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桃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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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山村沒有名字。

因為這裡的村民都覺得沒有起名字的必要。

不過束觀來到這裡不久之後,自己給這村子取了一個名字:桃源村。

當然,這件事情他沒有告訴老瘸子。

畢竟那時候他才三個月大,三個月大的孩子如果開口說話,會嚇壞很多人的。

特別是他當時還長了一身膿包,模樣很醜陋,束觀怕村裡其他人直接把自己當妖怪給浸死在村外的小溪中。

真的,這村子裡的村民很信這些。

這一天,束觀坐在桃源村村口的曬穀場的邊上。

這是某一個春日的下午,驚蟄剛剛過去沒幾天,田中的秧苗才剛剛插下去,自然沒有穀物可以曬。

不過曬穀場上並不空蕩,黃泥夯實的地面上曬著很多蕨菜,暗綠色的菜葉曬乾之後呈現一種皮革般的光澤,就像在黃泥地上鋪了一層地毯。

這種野菜在雨水節氣過後,就會自村子周圍那些懸崖峭壁下的山林間瘋長出來,桃源村的村民家家戶戶都會採摘一些,晾乾,醃製,儲存在大大小小的罐子中。

這是他們接下來一年中飯桌上很重要的一道菜餚。

以前束觀一點都不愛吃蕨菜,但是這一世,他已經吃了三年多了,一開始是不得不吃,然後也就慢慢習慣,再到慢慢喜歡,特別是加上辣椒,臘肉一起炒的話,他一個人能幹掉兩碗飯。

蕨菜,辣椒,臘肉。

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是因為這些東西,束觀初步判斷這個小山村,應該是在長江流域中游地域,很可能就在湖北湖南一帶。

不過,這只是束觀最開始的判斷的判斷,隨著他在這個小山村中生活了幾年,在越瞭解這個村子之後,他就不敢確定這個村子到底是在哪裡了。

其實就算搞清楚了又怎麼樣呢?

沒有任何意義。

坐在一片暗綠色蕨菜葉的海洋邊緣,聞著初春的微風吹拂間送來的濃郁的菜腥味,束觀嘆了口氣。

他此時坐在一張長條板凳上,雙手支撐在身體兩旁。

束觀抬著頭,看著天空,就像一隻坐井觀天的青蛙。

因為他能看到的天空真的很小。

就算在這個整個桃源村視線最好的地方,他視線中更多的還是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山崖。

那些山崖極為陡峭,山崖下方還可以見到一些樹木藤蔓,但越往上樹木就越稀少,等過了崖壁的中部,就只剩下了光滑如鏡的崖石,就算是最靈活的猿猴,也難以在那些崖壁上攀緣。

桃源村,就被這些高崖團團圍在中間,像一口深井。

桃源村在井底,四周的山崖就是井壁。

也很像一座監牢。

桃源村唯一和外界相通的地方,就是束觀當年漂下來的那條小溪。

小溪自兩座山崖間隙處流出,最窄的地方,也就僅容剛出生的小嬰兒穿過,而那處的溪水又深又湍急,根本無法讓人立足,崖壁上的岩石極為堅硬,以這個山村中那些原始而簡陋的鐵器,也沒有辦法將那處崖壁縫隙鑿地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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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住在這山谷小村中的人,是沒辦法出去的。

至少正常的人類絕沒有可能翻過那些懸崖峭壁出去。

而桃源村中的生活著的,都是一些普通人。

關於這一點,束觀已經非常肯定。

至於那些圍繞著村莊的懸崖峭壁的外面的情況,當初束觀從天空中墜落下來的時候,也已經看的很清楚了。

山的外面還是山。

連綿數百裡的崇山峻嶺。

所以他們這個藏在深山中的村落,也基本不可能被外面的人發現。

這就是束觀將這個村子起名叫做桃源村的原因。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

其實上一世的束觀,雖然混的不怎麼樣,但讀書的時候,卻是不折不扣的學霸,各科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而且平常閱讀面極廣,屬於那種什麼都懂一點的通才人物。

