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國公府很快建造完成,藍玉已是大明朝第一武將,皇帝對他的寵愛早已傳遍朝野,主動投奔藍玉謀求前程的人絡繹不絕地進人藍府。光是義子,藍玉就收留了上百人。這些人趨炎附勢,變著法兒討藍玉的歡心,難免就生出事來。

一日藍玉出外行圍打獵,追逐一頭野豬進入一片叢林。手下的隨從從四面圈趕獵物,將一農戶杜小三剛剛種下的莊稼給踩了個一塌糊塗。

杜小三追到田裡:“你們出來!我的莊稼,我的小苗。”藍玉根本不予理睞,照常追趕野豬。藍府管家兜馬回來:“你窮詐唬什麼?國公爺打獵,你給驚走獵物,你賠得起嗎?”杜小三已是涕泗滂沱:“大爺們,我們全家一年的口糧就指著這茬莊稼,高抬貴手別再踩了。”

管家眼睛一瞪:“看你那熊樣,這地本來就是國公府的,你還想賴去不成,做夢去吧。”

“啊!”杜小三一聽蒙了,“這地祖傳就是我杜家所有,怎麼成了國公府的,這不是訛人嗎?”

“你說說就說了。”管家一切全不在乎,“反正從今天起,這地就歸國公府了,我們打獵你也別再干涉。”

杜小三急了,他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把管家從馬上扯下來:“你們比土匪還要霸道,我家的地,不許你們胡來,給我滾出去!”他用盡力氣,推搡著管家。

藍府家丁一見管家被薅下馬,立時圍上七八個,對著杜小三便拳打腳踢。管家更是邊打邊喊:“狠點教訓教訓這個野種,他是吃了豹子膽了,敢對國公府的人出手。”

有管家撐腰,家丁們更是打得賣力了。也不過片刻之間,杜小三便躺倒在地,已是滿臉開花鼻青臉腫。他掙扎著爬回家,在村裡借輛驢車,老父和妻子拉著他,進京城告狀去了。

聽說是狀告涼國公,各衙門全都不予受理。唯有在御史衙門,御史張克義憤填膺:“這還有沒有王法?憑空霸佔百姓的田地,涼國公怎麼了,他也得遵守國家的法律,我為你做主。”杜小三全家千恩萬謝:“青天大老爺,真是包公再世啊!”張御史發下火票,傳藍府管家到堂聽審。可是去了三撥差役,全被藍府的門子給擋回來。

張克火了:“本御史親自去傳他到堂,看他還敢不來。”

藍府大門建有九級臺階,兩隻石獅像是活物張牙舞爪。張克登上臺階,開口問道:“門上哪個管事?”

大概看他身穿官服,門子顯得客氣一些:“是我當值,你有何事?”

“貴府管家強佔村民杜小三的農田,還把人給打傷了。杜小三在御史衙門把他告下了,讓管家到御史大堂聽審。”

“什麼,傳我國公府的管家到你的大堂上聽審?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你該不是有病燒得說夢話吧?”

“本御史這是公事,不得視為笑談。”張克極其嚴肅,“速去通報管家,要他即刻到堂。”

雙方還在對話,藍玉帶著獵獲的戰果返回了國公府。門子上前攔住管家:“有人把你給告了,御史衙門來拘傳你了。”管家一聽覺得好笑:“來拘傳我。”

張克近前鄭重言道:“請隨我到御史大堂回話。”

管家笑問藍玉:“國公爺,咱去嗎?”

“哪來的糊塗官,到咱國公府來刮旋風?趕走他!”藍玉自顧往裡走。

張克跟進一步:“國公爺,國法嚴明,你們不該強佔民田,更不該打人致傷,這是犯了國法。”

“小小御史還來教訓我?”藍玉惱在心頭,吩咐管家,“把他打下臺階。”

主人有話,管家和家丁一擁上前,把張克打了個連滾帶爬,摔下了臺階,躺在地上動轉困難。張克用手背拭一下嘴角的鮮血:“涼國公藍玉,你等著,毆打朝廷命官,我上本告你。”

“隨你的便。”藍玉扔下這句話,便徑自進了府門。

狀告藍玉的本章擺在了朱元璋的案頭,使得明太祖氣得臉色煞白。心說這藍玉也太過分了,竟然置國法於不顧,這豈不是將朕不放在眼中。非得狠狠懲治他一下不可,但一時又想不好如何處置他。便又順手撿起別的奏摺,開啟來一看,是西番發生叛亂,當地官府兩次征討均告失敗,因而向朝廷告急。朱元璋心想,眼下用人之際,這平叛之事還得交給藍玉,對他的懲治便留待以後了。皇帝下詔,令藍玉帶十萬大軍,前往大渡^河消滅叛軍。

藍玉奉旨率軍出發,在巖平與西番土酋剌惹的人馬接陣。番人之勇,不過是烏合之眾,哪裡見過大明的精銳鐵騎。不過幾個回合,便被打得一敗塗地。藍玉攻佔巖平後,又一鼓作氣拿下雜道,直至攻破刺惹的老巢散毛峒,將番酋並一萬多部眾生擒。按照朱元璋的想法,設定了大水田千戶所,使這個地區置於大明的牢牢控制之下。

這裡的叛亂剛剛平息,施南、忠建一帶苗人又起騷亂。而且氣勢很大,聚眾達數萬人已經攻陷一處縣城,業已危及州府。明太祖傳旨,藍玉統領所部兵馬,即往施南蕩平苗人之亂。藍玉大軍馬不停蹄,迅即到達,不出一月,叛亂便被剿平。朱元璋心中暗喜,這藍玉確實是有用的大將,大明朝眼下還真少不了他。哪裡還想懲治,對這赫赫軍功大加表彰。賞藍玉黃金萬兩,增其歲祿一千石。

在這期間,參奏藍玉的本章不斷。主要是說他畜養家奴上千,收領假子數百,這些人倚仗藍玉的權勢為非作歹,搶男霸女,欺壓良善。對這些,朱元璋只是付之一笑也不深究。但是對於參奏他不經皇上和兵部擅自升降屬下的軍官,在軍內廣置親信,朱元璋卻是認為此事不可小視。他打算在適當時機,要對藍玉告誡一番。可是沒等朱元璋找到合適的時機,西北又發生了叛亂。

藍玉受命趕赴西北,經過激戰平定了罕東。還沒等喘口氣,西南四川又發生了兵變。藍玉大軍馬不停蹄馳赴四川,歷時一月,平息了川蜀之亂。於洪武二十五年年底,才風塵僕僕地回到南京。

藍玉滿以為明太祖還會像剿滅北元時那樣,親自出城迎接他凱旋。但是令他大為意外的是,城門外冷冷清清,莫說是皇上,就連大臣們的歡迎場面也不見。其實,這是朱元璋有意要煞一煞藍玉的驕狂氣焰。

藍玉帶著一肚子氣上殿,跪拜之後:“萬歲,臣將所有叛亂一舉蕩平,現在向萬歲交旨。”

“將軍平身。”朱元捧臉上看不出喜氣,“藍將軍此行,又建殊勳,朕心甚慰,應予褒獎。”

“臣此次平叛,全賴萬歲洪福,且萬歲獎賞甚多,不敢再有奢望。”藍玉心說,這回該給我更大的獎賞了。

朱元璋想了想:“藍將軍已得封國公,歲祿也巳最髙,朕也想不出更好的獎賞之道。這樣吧,日後皇太孫要登大寶,還要靠藍將軍等重臣輔佐。朕冊封將軍為太子傅。”

藍玉以為自己聽錯了:“萬歲,臣不是太子師嗎?”

朱元璋臉色難看了:“朕說得清清楚楚,將軍為太子傅。”

“萬歲,宋國公傅友德,穎國公馮勝,二人俱為太子師,臣想總不能在他二人之下。”

“藍玉,這封爵還有自己要的嗎?”朱元璋沉下臉來,“給你什麼爵位,朕自有道理。”

藍玉偏偏不識趣,他倒和皇上理論起來:“萬歲,論軍功臣遠遠大過他二人,臣在他二人下面,實在不甘心。”

朱元璋當眾責怪道:“藍玉,你也太自不量力了。”

“萬歲之言差矣,想那傅友德、馮勝俱年事已髙,臣畢竟比他二人年輕,皇太孫坐天下,日後還要靠微臣保駕。他們兩個人,皇太孫只怕是指不上。”

朱元璋真的惱了:“終不然我朱家的大明江山,沒有你藍玉,就要倒臺不成,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藍玉這才覺出皇上已是震怒,一時語塞,無話可說。

朱元障可是怒氣不息:“朕倒要看看,沒有你藍大將軍,朕的江山還能不能存在。”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藍玉慌了,磕頭如搗蒜:“萬歲,是臣失言,是臣過於狂妄了。臣罪該萬死,懇請萬歲責罰。”

朱元璋哼了一聲:“散朝。”拂袖自顧離去。

藍玉被晾在了殿上,半晌還在痴痴地呆跪。

劉太監過來提醒:“涼國公,散朝了,回家吧。”

“公公,我,適才的話,是否過火了?”藍玉又問,“據您看,皇上他是否動怒了?”

