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嫗臥房之中佈置風格與院落相差無幾。
床單床被到輕紗帷帳、孤零零的鴛鴦枕,統統是大紅之色。
也就差床頭牆壁上掛個對剪雙喜字,否則便湊足了婚房佈置。
滿頭白發的招魂嫗並未躺在榻上,而是坐在一蒲團之上,對著牆上掛著的回煞伯祀神大人畫像,口中唸唸有詞。
與羅青那有胤祀胎臍,可修行祀力祀法的祀修不同,她這個卷徒能夠用上祀力,所憑仗的只是自己回煞伯卷徒的身份而已。
祀世大地,許許多多不能跨入祀修之列的人,都會選擇成為某位祀的卷徒,透過一種‘卷徒儀式’,使得雙方能夠產生關聯,卷徒便可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修行的目的。
不過卷徒的這種修行,依靠的是卷徒與祀之間的‘信仰’羈絆,並受制於祀神。
倘若卷徒觸犯祀神,卷徒的祀神可收回這種力量。
芙蓉老那位枕邊人柳霏,成為黃皮子的出馬香童,能扶乩得來祀力,大抵與卷徒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當然,收下卷徒,對於祀修並不是沒有影響,許許多多祀修不去收卷徒,正是因其會產生負荷。
祀力深厚程度相同的祀修,鬥法時有卷徒的祀修會弱於同境無卷徒的祀修一籌。
這也難怪,祀力便如奔湧東流的一條河水,收下卷徒便如分去一條支流,主幹自會相應減少水量。
不過收下卷徒也並非是毫無益處,因卷徒與祀神的關聯,大多數卷徒對祀神頗為忠心,有些卷徒天賦絕佳,只是苦於缺少胤祀胎臍而無法修行,此時祀神給予其祀力,使其成為卷徒,絕對是一不小助力。
而且倘若祀神統治之地不小,香火足夠,那麼被分去的祀力支流完全可以補足回來。
招魂嫗睜開眼,自跪坐的蒲團上站起身,走到紅紗帷帳的床榻前坐下,長長呼出一口氣。
今日與老郎中之戰,就數她吃的虧最大。
三人之中,振衣夫為回煞伯心腹中的心腹,最受倚賴,實力最強,皋復老比她活得都要久,當上卷徒前便有不俗的氣血實力。
只有她倒像個後孃養的,實力墊底,手頭也沒值得稱道的厲害法器。
鬥法大大不如。
招魂嫗想起那個甚麼羅青,手上有一隻會動的眼球詭巧。
可惜她沒能得來。
那是她一次招魂後,走街歸家時,碰上了行走間口中自言自語的單漢。
特意聽取之下,她聽到了單漢說起寶貝字眼。
於是她便以雙眼迷術,神不知鬼不覺地對單漢施展出來,並詢問出他所言的是甚麼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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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會動的眼球!
甚麼樣的實力才會達到眼球挖出後仍能動的地步?
據她所知,若非特別修行過甚麼祀術祀法,縱是祀君時的卿爵之人死後,挖出其眼珠都不可能會出現此種情況。
可見那眼球不俗。
向單漢詢問出具體下落後,招魂嫗在窺視兩日後便到羅青家,用收魂法幫那少年攝回魂魄。
她本打算在招魂後,用自己雙目祀術迷住其人,問出下落。
但在羅青那少年恢復後,她祀術竟毫無效果!
明明只是一個普通人,卻能抵擋住小祀術,令她疑竇叢生。
招魂嫗當日沒逼問下落,不成想,到第二日,那羅青竟又拜入了老郎中門下!
老家夥甚麼性子,她豈會不知,能收下羅青為徒,她想當然以為眼球寶貝早已落入老郎中手裡。
能令老郎中都覬覦的寶貝,招魂嫗已然心下大動。
老郎中許久不曾出手,又非是祀神卷徒,年老體衰,說不定實力大退,她便尋思著試探試探其深淺。
若是老郎中實力不濟,他那手中多年積累下的寶貝,不就都是她得了?
招魂嫗不會傻愣愣地親自出手,於是有了大耳窿率人往藥鋪這步閒棋。
結果顯而易見,老郎中深不可測。
在老郎中察覺出她是背後之人後,招魂嫗便已決定將大耳窿這枚棋子捨棄。
最後索性廢物利用一下,讓大耳窿帶人去羅家,將他抓來,問問那小子手裡面的寶貝到底是甚麼。
結果,大耳窿實力不濟身死於其手。
招魂嫗也消停幾日,沒再找羅青麻煩,但盤算著將老郎中得到的寶貝告知振衣夫,借刀殺人,也好從中分一杯羹。
不等她提起寶貝,昨日三人商量,無意之中便引到了老郎中身上,都覺是時候將其除去,招魂嫗也就沒提起寶貝之事。
就是沒料到,年紀不小的老家夥,實力仍這般恐怖!
招魂嫗躺在床榻上,老朽身體頗為疼痛,難以入眠。
她們卷徒,活的年歲比常人能長許多,但終究難生老病死的魔咒,眼下她已活了一兩百年,早就老得不成樣子了。
招魂嫗斜依靠牆壁,環顧四周,面露緬懷。
她出身的喜婚城中,一年四季只以紅為基,無論是門前燈籠,還是院中地板、屋中傢俱,都以紅為主色。
縱是城中誰家出了喪事,也無掛白的風俗。
她將家中佈置為這般,不單單是自家喜歡,也有追憶故鄉的心思。
若非當年天下大亂,兵戈四起,她斷然不會遠走他鄉。
招魂嫗拿出那塊四方矇頭紅。
已被老郎中一拳打穿,不能再用以施展小法小術了。
不過可以縫縫補補,勉強也能用。
招魂嫗點燃燈油為紅色的燈臺,拿出一根針線,以及紅繩線圈。
正要穿針引線之際,她兀然看到窗靈處的一道黑影。
“誰!”
