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正。

日頭不復往日般酷烈，反倒有些慘白。森白的日光，掙扎著穿透昏厚的雲層，灑在飛濺的血花上，泛起點點磷光，仿若九幽煉獄中的鬼火，看得人心中發瘮。

天色微明時，蒙古大軍便對襄陽城發起攻擊，三十萬精兵強將分作十隊，每隊三萬餘人，輪番猛攻襄陽。宋軍自來孱弱，但襄陽兵精甲於天下，不論刀兵廝殺抑或弓馬騎射，均不在蒙古百戰精兵之下。

這一戰，便是整整一個上午。

蒙古軍自成吉思汗起，東征西討，滅金國、吐蕃，遠征西域，躍馬歐洲，所過之處，百戰百勝，實乃古今罕見的虎狼雄獅。

此次蒙哥親自統帥三十萬雄兵攻城，對襄陽自在必得，自然不吝賞賜。蒙古大軍，下至普通兵士，上至千夫長萬夫長，個個鼓舞雀躍，奮勇爭先。

蒙古十個軍團輪番攻城，襄陽宋軍雖然精銳，卻架不住蒙古軍人多，廝殺兩個時辰後，被一個蒙古千人隊搶上城頭。

襄陽守軍不慌不忙，忽然一分為二，向外一隊以檑木、滾石、火油等守城利器，猛攻蒙古後續攻城軍團，裡面一隊則以強攻硬弩射殺登城之敵。

一時間，檑木滾石如同傾盆暴雨，鋪天蓋地向攻城的蒙古軍團打去，幾個來勢洶洶的蒙古千人隊，登時被殺得七零八落。

火油如魔雨，在襄陽城下十里長、十丈寬的廣闊區域內，構建起一條死亡防線。但凡試圖越過雷池一步的蒙古兵士，無不被大火燒得哭爹喊娘，狼狽逃竄，跑得稍慢的，都在熊熊烈火中化為焦炭，成為永遠活在蒙古人民心中的壯烈英雄。

後續援軍受阻，那攻上襄陽城的千餘蒙古士兵，徹底成了孤軍，被數倍於己的宋軍圍著砍殺，不多時便死傷過半。

一夫拼命，十人難擋。蒙古士兵強猛彪悍，此時深陷絕地，更是個個悍不畏死，拼命反擊，宋軍的傷亡率直線上升。

五千宋軍圍殺一個蒙古千人隊，斬殺數百蒙古士兵後，竟付出了死傷三千餘人的慘重代價，讓郭靖大吃一驚，連忙率領一隊助守襄陽的江湖好漢殺了上去。

這隊江湖漢子，僅有兩百餘人，在數萬人攻守廝殺的大戰中，毫不起眼。但這一隊壯漢自人群中閃出之後，所向無敵，所過之處，蒙古軍士盡皆披靡。

攻上襄陽城頭的蒙古兵將，無一不是軍中勇士，平日也是難有敵手，與這隊壯漢交手時，最多幾個回合，便被搏殺當場。

死傷三千餘宋軍才殺傷一半的蒙古兵將，在這群漢子面前，彷彿軟弱的羊羔，毫無抵抗之力，不到一炷香工夫，便被殺得乾乾淨淨。

若在曠野中堂堂正正交戰，一個蒙古百人隊幾輪騎射，便可輕易將這群江湖漢子滅掉。但，在城頭狹窄的空間內作戰，郭靖率領這些江湖好手趁機襲殺，卻能以一當十，如虎入羊群，勢不可擋，在最緊要的關頭，一舉扭轉了整個戰局。

增援的將士被擊退，攻上城頭的千人隊全軍覆沒，宋軍士氣大振，此時天時地利人和，均不利於蒙古大軍繼續作戰。

郭靖料想蒙哥定會撤軍休整，來日再戰，不料蒙哥自覺顏面受損，惱羞成怒起來，指揮大軍繼續攻城，一副不拿下襄陽誓不罷休的拼命架勢。

廝殺了一上午，蒙古軍雖然傷亡了一個萬人隊，但對於坐擁三十萬雄兵的蒙古大汗而言，遠未到傷筋動骨的地步。況且，蒙古勇士眾多，軍士生性悍勇，同袍的死亡，非但未能嚇到他們，反而激起了他們骨子裡的兇性。