“你問誰,誰知道,也許天知道。”劉太監拋下一句讓人更為不安的話,“是福是禍,你自己琢磨去吧。”

朱元璋回到後宮,看見燕王朱棣跟來便斜了朱棣一眼:“你尾隨朕躬,是想給藍玉說壞話。”

“父皇一眼便把兒臣心思看透了,有句話在兒臣心中多年,只是沒敢向父皇言明,兒臣覺得現在該挑明了。”

“說吧,不用繞圈子。”

“太子在時,藍玉曾對太子說,兒臣在封地有異志。還說他請人看過,燕地有王氣,要太子及早對兒臣下手。”朱棣斟酌著詞句,“父皇,看今日藍玉的囂張氣焰,好像我大明朝沒他不行。這樣的人,只有父皇可以震懾。父皇百年之後,皇太孫哪裡是他的對手。現在他已是總領全軍,時間越久,尾大不掉,為禍不小,望父皇早作決斷。”

“就這些?”朱元璋沒有任何態度。

“兒臣的話應說盡說了。”

朱元璋突然問了一句:“沒有了藍玉,何人能制衡你們這些藩王?”

朱棣機敏地回答:“父皇,兒臣和皇太孫畢竟是叔侄,您還有何不放心呢?”

朱元萆沉吟少許:“你可以走了。”

朱棣恭敬地撤身而退,以他對朱元璋的瞭解,自己的話在父皇心中至少起了一半的作用。

涼國公府內,此刻是一片烏煙瘴氣,藍玉的親信幾乎不約而同集聚在此。人們無不在批評藍玉的失策,景川侯曹震說來還是氣得周身發抖:“你怎麼就蠢得像豬一樣,跟皇上也敢討價還價。”

鶴慶侯張翼不住地嘆氣:“你呀國公爺,多少年的汗馬功勞,頃刻間化為烏有,這是多麼不值得。”

東莞伯何榮想得更深一層:“事情已經發生,埋怨業已無濟於事,國公爺功勞無人可比,皇上也許不會對大將軍下手。”

“哎呀,你們簡直是不可理喻。”藍玉發煩了,“當今皇上是何等人你們還不知,若論功勞,李善長不可謂之不大,但他還不是被照常滅族。現在要討論的不是皇上會不會下手的問題,而是我們如何搶在前面先下手為強的問題。”

“是啊,是啊。”曹震模稜兩可地,“皇上的心狠盡人皆知。可如今統兵大將可靠者僅大將軍一人,他就不想想日後有人造反,誰去為他平叛嗎?”

張翼也還心存幻想:“但願萬歲念及大將軍的功勞,還有和皇太孫的至親關係,不會對國公爺的話認真。”

“你們哪,怎麼就不明白我的心思?”藍玉交出心底話,“你們以為我是犯傻呀?我這是公開犯上啊。”

“怎麼,大將軍是故意的?”眾人大惑不解。

“朱元璋的為人,我早已看明白,他是個拉完磨就殺驢的手。心狠手黑,而且是斬草除根。”藍玉已毫不掩飾了,“胡惟庸、李善長的下場,徐達的下場,都足以說明,當他不需要你時,隨便編個理由便叫你死。而今我的功勞夠大了,總領全國的兵馬,對他對皇太孫全都構成了威脅。因此無論你如何小心翼翼,他都要把你除去而後快,因為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對他和他的江山存在威脅。”

“那,國公爺這不是尋求速死嗎?”曹震問。

“差矣。”藍玉詳加論述,“而今皇上已是疾病纏身,皇太孫年少尚不更事,天下兵馬是我總領,一切對我有利。此時若不動手,等到朱元璋逐步收去我的兵權,就悔之晚矣。”

張翼有些吃驚:“怎麼,國公爺想要萬歲的命?”

“是形勢所迫,不得不如此。”

“事情真的到了這種地步?”何榮還心存僥倖,“萬一是我們自亂陣腳,皇上本無此念,不是逼皇上對我們開殺戒嗎?”

“哎呀,諸位,朱元璋要殺我之心早已有之。”藍玉再次吐露心曲,“胡惟庸案時,我的親家靖寧侯葉升被牽連到案中,獲罪丟命。他在受審時,就曾將我攀咬,當時朱元璋在是否殺我一事上頗費思量。後來他想到我還有利用價值,便暫時沒有壞我性命。這殺我是遲早的事,現在已經有了訊號。要殺我,還得編出那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這便是謀反。你們想想,我一個人能夠謀反嗎,必然像胡惟庸一樣,也要有個集團。那麼,你們這些平素與我交往過密的人,哪一個能逃脫藍黨之名?其下場還不是夷三族,在法場上老少婦幼幾十顆人頭落地?那是多麼悽慘的場景,難道你們就願意坐等這場面的到來?”

這一番話,說得在場者無不心驚肉跳。藍玉的話可謂頭頭是道,而且都是眾人熟知的事情,都不覺摸摸自己的腦袋,看看是否還長在脖子上。

藍玉催問一句:“怎麼樣,不是我嚇唬你們,這是明擺著的。也許我們先下手為強,方可保身家性命。”

曹震先表態了:“國公爺,你乾脆說,該怎麼辦?”

“我們聽你的。”張翼也同意了。

藍玉也木顧其他人是否還在猶豫,便深人下去:“既然大家都明白了道理,我便說說具體的部署。我決定在二月十五日動手,幹掉朱元璋。”

“為何選在此日?”何榮問。

“絕對可靠的訊息,二月十五日那天,朱元璋要去外出勸農,上午他要出正陽門,這是個絕佳的好時機。正陽門的守將府軍前衛李成是李善長的遠親,早已同我歃血為盟,他殺死朱元璋是易如反掌。為防萬一,我與景川侯家再各收攏家將伴當等,總還有幾百條好漢。如果屆時李成反水或者不敢不忍下手,他們就衝上去,將朱元璋剁為肉醬。我還要來個三保險,再給何榮五千人馬,事先將正陽門附近包圍起來,萬一朱元璋逃脫,他們也可將其碎屍萬段。”

眾人齊聲稱讚:“這的確萬無一失,諒他朱元璋是難以活命了。”:

藍玉計算一下日期:“今日是二月初七,還有八天時間,各位一定要嚴守機密,任何人不得回家講與親人,哪怕是夜間在被窩裡和老婆也不能說。須防隔牆有耳,朱元璋的錦衣衛是無孔不人的。”

眾人應答:“國公爺放心,這關乎每個人的身家性命,個中利害我等盡知,是不會以生命為兒戲的。”

眾人散去後,藍玉派人將早已等候在別室的李成叫過來:“李將軍,一定是等急了。”

“不敢。”李成恭敬地回話,“國公爺喚末將有何差遣,盡請吩咐。”

“李將軍,你我結拜多年,我也曾講過,有一重大事情要你去辦,現在到了用你出力之時了。”

“為國公爺效力,寧願肝腦塗地。”

“二月十五日上午,你要在正陽門除掉朱元璋。”藍玉將他的計劃告訴一番。

“弒君是滅門的大罪,國公爺相信末將,是對末將的抬舉。我一定全力完成,哪怕家小受到連累。”

藍玉狡黯地一笑:“為免除李將軍的後顧之憂,我已將你的家小接到我的國公府中。”

“多謝國公爺關愛。”李成明白,這是拿他全家四十多口做了人質。

“李將軍,”藍玉臉色莊重起來,“此事關乎千萬人的性命,你可不要走漏消息。一旦為朱元璋知曉,你這全家人就要先行喪命。你要切記,不要背我害我,我藍玉死活在此一舉了。”

“國公爺放心,我怎會拿全家人的生命當兒戲。”李成信誓旦旦,“末將不敢也不會出賣朋友。”

“好吧,讓我們單等二月十五勝利的那一天。”藍玉對勝利充滿了期待,也充滿了信心。

藍玉受極刑公元19年(明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初八,例行的早朝同往常沒有區別,金殿上文武百官陸續到齊,明太祖照常端坐於龍椅之上。涼國公大將軍藍玉,依例列於武臣之首。他發覺朱元璋對他的目光有些異樣,心想,也許是自己心內有鬼才疑神疑鬼,很快也就坦然了。

以往,朱元璋早該開口了,今日卻遲遲不說話,令文武百官都有些莫名其妙。大家都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都覺得這個朝會有些異樣,似乎要有什麼事情發生。

朱元璋終於開口了,但這句話卻像平地驚雷一樣震撼了整個金殿:“把藍玉給朕拿下。”

武士們似乎早有準備,一窩蜂衝上來十數個,將藍玉當殿按倒。藍玉身髙馬大,又兼滿身武藝,還在竭力掙扎:“臣身犯何罪,萬歲說拿便拿。”

武士們畢竟人多勢眾,況且又在金殿之上,藍玉怎敢過分反抗,已被倒剪雙臂上了綁繩。

錦衣衛指揮蔣獻走上殿來:“藍玉,你謀害萬歲,罪行敗露,還有何話說。”

“蔣獻,你妄想邀功,而無中生有,說我謀反,有何憑證。”藍玉高昂起頭,表示他的無辜。

蔣獻冷笑一聲:“你看看他是誰?”

