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這屆詹事府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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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繚繞, 皇太孫綵衣娛親。

琴聲如有行, 穿過竹林, 像小蜜蜂似的, 在桃花間一點點的撩撥, 應酬之時,胡善圍也注意觀察著這些名門閨秀, 明明都對皇太孫有興趣, 卻沒有一個忍不住往竹林方向瞟的, 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似的。

胡善圍很是佩服, 知道的曉得這是一場相親會,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做法場唸佛了。

一曲終了, 皇太孫來告辭,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至始至終也沒有看這些閨門閨秀, 心裡明明充滿了期待,面上卻要保持皇太孫的威儀。

太子妃看著皇太孫的背景, 嘆道:“本宮這個兒子,如今連本宮見他一面也難了, 每天天不亮,就要跟著皇上去上朝,散朝之後, 皇上手把手教他處理政事,經常深夜才休息,本宮瞧著這幾日好像又瘦了些。”

太子妃看似抱怨,其實是在誇耀。

想當年懿文太子還在時,洪武帝也在壯年,忌憚儲君,不想讓太子過早參與政事,雖說名義上東宮設有詹事院,但詹事院並沒有什麼權力,所用之人基本是朝臣的“兼職”,比如馮勝,劉基之類的武將文臣,在朝廷上另有實權官職,在東宮詹事院只是個名分,其實沒有去上過一天班,徒有虛名。

等到了皇太孫朱允炆這裡,太孫十七歲,雖學富五車,但毫無任何政治經驗,而洪武帝都已經六十八歲了,隨時可能入土。

洪武帝著急了,給皇太孫成立了詹事府,專門輔助太子,且詹事府的成員基本都是啟用了來自底層的儒士官員,幾乎沒有勳貴和掌握重權的文臣,這些人都只能依靠皇太孫的提拔往上爬,確保忠誠。皇太孫每天都帶著自己的詹事府從零開始學政治,凡國家大事,洪武帝都問皇太孫的意見。

太子妃覺得兒子儲位鞏固,且有老皇帝保駕護航,丈夫以前受的委屈,日夜擔驚受怕儲位被奪,在兒子這裡通通不存在。以前丈夫就像個吉祥物,一點權力沒有,現在老皇帝把處理國家大事的權力捧到了兒子面前,沒有對比就沒有幸福。

如今朝中很多政令都直接從皇太孫的詹事府裡發出來。

朝廷風向變了,老皇帝已經開始進行權力轉移,這些誥命夫人們當然知道,於是紛紛湊趣說道:

“皇太孫天資聰穎,國事難不住他,太孫正當年,長身體串個頭的時候,所以看似有些瘦。”

“皇太孫如此年輕,就能扛起重任,臣妾的家裡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比皇太孫還大幾歲呢,整日貪玩,他們若有皇太孫十分之一的本事,臣妾就不用發愁了。”

“皇太孫能有今日的成就,都是太子妃教育的好啊……”

有這麼多人拍馬屁,拍的太子妃簡直飄飄欲仙。

太子妃頓時覺得,還是兒子靠得住啊,丈夫不能給她的,兒子會一件件的彌補。就像現在,以前東宮被人無視,她只是一個側妃,這些誥命夫人、名門閨秀何曾踏足於此?現在好了,滿園珠翠環繞期間,大明最優秀的女孩子們任她挑選、一群一品、甚至超品的誥命夫人說著各種恭維之詞。

這只是開始,將來兒子繼位……就不僅僅拘於東宮了,整個紫禁城、甚至大明,都將匍匐在我的腳下!

胡善圍見這裡越來越熱鬧了,太子妃被各種馬屁拍得飄到雲端,享受著眾人的恭維,心中暗歎: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洪武帝對懿文太子和皇太孫截然不同的參政態度,前緊後松,前者限制,後者鼓勵,甚至手把手教,包教包會,此舉其實有很多隱患,就像後世無數中國式家長,孩子學習期間對談戀愛如臨大敵,防賊似的要求兒女禁止早戀。

但是一旦畢業,就急吼吼的要求兒女馬上戀愛結婚生孩子一條龍,以當初防早戀的架勢來全方位無死角的各種逼相親逼婚,逼得兒女們一臉懵逼:缺少或者乾脆沒有戀愛經驗,怎麼實現這一條龍?