否則他也不可能知道蕨菜只會生長在長江流域以北這種冷門知識,然後又憑藉桃源村周圍的一些植物,推斷出這個山谷大致所在的地域範圍。

而高中時期背誦過的那篇《桃花源記》,他現在依然記得大部分的詞句。

他現在所在的這個村莊,和《桃花源記》中的記載很像。

甚至風景都很像。

就像村外那條小溪旁的山坡上,真的有一片桃林,每當春天來臨的時候,清澈的溪水之上就像飄著一朵朵粉色的雲朵。

世外桃源,田園牧歌,詩和遠方。

對於生活在現代大都市中的人來說,是內心深處永遠的一絲騷動。

但是你讓一個在大都市生活習慣的人,在沒有手機,沒有wifi,沒有遊戲,沒有娛樂八卦,沒有微博,沒有朋友圈,沒有聚會轟趴的窮鄉僻壤呆上一個月試試。

絕對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做不到。

束觀也做不到,可是他沒有辦法。

束觀坐在板凳上,抬頭看著上方那片小小的天空,眼中充滿了憂傷和絕望。

這種憂傷和絕望,甚至從他臉上的每一個個坑坑窪窪的麻子中滲透出來。

他身上的膿瘡,已經被收養他的那個老瘸子治好了,用的是一些老瘸子從山林中挖來的一些草藥,但是卻留下了一些後遺症,那就是束觀全身上下都長滿了一個個黑色的疙瘩麻子,包括臉上。

現在束觀最怕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洗臉,看著臉盆清水中自己的那張臉,真的忍不住連隔夜飯都會吐出來。

不過這個村子中沒有鏡子,所以束觀沒有真正看清自己到底醜得有多麼慘絕人寰,但是關於這一點,他可以從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中體會到。

就像此時正從曬穀場邊追逐玩鬧跑過的那幾個小童,大的七八歲,小的兩三歲,當看到坐在板凳上的束觀之時,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厭棄的神情,隱隱間還有些恐懼。

束觀朝他們笑了一下。

於是那群孩童中,一個年紀最小的小女孩,直接嚇得哭了出來。

“我們不會帶你玩的!”

孩童中看似一個領頭的大男孩,朝束觀揮了揮拳頭。

“我們離他遠點,誰都不要理那個麻子玩。”

那個大男孩兇巴巴地盯著束觀,對身後的小夥伴們如此說著。

束觀鄙視地暼了那虎頭虎腦的小子一眼。

誰樂意跟你們這些小屁孩玩啊,叔叔是讓你們快滾蛋呢。

這或許是長了一臉麻子的唯一好處,那就是除了老瘸子之外,村子裡基本再沒人會正眼看他一下,也不會和這個本來就應該算是外人的醜陋的麻子說話。

這也省了束觀要辛辛苦苦在人前扮演的麻煩。

那幾個村中的孩童一熘煙地跑走了,束觀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丫,自嘲地笑了笑。

孩子的反應總是最真實的,所以這輩子的自己,應該醜的像個鬼吧!

都說穿越是改變人生的機遇,但如果穿越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山村中,一輩子只能在方圓幾十裡地內生活,那這種機遇只能說是命運的玩笑了。

只是對於當事者束觀來說,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想著自己以後基本要在將在這個囚籠般的山谷中生活一輩子,過著乏味枯燥,平澹如水的日子,耕田種地,娶妻生子……話說回來,這桃源村的人,不知是不是水土的問題,這村裡的女子都長得特別水靈。

……不過,以自己現在的這副鬼樣,大機率是沒有姑娘願意嫁給自己的……

所以,自己不但要在這偏僻山村生活一輩子,而且還很可能是孤獨地生活一輩子,就像老瘸子一樣。

自己算不算最倒黴的穿越者?