話音未落,李成已從殿後走出:“國公爺,說實話吧。都有何人是同黨,^招出,免得皮肉受苦。”

“你!”藍玉唾了一口,“你還是貪圖榮華富貴,把我給出賣了,我怎麼瞎了眼,沒看清你的本質。”

“藍玉,你錯了,何談出賣?我本來就是錦衣衛的人!”

“你……”藍玉又復一驚,“那你為何還同我結拜?”

“這是萬歲的傑作,這樣才好迷惑你,使你不加防備。”李成語帶諷刺的意味,“如果不是結拜,你會把我當成你的自己人嗎?”“哼,我對家人早有交代,一旦我被拘押,他們就會殺了你的全家。”藍玉咬牙切齒,“你的行為,斷送了你全家四十多口人的性命。”

“藍玉,你又失算了。在你離家上朝的同時,錦衣衛已將李將軍家小解救出來。”蔣獻也是譏諷地,“你的家小已被我派人全部看管起來,男女老少六十餘口,一個也跑不掉了。”

“你,你們好狠的心腸。”

“把他押下去。”朱元璋已是沒耐性了,“由吏部尚書詹徽會同錦衣衛指揮使蔣獻共同審訊,朕坐等結果。”

詹徽和蔣獻雙雙跪倒:“臣遵旨。”

錦衣衛的大堂擺滿了各種刑具,上面沾滿了歷次用刑後殘留的血汙。陰森恐怖的氣氛,令人不寒而慄。

詹徽一拍驚堂木,厲聲問道:“藍玉,你是如何要謀害萬歲?都有誰是同謀?還不從實招來。”

藍玉猶如未聞。

詹徽吩咐衙役:“看起來對犯人不動大刑是不會輕易招供的,來呀,把燒紅的烙鐵讓他嚐嚐。”

衙役走近前,手中舉著的烙鐵冒著青煙,挨近了藍玉的臉,只等審官再一發話,就要讓藍玉皮破肉爛。

詹徽威逼:“藍玉,再要不招,讓你的臉就成為爛柿子。”

“怎麼,你還真要下手啊?”藍玉說話了。

“對你這種人,只能來硬的。”詹徽冷笑著,“本部堂有十數種刑具,你要是鐵嘴不招,就讓你逐一嚐遍。”

藍玉看看一直不開口的蔣獻:“蔣大人,我願招。”

蔣獻感到突然,道:“好啊,你這是明白人,召了免得皮肉受苦。”

“蔣大人,詹徽便是同黨。”

“啊!”詹徽大吃一驚,“公堂之上,你敢胡攀亂咬主審官,看你真是活夠了,動刑。”

“慢,”蔣獻制止,“詹大人,何必如此氣急敗壞,且聽他說些什麼。”

詹徽手哆嗦著:“藍玉,你耍江洋大盜的伎倆,玩賊咬一口入骨三分的把戲,是痴心妄想!”

藍玉心中好不悲傷,自己精心策劃的奪權計劃毀於一旦。萬萬沒想到朱元璋把錦衣衛安插到自己的鼻子底下,李成出首,通盤全輸。依朱元璋的脾氣,抵賴是沒用的,倒不如胡亂咬上幾個,臨死也抓幾個墊背的。他有意嘆口氣:“詹大人,事到如今,我也就顧不得你了。其實要不是你出了這個主意,也許還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你,你胡說,我何時給你出過什麼主意?”

“不是你說的,趁我兵權在握,害死皇上,我做皇帝,你當宰相。而今事情敗露,是我們的命運不濟。”

“你放屁!”詹徽氣急了,“衙役們,給他動大刑,狠狠地教訓他,讓他信口開河!”

“停,”蔣獻偏過頭,如錐的目光射向詹徽,使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詹大人,你想要殺人滅口嗎?”

“蔣大人,他這樣胡攀亂咬,實在是令人氣憤。”

“亂咬,他為何沒咬別人?”蔣獻反問。

藍玉得理了:“詹大人,咱們說過富貴同享有禍同當,現如今我是沒命了,但願萬歲能夠赦免你。”

“藍玉,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死死咬住我不放?”詹徽幾近崩潰了,“萬歲是個明君,不會相信你的胡說八道。”

“好了,”蔣獻雖是副審,但他是錦衣衛,所以作出決策,“今日且先審到此吧,我要向萬歲奏聞。”

朱元璋自然要相信蔣獻的話,聽後立刻作出決定,把藍玉的同黨詹徽打人大牢,藍玉一案的審理,統由蔣獻的錦衣衛全權負責。二月初九,蔣獻便將案卷完成,交與朱元璋御覽。列入藍黨的重要人物有:吏部尚書詹徽,戶部侍郎傅友文,開國公常升,景川侯曹震,鶴慶侯張翼,東莞伯何榮,普定侯陳恆,宣寧侯曹泰,會寧侯張溫,懷遠侯曹興,西涼侯襥嶼,東平侯韓勳,全寧侯孫恪,瀋陽侯察罕,徽先伯桑敬,還有統兵都督湯泉、馬俊、王誠、許亮、王銘、謝熊、汪信、蕭用、楊春、張政、祝哲、陶文等十數員大將。朱元璋看罷,幾乎是眉頭也不皺,硃筆一揮,悉數斬殺。

胡惟庸一案,已將大明的開國功臣誅殺殆盡,而這次的藍玉黨案,又將明朝武將中的後起之秀幾乎一掃而光,連同低一些級別的將領和這些人家屬,總共誅殺一萬五千多人。而藍玉則更是死得極慘,被五馬分屍。這一次朱元璋對藍黨的處理,可說是閃電般的行動,是快刀斬亂麻。不像胡惟庸案前後歷時十年,而藍黨一案,二月初八案發,到二月初十,前後僅僅三天時間,一萬五千人的人頭便已落地。

這血腥的屠殺,使得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很多人上朝前都先將後事安排交代好,無不擔心像藍玉一樣,上朝後是否還能回來。因而很多官員都告病告老,寧肯辭官不做。藍玉黨案延續過程中,一次朱元璋開列一個名單,大約有幾十人,他降旨對御史袁凱說:“朕要將這些犯官都處死,你傳朕的旨意,讓皇太孫複審一下。”

朱允墳接旨後,看了案卷,覺得這些人不過是連環攀咬出來的,藍玉一案殺人已多,不宜再處死刑,便覆文請求皇上減輕處罰。

朱元璋看了皇太孫的覆文,看看站在面前的袁凱:“袁大人,朕要處死這批犯官,而皇太孫要求從輕處罰,你是御史,你說說看,朕與皇太孫我們二人誰對。”

“這,”袁凱可就犯難了,一頭是皇上,一頭是皇太孫一未來的皇上,兩邊誰也開罪不得。這個人相當聰明,思慮片刻,有了答詞:“陛下法之正,東宮心之慈,皆可也。”

朱元璋聽後,覺得這是兩面討好,便斥責道:“身為御史,自當據理直言,爾左右逢源,只求自保,如何做得御史!回去好生思考,朕與皇太孫究竟誰對誰錯,明日給朕回話。”

袁凱回到家中,越想越覺得兩難,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兩全其美的回答。第二天也不敢去上朝,便叫家人報告聲稱自己瘋了。

朱元癉聞報,從內心裡不信,認為這是袁凱逃避回話。便指派了劉太監去他家中觀察,只見袁凱披頭散髮,滿臉汙穢,手舞足蹈,唱唱咧咧。

劉太監回宮稟報:“萬歲爺,袁大人真的瘋了。”

“可是你親眼所見?”

“萬歲,千真萬確。”劉太監說了所見所聞。

朱元璋想了想:“朕就是不相信他會真瘋,蔣獻,派兩名錦衣衛,把他帶進宮來,朕要親自驗看。”

袁凱心說要壞,但既已裝瘋就得裝到底,否則欺君之罪是必死無疑。他赤著雙腳,邊走邊拍著手,口中不住瞎說亂嚷:

天門開,地門開,妖魔鬼怪兩邊排。

王母娘娘蝶桃會,

八仙過海駕雲來。

朱元捧緊盯著袁凱,足足打量了半刻鐘。然後開口了:“大凡瘋人都不知疼痛,錦衣衛取木鑽來。”

木鑽取到後,朱元漳對著袁凱勸道:“袁大人若是裝瘋,朕不怪你,認個錯也就是了。如果你是真瘋,朕要讓人用木鑽鑽你的大腿,這可是痛徹骨髓。何去何從,你可要想好。”

袁凱心說,認個錯哪還有好,只能裝到底了。他裝作不懂朱元障說的話,還是哼哼唱唱:

天不怕來地不怕,就怕縣官說鬼話。

嚴冬支上黃瓜架,被窩抱個大西瓜。

朱元障傳下旨意:“鑽!”

