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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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筏艇速度陡然加快,從坡上滑了下去。

如果他們知道坡度這麼陡,下面水位這麼深,且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水潭的話,他們肯定早就提前跳下皮筏艇,奮力遊向兩側了,即使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依然有可能被衝下去,但至少也算有一線生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只能眼睜睜看著皮筏艇猶如一片樹葉般旋轉著漂流而下。

皮筏艇在從陡坡上下滑了不到三米,就開始側翻,在眾人驚恐的尖叫中,急速墜落的水流從後面追擊而來,像一條條鞭子,勐烈地抽打著皮筏艇的尾巴,將皮筏艇抽向空中,翻滾數圈,然後直直地墜落下去。

裡面的六個人,在皮筏艇墜落之前,便已經開始墜落了。

蘇言言從空中自由落體,在即將接觸到水面的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的手中緊緊抓著那個粉紅色的保溫杯。在這一刻,她艱難地扭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個口袋女人正在她身後一米遠的空中朝她努力伸手,似乎想拉她一把。

然後,蘇言言便落入了水中。

水下傳來的巨大的阻力幾乎讓她在瞬間暈厥,她的五臟六腑彷似碎裂了一樣,傳來一陣劇痛。她感覺自己像是已經死了,不是被水淹死的,而是死於從空中墜下來接觸水面那一瞬間的巨大衝力。

當然,這只是她的錯覺。

在十幾米的高度下,即使身體並非直線入水,也不會立刻被拍擊致死,最多是內臟受損。

但,關鍵的是,她不會游泳。

當蘇言言在水下掙扎、嗆水,迷湖、窒息的時候,有一隻大手猶如天神下凡一般,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而她,則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捏著那隻手,狠狠抓著那隻手,無論如何都不放開,這是強烈的求生本能,瀕死之時,人類的體能潛力被無限開發。

不知是蘇言言的強烈掙扎起到了反作用,還是那個人的體力達到了極限,亦或是有新的水流襲來阻礙了上浮的過程,那人在拉著蘇言言奮力往上浮動了幾米後,在即將探出水面的那一刻,身體忽地下墜,轉瞬間就和蘇言言來到了一條水平線上。

蘇言言這才看清,這個救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口袋女人。

口袋女人的臉和蘇言言的臉近距離地靠在了一起。

她們有那麼短暫的兩到三秒鐘的平視時間。

在這兩三秒鐘的時間裡,口袋女人面朝蘇言言,身體懸浮,一動不動,她像在凝視蘇言言,又像想親吻蘇言言,亦或想和蘇言言說話。她的嘴巴在動,隔著棉布在動,動的很快,雜亂無章。

蘇言言看不懂口袋女人想要表達什麼,她已經憋到了極限,肺都快要炸了。

蘇言言的身體開始下墜,但手依然沒鬆開,死死拽著口袋女人。

這時,口袋女人像是迴光返照一樣,開始拼命往上竄,但她只是手臂和上半身往上竄,下半身不動,準確的說,她的下半身只有一條腿在動,另外一條腿是僵直的,一動不動,而動的那條腿劇烈擺盪,勉強能維持身體平衡,讓她能浮在原地,但無法繼續再往上游了。她用雙手拽著蘇言言的手,將蘇言言用力朝上拔,蘇言言就像是一個蘿蔔一樣,被口袋女人硬生生拔了上去、

然後,口袋女人傾斜著身子,將後背伸到了蘇言言的臀下,托起了蘇言言。她用自己的上半身托起了蘇言言的下半身,用驚人的力氣將蘇言言託舉了起來,舉到了水面之上,而她自己,則越陷越深。

一大口新鮮的空氣伴隨著水一起被吸入口鼻。

她劇烈地嘔吐,將水吐出來一些,剛呼吸了兩口氣,身子又陷了下去。

蘇言言在水下看見,口袋女人正艱難地託舉著她,但已有些力不從心,她的腰彎了,雙臂打不直了,臉上在冒出血滴,血滴從她的鼻子、嘴巴、眼睛附近透過棉布滲出來。

在這一刻,蘇言言忽然感到一陣悲從中來,她不顧一切,掙扎著從口袋女人的手中下來,面朝口袋女人,想要拉她上去,可一拉之下,口袋女人卻是搖了搖頭,然後指了指右腿。

蘇言言很快就意識到口袋女人很可能是抽筋了。

潛水狀態下,一條腿抽筋,沒有在瞬間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墜落至水底已經很好了,想要繼續上浮,還要遊至岸邊,且是在拖拽著一個人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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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在第一次她們有機會浮出水面的時候,口袋女人忽然停住,並迅速下墜,應該就是那時她腿突然抽筋了的緣故。

但,即使腿抽筋了,口袋女人一個人應該還是有機會忍痛浮出水面的,甚至靠一條腿小幅度遊動也並不是沒有可能,但她沒有選擇這麼做,或者說,她沒有選擇獨自逃生,而是選擇留下來救蘇言言。

可,該怎麼救呢?

那時的口袋女人自身難保,最多十秒鐘,她便會支撐不住,墜落水底。

她必須要迅速做出決定,是和蘇言言一同墜落至水底,還是最後再拼一拼。

如果拼,該怎麼拼才最有機會?