將士疲憊、士氣不振之類的問題，根本不在蒙哥的考慮範圍內。

蒙古將士會受傷、會疲憊，宋軍又何嘗不是？

蒙古勇士會喪失勇氣？低迷不振？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即便說給蹣跚學步的幼童聽，也不會有誰相信。作為百萬勇士之王的大汗，蒙哥當然也不會相信這個並不好笑的笑話。

在蒙哥心中，大蒙古的勇士，可以丟掉性命，卻絕不會喪失勇氣。士氣，對蒙古勇士而言，完全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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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氣不是問題，其他一切都不是問題。

糧草自然不是問題，千萬石糧草堆積如山，連綿成峰，夠三十萬勇士吃幾個月了。攻城器械就更不是問題了，沒瞧見數十門火炮在那擺著嗎。

關鍵時刻，亂炮轟城，火力全開，不愁那些膽小懦弱的呂文德不投降。長官都降了，群龍無首，即便有人反抗，也是各自為戰，又濟得甚麼事？

至於襄助守城的郭靖等江湖人物，蒙哥並未過於看重，在他看來，襄陽城池一破，這群江湖草莽沒了依託，在大軍鐵蹄之下，自然會作鳥獸散，各自逃竄保命。

蒙哥與忽必烈不同，作為蒙古大汗，他更看重權術和軍陣。在他看來，武功再強的高手，也不過是孤身一人，如何是千軍萬馬的敵手？若要頑抗，大軍過處，盡數碾成肉醬。

正因如此，對郭靖這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金刀駙馬，蒙哥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至於忽然聲名鵲起，號稱江湖第一高手，古來最強武者的柳宸，蒙哥從來都沒把他當回事，心想此人若敢前來，定將其亂箭穿心，射成刺蝟，也好為忠心護衛自己的金輪國師等人出口惡氣。

蒙哥心中底氣十足，毫無畏懼，擊鼓進軍，勢要在日落之前將襄陽城攻破，砸碎這塊滅宋路上的硬骨頭。

三十萬蒙古精兵不惜代價、捨生忘死的猛攻，襄陽城漸漸支持不住，半個時辰後，宋軍死傷高達兩萬餘人，幾近守城宋軍的三分之一。照這麼下去，蒙古大軍再猛攻一個時辰，襄陽城將不攻自破，數十萬襄陽百姓，不知能有幾人存活？

念及於此，郭靖不禁悲從中來，眼圈兒都有些紅了。

正悲傷間，卻聽一聲長嘯沖天而起，如長龍經天，震動十里。

柳宸白衣飄飄，如謫仙臨凡，出現襄陽城頭，對郭靖等人笑道："你們在此稍歇，我去斬了那蒙哥的頭顱就回來。哦，對了，記得給我溫一盞最好的美酒，我回來要喝。"

話未落音，柳宸一步跨出，十餘米高的城牆，在他腳下如履平地，輕飄飄一步跨越，清風白雲般飄飄渺渺，與虛空渾為一體，落地時比枯葉還輕，纖塵不起。

柳宸的身軀忽然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在十里之外，蒙古大軍軍陣之前。緩步向蒙哥的帥帳走去。

儘管相隔數里之遙，但柳宸的目光如電龍破空，打破了時空的界限，完全不受距離影響，直接看到蒙哥心裡。

強大無匹的精神力量瀰漫四野，籠罩方圓十里，猶如神明的意志，令人無可抗拒。

蒙哥遍體生寒，只覺自己彷彿處在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中，身邊雖有數十萬精兵強將保護，卻如深處汪洋大海之中，孤身一人面對太古兇獸，沒有一絲一毫安全感。

