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宮闈生涯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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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慈寧宮大門,一陣透骨奇寒,我不禁攏了攏身上的雪瀨毛大氅,舉目往去,皆是雪白的一片,天地之間彷彿所有的汙垢都被掩蓋了起來,薄薄的暮色底下,冷風捲起雪片漫天狂舞,蒼勁的古樹上頭落滿了厚厚的雪被,恍若一夜之間瓊花開遍般的壯麗。

一進承乾宮,濃重的藥氣便迎面而來,宛寧蓋的密密實實閉目躺在帳子裡頭,滿殿的太監宮女皆屏氣息聲,生怕驚擾了她。

我輕手輕腳走過去,剛坐在床邊,宛寧已睜開了雙目,瞧見我亦不驚異,只溫潤一笑,輕聲道:“你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你一直不肯原諒我,可我知道,你心裡還是念著我的,我只等著這一天,等著要死的時候,你必定會來見我的。”

我心裡發酸,一陣哽咽,已是流下淚來,強笑道:“快別死呀活呀的,你病著,自己還不知道忌諱些。”

她握了我的手,淡淡笑道:“我不說難道就不死了嗎?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醫的病醫不得病,我的病根在心裡頭,斷斷是好不了。”

我凝視著她,未施脂粉的消瘦面頰臉色蒼白的厲害,偏又泛上幾絲異常的潮紅,雙目卻仍是清亮有神,眉宇間沒有絲毫苦痛之色,安寧的如同一汪碧水。

只聽她緩緩道:“這幾天我總是夢見博果兒,這一生,我欠了他太多太多,他死的時候,我有想過隨他而去,卻又舍不下福臨,我終沒有辜負了福臨的深情,如今,該是我去償還博果兒的時候了。”

我眼淚不由自主的滴落,往昔相處的一幕幕湧上心頭,前塵舊事紛紛而來,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片刻強收了淚水,為她掖掖了被角,勸慰道:“太后要我告訴你,福臨就要回來了,你好生將養著,改日我再來瞧你。”

宛寧眼中流出淚來,執了我的手道:“求太后饒恕我,下輩子我再報答她老人家的疼愛之情。”

我再也忍不住悲慼之情,應了便往外走去,只聽宛寧在背後痴痴念道:“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但願有來生,我們只生在江南明媚的春光碧水裡。”

福臨連夜從清涼寺中趕回,宛寧已是彌留之際,只強撐著一口氣等著見他最後一面。

深夜,我服侍太后飲完最後一滴湯藥,只聽得一聲淒厲的長嚎,小太監跌跌撞撞推門而入,跪下顫抖著道:“太,太后,皇貴妃薨了。”我手中的碧玉藥碗應聲而落,在這樣的深雪夜裡,無比的刺心。

順治十七年歲末,皇貴妃宛寧病逝於承乾宮東殿,年二十二歲。

三日後,福臨諭禮部:“皇貴妃董鄂氏於八月十九日薨逝,奉聖母皇太后諭旨:‘皇貴妃佐理內政有年,淑德彰聞,宮闈式化。倏爾薨逝,予心深為痛悼,宜追封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承慈諭,特用追封,加之諡號,諡曰‘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後’。其應行典禮,爾部詳察,速議具奏。”

眾臣大驚,中宮皇後尚健在,如何能加封董鄂為皇后?卻未曾想,皇后博爾濟吉特氏諾敏自請廢后,以全皇帝哀思之情。太后無奈之下,只得應允。

福臨綴朝五日,命親貴大臣,王公命婦齊集承乾宮哭喪,但凡見有人懈怠不敬,立交禮部議處,眾人惱怒怨恨不止,直鬧了沸反盈天,最終還是太后勸了福臨才算作罷。

福臨卻又欲將承乾宮內所有伺候宛寧的宮女太監們一應殉葬,索尼等勸諫不止,後只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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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後,福臨命親貴大臣中三品以上大員抬孝獻皇后梓宮前往景山觀德殿停靈,喪事之隆重,花費之奢靡,叫人歎為觀止。

我親去宛寧靈前上香,喃喃道:“你在生之日,將名利金玉視做無物,身後這些虛名浮事,你怎會在意?他既這般痴愛你,又替你招來了無數罵名,你在地下得知又怎會安心?

佟妃淡淡道:“這一切,換來的不過只是皇上一人的心滿意足罷了。”

景山觀德殿內,福臨為宛寧舉辦了聲勢浩大的水陸道場,道士和尚尼姑,整日誦經之聲不絕於耳,煙霧繚繞。

自宛寧去後,福臨就將硃批該了藍批,直到二十一天,在景山火化了梓宮之後,仍未換過來,大臣上奏,福臨只是不允,竟一直用藍批改奏摺達四月之久。並親自動筆,寫了《孝獻皇后行狀》,哀痛之情溢於紙內。

可再怎麼樣的悲痛欲絕,宛寧終是撒手而去了,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她的隱忍和剋制,只為了太想做個完人,太想完滿的過著一生,可完滿,天都會嫉妒,若她心安理得的承受著天子的獨愛,或者.................