皇太孫此時的感受也是一樣的,皇太孫詹事府裡全部是底層來的、毫無根基的儒士和小官,統領詹事府的詹事是退休返聘的、曾經擔任過兵部尚書的唐鐸。

這屆領導班子最大的優點就是忠心,最大的缺點——是無能。

一口吃不了個大胖子,政治素養是要靠長期在各種鬥爭中積累才能形成,再聰明的人,乍一身處高位,掌握權柄,就像一個孩子手握金銀財寶,都不知道該怎麼花。

一個毫無政治經驗的皇太孫、一個退休反聘的老詹事、一群長期遠離政治中心的小官員。這屆詹事府不行,表面風光,其實日子不好過。

處理的政事經常被洪武帝大罵愚蠢,然後打回去重新做,所謂詹事府傳達的政令,其實出自洪武帝之手。

當然,這些只有胡善圍等心腹才知曉,太子妃都不知道,還以為兒子多麼厲害,洪武帝一駕崩,兒子就可以無縫銜接。

要是權柄那麼容易掌控,那誰都可以當皇帝了。

看著太子妃被吹捧的飄飄欲仙,胡善圍琢磨著時候差不多了,乘機站起來告辭,“太子妃,尚宮局還有些事情,微臣先行告退。各位夫人,小姐,你們慢慢玩,待會我叫人送些桃花酒來,給諸位助興。”

胡尚宮在後宮地位超然,且是這次選秀的主宰,各誥命夫人,小姐忙道謝。今日桃花宴互相見過了,將來算是舊相識,混個眼熟。

太子妃在東宮隱忍多年,從側妃到扶正,一朝享受兒子的福,幸福來得太快,還能保持冷靜,並沒有一朝得勢便輕狂,胡善圍告辭,她沒有忘記站起來相送,說道:“曉得胡尚宮是個大忙人,就不留你參加飛花令了。”

飛花令是一種酒令,對令人的詩詞要和行令人的格律保持一致,還要將“花”字從第一到第七順序排列開來,比如“出門俱是看花人”,下一句要接“春城無數不飛花”。

今日桃花宴是個喜慶場面,胡善圍就不潑冷水掃興了,笑道:“微臣整日忙於俗物,詩詞什麼的,早就生疏了,太子妃若非要微臣去參加飛花令,微臣得拉著沈尚儀一起過來,讓她在旁邊給微臣打小抄。”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了桃花林的入口處,太子妃說道:“今天來了那麼多閨秀,本宮眼睛都看花了,覺得個個都好,胡尚宮剛才一一見過面,可有令尚宮眼前一亮的?”

胡善圍裝糊塗,“微臣和太子妃是一樣的,覺得個個人比花嬌,且德才兼備,可不就看花眼了麼。”

太子妃低聲一嘆:“現在看起來,是個個都好,桃花林裡任憑一個閨秀都能配得上皇太孫妃之位,都是好人家的女兒,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是會變的,慢慢成長,沒有誰天生就是皇后,可是在沒有遇到大事考驗之前,誰都不知道她是一塊璞玉,還是塊破石頭。皇太孫妃是未來的國母,普通婦人可以平庸,唯獨她不能。”

“本宮半生都在東宮,幾乎足不出戶,不像胡尚宮那樣外能走南闖北,內能彈壓後宮,胡尚宮的見識和識人的本領遠遠高過本宮,本宮雖是太子妃,皇太孫的母親,可是,你也曉得,本宮……是妾室扶正。”

