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無奈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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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無奈的真實

畢文謙不確定萬鵬具體指的是什麼待遇,即使是上輩子他也只是略有耳聞,而這樣的話題,萬鵬大約不會和自己細說,自己更不適合主動去探究。

略微的沉悶中,兩人一前一後,坐了電梯,直上16樓,張曉霞已經等在那裡,萬鵬朝她點點頭,掏鑰匙開了一扇鐵門進去。

白皙光潔的牆,花紋瓷磚地板,水藍色的窗簾半開,良好的光線從落地窗外透來,蘇聯風格的吊燈,一座長沙發,雙層玻璃茶幾,茶几上半邊整齊地疊著資料,半邊雜亂地放著紙筆以及一頂軍帽,一個遙控器;幾扇關著的門,幾張靠牆放著的摺疊椅,以及對著沙發靠牆的寬闊半人高櫃子,上面一臺電視機,一個電水壺,一個溫水瓶,一個鐵盤子,幾個倒扣在上面的玻璃杯——客廳裡除了這些,別無他物。

“文謙,張曉霞,你們先坐,我來倒杯水。”萬鵬指指茶几前的沙發,走向了櫃子,“這兒的裝修,全是頂貴的材料,要不然,也不敢這麼快就住人。這一遭,也算是讓許多人見識了什麼叫蘇聯的資源豐富……來,喝水。時間也到中午了,你們先自己坐一會兒,茶几上有電視機的遙控器,有興趣可以摸索試試,我下去拿幾個盒飯上來。”

說著,把溫熱的杯子遞過來,萬鵬就徑直又出去了。

畢文謙安靜地喝著水,張曉霞卻拿起了遙控器:“經理,要開嗎?”

“你看得懂俄文嗎?”

“啊……”張曉霞訕笑一聲,搖頭放下了遙控器,“經理,聽李秀秀說,這房子是我們的人自己修的,給蘇聯專家住的?”

“算是吧,照萬鵬的說法,除了這一棟,其他的全是。”

“真是好房子啊!”張曉霞情不自禁地四望著,哪怕基本只有牆,看看,又忍不住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低頭望著下面的花園,“什麼時候,我們自己能都修上這樣的房子啊!”

“那你恐怕短時間是別指望了——這兒一共能住10000戶出頭,四室二廳,就算平均一家四口人,這就是四萬人。這些,是徵集東北的建築工人和許多退伍軍人,中國的人力資源和蘇聯的自然資源,集合中蘇雙方面的專家,不計成本,花了差不多一年修出來的。我們有十億多人,哪怕不算今後的人口增長,也得25000個這樣的樓盤,且不說自然資源,單單是人力資源,想要在幾十年內人人都住上,那其他很多領域的發展我們就甭指望了。”畢文謙搖頭笑著,隨便給她估計了一下,“或者說,我們得先進行一場技術革命。”

張曉霞愣了一會兒,忽然回頭盯著畢文謙笑了:“經理,如果真的能幾十年,嗯,五十年吧,五十年能做到,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吧!技術革命,我是不懂,但你既然說出來了,那就一定可能實現,是吧?”

噗……

“你也當我是萬能的啊?”

畢文謙哭笑不得。

張曉霞卻很認真地點頭:“所以,你想解救那個嶽代shengzhang的時候,我其實並不想那麼做。但那是第一次見你直接下命令。”

“願意保持接地氣的心態的幹部,的確很珍貴啊!”

“……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這不是幹部該有的作風嗎?”張曉霞抿了一會兒嘴,還是忍不住問出來了。

畢文謙無言以對。除了真正的畢文謙年少時對於江州懵懂的記憶,他既對80年代中國基層的情況並不瞭解,更別說全域性了,而他也不可能把10年代的某些尿性講給張曉霞聽。

甚至,即使真拐著彎兒講了,她也不見得會信。

長長地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畢文謙沒有正形地倒靠在沙發上,約莫就是一個葛式躺。斜望著天花板以及那吊燈,他喃喃地唸叨:“真是一個好時代……的尾巴。”

聲音很小,張曉霞沒有聽清:“經理,你說什麼?”

“我是說……我們還能當上社·會主義的接班人。”

“什麼意思?”張曉霞更加不懂了,“而且,不是共·產主義接班人嗎?”

畢文謙斜視著張曉霞,落地窗前的她揹著光,是一個幹練的輪廓。

“……越是學習,越是思考,越是試圖尋找辦法,就越對先輩的偉大感到敬畏,越對自己的斤兩覺得不足。我,不是一個狂妄的人啊!”畢文謙雙手合在胸口,聽著自己的心跳,“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我沒有犧牲自己勇氣,也沒有那樣的打算,我更不能眼見黎華身死道消!張姐姐,也許你在別人的說法裡聽了太多關於我的稱讚,但我並不是那樣的光偉正。萬鵬說他和黎華都學會了冷漠,這冷漠,是我教的。我會在你表達態度之後仍然命令你去營救嶽伯伯,真的是因為我特別著緊他?沒錯,我說的沒有一句是假話,我的確從來沒有說過謊,嶽伯伯的確是作風很好的幹部,但我們和他只是才認識。我說的原因,是正當的原因,是必要的原因,卻從來不是真正充分的原因。這一切背後的真實,紛繁復雜的思量,我不可能說出來,也本就不能說出來。這一切,黎華明白,萬鵬明白,王京雲明白,劉三劍也明白,雖然他們有各自的決定和作風,但前提是他們明白。如果不是這樣,根本就不會有今天的文華公司,我們,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我,當不了共·產主義接班人。”

依舊是坦然的口吻。但這也許是張曉霞第一次從畢文謙的聲音裡聽出無奈的味道。

她細細思索,下意識地慢慢走回沙發旁,伸手撐在上面,稍微前傾地問:“你是說……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差別非常大?”

