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車的大錘好奇地看著推車的童子，推車的童子好奇地看著推車的大錘。
胖大士感嘆道：“紅塵修行，有諸多不得已，有了這輪椅，反倒自在了許多。”
長生點點頭，他自然理解，胖大士並非譁眾取寵。
坐上輪椅，一些聚會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禮節該省就省，縱然有失禮的地方，別人也不會和你計較。
這便是解脫了。
胖大士的別院門前，兩人同時起身，向內走去。
菩提樹下，一張天然茶臺，中間擺放一個古樸的香爐，青煙嫋嫋。
白衣童子一絲不苟演繹茶道，分好兩杯茶後，垂首告退。
一分茶，兩分酒，七分談興，胖大士的規矩。
兩人盤膝落座，胖大士微笑道：“恭喜葉施主，終於了結了一樁心事。”
葉長生知道胖大士說的是什麼，不禁淡淡一笑。
他抿了一口茶，眼睛一亮：“好茶！”
胖大士捋起大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得意道：“慧明山的古樹紅茶，秋冬之交，最是養胃。”
葉長生讚歎道：“難怪大師保養得如此好。”
胖大士開懷大笑，紅光滿面道：“葉施主，這副皮囊可不是保養所成，而是在下修成的第一功德相。說起來，還是拜你所賜呢。”
第一功德相？
葉長生驚訝不已，他沒想到，這個術語真的能和相貌扯上關係。
“葉施主可知道佛門所說的四相？”
葉長生點點頭：“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四相便是四種執念，佛門修行，便是要破除這四相。”
“正是如此，破除第一相的我相，便可修成第一功德相。”
葉長生更加疑惑了：“第一功德相，那不也是相嗎，破了相，又著了相，豈不是轉悠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胖大士讚賞看了葉長生一眼，忽然道：“世間有一女子，風姿綽約，貌美如花。然而年華流逝，五十年後，這副皮囊便破舊不堪。老嫗耽於回憶，常念年輕時美好的皮囊，由此生煩惱心，不得解脫。”
胖大士話音一轉：“突然一日，老嫗返老還童，重回年輕貌美之時，便心生歡喜，也因此放下心中的執念。”
胖大士微笑道：“執著可得，便是拿起。有了拿起，才有了放下。”
這個道理，就像是一個孩子渴望得到一件心愛的玩具，以至於夜不能寐。
直到有一天，他得到了這件夢寐以求的玩具，卻發現也不過如此。
自此，孩子的執念便算是真正放下了。
但若是得不到這件玩具，孩子的執念便始終不能放下，成為心病乃至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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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間的情愛，大抵也是如此。
得不到，相思成災，得到了，棄之如履。
到頭來，不過一場虛妄。
第一功德相，便是孩子的玩具，便是老嫗曾經的貌美如花。
葉長生若有所悟：“那麼大士的第一功德相，想必也正是內心執著之所在吧？”
胖大士點點頭，感嘆道：“說來慚愧，在下現在的這副皮囊，確實承載著一段難忘的時光，可見遲遲未曾放下。”
葉長生好奇問道：“那無諍呢？”
“無諍法師？”胖大士驚愕了一下，謹慎道，“無諍天資卓絕，福緣深厚，如果沒猜錯，他已經修到了第二功德相。”
看破我相，便可修成第二功德相，人相。
修成此相，可超脫自身的皮囊相貌，化身他人。
簡而言之，就是非常高階的易容術。
第三功德相，眾生相，理論上可化身萬物眾生。
佛經記載，觀世音常常化身美貌女子，與迷途之人交歡。
歡愛之際，她又化作白骨骷髏，以此警醒世人。
紅粉變成骷髏，施展的神通，便是第三功德相。
第四功德相，壽者相，返璞歸真，可化可不化，已經接近大自在了。
這也是為什麼那些大德高僧們，明明可以變得更年輕，卻依舊披著一副老舊不堪的皮囊。
他們看透了，懶得折騰。
葉長生躬身行禮，胖大士今日一席話，讓他受益匪淺。
長生在研讀《桀羅心經》的時候，遇上不少難解之處，有些問題今日便找到了答案。
多了這層理解，想必血經對他的排斥會小一些吧。
胖大士頷首回禮，能夠為長生解答難疑，他也很開心。
忽然想到什麼，胖大士戲謔道：“提到無諍，在下倒是想起來了，黃家把你給告了？”
葉長生苦笑點點頭，頗有些無奈。
長生也是今早才得到訊息，黃家給他扣了好大的一頂帽子：勾結魔門！
舉報之一，便是發生在省城的那次命案，洪雲濤的三個背後靠山，死在魔鈴和無諍的打鬥中。
舉報之二，便是葉長生的實力突然間暴漲，這和無遮域的那些魔修者，極為相似。
舉報三，葉長生一頭白髮，形象詭異……
長生也是太天真，本以為放過黃景雲，賣個人情給黃家，即便黃家不領情也能消停一段時間。
哪想到黃家非但沒消停，反而變本加厲了。
胖大士正色道：“葉施主，此事不可大意，佛門對涉及魔門的指控，素來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葉長生原本沒放在心上，可見胖大士說得如此嚴重，他的表情也嚴肅了。
如果真的有高僧來查他，會不會查出《九天煉神訣》？
長生忐忑地想著，心裡不禁湧起一股怒火。
如果黃家真這麼幹了，而不只是說說而已，我保證，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胖大士輕嘆道：“當今世道，修行者所學甚雜，很多其實都經不起推敲。佛與魔，也不過是一念之差罷了。”
佛與魔，一念之差？
葉長生驚異地看了胖大士一眼，難道胖大士看出什麼來了？
胖大士自覺失態，呵呵一笑：“不說這個了，總之你心裡有數就好。”
長生表情古怪，他怎麼覺得，今天在大街上，他和胖大士好像不是不期而遇？
兩杯果酒下腹，閒聊片刻，胖大士腦袋一耷拉，打起了呼嚕。
一分茶，兩分酒，七分談興。
十分已滿。
葉長生飄然起身，轉身離去。
白衣童子追了出來，將一個包裹交給葉長生：“葉公子，這是師傅給您的，師傅還交代，不要忘了唐門寺之行，無諍法師一直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