招魂嫗嘶啞著嗓子,一聲厲呵。
與此同時,她右手雙指拈針,回肘一仍。
細針泛著寒芒,刺向窗臺虛影。
羅青側身,躲閃而過,推開臥房門,手端著蠟,映著他那一張不算俊俏但頗為堅毅的臉上。
不小的臥房內,愈發亮堂。
招魂嫗認出了羅青,聲色俱厲,“是你!”
羅青不急不緩地將蠟燭放在慈眉善目的回煞伯畫像下的幾桉上。
在院落裡地方忒大,羅青怕蠟燭功效會減弱,便選擇了屋內作為打鬥之地。
“小子多謝招魂娘娘不久前招魂之恩。”
羅青不著急動手,先禮後兵地躬身拱手。
招魂嫗冷笑一聲,“你小子連夜陰雨天而來,恐怕不只是為了感謝我這個老婆子罷?”
羅青右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左手拇指,扭了扭扳指,笑道:
“招魂娘娘明鑑,我此來確非單單為道聲謝,也想詢問娘娘為何與我過不去,三番五次尋我麻煩?”
招魂嫗自床榻上坐起,穿上那雙紅繡鞋,一邊反問道:“我何時尋你麻煩了?”
羅青笑道:“既然我今日來此,便是已知其中內幕與關聯,娘娘何必推諉?”
招魂嫗不再吭聲,似預設,她眼簾垂下,迷成一條縫,打量羅青,幾息後,她錯愕不已,指著羅青,聲音嘶啞道:
“你究竟是誰,竟能施展祀力?!”
顯然,羅青手上動作,沒逃脫她眼睛。
頓了頓,招魂嫗又問道:“你在施展甚麼祀術?”
瘍瘡侯的扳指畢竟是中品祠器,招魂嫗境界不到家,根本無法勘破扳指中溢位的幽綠沉渣。
“你果然真能看出我在施展祀力。”
招魂嫗覺察出不對,腳步邁出,便要奪門而出。
“晚了。”
羅青手掣烙鐵,抬腳掠出一步,一招便橫掃過去。
招魂嫗見那兵刃通紅,不敢硬碰,再次撤回至原地。
“這是甚麼兵刃?”
招魂嫗只當羅青厲害,是跟著老郎中修習了氣血的緣故,可眼下他不僅僅能施展祀力,還有那熱氣騰騰,燒得滾燙,她祀力都為之凝滯的兵刃!
招魂嫗再看羅青,神色之間已無半點小瞧之意。
羅青疑惑問道:“你不是也能施展祀力,我會有甚麼稀奇?”
“你是哪一位祀神大人的卷徒?”
羅青尚不知曉卷徒與祀修之間的差別,不知老嫗何意。
但他心思活絡,只思索兩息,便回覆道:“自然是回煞伯大人的卷徒!”
“不可能!”
招魂嫗反駁一句,沉靜下來一想,冷冷道:“滿嘴胡話的小賊!”
招魂嫗取出串於一根紅繩的的九枚銅錢,放在手上叮噹搖晃。
噹啷啷~~
一股氣機盪漾而出,直逼向羅青。
一根蠟燭的燭火跳動,那股攝人心魄的氣勢十去六七。
羅青烙鐵置於身前,又減去三分。
那聲響,便是直擊中羅青,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的緊,更不用說清心靜氣蠟在側了。
招魂嫗一眼辨出那蠟功效,冷哼一聲,九枚銅錢自紅繩上魚貫而出,騰空飛舞,五枚自不同方向攻向羅青,剩下四枚掠向羅青那三根蠟燭,企圖撲滅。
羅青目含重童,銅錢軌跡清晰可見。
他雙手各拿一兵,腳下一轉,兵器橫掃。
接連五聲脆響。
五枚銅錢盡數擊飛出。
不過三根蠟燭羅青便護持不住了,銅錢一掠過,便逐一熄滅。
老嫗仗著九子銅錢,擅長遠戰,羅青打散銅錢後,一個箭步前衝,逼近招魂嫗。
招魂嫗一腳蹬地,身子後滑。
但猶在臥房之內,本就不大的地盤,她所能後退的空間有限。
羅青嘴角微咧,選擇室內作為打鬥地方時,此事他已有所預料。
招魂嫗手間紅繩如一條挺身長蛇,‘蛇頭’窺伺四方。
一枚枚銅錢接連攝來,貫入繩中。
招魂嫗九子銅錢倒是個好寶貝,但劣勢明顯,那就是每次被擊飛掉,與紅繩斷了牽連後,都需重新攝來,掛入紅繩之上,才能再次心隨意動地指使。
而此刻,九子未歸,羅青已至。
招魂嫗老胳膊老腿,硬碰硬絕非羅青敵手,不過她勝在祀力雄厚,手段較多。
只見她自懷中又取出一物。
是一根細長鐵針,針上兩端鼓起,有鐵鏽著蓋。
招魂嫗以針身對準羅青腦袋,祀力運轉。
那根兩頭生有鐵鏽的小針以肉眼可見速度恢復,鐵鏽立消。
羅青只覺神識一晃。
招魂嫗趁著此刻,自床榻上翻個筋斗,轉到另外一側。
這時,灰鼠冒出頭,手上拿著火摺子,趁著兩人打鬥時,將三根蠟燭再一一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