錦衣衛用力鑽去,袁凱的大腿皮開肉綻,鮮血流下來。但袁凱似乎若無其事,還在拍手胡說唸唸有詞。朱元璋暗說,這是真的給嚇瘋了。將手一揮:“算了,讓這個瘋子回家胡說八道去吧袁凱被送走了,少時兩個錦衣衛回來。朱元璋突然又叫蔣獻:“朕要殺個回馬槍,你再去袁府看他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

蔣獻來到袁府,只見袁凱被家人用一條鐵鏈拴在了籬笆上,他人趴在地上,把地上的狗屎撿起來就往嘴裡送,而且還吃得津津有味。朱元璋聽了蔣獻回來的奏報,這才相信袁凱是真瘋了。連說:“可惜呀可惜,大有文采的一個御史,卻竟然成了廢人。”

其實,朱元璋還是被袁凱給矇騙了。袁凱料到皇上還會派人來驗證,就事先讓家人用糖稀和麵做成狗屎狀放在地上,他這才撿了一條命。

朝中百官人人自危,穎國公傅友德感到,朱元璋的屠刀就在頭頂上懸著,而今的皇上,並不是哪個人真的有罪了才殺,而是想到要殺誰誰就難免一死。整日裡憂心忡忡,臉上愁雲籠罩。

這一點不光是傅友德感覺到了,很多武將也都看透了這步棋。這日入夜之後,大將王弼來到傅友德的府邸。

府中的啞巴僕人前來上茶,傅友德用手勢示意他退出,沒有事不要再來,啞巴識趣地退下。

王弼盯著啞巴背影,待他走出,將房門關嚴:“國公爺,怎麼堂堂國公府,用一個啞巴做僕人。”

“俗話說十啞九聾,他不會說話,又什麼也聽不見,不是比精明強幹的僕人更放心嗎?”

“說得是,還是國公爺慮事周密。”王弼問道,“末將近日見國公爺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特來問候,究竟有何為難之事?”

“咳!”傅友德搖頭,“不說也罷。”

“國公爺,你我共同出生入死二十年,堪稱手足情深,沒有揹著我的話。”王弼誠摯地說,“末將今夜就是想同國公爺說說掏心窩子的話。”

“不說也罷。”

“國公爺,其實這事是明擺著的。”王弼有些激動,“藍玉被處極刑,受牽連者過萬,大明朝而今成了屠宰場。昨天是胡惟庸、李善長、徐達,今天是藍玉,誰知明天會是誰。”

傅友德還是那句話:“不說也罷。”

“怎麼不說呀?人不能等死,總得想法活下去。”王弼提出他的想法,“我們遞交辭呈吧。”

“咳,湯和先走了一步,我們貪戀權位,已是失策了。”傅友德嘆息,“而今告老,為時已晚。”

“卻是為何?”

“此刻你去告老,反倒引起皇上的疑心,使他注意到你,那便是你的禍事到了,切不可去觸黴頭。”

“那我們怎麼辦?”王弼問。

“沒有辦法,只能是活一時算一時。”傅友德叮囑,“自此以後,再不要議論藍黨之事,以免招惹是非。須知錦衣衛是無孔不入,無處不在,說不定我們如今的對話,皇上就會知曉。”“那可就見鬼了,”王弼不以為然,“我二人關上門談話,又無外人在場,除非是啞巴能聽見還會說話了。那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黃河倒流了。”

二人的密議,於是無果而終。

過後不久,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94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朱元捧在宮中大宴群臣,穎國公傅友德自然也是座上賓。傅友德的次子、金吾衛鎮撫傅讓正在御前當值。朱元璋斜了他一眼,將金樽狠狠一頓:“傅讓,你也過於狂傲了,簡直沒把朕放在眼裡!”傅讓一下子蒙了:“萬歲,末將不敢!不知何處對聖上不恭!”

“大膽!還敢回辯。”朱元障怒目橫眉,“你身為武將,又是當值,卻為何不佩箭囊。”

傅讓用手一摸,果然沒有,趕緊說:“末將死罪,只是末將覺得,這大庭廣眾之下誰敢行刺。便有歹徒,末將有刀足矣。”“你這分明是拿朕的性命當兒戲。”朱元璋越說越氣,從座位上站起。

傅友德見狀,慌忙站起,斥責兒子:“犯了大罪,還敢犟嘴,真是不知好歹,還不退下。”

“兒已知罪。”傅讓趁機退下。

朱元障把話鋒指向了傅友德:“不經朕的准許,你竟擅自起立,這明顯是藐視朕躬。”

傅友德急忙跪下:“萬歲,臣死罪。”

“朕何曾要你下跪?”朱元璋黑著臉,“滾起來!”

傅友德也蒙了:“臣遵旨。”

“你在和朕慪氣呀。”朱元璋把杯中酒揚在傅友德的臉上,“滾出去,把你那兩個兒子叫來。”

“臣遵旨。”傅友德退縮著出了宴會廳,心中琢磨,適才是

二兒子惹惱了皇上,和大兒子無關。況且大兒子傅忠是駙馬都尉,正在統領禁軍護駕,萬歲叫他為何。

劉太監追上來:“穎國公慢走。”

傅友德止步:“劉公公叫我。”

“穎國公接旨。”

傅友德下跪:“臣在。”

“萬歲口諭,著傅友德提兩個兒子人頭來見。”

傅友德傻了,片時:“劉公公,您,不會說錯吧?”

“穎國公這叫什麼話,我還沒到老糊塗的份兒上。聖旨豈是鬧著玩的,你快去割下你兩個兒子的人頭吧。”

傅友德呆立半晌,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前挪動。原本就心中沒底的傅讓,正在與兄長傅忠議論發生的事兒,意欲請這位身為駙馬的兄長從中斡旋一下,以化解皇上的怒火。 他兄弟二人見父親失魂落魄地走出,都大為詫異地迎過去:“父親,你為何離開了宴席?”

傅友德看著兩個兒子,痴呆呆說不出話來。

“父親,你這是為何?”傅忠問。

傅讓還在擔心他自己的事:“父親,皇上對兒的怒氣可已消散,也不知他為何對兒大發無名火?”

“還問?都是你惹的禍!”傅友德歇斯底里地突然髙聲喊起來。

“父親,這到底怎麼了?”傅忠急於瞭解細情。

“你且近前。”傅友德以手相招傅讓。

“父親何事?”傅讓以為父親有話要告訴,便靠得更近。

傅友德突然拔出劍來,橫空一揮,這把多年來斬殺數不清敵人頭顱的寶劍,可稱是鋒利無比,傅讓的脖腔噴出一股熱血,人頭應聲而下。傅友德用左手一抄,將兒子的頭抓在手中。一旁的傅忠驚呆了:“父親,你……莫非你瘋了不成?”

“兒啊,不是為父要殺你們,而是萬歲傳旨,要為父送上你二人的人頭。”傅友德已是泣不成聲。

“他……還要兒的人頭?”

“昏君!他,就是這樣傳旨呀!”

“皇上他為何要這樣……”

“大概是,怕我們造反吧。”傅友德精神業已有些失常,“為父也說不清,莫名其妙啊!”

“到今日兒才明白,何為伴君如伴虎。”

“兒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傅忠眼中淚如泉湧,“父親,兒的命是你所給,你就下手拿走吧。”

“兒啊,你畢竟是駙馬,去向皇上求求情吧。”傅友德忍不住又看一眼傅讓的人頭。

“父親,聖旨已下,求也無益。況且,兒的死能換來父親的生。”傅忠決心下定,“兒便死也值得。”

“兒啊,黃泉路上你要走好。”傅友德一狠心,揮劍又砍下了傅忠的頭。

當傅友德手提兩顆滴血的人頭,瞪著血紅的眼睛重新回到朱元障面前,以大將軍得勝的口氣,高聲大嗓地喊道:“萬歲,臣交旨。”

殺人如麻的明太祖,嚇得竟是後退了兩步:“你,這真的是你兩個兒子的人頭?”

傅友德將人頭舉起來:“萬歲請看,這個是你的女婿傅忠,這個是我的二兒子。”

“夠了!”朱元璋怒喝一聲,“想不到天底下竟有你這樣禽獸不如的父親,竟然親手殺死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

“萬歲,這難道不是你的旨意嗎?”傅友德大為疑惑地看著他的主公。

朱元障輕描淡寫地說:“朕不過是句笑話,你怎麼就當真了?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你是如何下得了手的呢?”

“別再假惺惺了!”埋在傅友德心底的火山終於爆發了,“你不就是要我父子的人頭嗎,這回遂了你的心願了。讓我殺死兩個兒子,反過來還派我一身不是。其實,你是怕我們父子日後造反。”

“你傅友德也未必不反!”

“朱元璋,你也太狠了。”傅友德已是不顧一切直呼其名了,“想當年鄱陽湖大戰,我駕一葉扁舟救你,才有你的今天。洪武二十三年,你封賞十五位功臣,稱我,有機謀,善戰,取荊楚吳越,下中原,下滇蜀,見其能,,難道這些你全忘記了?你非要將功臣全都殺光而後快嗎?”

當著百官的面,朱元璋要為自己爭得面子,證明他是有理的,他沒有濫殺無辜:“傅友德,朕從不殺無罪之人,你與王弼合謀造反,這謀逆大罪,朕殺你難道還屈嗎?”

“我未曾謀反!”

