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浮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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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監軍宇文士及所賜,雄武營前往遼東接應遠整軍時所調集的戰馬事後都留在了軍中。遼東之戰後,雄武營闔營共計還剩下一萬多名士卒,可供騎乘的戰馬和拉輜重的挽馬加起來卻足足有一萬五、六千匹。在沒接到最新一份軍報前,大夥都為本軍的行軍能力和突擊能力而自豪,但現在,過人行軍能力反而成了阻擋眾人偷懶的主要因素。

“就是,咱當步兵多好,想走多慢就多慢!”有人小聲嘀咕。

“對啊,對啊,咱們賤命一條,怎配跟豪門公子交手!”有人掃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監軍,又開始冷嘲熱諷,。

眼下雄武營所面臨的困境全是幾個世家子弟造成的,恨屋及屋,自然有人看著宇文士及不順眼。

“說那些牢騷話沒用!救援不及時,兵部肯定不會跟咱們善罷甘休”行軍長史趙子銘用眼皮“夾”了發牢騷的人一下,不滿地提醒。

幾個說怪話的人聳了一下肩膀,自己也覺得很無趣。雄武營的諸將中,除了監軍宇文士及之外,其他人背景都不太深。牢騷也好,不滿也罷,仗還是要打。否則朝廷追究起怠誤戰機的責任來,沒有重臣幫忙解釋,大夥再多的苦衷也沒人諒解。

中軍帳內又回覆了沉默,像雷雨前的天氣般的沉默。眾將不再抱怨,而是絞盡腦汁地想破局之策。可除了對軍令陽奉陰違這招外,再找不出別的能不引火燒身的辦法。

崔潛和趙子銘把目光又投向了李旭,自從無名谷之戰後,二人已經習慣了拿旭子當主心骨。當時幾乎無解的困局,都被郎將大人輕輕鬆鬆地用一把火解決了。現在不過是想一個規避風險的對策,最後應該難李將軍不住。

但旭子的表現令大夥有些失望。從開始議事到現在,他只維持了幾次秩序。需要做的決斷,郎將大人一個都沒做。位於他身邊的宇文監軍也如此,皺著眉頭,閉著雙眼,不知道是在想對策,還是已經在藉機昏睡。

“喂,老趙,其他幾路援軍到了什麼位置?”張秀用手捅了捅趙子銘,低聲追問。

“還都沒過拒馬河,走得最快的一支也被咱們落下了近百里!”趙子銘想了想,回答。“不過從京城來的援軍據說已經過了澠池,共四萬禁軍精銳,由衛文升大將軍帶領,順路在華陰挖了楊玄感家的祖墳,據說這樣可以破壞風水!”

“這個姓衛的,更不是個好東西!”張秀向地上吐了口吐沫,用腳狠狠地碾了下去。

透過扒人家祖墳來謀取戰爭的勝利,虧他能想得出!幾個出身護糧軍的低階將領輕輕搖頭。想想去年秋天衛大將軍不待大夥歸來就放火燒橋的舉止,此人今年的行為在大夥眼裡倒不難理解。

聽到衛文升的名字,宇文士及突然恢復了精神頭。“衛大將軍的兵馬到了何處,其他各路兵馬呢,子銘,你能在地圖上標清楚麼?”

“屬下盡力!”趙子銘點點頭,抓起炭塊走向鋪在大帳中間的羊皮地圖。不是主帥,卻擅自打聽友軍的動向,是一種很犯忌諱的舉止。但利害攸關時刻,趙子銘也顧不了那麼多。“據最新軍報和屬下道聽途說,衛大將軍已經到了這裡。”趙子銘用炭塊在洛陽西北澗水附近畫了一個箭頭,“楊玄感親自帶隊迎了上去,估計最近這幾天就會決戰。”他停了停,又找了另一張乾淨的羊皮,在上邊畫了十幾條弧線,指著對最右側一條說道:“我們在這,按正常騎兵的行軍速度,十天之內肯定要趕到黃河北岸。而其他各路兵馬步騎相混,行軍速度最慢情況下可以是我們的一半。”

