗎?”

“沒有,在找人的途中我碰到了一個村幹部,他說國家要打越南,我就又回到了部隊。”

“啊?這麼說您足足找了十六七年都沒找到?”

“呵呵呵,我運氣好,打完越南之後,沒過多久就找到了。”

……

“有天,村口來了一個人,他就……是老鄭頭,他認出了我媽,也看到她……嫁人了……”

“我媽也是迫於無奈,她等了老……老鄭頭十二年,最終在姥爺的逼迫下,不得……不得不嫁給我爸。”

“當時老鄭頭沒有打擾我媽,他就時不時到村頭看……看一眼我媽,可是日子久了,我爸就知道了這,這事……他,打了我媽,說了一通難……難聽的話……”

“從,從那以後,老鄭頭就再也沒來了……”

“鄭老他,想來應該是死心了,這才選擇結婚組建家庭的吧。”秦風嘆了口氣。

長福搖搖頭,“他沒結婚,那兩個兒子是他領……領養的……”

這……

秦風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後來我爸因為喝酒,身體越……越來越不行,過了幾年就走了,當時我跟我媽兩……兩個人,在村子裡一直被……被人欺負,沒有一個人站……站出來。”

“是他,是老鄭頭,他在別人欺負我跟我媽的時候,用鋤頭打……打退了七八個熘子,從那以後,再……再沒有人敢欺負我們……”

“也是從那個時候,村子裡的人就開……開始亂嚼舌根,我那時小,也愚蠢的懷疑老鄭頭和我……我媽有那種關係……可是他們從始至終,都沒在我面前說……說過一句話……”

“老鄭頭一直接濟我……我們,當時村裡要集體挖河,我們湊不齊工……分,沒飯吃,他就把他的工分給……給點我們……”

“他給東西從不做聲,我媽也從不說謝,兩個人也從來不把村……村裡的風言風語當回事……”

“他們就這樣奇怪地過……過了二十多年,直到我媽走。我媽太……太苦了這輩子,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當初老鄭頭壞……壞一點,直接把我媽搶走,找個沒……沒人的地方,她這一生會不會過得……過得開心一些……”

“可是這個固執的蠢貨,就這麼傻不拉幾地守了她半輩子……”

言語通紅了長福的雙眸,眼淚也順著眼角滑落。

那無盡的悲憤似乎讓他說話都利索了幾分。

……

屋外。

童依起身,“鄭爺爺,我們這個節目的最後,是讓老兵對著鏡頭說幾句話,可以是對黨和國家,也可以是對曾經的戰友,亦或是親人朋友,反正只要是對您來說很重要就行,來吧鄭爺爺。”

說著,便將鄭禾推到了鏡頭前。

攝影師立刻給了鄭禾一個特寫,鏡頭中,鄭禾盡顯侷促。

說一句話……對誰說呢?

黨和國家交給自己的任務,自己都完成了,昔日的戰友大部分也都不在了,親人?朋友?

鄭禾恍忽間,腦子裡浮現出了一個人的模樣。

是一張女孩的臉,十五六歲的臉。

慧娘……

鄭禾笑了,笑得像個十六歲的少年。

十六歲的他覺得這個叫慧娘的女孩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只有英雄才配得上她。

他天真地參了軍,那天,他告訴女孩,他會像個英雄一樣回來。

可命運弄人,這一別便是十八年,再相遇,女孩已為人婦。

他沒有怪女孩怎麼沒等他,這世俗的規矩又豈能是一個弱女子可以抗衡的。

他只怪當初離開的時候,為什麼沒有給女孩一個承諾。

以至於到後來,他再也沒有開口的機會了。

“丫頭,給誰說都行嗎?”

思考良久,鄭禾忽然看向童依。

童依笑道,“是啊,您自由發揮。”

鄭禾一笑,他目光再次聚焦到鏡頭前,此時的他沒有了拘謹,順著他的目光,鏡頭如幻境般扭曲,出現了一個帶著小紅花的少女,畫面轉動,年邁的鄭禾面前多了一個小男孩,他對著少女做著奇怪的鬼臉。

他在鬧,她在笑。

鄭禾蹲下身子,倚在男孩背後,目光眺望遠方。

“鄭禾,我是七十六歲的你,在你十六歲決定保家衛國想做英雄的時候,你會失去你這輩子最喜歡的姑娘,她叫慧娘。”

“我知道,現在的你不後悔當初這個決定,沒有國哪來的家,在這裡,有千千萬萬個慧娘,你要保護的不止她一人,可她於你總是特殊的。”

“鄭禾……十六歲的你,幫七十六歲的我給慧娘帶句話,就說……”

“嫁給我!”

老人笑著哭了,滿眼幸福。

他終於說出了這輩子都沒能說出口的話。

一陣清風過,像少女柔弱無骨的手掌,輕輕拂去了老人滴落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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