“朕叫你看一個人。”朱元璋回頭呼喚道,“出來吧。”

一個人從後殿走出,向著傅友德拱拱手:“老爺,對不住了。”傅友德以為自己眼花了,使勁揉揉,認出確是他的啞巴僕人,吃驚地說:“你……”

“正是小人。”

“在我府十年了,你不是個聾啞人嗎?”

“小人那是裝的。”

“你為何要這樣?”

“小人是錦衣衛。為了監視你。”

“啞巴,這十年我待你不薄,你怎能憑空編造我謀反?這不是害我一人,是害我全家呀。”

“傅大人,你與王弼在暗室密謀,是小人編造的嗎?”

“我與王弼在密室相見不假,可我們何曾謀反啊!”傅友德反問,“便是我們謀反,你又何從聽見,顯然是為了邀功無中生有。”

“大人,”“啞巴”一笑,“你有所不知,我的居室就在密室隔壁,我早已將牆壁鑿通一個孔洞,完全可以聽到裡面的―切。”

“你……你竟然有這樣的心計。”

朱元璋一聲冷笑:“傅友德,朕不是無故隨意殺人吧?”

“可我,我並沒有說要謀害萬歲。”傅友德的話又變軟了,他不擔心個人的生死,他不忍心讓全家跟著丟命。

“啞巴”在一旁接話:“可你的反意已露。”

朱元璋是飢諷的口吻:“既然你可以駕一葉扁舟,於百萬軍中橫衝直撞,那麼,以後一旦造反,誰是你的對手?”

“好,好,萬歲是不放心臣的存在,臣去了也就是了。”傅友德橫過劍鋒,自刎而亡。

由於壽春公主求情,傅友德沒有被滅族,他的家小倖免於死。妻子女兒分別被發配到雲南和遼東,只有壽春公主和她的一個兒子得免。

後人對傅友德的遭遇很是不平,有詩讚曰:

壯哉傅公,忠勇一生。

料敵如神,出奇制勝。

威鎮敵膽,傲骨雄風。

鐵騎長驅,浩氣凌空。

傅友德父子三人死後,朱元璋依舊精神不爽。好像是還有一塊石頭壓在心口上,一時還挪不走搬不掉,也說不清這塊石頭它是何物,總之感到還有什麼事未辦。這天上午天氣格外好,燦爛的陽光灑滿大地,萬物洋溢著蓬勃的生機。朱元璋只帶著劉太監到郊外閒遊。前面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和尚,引起了他的注意。小和尚肩搭一個粗布布袋,看樣子像是化緣的。朱元璋似乎看到了自己當年在皇覺寺做和尚時的情景,於是快步向那小和尚趕去,意欲給一筆可觀的佈施。

小和尚好像步伐也加快了,一閃身走進了前面的廟宇。朱元璋緊跟進去,這是一座破敗荒涼的寺院。大雄寶殿大半已坊塌,如來的佛像也殘缺不全,且已灰塵遮滿。全廟找遍,竟沒了小和尚的蹤影。朱元璋有些納悶,小和尚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左右觀望,殘破的西牆上,有幾行字特別醒目。他走過去細看,字跡尚且未乾,像是剛剛寫過不久。從頭看下,卻是一首七言詩: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

畢竟有收還有放,放寬些子又何妨。

旁邊簡潔的幾筆,勾畫出一個小和尚,肩上搭著布袋,那神態與方才的小和尚幾無二致。而且細看又有幾分像朱元璋當年做和尚時的樣子。後邊還有一行題款,道是布袋和尚題畫。

看到此處,朱元璋猛然想起昨天夜裡做的一個夢。他恍惚記得自己立足於懸崖邊上,下面是萬丈深淵。黑色的潭水,濁浪滔天。有無數個妖魔鬼怪爬上崖來,第一個是胡惟庸,他伸手捉住,裝進口袋中,之後縫上袋口。第二個是藍玉,也被他抓住,塞進口袋裡,又縫好袋口。第三個便是李善長,也是張牙舞爪向他撲來,讓他一把擒住,裝進口袋內,又縫合袋口。第四個便是傅友德,則是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將朱元璋吞下肚去。他拔出寶劍,一劍穿個透心涼,卷巴卷巴也塞進口袋,縫上了袋口。以後的鬼怪越來越多,他更是手忙腳亂。抓住後就往口袋裡送,然後用針線縫上袋口。他唯恐鬼怪跑出,把袋口^縫得結結實實。皇太孫朱允墳在一邊提醒,這口袋外面還剩一個。他低頭觀看,果不其然,還有一個妖怪,看似相識,但又記不清是誰……

就在這時,悠然夢醒。

聯想到這個夢,朱元璋悟道,這是暗中諷喻朕殺人過多,讓朕放寬些國法。他心中恨道,真是痴心妄想!妖魔鬼怪為非作歹,焉能不殺。

劉太監近前奏聞:“萬歲,將那小和尚抓到了。”

“好,帶過來。”

小和尚被推到朱元璋面前,脖子梗梗著,頭髙昂著,一副不服氣的神態:“你們想怎樣?”

朱元璋直言訊問:“這牆上的詩畫,是你的傑作?”

“是便又如何?”

“畫這布袋和尚,又題此七言詩,是何居心?”

“胡亂塗鴉而已。”

“你是寫給誰看的?”

“寫給當看之人。”

“何人當看?”

“殺人過多過濫者就當看看,醒悟醒悟。”

“你這是在諷刺朕嗎?”

“你口口聲聲自稱為聯,想必就是當今皇上了。”小和尚連珠炮般不斷話,“想當年你也曾身為和尚,應知曉人生多磨難。而今位居九五之尊,反倒忘卻出家人的慈悲本分,更比屠夫還要殘忍。多少功臣被你卸磨殺驢,多少無辜慘死在你的淫威下。須知善惡有報,不要把事做絕。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不然九泉之下,那些冤魂是不會放過你的。”

“小小和尚,竟敢教訓起朕來,可知這就是死罪。朕自投軍以來,殺人無數,哪在乎多幾人少幾人。告訴你,只要是對我大明江山不利,不論他是何人,不論他有多大功勞,朕都決不姑息。”朱元庫抽出劍來,直刺過去,“包括你這個找死的小和尚。”沒料到,小和尚底下已經動手了。他趁朱元璋不防備,手心裡一柄短匕首直接捅向朱元庫的肚腹。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嘣”的一聲,匕首刺在了朱元璋的腰帶上。哪裡還容小和尚再有第二刀,朱元璋的劍已插入他的胸膛。

小和尚胸口流血,嘴角也在滴血:“天哪,莫非這是天意,朱元璋的狗命還不該絕。”朱元璋冷笑一聲,“就憑你小小短刀,還想壞我性命。”

“朱元璋,我這刀口巳然用劇毒浸泡百日,只要你皮破,便難以活命。誰料刀尖竟撞在腰帶上。”小和尚已是沒有氣力,“算你撿了一條命。”

“你是何人?與朕這樣大的仇恨?”

“我曾是韓國公李善長大人的書童,是要為老主人報仇。”書童說不下去了,其時已經氣絕。

朱元請不解恨,又連連捅了他三劍,心中說道,看起來斬草必須除根,這就是教訓,不能心慈手軟留下禍患。

帝魂歸孝陵天空中陰雲密布,雪片像落葉一樣飄灑下來。這是公元195年(明洪武二十八年)的早春二月,江南的氣候還有些寒意。遠處的田野裡,綠色間雜斑駁還不顯眼,大地遠沒有一片蔥蘢。宋國公馮勝坐在打麥場的石滾子上,任憑融雪把他周身打溼,還是如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兩個家丁趕著四匹戰馬,拉著四個石滾子,在打麥場上轉著圈兒。打麥場的地上,埋了幾百個露出半截的瓷瓦罐,石滾子壓上去,瓦罐破碎時,發出“咯吱嘎巴”的聲響……

這一切,在馮勝聽來,猶如回到了他當年金戈鐵馬與敵廝殺的戰場。他閉著雙眼,陶醉在對往事的回憶中。是啊,作為一名勇冠三軍數十萬大軍的統帥,他曾是何等輝煌。他最為留戀的,是洪武二十年那次對遼東的遠征,那是何等的暢快。聽著這石滾子壓碎瓦罐的聲音,他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戰場。

八年前的正月初二,宋國公馮勝,是為徵虜大將軍,統領二十萬大軍,向遼東挺進,要消滅那裡的北元殘部納哈出的人馬。使馮勝感到無比自豪的是,穎國公傅友德,只是被任命為副將軍。另一名副將軍藍玉,是剛剛提拔上來的青年將領。傅友德能征慣戰謀勇兼備戰功顯赫,而此番僅是他的副將,說明萬歲對他的器重和信任。想到此,不禁油然而生萬丈豪情。

二月初三,馮勝率軍到達通州。他讓軍馬就地駐紮,並派出馬探前往慶州哨探軍情。果然不出朱元璋行前所料,納哈出在慶州安排了重兵防守。馮勝將藍玉召到虎帳之中:“藍將軍,要給你一件危險而又艱苦的差事。”

“為國效勞,生死不懼,苦何懼哉!”