“嗯!”宇文士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明白趙長史的話外之意,即便再拖延時間,第一個衝上去觸黴頭的也肯定是雄武營。除非他這個監軍動用家族力量把一切責任都承擔下來,否則,大夥沒第二條選擇。

“洛陽城是不是比遼東城的城牆還高些?”正在宇文士及為難的時候,李旭也走了過來,低聲詢問。

“遼東城跟咱們大隋的洛陽比,只能算個賊寨!”宇文士及側過頭,忍不住又嘲諷了一句。居然有人長這麼大了還沒見過洛陽城?他心裡湧起幾分輕蔑。但旭子的話很快就讓他的輕蔑轉為了驚詫。

“楊玄感麾下人數雖然多,卻沒有攻城器械,短時間內,他攻不下洛陽!”李旭圍著黍籌轉了一圈,又看了一眼羊皮地圖,低聲道。

“那咱們也不能刻意在路上拖延!”宇文士及大聲反駁。他已經在心裡立過誓,輕易不再依靠家族的力量。如果故意怠誤戰機,無根無基的李旭根本扛不住御史們的一輪彈劾。

“不拖延,咱們從明天開始晝夜兼程,還是由慕容別將斷後,跟不上大隊的人直接閃在路邊等待收留。李校尉帶著斥候出動,一人每人雙騎,路上遇到任何騎馬的人,都直接扣下來!”李旭點點頭,給了宇文士及一個令人放心地微笑。

“你要去碰韓世萼!”慕容羅驚叫。韓世萼是已故老將軍韓擒虎的兒子,名將之後,素有善戰之名。雖然他背後的家族勢力看上去比其他人好惹些,但用兵之道,宇文士及和李旭二人加起來都未必是韓世萼的對手。

“我沒把握打得贏韓世萼!”李旭搖頭,不在乎在眾人面前承認自己用兵的本領差。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敵軍人多勢眾,咱們去了,杯水車薪,未必,未必能幫上多大忙!”慕容羅非常慚愧地解釋。雖然主將脾氣好,但自己剛才太衝動了,居然當面置疑郎將大人的能力。

“我不想去和他們硬拼,也沒船渡河!”沒等慕容羅向他表達完歉意,旭子抓起炭塊,在黃河北岸,永濟渠畔的某個城市上畫了個圓圈。“我打這座孤城,不招惹南岸任何人!”

黎陽,大隋屯糧重地躍入了眾人的眼睛。楊玄感能養活三十萬大軍,靠的就是黎陽倉中儲藏的軍糧。而此刻叛軍主力都忙著在黃河南岸攻城略地,留守黎陽城的將領元務本,此前只是個縣尉,沒有任何領兵經驗。

“咱們全營都是騎兵的情況,楊玄感肯定不知道!”李旭頓了頓,慢慢說出自己主張攻打黎陽的理由,“黎陽附近的官道四通八達,即便咱們偷襲不成,也能快速遠遁。”

“你乾脆就直接說,咱打不過就跑!”宇文士及輕聲笑了起來,話語中不再帶有嘲諷的意味。也就是李旭這種出身寒微的傢伙,才這麼不在乎為將者之名。一擊不中,轉身就逃,這是草原馬賊的慣用戰術,而不是堂堂大隋官軍應有的作為。但眼下,這個招術卻非常實用。

“第一,叛軍追不上咱們。第二,楊玄感從洛陽分兵來保護黎陽,就等於咱們牽制了敵軍,緩解了其對洛陽的攻勢!”李旭點點頭,承認自己的心思再次被宇文士及猜透。這沒有什麼好丟人的,宇文士及天資本來就聰明過人,閱歷比自己深了更是不止一點半點。