說道這裡,太子妃眼圈一紅,一副楚楚可憐之態,“本宮雖是母親,但在皇太孫妃人選上無能為力,一切都仰仗胡尚宮和皇上,胡尚宮的眼光,本宮是相信的,定能一眼識別誰是璞玉,誰是石頭。”

太子妃此舉,胡善圍頓時覺得壓力很大,她當然希望找個完美的皇太孫妃,太子妃,皇太孫,皇上都滿意,可是她無法做出承諾,何況皇太孫妃是個大活人,不存在退貨一說。

對此,胡善圍只能繼續裝糊塗,“太子妃莫要太傷神了,各地藩王府選出的秀女還沒送到京城,這一切還早,何況皇太孫妃是十幾萬裡挑一的人物,一層層選拔下來,那麼多人掌眼,選出的那個,必定符合國母的要求,不是微臣一個人挑出來的。”

太子妃聞言一驚:“這選皇太孫妃……還要從外地選嗎?”

至始至終,太子妃都認為皇太孫妃必定出自京城豪門,那些藩王府裡選出來的民間秀女,是給藩王世子和郡王們準備的。

難道堂堂皇太孫也要和藩王世子們在一個大鍋裡掄勺?就不能給皇太孫開小灶麼?

看著太子妃錯愕的眼神,胡善圍說道:“微臣一切都聽皇上安排,最終結果,還需皇上欽定,太子妃,微臣告辭。”

太子妃回到桃花林,飛花令正式開始,比拼詩詞和反應能力的時間到了,豪門閨秀們躍躍欲試,其實方才皇太孫在竹林一曲古琴,還有上前告辭,其文雅矜貴的氣質已經很令人傾心了,那個少女不懷春?皇太孫已經符合她們對理想伴侶的最高標準了。

太子妃作為東道主,理應充當行令人,說出飛花令的開頭,可是從胡善圍那裡得知皇太孫妃居然是全國海選之後,太子妃頓時興致全失,原本她還以為皇太孫妃必定出自桃花宴的某個豪門閨秀呢,連看這些少女們的目光,都自動帶入了婆婆的標準。

現在,滿園春色,四處花團錦繡,鶯鶯燕燕、紅紅翠翠,太子妃說出飛花令的開頭:“花自飄零水自流。”

聞言,眾人心中微驚:這可不是什麼吉祥話啊,太子妃怎麼了?

但,遊戲一旦開始,斷然沒有中途停止的說話,坐在太子妃下首的少女立刻接道:“落花時節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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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東宮桃花宴的飛花令正熱鬧,胡善圍回到尚宮局,海棠正要出門找理由把她從東宮“撈”回來呢,“胡尚宮回來的好早。”

胡善圍說道:“要尚食局送幾壇桃花酒去東宮,這是我的人情,還有……”

胡善圍蹙起娥眉,“你去尚膳監傳個話,今天送給詹事府的點心全部換成油炸貓耳朵。”

油炸貓耳朵是一種常見的麵點,因一片片呈現螺旋狀的紋理,很像貓的耳朵。

後宮的食物歸尚食局女官們負責,但是後宮之外、紫禁城裡面的乾清宮、詹事府等歸二十四監負責,領頭的是太監。

“是。”海棠頓了頓,問:“這事好辦,不過,為什麼要換成貓耳朵?”

胡善圍說道:“今日我在路上遇到皇太孫,和他聊了幾句,結果我在桃花宴應酬的時候,不知是誰把我和皇太孫的談話一五一十告訴了太子妃。”

類似“人是會變的,慢慢成長,沒有誰天生就是皇后”之句,太子妃能夠基本完整的複述出來,絕對有人告密。

海棠說道:“看來太子妃在皇太孫身邊留了耳報神。”

胡善圍說道:“我不管他們母子之間是怎麼回事,但是我和皇太孫之間的談話,不希望有下一次有人轉頭就告訴了別人。”