“本帥給你一萬精騎,千里奔襲慶州。”馮勝解釋,“大軍不能動,這樣可以麻痺敵人,使納哈出以為我大軍還遠在通州,敵軍才沒有防備,你才有更大的勝利把握。”

“大將軍,俗話說,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藍玉表明決心,“一萬人馬足矣,末將定能佔領慶州。”

“還要更正一下你的說法,將在謀亦在勇,此戰你一定要猛打猛衝,勇字當先,從氣勢上先壓倒敵人,那麼你就有了八分勝算。”

“謹遵大將軍教誨。”藍玉意氣風發地離開通州。

時值嚴冬,數九寒天。遼東大地朔風凜冽,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四望白茫茫一片,辨不出道路和村落。藍玉的一萬鐵騎無聲地向前疾進,大家都抱著一個信念,那就是建功立業報效國家。

慶州位於遼東腹地,曾為遼國的都城,地理位置重要,原有兩萬大軍駐守,納哈出還不放心,又派平章果元,再領三萬人馬增防。果元的人馬,從大寧出發,本該上午到達,由於雪天路滑,北元軍行進緩慢,直到了傍晚時分,三萬人馬才到慶州城下。北元的援軍與城內的守軍,還在亂哄哄的相見之中,果元與守將發生了爭執。

守將塔哈說道:“將軍,應將人馬駐紮在城外,一旦明軍來攻,我軍可對敵軍內外夾擊,便有八成勝算。”

“塔哈,你也太不近人情了。”果元心中雖然認為塔哈的話有理,但他要為自己的部下著想,“我這三萬大軍,頂風冒雪一路吃盡苦頭,好不容易趕到慶州,還要我軍在雪地裡城外紮營,說得過去嗎?”

“將軍,我已為貴部宰殺一百只羊,熱飯熱菜全已準備停當。軍士飽餐之後,自然寒冷疲勞頓消。”塔哈使用緩兵策略,“大軍且先用飯,至於人城與否,待飯後再議。”

果元招呼一聲:“進城用飯去了。”

北元大軍亂糟糟爭搶著進人慶州,城門處一片混亂。而藍玉的一萬鐵騎,恰在此時趕到。他將戰刀髙舉,一馬當先猛衝過去。北元軍哪有防備,被衝得人仰馬翻,人們只知明軍殺來,也不知明軍來了多少,全都只顧爭相逃命。塔哈乖巧,率先離開,上馬帶親信便逃。而果元還未及上馬,即被藍玉一刀砍下一條膀臂,做了明軍的戰俘。這一戰,藍玉奇襲成功,生擒北元軍三萬多人,斬殺一萬多人,佔領慶州,大獲而勝。

馮勝聞報,率軍從後進發,不日到達慶州。三月初一,大軍出松亭關至大寧。馮勝派出探馬蒐集軍情,綜合各方訊息査明,敵酋納哈出就在松花河對岸,與敵人決戰的時機就在面前。馮勝作了周密的部署,可以說已是穩操勝券,他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

然而,朱元璋的聖旨到了。聖命要馮勝暫停進攻,隨旨還來了一位北元大將乃刺吾,此人本是納哈出的親信部將,朱元障派他前來勸降。

藍玉急於建功:“大將軍,有道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我們眼看就要全殲納哈出的人馬,若聽任勸降,豈不是前功盡棄?”

馮勝也很不甘心,轉問副將軍傅友德:“穎國公,你看當如何對待?”

傅友德深知朱元璋的為人:“大將軍,抗旨不遵,便是殺頭之罪。俗話說得好,幹活不由東,累死也無功。”

藍玉堅持要打:“這到嘴的鴨子還讓它飛了,為武將者,一生能有幾次這樣的機會。”

“藍將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皇上的旨意,不可不謂髙明。孔子曰,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傅友德怕皇上怪罪,“勸降如能成功,雙方可以少死多少將士,功莫大焉。”

馮勝不敢再過於堅持:“那就叫乃刺吾去走一趟,我軍作好勸降不成的準備,一旦失敗,就立即進攻。”

藍玉心不順,對乃刺吾厲聲質問:“北蠻子,你有把握勸降成功嗎,要不能奏效,你留在元軍大營,我們還多了一個敵人。”

“藍將軍,我會盡力的。我不敢保證勸降必成,但我決不會留在納哈出的軍營,我的家小俱在南京,我不會背叛皇上的。”乃刺吾起誓發願地表白。

納哈出在大帳首先給他的部將,而今的大明特使乃刺吾一個下馬威,刀槍髙舉,陣勢森嚴,自己在虎皮椅上髙坐,一句問話沒有,先傳將令:“把這大元的叛賊給我綁了!”

乃刺吾毫無懼色:“怎麼,將軍真的不想活了?”

“我部下二十萬大軍,元帥當得好好,誰能把我如何,何言想活不想活之語。”納哈顯出相當自負。

“莫要忘記,你的五萬大軍,守一座慶州,被明軍一萬人馬,就衝得七零八落,主將被擒,全軍覆沒,難道你的二十萬人馬,能打得過明軍的二十萬。”

“尚未交手,勝負難料。”

“就不要自欺欺人了,”乃刺吾細而精地剖析,“明軍是得勝之師,大元是強弩之末,難以與之抗衡,敗是註定的。只是早敗晚敗的時間而巳,大敗慘敗的規模而巳。元帥何不趁尚有二十萬人馬的本錢,與明軍做個討價還價的籌碼,也能得個較好的封賞。一旦交手,兵敗如山倒,二十萬人馬作鳥獸散,你剩下孤家寡人,投降也無人要了。”

這一番話,說得納哈出默默無言。少許,他下得座來,親自解開乃刺吾的綁繩:“若非將軍指點迷津,險些自誤。”

“元帥既已同意降明,就請親筆修書一封,由我轉交明朝大將軍馮勝,然後議定受降細節。”

“那就有勞將軍了。”納哈出立刻寫好了情願投降的信函。正式受降儀式之前,雙方還要討論細節。馮勝作為明軍的最高將領,暫時不宜出面,而由副將軍藍玉與之商談。到了約定之日,藍玉大營懸燈結彩,喜氣洋洋。上午時分,納哈出乘馬帶著隨從人等來到。藍玉的親信副將常茂,一見納哈出的陣勢便動怒了:“藍將軍,我們不能接受納哈出進營談判。”

藍玉不解,但他客氣地問:“卻是為何?”

常茂是常遇春之子,也就是藍玉的外甥,二人之間說話比較隨便:“納哈出不過是來商談投降的細枝末節,他為何帶來大隊人馬,足足有數百人之多,難道是準備同我們打仗嗎?”

“帶的人是多,不過也不必過於計較,還是顧全大局吧。二十萬敵軍投降,我軍不戰而勝,也是難得的。”

“舅舅,你說話的口氣怎麼變了,和在大帳中的態度是翻了個兒。”常茂吐露心曲,“我真不願元酋投降,恨不能親手宰了他們。”

“別說了,人到了,我們還得去迎接客人。”藍玉偕常茂快步向前。

納哈出滿面春風奔過來:“二位將軍,勞你們大駕出迎,不勝感激!”

藍玉抱拳施禮:“大元帥請。”

常茂心中賭氣,他是一言不發,既不搭理納哈出,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跟在身後,眼睛望著天。

關於投降和受降的細節,商談得頗為順利,雙方幾乎沒有爭論,便順利達成了協議。正式議程完成,是藍玉設宴款待納哈出一方。主宴上是藍玉與常茂,賓客是納哈出與副元帥。其餘隨行的元軍三百多名兵將,全在另外帳中招待。

宴席極盡奢華,從南京帶來的明朝御酒,十多壇俱已開封,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烤全羊泛著紅色的油光,大雁、野兔、野雞,更是擺滿了餐桌。在座的四位武將,俱是豪飲的魁首,大碗大碗地不停倒入喉嚨。兩刻鐘後,便都已有了七分醉意。

藍玉手端著酒碗,眼盯著納哈出的身上,不錯眼珠地看,而且笑個不住:“看你,看你,真是的。”

納哈出感到奇怪:“我怎麼了?”

“你怎就穿這樣一件破袍子。”藍玉還在笑個不住,“好賴不及你也是個領兵元帥。”

“破袍子?這件羊皮袍,陪我已經十多年,都穿出感情來了,它暖和還合身。”

“拉倒吧,說你沒有得了,真給武將掉價。”藍玉說著脫下自己穿的綠色錦袍,“來,穿我這件。”

“不,不要,給了我你穿什麼。”

“我再做一件就是了。”藍玉遞過去,“拿著。”

“我說不要就不要。”納哈出往後閃躲。

“你這人真是,上趕著不是買賣。”藍玉臉上現出不常茂在一旁早已看不下去:“納哈出,你有啥了不起,藍玉將軍主動贈袍,那是看得起你,你還別給臉不要臉。”

“你別出言不遜,說誰不要臉。”納哈出意在解釋,“我是蒙古人,憑啥穿你漢人的衣服?”