畢文謙看著她,這張軍人氣質的臉難得地流露出了迷茫。

“至少在我看來,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差別,就如同國家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差別。這也是我這次會和黎華談的話題,之一。”

也許張曉霞還是沒有真的明白,但畢文謙已經坐起來,俯身打量起茶几上那些散亂的東西了。

又過了一陣,萬鵬帶了三個大不鏽鋼飯盒回來,都裝滿了熱騰騰的飯菜——光是這架勢,就比畢文謙吃的那些盒飯強。

吃飯的時候,兩人默契地沒有聊點兒什麼,等吃完之後,萬鵬把也在這一層休息的李秀秀叫過來,請她把飯盒帶到食堂還回去,再讓張曉霞去她那一戶揀個房間自己休息。然後,回來和畢文謙一左一右,都不太端正地靠在沙發遠端。

“按行程,華華最早得晚飯左右回來。你也是舟車勞頓,下午好好休息吧!”

“啊……”畢文謙隨意地揚揚下巴算是應了聲,然後又忍不住問,“說起來,你自己住這裡面,不怕被人說幹部搞特殊待遇嗎?而且還只住過一天。”

“住過一天也是住。就像配小轎車一樣,有的人其實根本用不著,但還是上去坐了一下,表示自己享受過國家給予的待遇了。我也差不多,這裡的規矩,是我訂的,要是我自己一天都不住,其他人真想住,心裡也踏實不了。”萬鵬搖搖頭,然後又無奈道,“而且,我總得有這麼一個地方。人在異鄉,抬頭低頭和克格勃打交道,不是自己修的房子,住起來不敢放心啊!”

“維克托莉婭嗎?”畢文謙心念一動,“聽說,你們一起推動了許多事情。”

“是啊!看起來很荒誕,不是嗎?中國和蘇聯……好吧,遠東經濟試驗區,這種級別的交往,因為顧慮著克里姆林宮裡的那頭豬,偷偷摸摸不敢真正上檯面。竟然由兩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來負責。但如果不這樣,還能怎麼樣呢?她是遠東一把手的孫女,我是人da委yuan長的孫子,也只有這樣的搭配,才能在這麼偷偷摸摸的狀態下,讓雙方高層稍微安心。何況,這一切,本就是我和她直接努力的結果。換成別的任何人,只會更讓人難以安心。”

萬鵬把茶几上的軍帽拿在手裡,癱倒在沙發上,半眯著眼睛。

“你卻不得不對她隨時提防。”畢文謙感嘆著,“她也是這麼提防著你嗎?”

“她可是克格勃出身的人。”

“聽王京雲說,她前些時候請你看了一場電影。”

“……沒錯。”萬鵬慢慢深呼吸著,軍帽蓋住了臉,“因為紅場降落事件,莫斯科一大批軍方高層領導莫名其妙地被免職,而被提拔的新國防部長,直到去年1月,一直擔任著遠東方面軍司令。也許,在地圖頭的眼裡,即使和遠東經濟試驗區莫須有關係,但在莫斯科,相比那些老家夥,一個長期遠離莫斯科,才回來區區一個季度的國防部副部長兼幹部訓練總局局長,資歷淺得簡直可愛。也從此之後,維克托莉婭婉轉表達了合作可以更深入更大規模的意思。”

“所以,她請你看了那場電影?”畢文謙有些不解,“《渴》,對吧?我也找來看了。但我看不出來門道。”

“你竟然也看了?不,你竟然看不明白?”萬鵬驚訝地揭開軍帽,偏頭看著畢文謙,忽然笑得發抖,“啊,也是啊,你也不是什麼都明白嘛!”

這笑容……畢文謙隱隱覺得自己被小瞧了。

“什麼意思?”

萬鵬調侃起來:“你確定你能明白?”

“你不說怎麼知道能不能!”

“呵呵!《渴》是一部講述軍人為了人民,明知危險也義無反顧殞身不恤的故事……”

“這個我知道。”

“好吧,我也覺得你該知道。”萬鵬呵呵地笑,“關鍵是,電影裡的《瑪莎之歌》。”

“《瑪莎……那歌我也聽了啊……”

“你懂俄文?”

“有翻譯啊!”

萬鵬終於大笑:“翻譯,申譯弄的是吧?當初上學時我看過。”

“有什麼不對嗎?”畢文謙一愣。

“‘我沒有別的心願,只等待你的來臨,我一直在等待,我始終是相信,我和你真的是,兩個人一條心。’你看的翻譯,是這樣的吧?”見畢文謙微微點頭,萬鵬嘆笑了一聲,“我隨便重新翻譯一下吧——‘我沒有另一半,我一直在等你。久等又堅信,卻事與願違。我和你就像,河道的兩邊。’”

客廳裡,一陣安靜。

萬鵬又一次用軍帽掩蓋住了臉,那本就蒼涼的聲音裡透著無奈,甚至於……絕望:“文謙,你覺得,我和維克托莉婭之間,隔著哪條河?”

安靜再度持續。

這一回,出聲的是畢文謙。

“中蘇的分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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