因她而起的紛擾,從此塵歸塵,土歸土,化為烏有。

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二,皇太后下旨:傳諭民間毋炒豆,毋燃燈,毋潑水。

養心殿內,燈火通明,太醫宮女太監忙做一團,卻輕手輕腳的各司其職,大氣都不敢出,殿內,漫天大雪飄落無聲。

太后身著湖色壽山福海暗花錦袍坐在暖閣內焦急的嶽樂對道:“找到胡宮山沒有?”

嶽樂垂手站在一側,見太后問話方沉聲道:“回太后,臣已命舉國搜尋,胡先生閒雲野鶴,行蹤飄忽不定,一時怕是找不到,太后不要急,耐著性子再等幾日,想必會有訊息。”

太後面露悽惶之色,嘆氣道:“我倒是等得,只是你瞧皇上的病,只怕等不得了。”

索尼緊皺著眉頭,老成的面容上亦是少見的慌亂,沉思了片刻方低聲道:“太后,眼下之計,須早些定下大事,未雨綢繆才不至事到臨頭生出變故。”

太后知他所指的是儲君之事,緩緩道:“皇上只三個阿哥,二阿哥福全,三阿哥玄燁,五阿哥常寧,諸位皆是肱骨之臣,忠心耿耿,我想聽聽你們的意思。”

巽親王,索尼,螯拜,蘇克薩哈俱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默不做聲,嶽樂卻是若有所思的盯著明黃帷幕,那後頭便是福臨的床塌,此刻太醫正忙著給他針灸。

太后道:“兩位親王是愛新覺羅宗室,與皇帝是堂兄弟之誼,素來親厚,於公於私理當你們先說。”

巽親王抬眼看了看嶽樂,見太后注視著自己只得道:“回太后,三位阿哥皆年幼,實在無法以優劣論之,再者,皇上病症雖險,到底是天子,洪福齊天,想能闖過去。”

太后頗為煩憂的道:“索大人方才也說未雨綢繆,嶽樂,你說呢?”

嶽樂淡淡道:“臣想著此事尚要由皇上親點,至於三位阿哥,單從資質來看,天分最高的自是三阿哥。”

索尼松了口氣,道:“太后,安親王所言極是。”

太后點頭不語,忽聽帳子裡福臨虛弱的聲音道:“額娘,額娘。”

我忙攙了太后起身往裡間走去,太監將明黃帳子掛起,福臨斜歪在迎枕之上,雙目浮腫且無神,形容憔悴枯槁,靜靜瞅了太后片刻方道:“額娘,兒子不孝,怕是要早您而去了。”

太后眼中滾下淚來,握住福臨的手溫言道:“你這樣說,叫額娘怎麼受的住,你且放寬心,過些日子花兒出盡了就好了。”

福臨面上浮起一絲枯澀的微笑,搖頭道:“兒子的身後之事要勞煩額娘了,嗣君之事就依額娘的意思,立三阿哥玄燁,過會子兒子傳了人來起草遺詔。”

太后顫抖著道:“福臨,你................

福臨抬起右臂,無力的揮了揮道:“我累了,想歇息一會。”

太后依戀的注視了兒子半晌,方帶著眾人出去,福臨忽道:“貞妹,陪我說說話吧。”

我愣在那裡,強忍著淚水,太后拍拍我的手,走出殿外。

太醫熬了藥奉上來,我伸手接了,坐在福臨床邊,持了銀製調羹小心的吹冷了送到他嘴邊,福臨亦不說話,只慢慢的將一碗藥進完,方道:“我此刻所服的,皆是無用,不過是叫你們心裡舒坦些。”

我再也忍不住奪眶的淚水,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悲悽出聲。

福臨艱難的抬手輕輕為我拭去淚水,強笑道:“快別哭,打小我就見不得你哭。”

我只覺心內悽楚到了極點,我們自幼便在一處,同起同臥,朝夕相對,他從小就護著我,事事只要我歡喜,便依著我,我一個孤女在這深宮之中,是他和太后的庇佑才使我得了些家的溫情,在我內心深處,他就是我的親哥哥啊,今見他頃刻間就要離我而去,才恍然他在心中的分量,竟是那樣的厚重,一時情難自己,撲到他懷裡哭泣道:“九哥,求求你,快些好起來吧,你不能就這樣拋下我,拋下額娘去了啊。”

福臨輕柔的撫著我的後背,出神的道:“咱們小時候,有一次偷溜出宮去玩,後來迷了路,差點被人販子拐了,你還記得嗎?又冷又餓的躲在一個破廟裡頭,結果又下了雨,我著了涼發熱,你嚇的跟什麼似的,也是這樣摟著我哭的不行。”

我淚眼朦朧的看著他,只聽他道:“唉,我是累極了,那會子要是就死了,也省了你和額娘這些年的眼淚。”

我捂住他的嘴,嗚咽著道:“別再胡說了,那會子你沒有死,這次更不會了,你要好好的活著才是。”

福臨拉下我的手握在手心裡,淡笑道:“你不恨我了嗎?不恨我和宛寧逼死了博果兒嗎?”