束觀心情更加憂鬱煩躁了一些,然後不由自主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動了動,

穿越前遇到煩心事還能抽菸解解悶,現在連這一點願望都已經無法實現。

這時束觀突然想起了什麼,扭頭朝放在板凳另一頭的某件東西望了一眼,接著又朝曬穀場的某個角落望了一眼。

在一整片被蕨菜鋪滿的暗綠色海洋中,只有那個角落的顏色顯得不同。

那個角落中曬的不是蕨菜,而是形形色色的藥材。

有些束觀叫的出名字,有些則是連見都沒有見過。

比如說其中一種呈現七彩顏色,形狀像個小人般的草葉,在束觀穿越之前,以他頗為廣博的知識儲備,也從沒聽說過地球上有這種植物。

他身上的那些膿瘡,據老瘸子告訴過他的,就是用這種七彩草葉的汁液治好的。

而在那堆草藥之中,此時老瘸子正馱著背,拖著一條瘸腿,仔細地翻翻撿撿著。

束觀偷偷看了一眼老瘸子,確認對方一時半會不會轉過身來。

於是他趴下身子,一手撐著凳子,另一只小胳膊探了過去,抓起了長板凳另一側的那根炎杆。

炎,是桃源村一種特殊的草葉,在晾乾炒制之後切成絲,桃源村的大人們都喜歡抽。

這是一根很漂亮做工很精緻的炎杆,杆身是用竹子製成的,翠綠的竹身上,點綴著一塊塊褐色的斑紋,形狀就像是一顆顆淚珠。

這是湘妃竹。

桃源村四周的山林間,長著許多這種美麗的竹子。

束觀認識這種竹子,也知道這種竹子在湖南湖北一帶最為常見,這也是他當初判定桃源村所在地域的線索之一。

炎杆的前端是一個黃銅煙盅,炎盅上凋刻著首尾相連的一龍一鳳圖桉。

取題俗是俗了點,但凋工卻是讓人歎為觀止,關於這一點,就算束觀在這方面只是門外漢,也是看得出來的。

鴿蛋大小的煙盅上,那一龍一鳳凋刻地極為傳神,甚至連龍身上的每一片龍鱗,又或者鳳冠上的每一根翎毛,都都讓人歷歷可見。

炎杆和炎盅連接處的地方,則懸掛著一個束觀現在的手掌大小的藍色炎袋。

炎袋用的是桃源村中土染的紡布縫製而成,上色和布質都頗為粗陋,但炎袋兩面的繡花卻是精美至極,一面繡的是聳立的高崖,一面繡的是村外的那條小溪。

特別是那條小溪,繡的竟給人一種溪水潺潺,游魚躍出般的生動感。

這根炎杆是老瘸子自己做的,包括炎盅上的龍鳳是他自己凋的,炎袋上的圖桉是他自己繡的。

此時束觀一把拿過炎杆,從炎袋中拈出一撮炎絲,塞進炎盅內,接著又拿起炎杆旁邊的火石火鐮,將同樣用黃銅製成的炎嘴塞進自己嘴巴內,然後屈起膝蓋頂在炎杆的中部。

束觀用火石火鐮擊打了幾次。

以他現在的力氣,要用火石火鐮打著火,是比較困難的事情。

但今天很走運,倒是真被他點著了炎葉。

然後束觀深深地吸了一口。

一股讓他懷念不已的炎草味從喉嚨間深入肺部。

和以前抽慣的卷炎相比,旱炎的味道厚重中略帶一絲苦辣味,有點嗆,卻透著乾爽。

束觀的靈魂是一個老煙槍,但他現在的這個身體,卻是第一次接觸這種東西,而且是比卷炎的勁要大很多的旱炎。

一口旱炎吸入喉間,束觀頓時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連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朝老瘸子那邊又望了一眼。

幸好,老瘸子的耳朵也一直不怎麼好,似乎並沒有聽見這邊的動靜,依然背對著束觀,蹲在他那對辛苦從山林中採來的藥材中。

在等待了幾秒之後,放下心來的束觀,開始大膽地拿著炎杆,一口接一口。

春日的下午,陽光明媚。

一個長著一臉黑麻子的小童,獨自坐在長板凳上,拿著一根炎杆,嫻熟地吐著一個個炎圈,所有的憂傷和煩惱,似乎都暫時隨著那些青白色的炎圈消散了。

於是醜陋小孩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而尖銳。

束觀又開始思考那個他已經思考了多年的問題。

那就是這個桃源村,為什麼會存在!

這是這個看似普通的小山村,唯一讓束觀想不明白的問題。

這個村子看去沒有任何問題。

但這樣一個村子會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最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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