東宮在後宮裡頭,但是東宮和後宮關係比較微妙,後宮基本不干預東宮的事情,提供衣食住行而已,東宮相對獨立。同樣的,東宮不能插手後宮的事情,畢竟兒媳婦管不到公公的院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胡善圍送油炸貓耳朵給詹事府,是想暗示皇太孫,以後門戶不緊實,稍有風吹草動就被人告訴太子妃,我以後就不能和你那麼坦誠了,說些不痛不癢的場面話即可。

皇太孫是個聰明人,堂堂詹事府,這一天的茶點都是油炸貓耳朵,想想今天他幹了些什麼,就猜出是怎麼回事了。

入夜,皇太孫命今日去桃花宴負責抱琴的宮女從皇太孫宮搬到東宮,“既然你極得太子妃心意,那就去東宮好好服侍太子妃。”

抱琴的宮女嚇得瑟瑟發抖,當即跪下,“殿下,奴婢到底犯了什麼錯?殿下為何不要奴婢了?”

皇太孫溫和的說道:“你沒有錯,只是服侍的地方不太對,你比較適合在東宮伺候太子妃。”

為什麼把東宮和皇太孫宮分開,單獨開府別居?因為這兩個地方不一樣,分別是兩個主人,哪怕是親母子,皇太孫也不會容許母親肆意插手他的事情。今日他好不容易瞅準機會,向主持選秀的胡尚宮說了他對未來皇太孫妃的期許,轉頭就被手下人給“賣了”。

皇太孫在詹事府吃著油炸貓耳朵,嘴裡心裡都不是滋味。

他是儲君,早就不是個孩子了。連手底下的人都掌控不了,如何掌控一個國家?

抱琴的宮女嗚嗚直哭,膝行過去,緊緊抱著皇太孫的腿哭哭道:“奴婢自幼伺候殿下,奴婢那裡都不去,求殿下原諒奴婢,奴婢再也不敢向東宮傳訊息了。”

看來心裡還是有數的嘛。皇太孫一動不動,繼續心平氣和的說道:“若無正當理由拒絕主人的安排,是要送到宮正司按律受罰的,你是想去東宮還是宮正司,你自己選。”

至始至終,皇太孫語氣柔和,就是沒有任何溫度。

抱琴的宮女曉得主人的脾氣,只得收了眼淚,去了東宮。

太子妃一見自己的耳報神被趕出來求收留,當即明白了兒子的意思,就是嫌棄自己管太多了。

這一下太子妃頓時從眾人拍馬屁的飄飄欲仙,一下子墜入凡塵,跌得夠嗆,喃喃道:“我是他母親啊,我還能害他不成?我是為了保護他,為他好,他為什麼不理解,還把你趕回來打我的臉?”

那宮女說道:“太子妃不要生氣,皇太孫沒有這個意思。”

“那他是什麼意思?”太子妃拍著桌子,“我在東宮點燈熬油似的把他養大,為他謀劃前程,我不爬到太子妃的位置,為他掃清了障礙,他有機會當皇太孫?”

眼看母子二人要生間隙,宮女忙道,“太子妃息怒,皇太孫一直很孝敬您,詹事府忙成那樣,只要稍有空閒,就來東宮請安,這一切……這一切都因胡尚宮而起,今日尚膳監送給詹事府的點心是油炸貓耳朵,僅此一樣,皇太孫晚上回宮,就把奴婢趕走了。”

一聽油炸貓耳朵,便知是胡善圍授意的。有些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胡善圍這個小手段說有意思,確實有點意思,但說沒這個意思,別人也不好捕風捉影,吃個貓耳朵而已,搞不好會被反咬是別人想多了。

胡善圍混跡宮廷十五年了,不僅擅長各種雷霆手段,這種小的心機敲打手段也玩的賊溜。

當著心腹的面,不用戴著虛偽的面具,太子妃目光變冷了,“胡善圍,你以為這樣就能離間我們母子麼?未免太小瞧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油炸貓耳朵:怪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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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自飄零水自流

某閨秀:落花時節又逢君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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