終於，短兵相接。

柳宸右手一抓，不知從哪裡奪來一把長劍，信手揮出道道縱橫萬丈、瀰漫天地的森寒劍氣。

劍氣，無堅不摧！

所過之處，刀槍劍戟，弩箭火炮，盡數被劈得粉碎。劍芒舞動，矯矯生輝，如惡蛟翻江，似神龍倒海，將虛空攪出滔天氣浪，捲起接天連地的黑色龍捲，將一切阻擋在前的人和物，絞成成最元始的粒子。

嗡，柳宸輕彈長劍，激起一陣清越劍鳴，他淡然一笑，清朗的聲音響徹四方，悠然邁步間，說道："我有庶人劍，可斬天子頭。蒙哥大汗，你今日有幸一試鋒芒，死也當無憾了。"

蒙古勇士兇猛如虎，悍勇如獅，也不知經歷過多少險惡血戰，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會皺一皺眉頭。但在柳宸如神如魔的威勢下，以勇猛兇悍威震天下的蒙古鐵騎，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如猛虎面前的羔羊，戰戰兢兢，心膽俱寒。

蒙哥大驚，連忙派遣身邊最精銳的天狼親衛，以大軍中最強勁的弓弩，對柳宸萬箭攢射。

萬餘最精銳的射鵰手，手持強弓硬弩，萬箭齊發，霎時間弓鳴震天，箭如飛蝗。

箭矢瀰漫長空，遮天蓋日，任你武功再強的高手，千錘百煉的金剛，即便不被當場射死，也會被千萬支箭矢上附帶的勁力砸死。

柳宸長笑一聲，縱聲吟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念"趙客縵胡纓"時，漫空射來的黑色箭雨忽然頓住，既不前衝也未下墜，彷彿被一股無形大力托住，就這麼紋絲不動、靜靜懸在空中。

數萬箭矢當空橫臥，彷彿一道籠蓋十里的天幕，將森白的日光完全遮住，在寬闊原野上，投下一方巨大的墨黑色陰影，予人一種泰山壓頂的危迫感。

他吟到"銀鞍照白馬"時，紫府中金光翻騰，精神力化作金色巨龍，破空而出，搖頭擺尾間，將瀰漫天地的箭矢聚攏過來，合為一體，構成一條閃爍著堅硬金屬光澤的萬丈箭龍。

箭龍張牙舞爪，向蒙古軍陣俯衝而去。箭矢破空，罡風勁急，漫天羽箭以勝過之前十倍的極速倒射回去。長箭貫胸，當者立斃，片刻工夫，蒙古大軍便折損了一個萬人隊。

揮手間滅殺萬餘精兵，這等神威，讓以勇悍著稱的蒙古精兵寒了膽魄，雖迫於軍令無人敢擅自逃跑，卻再無一人敢靠近柳宸半步。

柳宸進一步，數十萬蒙古強兵便後退一步，此情此景，深深印在襄陽城數十萬軍民心中，終生記憶猶新，不會有須臾忘卻。

當柳宸誦"颯沓如流星"時，他已出現在蒙哥面前，袖袍揮揚間，上前救駕的數十名蒙古高手和千餘天狼親衛漫天橫飛，經脈骨骼皆被震得粉碎。

柳宸說"十步殺一人"時，劍鋒橫空而過，已斬下了蒙古大汗的首級。吟"千里不留行"時，他已返回襄陽城頭，將溫好的美酒一飲而盡。

溫酒殺王！

一盞美酒尚未冷卻，柳宸便在蒙古數十萬強軍中殺了個來回，取了蒙古大汗的頭顱，身上卻是纖塵未染，沒有丁點血跡，依舊白衣飄飄，瀟灑無比。

天地忽然寂靜下來。

城內城外，宋軍蒙軍，數十萬人、百萬道目光凝聚在那白衣少年身上。日正當空，襯得他如此偉岸，高不可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