“我看你就是狗坐轎子不識抬舉。”常茂心中的不滿發洩出來,“要依我的主意,一陣衝殺把你們這些蠻子全都咔嚓了,該有多省心。”

“姓常的,你們不是真心接受我們的投降。”

“真也好,假也罷,就看你們的表現怎樣,若敢還有二心,我們的刀槍可都不是吃素的。”

“照你這麼說,我還真就不降了。我二十萬北元大軍,與你們二十萬明軍旗鼓相當,又怕你何來。”

“如此說,你今天是來得走不得了。”

“你還敢對我下手?”

常茂拔出刀來:“你還不用叫號,殺你無非是捻死一隻螞蟻。”

納哈出伸過脖子:“有種,你往這兒砍!”

藍玉對納哈出表現出不滿:“納哈出,你還別發火,常茂是世襲國公,握有免死鐵券,殺你是白殺。”

納哈出可不信邪:“姓常的,你在爺爺的脖子上試試呀。”常茂被激得火氣升騰:“便殺了你這狗娘養的,又便如何。”他一刀猛砍過去,刀鋒一道銀光。

納哈出沒想到常茂真敢下手,一時間怔住了,也不知躲閃。藍玉一看大事不好,急切間將常茂的手臂一託,那刀偏離了原有的方向,正好砍中了納哈出的左肩。也是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納哈出喊了一聲:“殺人啦!”

外帳飲宴的北元隨從將士,聽見喊聲,全都扔下杯箸,拾起刀槍,向大帳撲來。明軍哪肯讓他們得手,隨後呼拉拉跟上。大帳的守衛,也都橫刀執槍擋住去路。雙方劍拔弩張,一場血戰已是迫在眉睫。

馮勝聞報,如飛來到現場,大喊一聲:“都給我住手!”

大將軍一聲令下,在場者無不老老實實。少頃,元軍有人大聲質問:“大將軍,我家元帥如果被害,我們決不答應,拼死也要為元帥報仇。”

“胡說,納哈出元帥是來談判歸降細節,是我軍的客人,怎會遇害,你再用這樣的言論盛惑軍心,是要被軍法懲處的。”

“大將軍,我們聽到了元帥的呼救聲。”

“待本將軍入內看個究竟,一定會有個明確的答覆。”

元軍將士齊聲喊叫:“我們要見元帥。”

馮勝進人大帳,但見雙方四人正在對峙。各執刀劍在手,但誰也未敢再輕動。他環視一眼:“好好的宴會,為何成了這種結果?”

納哈出有理,便搶話說:“大將軍,常茂用刀殺我,若不是我躲得快,早已性命休矣。”

“常將軍,此言屬實否?”

“他,他不識抬舉。”常茂說不出別的理由。

馮勝問藍玉:“副將軍,到底為何?”

“是這樣。”藍玉將經過述說一番,“其實,常將軍也不是有意要加害納哈出元帥,只是一時性起,把握不住,才致誤傷。”馮勝盯住常茂:“藍將軍所說,你是否認同?”

常茂自知理虧,當然要下臺階:“大將軍,末將決不是故意的,元軍降順乃萬歲決策,誰敢有違聖上旨意。”

“不是故意導致誤傷,也是軍紀不許。我命令你,立即向納哈出元帥賠禮,請求他的寬恕。”

“這,末將。”常茂有些不情願。

“常將軍,如果因為你的魯莽行為,而使這次受降功虧一簣,你便是千古罪人。萬歲是不會饒過你的,本大將軍也要嚴明軍紀。”

“末將明白。”常茂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向納哈出深深一躬,“元帥,末將草率行事,致使元帥左臂受傷,情願讓您還上一刀。”

“哼!還你一刀,砍下你的頭可否。”納哈出氣仍是很大。藍玉也上前一禮:“元帥,適才我也在場,是我沒能制止事情的發生,責任在我,向你賠罪。”

“怎麼著?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吃,就想把事情化解?這事也太便宜了。”納哈出還是氣呼呼,“我不幹。”

馮勝也對他一躬到地:“元帥,常茂是我的部下,刀傷您的左臂,是我平時管教不當,請受我一拜。”

“這!”納哈出沒想到大將軍馮勝會親自賠禮,一時間倒不知如何是好。

而馮勝竟然是躬身不起:“元帥若不能釋怨,馮勝就永遠躬身下去。”

“大將軍,這如何使得。快快請起。”納哈出慌忙扶起馮勝。

馮勝再致一禮:“多謝元帥以大局為重,免得雙方再起刀兵,致將士塗炭。還望元帥出帳與部下見上一面,免得隨從人員鬧事。”

“遵大將軍將令。”納哈出到了帳外,對隨從們揮揮右手,“大家放心,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有馮大將軍親臨,明日的歸降儀式照常。”

北元的將士們見主帥無恙,都乖乖散去了。一場即將發生的流血衝突,被馮勝化解了,也使得北元二十萬人馬的投降沒有落空。

受降儀式以後,常茂來找馮勝:“大將軍,納哈出的帳內,有一個馬皮的箱子,他甚為看重,日夜不離身邊,應當把它弄個明白。”

“這,除非是以強硬手段,否則納哈出是不會讓你看的。”馮勝覺得不妥,“人家是投降,也不是你將他戰敗,戰利品可以佔有。”

“大將軍,他投降了就得聽我們的軍令。那個箱子的秘密,不能聽任他保留,一定要開啟。”

馮勝被他說得動心了:“好吧,我去同他商量一下。”

納哈出的大帳內,他正在飲酒作樂。明天就要啟程去往中原,雖說保得了性命,到了南京明朝皇帝對他如何,還是個未知數。納哈出心中沒底,在帳中以酒澆愁。馮勝進帳來,倒叫他大吃一驚:“大將軍大駕光臨,我也未及出迎,真是天大罪過。”

馮勝也是大吃一驚,他根本就沒聽到納哈出的話,他的目光全被帳內的二十名舞女所吸引。本來是在白晝,大帳內還燈火通明,二十名蒙古少女,個頂個地賽過天仙。一個個穿著暴露,袒著前胸露著後背,看一眼便使人不能自持。馮勝不由得羨慕地贊道:“納哈出元帥,你真是豔福不淺。有這麼多美女陪伴,還做什麼元帥,你就是神仙。”

“大將軍笑談,我而今不過是階下之囚,且圖一時快樂而已,誰知到了南京命運如何。”納哈出誠懇地請教,“我將這一隊舞女獻與萬歲,不知能否獲得皇上的好感?”

馮勝轉轉眼珠有了主意:“元帥,你幸虧問問我,萬歲他早有嚴令,任何人不得私納戰場上俘獲的女人。說明他最討厭這一行徑,向他獻美女,弄砸了還不要了你的命。”

“那,這便如何是好。”納哈出又問,“皇上不愛美女,那黃金總可以讓他動心吧。”

“萬歲貴有全國,金銀珠寶應有盡有,這些小算盤你就別打了。”馮勝拍拍胸膛,“有我大將軍為你保奏,你只管放心,保你得封高官,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真能如此?”

“本大將軍用不著騙你。”馮勝貪婪地看看舞女,“元帥,這些舞女就讓我領略一下她們的風情吧。”

“大將軍若不嫌棄,盡請領走。”

“本大將軍就多謝了。”馮勝看一眼他腳邊的皮箱子,“元帥,但不知箱內是何物,你如此珍愛,寸步不離。”

“其實也沒什麼,這是先祖留下的一筆黃金,既是於皇上無用,也請大將軍笑納吧。”納哈出把箱子開啟,裡邊是金黃耀眼的兩百錠馬蹄金,每錠五十兩,整整是一萬兩。

馮勝還沒見過這麼多的黃金,眼睛不由得冒火:“元帥盛情,受之有愧,卻之不恭,元帥你……”

“大將軍就不要客氣了,不成敬意,請悉數收下。”

馮勝收受了美女和萬兩黃金,但這一切都逃不過朱元璋的眼睛。結果是全部如數退出,遼東這場大捷的功勞也化為烏有。朱元捧對他還算客氣,讓馮勝回到鳳陽老家養老,收去了大將軍印,仍保留宋國公的爵位。但是,作為征戰殺伐一生的武將,馮勝時刻都懷念著戰場上的衝殺激戰的人生,他多麼期望重返戰場。而當夢境越來越遙遠時,他就閉目傾聽這石滾子壓碎瓷瓦罐的聲音,來撫慰自己渴求再上戰場的心靈。

馮勝在風雪中無言地默默坐在村頭,閉著的雙眼面前似乎又呈現出千軍萬馬廝殺的場景。他似乎陶醉了,連耳邊的說話聲也沒聽見。

“大表兄,我叫了兩遍了,你還聽不見,是不是犯傻了。”

一個鬚髮花白的老人站在馮勝的身旁。

馮勝睜開眼睛,認出是表弟樊父:“怎麼又是你?”

“我來給你送瓦罐呀。”

“我已說過多次,不要你的瓦罐。”馮勝有些發煩,“你的曰子過得還算富裕,我所用瓦罐,就從那些家貧的窯戶家購買。鄉裡鄉親的,也算幫襯他們一把,你就別再跟著摻和了。”

“我說大表兄,你這人可真怪。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用我的瓦罐,錢讓我賺,不比別人強多了?”

