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林知道，自從黑旗軍入主廣州後，很多洋務書籍都脫銷了。漢英字典是學習外語最重要的工具書，在洋務書籍中最為緊俏，價值不匪。他問書店夥計：“這批漢英字典定價多少？”

對方說道：“這位爺，字典定價三角。但您知道，這玩意有價無市。最近軍政府勢如破竹，廣州周圍的府縣都已易幟。好多惠州人、肇慶人、瓊州人也跑到廣州買書，真是洛陽紙貴。

“您要按原價買，就得排隊訂購。我估摸著現在的情形，您起碼得等半個月。要是您等不及，咱這新來一批貨，還未上架。您要買，只需一元，立馬就能拿到。”

卓林笑道：“你這夥計，這可是哄抬物價呀。”

這幾個月來，廣州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黑旗軍總司令部、暨南軍政府、暨南大學堂、新寧公司紛紛遷至廣州，洋人亦來廣州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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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榮之外，則是物資的短缺，物價的上漲。為此，軍政府已經開始著手調配物資，平抑物價。商人哄抬物價，也受到軍政府的重點打擊。

書店夥計臉色大變，趕緊賠笑道：“這位爺，您請息怒，咱這也沒辦法。漢英字典最近緊俏，物以稀為貴。咱店老板走門道進了一批貨，本來進價就貴，咱賣一元，也賺不了多少。”

卓林見狀，笑道：“也罷。我要兩本。”

這兩本漢英字典，卓林打算自己留一本，方便自己學英文；另外一本，卓林打算送給楊烜。

楊烜會英語，自然是不需要漢英字典的。但王妃伍菡臨產，此事越王府內人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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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楊烜有了子嗣後，越王府的屬僚都要送禮。卓林別出心裁，打算送一本漢英字典，既不費錢，又不落俗套。

書店夥計高高興興地鑽到後臺，不一會兒拿出兩本字典，用過期的報紙包著，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

卓林拿到字典，又在時務書籍裡挑了四本沒見過的外國書籍。其中有一本薄冊子，譯作《共產主義宣言》，作者是卡爾·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

他隱約記得，楊烜曾經提到過共產主義，便隨手買了一本。

這本《共產主義宣言》正式出版於1848年，是馬克思、恩格斯受“共產主義者同盟”的委託，寫下的奮鬥綱領。共產主義者同盟是歐洲工人結成的組織，這也能從側面印證歐洲資本主義經濟的發達。

卓林並不急著結賬，而是留心觀察顧客結賬情況，發現顧客用法幣硬幣的多，用紙幣的少，間或還有使用白銀、銅錢的。

等到卓林結賬時，大夥算盤打得啪啪響，告訴卓林一共是三元一角兩分法幣。

（大夥是大夥計的簡稱，是舊時店鋪裡的中低級管理者。）

卓林拿出錢，三張一元法幣紙幣，一個一角硬幣，一個兩分硬幣。

大夥馬上賠笑道：“客官，咱店裡有規矩。您這三元紙幣，要是改付銀幣，我們可以再讓利五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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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五釐就是打九五折，三元法幣算下來，就是一角五分錢。

這可不是小數目。清朝綠營兵分為戰兵、馬兵、守兵。守兵軍餉最低，每月只有一兩銀子，還經常打折扣。

一兩銀子，摺合成法幣，就是1.39元法幣。一角五分法幣，就是0.11兩銀子，相當於綠營守兵三天的俸祿了。

書店作此規定，無非是不想收紙幣。畢竟，法幣發行不久，信用尚未完全樹立。書店寧願讓利，也要收硬幣，本也無可厚非。

卓林冷笑道：“這是什麼說法？紙幣與硬幣不都是法幣嗎，還有貴賤之分嗎？”

書店大夥連忙一個勁地解釋，由此也招來了掌櫃。

當著掌櫃的面，卓林說得：“這兩個月，上峰發我薪水，發的都是紙幣。我以前積攢的銀兩，也全都換成了紙幣。紙幣輕便，硬幣笨重，紙幣便攜，硬幣麻煩。我看，還是紙幣好。”

這句話裡別有玄機，隱隱透著卓林的身份。

黑旗軍、軍政府、大學堂、新寧公司，這些軍政學企，都要帶頭使用法幣，帶頭兌換法幣。

卓林說這話，也就在暗示自己是軍政學企裡的人。用老百姓的俗話講，他是個當官的。

這話果然起了作用。

掌櫃趕緊解釋道：“非是小的不願使用紙幣，只是咱這書鋪小本買賣。最近，不少外地人過來買書，有的帶的還是銀票、白銀、銅錢。

“咱收到了白銀、銀票，給他們找零時，他們又不接受紙幣。所以連帶著，咱這兒也多用硬幣，硬幣也方便一些。”

