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壯士(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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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放鶴亭外的戰鬥已經進入到膠著狀態,張須陀帶著三個人,和數百名灰衫軍膠著。石子河在又付出了兩位小頭目的性命後,終於決定親自來試一試前方到底有沒有陷阱。他由三十多名親兵護著,站在攻擊序列的最後,監督兩個旅的精銳向上仰攻。山坡上可供攀爬的地方不太寬敞,只能放下這六百人。如果不是因為場地擁擠的話,石子河恨不得將麾下的萬把人統統塞上去。

頭包灰布巾帕,身穿灰色號衣的流寇們高舉著柳木做成的盾牌,小心翼翼的向上爬。沒有人願意走快,一上午的戰鬥已經耗幹了大夥的士氣。他們都是普通嘍囉,不需要像山大王那樣考慮長遠,也沒有什麼宏偉志向。此刻,他們唯一想到的就是,前方那些傢伙不好惹,雖然總計才四個人,但自己身邊的袍澤沒一個人能擋住對方一個回合。特別是那個喜歡割人鼻子的羅士信,簡直就是殺星下凡。凡跟他交上手的,肯定沒有活命機會。還有那個腦門被陽光曬得發黑,滿臉絡腮鬍子的傢伙,手中的弓箭就像長了眼睛,任你怎麼防都防不住。

一支羽箭飛入人群,流寇們的隊伍登時一頓。距離放鶴亭還有一百二十多步,亭子中的人居然在這個距離上也敢開弓!短暫的驚詫後,有人開始尖叫:“六當家,六當家中箭了。”聽了喊聲,嘍囉們的腳步立刻放得更慢,不斷有人回過頭去,希望在自己被羽箭射中之前,能聽到大當家那裡發出撤退的命令。

“加快了上,他發不出幾箭!”石子河從盾牌後露出小半邊臉,衝著弟兄們大叫。“不就是幾支箭麼?大夥既然幹了這行…….”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一名親兵搶上前,用身體替他擋住了飛來的白羽。隨後,那名親兵就像被人當胸推了一把,仰天跌倒,再也沒機會爬起。

“保護大當家,保護大當家!”不知道是哪個天才情急之下喊出了這樣的命令。剎那間,正舉著盾牌向前蹭的嘍囉們不約而同地瘋狂後退。距離石子河近的嘍囉們則舉起柳木盾,在親兵們的外圍再度疊出一層足以擋住陽光的防護牆。距離石子河遠的,則肩膀並著肩膀在防護牆兩側排出一個歪歪斜斜的“人”字。

“上,上,都他媽的給我上。”石子河徹底被激怒了,從親兵屍體上撿起盾牌,將靠近自己的嘍囉兵們砸了個人仰馬翻。“奶奶的,老子怎麼養了你們一群廢物!都給我上,再有向後跑的,老子親手點了他的天燈!”

嘍囉們被打得鼻青臉腫,他們不敢抗拒逆大寨主的淫威,哆哆嗦嗦地開始了第二次進攻。裴長才見自己的白帶軍幫不上忙,為了顯示雙方的合作誠意,他命令弟兄們用踏歌方式替友軍助威。聽到將令,萬餘嘍囉在山腳下肩並著肩,腳步踏出了同樣的節奏。

“巨野澤畔好兒郎,身著紅羅錦背襠。”這是王薄造反時的戰歌,裴長才拉杆子單幹後,苦於不識字,做不了屬於自己的戰歌,所以只好將王薄的戰歌借用,掐頭去尾地竄改一番,拿來鼓舞士氣。

“橫侵矟天半,輪刀耀日光。”山坡上又有人被射中了,隊形猛地一滯。山下的踏歌聲也跟著停了停,然後又響了起來。

“入澤吃獐鹿,出澤食牛羊。”歌聲漸轉高亢,嘍囉們憧憬著以前沒有過,今後可能會擁有的富足生活,滿臉幸福。激昂的歌聲鼓舞了所有人,流寇們的士氣慢慢恢復。山坡上,舉著柳木盾向前爬的人慢慢直起腰,開始加速衝鋒。

“弟兄們,加把勁兒,先過亭子者,賞羊一頭,酒半鬥!”石子河見軍心可用,躲在親兵們身後,大聲命令。

“羊一頭,酒半鬥!”大小頭目齊聲響應,歡呼聲有如雷動。歷城在以前從來沒被任何一支響馬光顧過,周圍郡縣的很多富戶都把家搬了進去。如果今天能順利衝過眼前四個人組成的防線,攻入城內…….

“也許晚飯時可以分到一塊肉吧!”衝在最前拍的小頭目微笑著跌倒,一支凌空飛來的羽箭射斷了他的喉嚨。沒來得及叫喊,血已經湧滿了他的嘴巴。腥腥甜甜的,帶著股子新鮮的肉味兒。上一次聞到肉味兒是兩天前,大夥剛拿下長清縣後。再上一次,再上一次是兩年前吧,那時他替莊主大人收糧食回來,路上幸運地用石頭打中了一隻後腿受傷的兔子。兔皮拿去換了半鬥米,兔子肉熬著鹹菜吃了十多天。那是他平生最幸福最安寧的日子,比死亡來臨之時還要安寧.....