“今天早晨已和你說過,不要就是不要。”

“我都拉來了,你無論如何也得留下。”

“你再拉回去。”

“別把事做絕,這面子總得給我留點。”

馮勝不耐煩地把手一揮:“痛快給我走。”

“這樣吧,”樊父與馮勝商議,“雙方你都照顧一下,我留一半,另一半你再買那些窮窯戶的。”

馮勝不再理踩樊父了,而是乘上當年的戰馬,舞動戰鬥時的兵器金背砍山刀,在打麥場四周往來奔跑,一把大刀使得呼呼生風,真是英雄不減當年。

樊父被gan在了一邊。恰在此時,窮窯戶們紛紛來給馮勝送瓦罐,馮勝全都樂呵呵地收下,並當時就付給銀子。樊父目睹這一切,心情格外難受。他一賭氣,將大車上的瓦罐全都推下地來,摔了個粉碎。然後,還用腳狠狠地跺碾著:“馮勝,你不把我當親戚,就別怪我心狠了。我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兩天後,御史的一份密報轉到了朱元璋的案頭。據馮勝的表弟樊父檢舉 ,宋國公每日習武,意在圖謀不軌。朱元璋手中掂量著這份密報,口中叨唸著馮勝。不覺猛然想起多日前那個清晰而又奇怪的夢。馮勝馮勝,袋子縫剩下的魔鬼,開國大將全已剪除,留下馮勝對皇太孫便是心腹大患,不能讓馮勝日後奪取大明江山!

朱元璋傳旨,召馮勝進宮。

望著桌上的一對金盃,和杯中琥珀色的美酒,馮勝明白,他在世上的日子到頭了。看看對面的皇帝,心中騰起無窮的恩怨:“萬歲,想我兄弟自帶人從聖上爭戰,也曾立下數不清的功勞。家兄國用早逝,臣有幸得封宋國公,也算是長壽了,能活到今天,真的從心裡感謝萬歲。”

“馮勝,朕也算待你不薄。遼東大捷,你貪財重色,本是死罪,朕不忍加誅,許你歸家養老,可你不該依然還想上陣衝殺,朕百年之後,何人能敵宋國公,朕實難放心地離去。”

“萬歲不要再說了,臣明白了,不會讓萬歲為難。”馮勝毅然端起了酒杯。

“宋國公,你放心喝吧,你是大明的功臣,朕不會讓你喝下毒酒。”朱元璋首先舉杯一飲而盡。

馮勝心想,皇上的酒沒毒,自己的酒是毒酒,喝下去也就了卻皇上的心願,已經多活了許多年,還有何留戀,一仰脖,幹下去。

朱元璋笑了笑:“朕說過,沒事的。宋國公,回家吧,朕願你好自為之,以期日後子孫都能承繼國公的爵位。”

馮勝沒想到真的酒中無毒,但是皇上的話也是意味深長。他走出宮殿,在宮院中思前想後。皇上已是明言對他的勇武不放心,假如戰死在沙場,那就是功成名就。而今對皇上構成了威脅,雖說未賜毒酒,自己也當明智。倒不如死在皇上前面,保自己的後代和家人無虞,也免得像傅友德那樣,鬧得個父子懼亡,妻女發配邊疆。想到此,他拔出腰間的匕首,一狠心插進了自己的胸膛。當時心房破裂,鮮血流出,倒地身亡。

獲悉馮勝自裁,朱元璋長出了一口氣。自己百年之後,能夠危及皇太孫的文臣武將俱已被除去了,他終於可以安心地離開這個世界了。大概是心裡放鬆了,朱元璋也就病倒了。

身體不適的他,一頭扎進了自己眼下最為寵愛的李賢妃宮中,一住就是幾個月。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五月初五,是端陽佳節,朱元璋與李妃吃過午飯,忽然冒出一句看似不著邊際的話來:“賢妃,你覺得燕王這人怎麼樣。”

“萬歲的龍子個個都是英才,燕王更勝一籌,他處處酷似萬歲“朕把燕王過繼給你如何?”

“妾妃可是承受不起。”

“朕與你說說心裡話,”朱元璋撫摩著李妃的手,“皇太孫為人過於善良,怕是日後難以駕馭江山,朕有意將皇位傳與燕王,賢妃以為可否?”

“傳位是皇家大事,妾妃不敢多嘴。”

“朕就是要聽聽你的見解。”

“萬歲,妾妃以為皇儲不能改來改去,皇太孫善良是長處,絕非壞事。”李妃問,“萬歲不是把一切全都安排好了,朝中文武已無人敢與皇太孫爭位了。”

“朕年歲已大,來日無多,更加想到百年之後的事情。”朱元璋長嘆一聲,“皇太孫日後繼位,還有一事朕放心不下。”

“萬歲是要向妾妃告知此事?”

“皇太孫年少,朕不能讓呂后和武則天的舊事在我朝重演。”“妾妃明白了萬歲的良苦用心,請萬歲放手安排。”

“朕向你吐露心曲,在朕歸天之日,會降旨所有嬪妃隨葬,只是對你割捨不下。”朱元璋真的動情了,眼中已是含淚。

“萬歲是打天下創基業的大英雄,不必兒女情長。嬪妃們包括妾妃在內,都跟著萬歲享盡了世間榮華,跟萬歲同歸天國,乃理所當然。”

“你不怪朕?”

“萬歲為了大明基業,乃不得已而為之,何怪之有。”

“愛妃,朕已在偏殿備下御宴一席,傳旨令你兩個兄長一個升任親軍金吾衛指揮,一個升任錦衣衛指揮,你去和他們見上一面,敘一敘兄妹情誼,以後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李妃跪倒叩拜:“妾妃謝萬歲對家兄的關愛,也不枉妾妃陪侍萬歲一場,容妾妃更衣後與兄長相見。”

“好吧,速去速回。”

少時,劉太監來報:“稟萬歲爺,賢妃娘娘她在後宮自^51^0

“啊!”朱元璋怔了一下,禁不住滴下淚珠,“她說是不怨朕,她是不想讓朕傷感,朕對不起她呀。”

經受這一場打擊,朱元璋的病更重了,及至已是臥床不起。

朱允墳衣不解帶在病榻前侍奉,眼看著朱元璋的病一日重過—曰。

經過連續兩日的昏迷後,這一天,朱元璋忽然精神起來。他抬眼看看榻前的御醫:“你且退下。”

御醫站起:“遵旨。”臨行,他向朱允墳使了個眼色。

朱允墳跟過去問:“先生有何話說?”

“恕小人直言,怕這是皇上的迴光返照,皇太孫有什麼話,就抓緊說抓緊問,不要錯過時機。”

“明白了。”朱允墳回到病榻前。

朱元璋抓住他的手:“孫兒,爺爺的大限到了。”

“皇祖父明顯見好,大明江山不能沒有您,孫兒還小,你要再主政幾年,等孫兒長大再走。”

朱元捧苦笑一下:“爺爺當然不想走,可這就由不得爺爺了。好在爺爺為你清除了所有障礙,你可以穩坐江山了。”

“皇祖父的苦心,孫兒盡知。無論文臣還是武將,已不存在再有造反能力的人,孫兒會讓大明千秋萬代。”

“孫兒,做皇帝就要狠心,不能像百姓一樣仁慈,你的最大不足就是過於善良,對江山不利,不論是誰,該殺都要殺。”

“皇祖父,那些開國的大臣大將都不在了,可是,您想過沒有,還有一個人,完全可顛覆孫兒的江山。”

“何人還有這樣的能量?趁朕還有一口氣,你快說他是誰。”

“燕王。”

這兩個字,如同重錘擊中了朱元璋的要害,他一下子語塞,說不出話來。朱元璋是心痛,自己把大臣武將後宮的危險全都清除了,怎麼就忘了這個茬兒。對呀,沒有了傅友德、馮勝、藍玉,一旦朱棣造反,何人能與之對壘。

“皇祖父,孫兒是過於善良,如果一旦燕王起兵要奪江山,孫兒是否可以對他也殺。”

“這……”朱元璋不知該如何回答。

“皇祖父,孫兒覺得,燕王是孫兒坐天下的心腹大患,他起兵奪位的可能甚大。屆時,孫兒也不好對待,望皇祖父尚健在時處之。”

朱棣是朱元璋最寵愛的兒子之一,作為一代英明的君主,朱元璋明白皇太孫的話甚為有理,但他實在不忍心讓朱棣死在自己的手下,他很想向朱允墳解釋一下,但又實在想不出合適的理由。後來他想,反正朱橡也是姓朱,江山到不了外人手,至於叔侄之間,誰成誰敗且聽天由命吧。當然,這種內心的話他無法向朱允墳明說。

在公元198年(明洪武三十二年)的閏五月初十酷熱天氣裡,朱元璋帶著對皇太孫皇位的不確定性這個遺憾,走完了他七十一歲的人生歷程。共有四十六名妃子為之殉葬,只有寶慶公主因為年僅四歲,其母張美人得以倖免。這在商朝以後的歷史中,是絕無僅有的。

朱元璋把他的英勇和殘酷同時留給了世人,不論你如何評價他,他都是一個創造歷史的偉人,但他並不是一個完人。死後,他的遺體葬於南京鐘山南麓的孝陵。(未完待續)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作者王佔君其他書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