我緊緊反握住他冰冷的手,動情的道:“我恨,怎麼會不恨,博果兒他也是我的哥哥啊,可是,如今只剩下了你,九哥,你就忍心這樣離我們而去嗎?”

福臨雙目迷離,茫然道:“我這一生,短短二十四載,竟是悲苦無奈更多些,近些年在佛法中稍稍開解了心頭惶惑,今生來世,原都是因果迴圈,恨也罷,愛也罷,痴也罷,如今都到頭了,你們無須為我悲痛,死對我是一種幸運。”

我愈聽愈覺難捱下去,淚流滿面卻只是說出話來,心痛難忍。

吳良輔悄悄進來道:“皇上,皇后娘娘,佟妃娘娘,寧妃娘娘來向您請安了。”

福臨點頭道:“叫她們進來。”又伸手拭了我的淚水笑道:“別叫她們瞧見笑話。”

說話間,她三人走了進來,剛要行禮,福臨已擺手止住了,我起身站在一側。

皇后兩眼腫的象核桃一般,走近床塌,只叫了句“皇上”,眼淚便紛紛而落,福臨嘆氣道:“我有許多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又何必為我流淚,罷了罷了。”

皇后抓住福臨的手,哭道:“皇上,您沒有對不起臣妾的地方,臣妾從來沒有怪過您,您是臣妾的丈夫,是臣妾一生的仰望和依靠,您一定要好起來,只要您能好起來,要臣妾拿命來換臣妾都願意。”

福臨抬頭看了看後頭跪著的佟寧二人,對皇后道:“我和太后已經商議過了,儲君是三阿哥,你是正宮皇後,和佟妃一併為兩宮皇太後,我去了之後,你們好生輔佐玄燁,保重自身吧。”

又喚寧妃道:“靈月。”

寧妃渾身一顫,忙跪至床前,泣聲道:“皇上,皇上,您還記得臣妾的閨名,您居然還記得。”

福臨微笑道:“太后一直都說,你是有大福氣的,如今立了三阿哥做太子,你怨我嗎?”

寧妃早已哭的花了妝容,拼命搖頭道:“皇上,您是知道的,臣妾從未有那樣的想法,福全也說過他只願做賢王,臣妾陪了皇上這些年,真的已經很知足了。”

福臨又看了低頭跪著的佟妃一眼,長嘆道:“你們都下去吧。”

佟妃這才抬起頭,卻是出人意料的淚流滿面,她緩緩走近福臨,靠近他的耳邊低聲道:“福臨,若有下輩子,答應我,你先遇見的會是我,哪怕不是,你愛上的也要是我,我們做一對世上最平凡的夫妻。”

福臨閉上雙目,眼角滑下一滴淚水。

正月初六,福臨傳詔內閣大學士王熙起草遺詔,亦是罪已詔,洋洋灑灑列出了十四條罪狀,其中一罪為先太后而去,未能奉養太后,報其養育大恩,一罪是內寵逾制,為孝獻皇后治喪諸事太過。

靜妃在養心殿外求見,福臨至死都不願原諒她,傳話:無復再見。

正月初七,大清入關以來第一位少年天子逝於養心殿,年僅二十四歲。

同日,頒遺詔公諸天下:朕子玄燁,佟氏妃所生也,年八歲,岐嶷穎慧,克承宗祧,茲立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即皇帝位。特命內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為輔臣,伊等皆勳舊重臣,朕以腹心寄託,其勉天忠盡,保翊衝主,佐理政務,而告中外,鹹使聞知。

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九日,三阿哥玄燁於順治皇帝靈前即皇帝位,尊太后為太皇太后,尊嫡母博爾濟吉特諾敏為母后皇太后,生母景仁宮佟佳衡若為聖母皇太后。

順治皇帝駕崩不久,靜妃懸樑自盡,留書稱:福臨已死,我活下來也沒有意趣。四阿哥之死確是我所為,當日我故意與陳嬪在御花園假山之後一唱一合,使瘋癲的太妃無意聽到並相信四阿哥是宸妃所生八阿哥,又將鶴頂紅故意遺失在假山後............

太后悲痛萬分,將遺書燒燬,將之葬在孝陵一側。

按制,天下守喪一年,不得行婚嫁之事,一年後,孫延齡親自入京行聘,太后遂下旨:孔四格格下嫁廣西將軍孫延齡,擇日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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