“忽聞官軍至,提劍向前蕩。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歌聲突然變得悲壯慷慨,嘍囉們踏著同伴的血向前衝去。他們也許愚昧,粗魯,他們連如何握兵器都沒學會,但在這一刻,無人能否定他們中大多數人的勇敢。

上午的幾次出擊過於順利,所以李旭對山腰下的匪徒有些輕視。在撤回涼亭和羅士信等人輪換時,他笑著說如果流寇們用兵一直都像上午這般“謹慎”的話,四個人可以再抵擋對方半個月。但很快,旭子就發現自己笑不起來了,伴著那震天的歌聲,足足有六百名流寇衝上了山坡。

“羊一頭,酒半鬥!”頭目們提出戰鬥獎賞粗鄙不堪,從頭到腳也沒離開一個“吃”字。可一個簡單的“吃”字,卻令膽小的嘍囉們全都為之瘋狂。“入澤吃獐鹿,出澤食牛羊!”他們哼著不切實際的戰歌,一擁而上,居然逼得羅士信和獨孤林兩個不得不後退。“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流寇們高歌向前,踏著袍澤的屍體,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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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把這些老實巴交、胸無大志的農夫變成了盜匪?李旭不敢去想其中答案。此刻他既沒有感悟人生的時間,也鼓不起割肉喂鷹的勇氣。為了拖延流寇們衝到自己面前的腳步,他只有不停地彎弓搭箭,每一次松弦,必有一人聞聲而倒。

騎在靜止的馬背上射五十步之內的目標,旭子幾乎不用瞄準。弓弦爆發出一聲脆響,他把試圖從背後偷襲羅士信的一名嘍囉兵射倒在地。然後,他快速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破甲錐,瞄準了帶隊衝殺的另一名小頭目。

長箭在半空中發出一聲低嘯,撕開布甲,射入那名小頭目的胸口半尺。哼著戰歌的小頭目遲疑地向涼亭這邊望了一眼,吐出一口血,緩緩地倒了下去。流寇們的隊形又是一亂,趁著這個機會,羅士信連揮長槊,將逼近自己身邊的人迫退數尺。敵軍人太多,山路又不平坦,讓他空有一身的本事卻施展不開。正鬱悶間,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見自己側後有金屬的光澤閃動。

“找死!”羅士信猛磕馬鐙,逼得戰馬向前跳出數尺。旋即,他以槊為棍,轉身橫掃。槊身上猛然傳來一股巨大的阻力,一名偷襲失敗的流寇被槊尖掃中,肚破腸開。羅士信沒時間去檢視自己的戰果,快速把身體擰正,槊身有帶著風聲掃回,磕飛了兩柄刺到眼前的尖木棒。

一個繩子從半空中拋落,毒蛇般纏住了槊身。羅士信用力回奪,長繩另一端的敵軍小嘍囉卻死死握住繩索不肯鬆開。這名放羊出身的小嘍囉力氣沒有羅士信大,連人帶“兵器”被扯得快速向戰馬靠近。他急中生智,把雙腿緊緊地插入泥土中。快速前進的雙腳被山勢所阻擋,小嘍囉大聲慘叫,整個身體都彎成了一個三角形,腳下的泥地亦被他的腿硬翻出兩道帶血的深溝。就在此時,一個不怕死傢伙看到便宜,揮刀直奔羅士信的戰馬。

“無恥!”羅士信氣得破口大罵,卻無法及時扯回長槊保護自己的坐騎。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時候,一支長箭破空而至,射翻已經撲到戰馬脖頸前偷襲者。緊接著,第二支羽箭呼嘯而來,正中那名扯著繩索的小嘍囉咽喉。

“士信,重木,靠到涼亭這邊來!”張須陀在給弓臂搭上一根羽箭的同時,大聲命令。叛匪們拼命了,羅士信的威名已經鎮不住他們。接下來將是一場實力相差懸殊的惡戰,結果如何,未可預知。他鬆開弓弦,射殺與獨孤林糾纏的嘍囉兵。然後飛身下馬,順勢從戰馬身側解下一根鐵脊蛇矛。

如果是兩軍在平地上對沖,戰馬的作用不亞於令武將多了一雙手臂。但在四個人沒法與數百名紅了眼睛的敵手對沖。如果不想逃走的話,採用徒步迎敵的方式更利於互相照應。張須陀側過頭,試圖建議李旭也徒步接戰。卻看見旭子在馬背上快速射出一箭,然後跳下坐騎。在身體落地的瞬間,又發出了第二箭,射翻對面衝得最勇敢的一名對手。

“老夫無能,讓李郎將受累了!”張須陀非常抱歉地說了一句。揮矛,將衝到眼前的一名敵手砸得*崩裂。接著,他以矛為棍,“嗚!”地掄開一個大圓,凡被鐵矛碰到者,無不筋斷骨折。

“能和張大人並肩作戰,是小子的榮幸!”李旭快速回了一句,鬆開弓弦,將衝到獨孤林身邊的嘍囉兵射死。流寇們的攻勢很猛烈,一幅不死不休的勁頭。羅士信和獨孤林幾度試圖衝回涼亭這邊,都被敵人纏得死死的,無法成功與“主力”匯合。

“你,退後幾步,進亭子!”張須陀頭也不回,命令。經過一上午的實戰檢驗,他對皇帝陛下給自己派來的這名臂膀非常滿意。少年人不但頭腦清醒、馬術、刀法和射藝也堪稱一流。特別是他手中那張弓,張須陀分辯出那是大隋開皇年間的兵部統一製造的極品,臂短而力足。能將這種弓使得如此嫻熟的,張須陀近十年內沒看到第二個人。能將這張騎弓當步弓用,還能箭無虛發的,張須陀可以保證自己這輩子是第一次見到。

李旭非常默契地後退數步,整個人縮排了涼亭中。涼亭四周有一道齊腰高的圍欄,人站在其內,安全性大增。此外,張須陀舞矛的招式大開大闔,距離他太近了,也的確影響老人家的發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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