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求道看到田鸞將瓷瓶遠遠地扔向走廊中間。

伴隨著瓷瓶碎裂聲，場地上出現了一大團綠色的煙霧，並不斷擴散開來。

走廊上的畢舍遮教徒看到綠霧便驚叫逃跑起來，但那煙霧彷彿是一個活物，有著自己的意志和邪惡的爪牙，在某種飢餓感的驅使下，伸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綠煙觸手抓住了那些畢舍遮教徒。

每個被綠煙觸手抓住的人都立刻停在原地，彷彿窒息一般，他們的脖子開始鼓脹，然後是青筋畢露、血湧上頭，充血的臉龐大口呼吸，像是一隻被抓上岸的魚，最後只能面目猙獰地倒在地上。

“砰砰砰”，許多畢舍遮教徒紛紛倒下，很快，這個走廊就變得安靜了起來。

何瓊看了看周圍，然後試探性地問道：“所以我們就這樣可以走了？”

但她沒等到回答，轉頭看去，發現迷怛羅和小師弟都瞪大了雙眼，凝視著她的身後，彷彿石化了一般。

彷彿被另外一個異己的意志強迫著，何瓊也緩緩轉過身體，看到了那個讓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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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行諸廊上所有的門扉全部大開，無數的黑煙從門外湧來，黑煙將綠色的毒霧吞吃淨盡，然後緩緩凝聚，在地面上投射出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不，它不只是影子，而是一塊深沉的黑暗，黢黑且不透明，帶著一種奇特的眼花繚亂之感令人目盲。

走廊上的火把和燭光彷彿都被這恐怖的黑影吸走了所有光明，一種如同死亡和虛空一般的徹骨嚴寒攫住了吳求道，他的靈臺蜂鳴，恐懼猶如驚濤駭浪般撞擊在他的心神上，他幾乎已經無法呼吸，只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是一尊神明，絕不會錯！

餓鬼王佛畢舍遮降臨了！

吳求道抬眼望去，忍住神威對心靈的衝擊，觀察起畢舍遮佛的狀態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直面神明的真身，也決不會是最後一次，他此行的目的乃是刺殺大唐天子，按照麻姑等人的說法，他是需要面對背後下棋的神明的，這正好是一次預演。

從肉眼的角度看去，畢舍遮佛看起來彷彿是一條爬蟲般的影柱，大如巨龍，後方蜷曲的軀幹依舊源源不斷地從走廊的晦暗中鑽爬進來。

然而它瞬息萬變，轉動、迴旋，好似充溢著黑暗太古的能量渦流，在不斷變幻自己的形態。

上一秒，它看起來像是某種身無四肢，頭無雙目的鑊身巨人，彷彿是《三十六路餓鬼大輪經》中所描述的鑊身餓鬼“迦婆離”，下一秒，它的形體就點燃，融化成了一團燃燒的火舌，冒著黑煙，它跳躍著、伸展著，拖著身體向前進入窄小的走廊裡。

田鸞嚇得頹然倒地，口中不斷狂亂地狂喊：“你不能動我！我已位列仙班、神牌藏於上清宮！我是柏葉仙人田鸞！你不能無緣無故殺了一位天庭仙官！”

而如死人般慘白的珊悅姬妲公主，當那個東西閃爍著飢渴的火光包圍並包裹住她時，她依舊站在原地，直到完全隱沒在視線之內。

何瓊的脖頸支撐著自己虛弱的頭顱，她全身的力氣像被抽走一般，動彈不得，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自己在這個具現化的死亡與消解的降臨下不過是一道模湖的影子。

她只聽到田鸞歇斯底里的狂叫聲：“畢舍遮！這裡是天庭直屬的欲界六天！天庭不會同意的！天帝不會允許的！天規早有定論，我……”

她看到，在那團黑暗靠近珊悅姬妲公主的時候，恐怖的黑暗便迅速膨脹開來，表面開始閃爍暗澹的虹彩漩渦，彷彿陰沉太陽的五色光譜。

有一瞬間，她聽到一個柔和的、火焰燃燒般的低語聲。

隨後，快速而又可怕地，那團東西退出房間。

迷怛羅大師的尖叫聲也戛然而止。

他不見了，就好像白日的幽靈般人間蒸發，與他一同消失的還有珊悅姬妲公主。

乘著一陣突如其來，冷與熱奇怪地混合著的強風，一陣嗆鼻的臭味飄散進來，就彷彿會從燃盡的火葬柴火上騰起的那種味道。

吳求道跟何瓊兩人面面相覷，驚魂未定。

遍行諸廊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但很快，從黑暗的大廳中，一群東西湧入了走廊。

伴隨著粗重的喘息聲，非人、如同鬣狗的嗥叫，重複混亂的呢喃，然而，清晰可聞。

為首四人穿著粉色的帶冠長袍，面帶銀製骷髏面具，

吳求道心中一沉，這是畢舍遮教中僅次於神使的長老！

由於神使不是每個年代都會出現，最近兩百年時間裡，畢舍遮教內都還沒有人受到餓鬼王佛的垂憐，因此，現在，這四位長老就是畢舍遮教的最高領導層了。

他們分別是東方長老提頭賴吒，須髭濃黑，呲牙咧嘴；南方長老毗流馱迦，身高一丈，皮膚是紫紅色，頭髮卻是紺青色；西方長老毗留博叉，臉上長滿了眼睛，童孔分別看向不同的方向；北方長老俱毗羅，相貌醜陋，3條腿，8顆牙，只有1隻眼，另1隻眼只是1個黃色痕記。

站在他們身後的有身著紫袍的富單那鬼，大約七八人。

還有十幾個身寬超過身高，沒有腦袋也沒有腿，形狀酷似矮冬瓜的鳩槃荼。

更多的則是在鬼將們帶領下的餓鬼鬼眾，它們紛紛摘下了骷髏般的面具，露出了半人半鬼，全然是鬼魔形狀的頭和臉。

它們彎曲的銳爪在血色的燈火下閃閃發亮，如同褪盡光澤的暗澹金屬鉤。

它們那比棺材釘還長的尖牙從吠吼著的雙唇間突出。

它們靠近吳求道與何瓊兩人，如一圈豺狼將他們圍在中間，將他們向後驅趕，趕入最遠處的角落。

一個渾身著火的高大鬼將站了出來，正是那“赤角御加將”阿吒嚩迦，他滿臉憤恨地罵道：“飛天夜叉張天勤你這個混蛋，我要殺了你！”

“夠了！”提頭賴吒長老喝止了阿吒嚩迦的鬧劇，用一種嘶啞、空洞，恰如墓冢中迴盪的吠叫那般的嗓音對他們宣言：“你們走吧！”

吳求道嘴巴微張，旁邊的何瓊也有些懵，問道：“你們……就讓我們這麼走了？”

獨眼的俱毗羅長老咧開了醜陋的大嘴，意味深長地說道：“是的，你們走吧！因為偉大的餓鬼王佛是一個公正的神明，她只索取對於死者的權力，對生者則沒有半點興趣。”

吳求道皺了皺眉，便不再與這些畢舍遮教徒糾纏，拉著何瓊走入了通往終南洞天的門扉，身後傳來一陣醜惡的喧囂，那是彷彿來自豺狼的狺狺之聲、又好像鬣狗的嗤笑之音。

但當他們跨過門扉，走入通道以後，那陣喧囂便終止了。

在門扉後面，死寂籠罩著餓鬼王佛的廟宇，那份寂靜正如那個藏骸所黑色聖壇上死者的緘默一般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