選擇無非有兩個:放棄蘇言言,忍著疼痛,靠著一條腿,拼盡全力浮上去;放棄自己,僅用上半身的力量,將蘇言言託上去。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不明智的“選擇”,那就是兩人不離不棄,同生同死,生死天註定。

在這樣的生死時刻,過多的思考都會讓她們失去生存的機會,幾乎是本能的反應,口袋女人便做出了選擇,也就是第二個選擇:放棄自己,將蘇言言舉上去。

只有這樣,蘇言言活下去的機會才會更大一些。

於是,口袋女人在水下,努力穩住身體,儘量不下墜,用上肢力量將蘇言言拔上去,用肩背將蘇言言往上頂,讓她能夠呼吸到新鮮空氣,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能吸多少空氣,就吸多少空氣。

這是一個悲壯到有些慘烈的舉動。

這幾乎是在用一命換一命。

蘇言言看懂了口袋女人的舉動後,感動和悲傷等一系列情緒同時湧上心頭,淚水混雜著雨水一同從眼中流出。正當她不知所措之際,她看見口袋女人張大嘴巴,隔著棉布,用嘴型和她說了三個字。

可究竟是哪三個字呢?

蘇言言來不及思考,便被口袋女人抱住腰肢,再次舉了起來,但這一次的舉起,只舉到了一半,口袋女人自己就支撐不住了,開始往下墜落,在此關鍵時刻,她拼盡全力,將蘇言言當做一塊石頭,朝上空甩了出去,而她自己,則因為反衝力的作用,急速往下墜落,連上浮的最後一絲機會也失去了。

蘇言言只感覺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量作用在自己的腰上,然後,她整個人開始上浮,在上浮的過程中,她也是拼命地揮動著手臂,拼命地踩踏著雙腿,在踩踏雙腿的時候,她感覺好像踩到了一個硬物上,她不知道那個硬物是什麼,但在生死時刻,哪裡容得下思考,一切全靠本能驅使,她用力踩在那個硬物上,同時,那個硬物似乎也在用力往上推,這兩個力道一疊加,便讓蘇言言一下子竄了出去,浮出了水面。

她並不知道,剛才她踩著的那個硬物,其實是一雙手。

那雙手,正是口袋女人的。

口袋女人在下墜的過程中,還沒忘了將雙臂高高舉起,用雙手對準蘇言言的雙腳,將全身最後一絲力氣用了出去,助推了一把蘇言言,而口袋女人自己,則迅速墜落下去,離蘇言言越來越遠,離水面也越來越遠。

如果沒有口袋女人用雙手從下至上助推這一下的話,蘇言言不可能浮出水面。

口袋女人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做這件事的。

也只有必死的決心,才會讓她在死亡來臨的時候,能如此精準地做出反應。

蘇言言浮出水面的時候,口袋女人已經在水下七八米深的地方了,已經閉上了雙眼,肺內灌滿了水,奄奄一息了。

口袋女人全身鬆弛下來,在水下緩緩飄落,唯有那雙手依然高高舉著。

蘇言言浮出水面後,以最快的速度連著深吸了幾口氣,拼盡全力,在水面上撲騰著、掙扎著、觀察著,岸邊很遠,至少有幾十米,她此時正處於水潭正中間附近,水面上沒有其他人,靠她自己是不可能游過去的。

很快,她就發現在不遠處有一塊廣告牌在上下沉浮,她急忙朝那邊移去,但稍微一轉向,她的身體立刻開始下墜,對基本不會游泳的人來說,能夠短暫地踩水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想要轉向遊動,幾乎是不可能的。

蘇言言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不過,幸好她吸足了空氣,這次她陷下去之後,憋住呼吸,拼命掙扎,靠著前兩次的經驗,在水下盲人摸象一般朝廣告牌的方向移去。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註定,也許是蘇言言命不該絕,在遊動的過程中,她發現廣告牌上連著一根繩子,她在水下拉住那根繩子,攀了上去,拽住了廣告牌的邊角,掛在上面,隨著廣告牌開始在水面上沉浮。

積攢了一些力氣後,她擺動著雙腿,試著將廣告牌朝岸邊推,可卻始終沒有成功,水流在潭中打旋,想要將廣告牌只朝一個方向推,十分困難,推了幾米後,便又會迅速回到原位。

看來,只能等水潭裡的水滿了,開始往別的地方流了,才會有一線生機。

雨繼續下,雨勢洶湧,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水位越來越深,不遠處的土坡之上依然有瀑布一般的水流衝下來,發出轟轟的聲響,聲勢驚人。在大自然的威壓面前,人類顯得如此渺小又無助。

蘇言言死死抱住廣告牌,廣告牌朝哪飄,她就朝哪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體能達到了極限,被水泡的全身都松了,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了,而且木質的廣告牌隨著被水的不斷浸泡,已開始有下沉的趨勢。

但蘇言言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尋找一塊新的依靠物了。

她的下巴數次因為脖頸的無力支撐而沒入水中,在某一次她的整個腦袋落進水裡的時候,她感覺有個滑熘熘溼糯糯的東西鑽進了她的嘴巴裡,像是一隻小魚,又像是一條小蛇,她已經忘記了閉嘴,也忘記了將那個東西吐出,任由其在嘴中撞來撞去,最終,那個東西沿著她的喉嚨,鑽進了她的肚子裡。

又過了許久,迷迷湖湖中,蘇言言感覺自己似是從廣告牌上滑了下去,亦或是廣告牌本身沉了下去,於是,她的身體開始墜落,墜落,不停地墜落,往深水區墜落,往黑暗深淵墜落。

她在靠近死亡的時候,也在逐漸觸控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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