他微笑著走回主帥座位,舉起令箭,一一派發出去。然後在鼓勵或欽佩的目光中宣佈,新的征程明天早晨開始,今晚,大夥還可以痛快地睡一個好覺。

第二天,雄武營突然加速。

大隋的官道旁邊每隔百里左右都設有一個驛站。雄武營將士沿著官道狂奔,遇到一個驛站則停下來休息一次。每當大夥休息的時刻,宇文士及就帶著親兵以武牙郎將的身份,將驛站裡的良馬搜刮一空。而那些跑得精疲力竭,看情況跟不上大隊速度的戰馬,則被宇文士及作為抵押,強行塞給了驛卒。

“這可是大隋軍馬,好好喂,等我們的後衛慕容別將跟上來時交給他!放心,本將軍不會貪汙你的驛馬!”宇文士及笑著向驛卒交代“對了,此事你可以如實上報,我姓宇文,表字仁人”。不用亮出他駙馬督尉的身份,光宇文這個姓氏就讓驛卒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大批的驛馬和馬料被徵調入了雄武營中,最大可能地保證了將士們的行軍速度。

當天夜裡大夥只睡了不到三個時辰,第三天天不亮就又繼續開始狂奔。很多戰馬在上午就脫了力,李旭命令跟不上大隊的士兵更換坐騎,精疲力竭的戰馬則被他丟在了路邊上,留給擔任後衛的慕容羅來收容。

下午,有些體弱的士卒也受不住了,臉色蒼白,身體在馬鞍上直打晃。宇文士及准許體弱者脫離了本隊,集中在路邊驛站中等待後衛收容。其餘將士速度不減,繼續沿官道向西南方疾馳。

“咱們在跟楊玄感比速度,看他打下洛陽的速度快,還是咱們殺到黎陽城下的速度快!”長史趙子銘和校尉張秀這樣給弟兄們做動員。“皇上剛剛賞賜過咱們,咱們不能知恩不報。咱第一個趕過去砸了楊玄感的飯鍋,這麼大的功勞朝廷肯定看得見!”

“砸了他的飯鍋!”士兵們鬨笑著回應,泥漿和汗水流了滿臉。沒有人會料到他們有這樣快的速度,兩天以來,其他各路援軍已經被雄武營拉開了二百多裡。楊玄感的注意力應該全在官軍主力那邊,對這支剛剛轉為府兵的小部隊,他未必放在心上。

即便叛軍注意到這支飛速趕來的騎兵,他們的主將也難及時收到訊息。李孟嘗帶領斥候搜尋了大軍前方十五裡之內的範圍,如果在官道上發現騎馬向南飛奔的傢伙,無論他是商人還是驛卒,統統拿下候審。

雄武營不准許任何人沿著官道超過他們的隊伍。腳下官道是前往黎陽方向的最佳路線,倘若沿途有人心向楊玄感,試圖給叛軍示警,也只能跟在大軍身後慢慢趕。假如送信人越嶺抄小路,他到達洛陽附近的時間肯定在官軍到達黎陽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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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夜裡,雄武營在欒城附近收到了前方向北傳遞的緊急軍情。滎陽守將是韓擒虎的舊部,不忍和故人之子動手,帶領全城投降。韓世萼兵不血刃拿下了滎陽,轉頭向北,與顧覺合力去攻打虎牢關。

“五十裡而爭利,必蹶上將軍!”李安遠有些為自己的弟兄擔憂。如果韓世萼再輕易地拿下虎牢關,雄武營就失去了趕往黎陽的必要。兩天來,掉隊的士兵已經接近七百。照這個速度減員下去,最後能趕到黎陽附近的兵馬不會超過五千。

五千疲憊之師,無論面對黎陽守軍和韓世萼所帶的叛軍,都不堪一戰。

“我們必須趕過去,韓世萼未必能及時回師黎陽。即便他及時回師,叛軍的情況和咱們一樣累。”關鍵時刻,旭子突然表現得極其倔犟。

他不想半途而廢,無論對手是韓世萼也罷,元務本也好。是騾子是馬,跑起來才知道

“並且,叛軍沒有鎧甲!”旭子盡力剋制住內心深處的疲憊和軟弱,大聲說道。這一刻,他發現自己十分渴望與韓世萼交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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