推行新幣，總歸會有阻力。但這掌櫃的解釋不清，一下子就讓卓林抓到了漏洞。卓林便反駁道：

“掌櫃此言差矣。你說外地人多攜帶白銀，若要給他們找零，咱這五角、兩角、一角、五分、二分、一分的法幣都是硬幣，或為銀幣，或為銅幣。

“法幣硬幣成色足，形制統一，為市場所公認，早已受到市場歡迎。您就算要找零給外地人，自然都用一元以下的硬幣。外地人又不傻，怎麼可能會不接受呢？”

書店掌櫃被駁得啞口無言，趕忙收下了紙幣，又聲稱願意給卓林讓利。卓林堅持不肯，照全價支付。

迎賓樓這邊，楊烜等人酒足飯飽，也叫來了餐館老板，詢問法幣流通的事。

楊烜常來迎賓樓，老闆早就認出了他。軍政府不重禮節，老闆見到越王，只需鞠躬敬禮。

他做生意十分靈光，一見席面雜亂，問得在座諸人已經吃飽後，立馬安排夥計清理桌面，恭奉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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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烜請他坐下，客氣地問道：“老闆，最近生意可好？”

迎賓樓老闆實話實說：“回越王的話，本來夏季不時興吃火鍋。承蒙越王時常照顧，迎賓樓的生意十分紅火。”

這話說得很乖巧。最近盛暑已過，天氣轉涼，吃火鍋的人也多了起來，迎賓樓的生意自然也會好起來。

楊烜笑笑，問道：“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迎賓樓生意興隆，每日營業額應有不少。現在，法幣接受度如何？你們每日收到的飯錢，是法幣多，還是銀錢多？”

原來越王問的是法幣的事，掌櫃放鬆下來，說道：“我們迎賓樓做生意，不分貴賤。有錢的可以進雅間，吃火鍋。普通人可以在大廳，只吃驢肉火燒。

“普通人過來吃飯，花銷往往在一元之下，使用硬幣就好了。法幣硬幣成色很足，形制統一，因此很受民間歡迎。

“而傳統白銀形制極為混亂，成色極為複雜。有時候，我們收到白銀，要先到錢莊判定成色，再摺合成庫平銀或者海關銀。然後再稱重量，切塊，繁瑣不便。

“而傳統銅錢，不同年份、不同鑄造地、不同鑄造方法，造成銅錢形制極為混亂。這些年來銀貴銅賤，銅錢也貶值得非常厲害。

“因此，硬幣這一塊，法幣不分銀幣、銅幣，極受我們歡迎。哪怕是流傳已久的西班牙銀元、墨西哥銀元，也不如法幣成色足。”

這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只不過掌櫃為了討巧，故意把白銀、銅錢說得十分不堪，好讓楊烜等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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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說到紙幣時，情況就沒這麼樂觀了。掌櫃說：“紙幣剛發行不久，雖說可以自由兌換白銀，畢竟是個新事物，老百姓對此還有疑慮。

“從現有情況看，軍人、官吏、老師、工程師過來吃飯，自然用的都是法幣紙幣。卻也有不少縉紳，仍習慣用銀子付飯錢，有的還用錢莊裡的銀票。

“我們遵照軍政府的規定，照收法幣紙幣，也收白銀、銀票。只是，有些店鋪對此仍有顧慮，寧願打折扣也要收銀錢。

“聽說，現在外面有不少牙行裡的中介，又稱黃牛黨，專門從店鋪裡回收法幣紙幣，再想辦法兌換成銀元、銀幣，一轉手就是三釐、五釐的利潤……”

黃牛黨的事，楊烜已有耳聞，笑道：“掌櫃的，你見識極高。我看呢，你倒可以去餐飲協會裡當個理事，也可以向同行宣傳宣傳法幣的好處。”

掌櫃心裡大喜。楊烜這話雖是開玩笑的，卻也算是“王諭”。有了這個王諭，掌櫃自然能在餐飲協會得到一席之地。

這種餐飲協會，是軍政府治下的特有制度，與傳統行會大為不同。

傳統行會是自發組織的，與官府多有齟齬。軍政府治下的行業協會，算是一種半官方的組織，接受當地軍政府農工商部門的指導。

能進入餐飲協會，對於迎賓樓掌櫃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卻聽楊烜繼續說道：“黃牛黨把法幣兌換成銀元，本身是一種逐利行為，本也無可厚非。下一步，我們將廣開銀行網點，方便法幣存取、兌換，還將發行一元以下的紙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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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幣紙幣方便攜帶，信用足，流通性好，紙幣的流行乃是大勢所趨。大家拭目以待，法幣必將大行於天下，必將極大地促進工商業的發展……”

正在說話時，一名辦公廳的司員急匆匆地來到雅間，告訴楊烜一個天大的喜訊：

伍函要分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