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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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白日到夜幕,本應是一個固定的輪迴。

但在幽暗之城,卻好像隨意隨心而定。

剛剛還是大霧瀰漫的白天,忽然就變得陰沉晦暗,短短剎那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居於城內的人們頓時慌了神。

在極大恐懼籠罩下,紛紛朝著可以提供安全庇護的屋子跑去。

因為變故來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沒有任何準備,甚至還爆發了不少流血衝突事件。

很多人沒有死在怪物口中,卻倒在了同類的刀口之下。

衛韜孤身一人,逆流獨自前行。

遵循著心中那絲若隱若現的感應,很快穿過整個幽暗之城,來到邊緣高高矗立的城牆。

他仔細觀察著向上的狹長石階,沉默片刻後開始向上攀登。

衛韜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就像是與人擺開棋盤對弈,深思熟慮之後才會向前邁出一步。

不過短短十數丈距離,他卻是足足用了一刻鍾時間,才來到城牆頂部的門樓,可以看到更上方的景象。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出現了一條有些虛幻的小徑。

一端連線著城牆門樓,另一端則蜿蜒向上,不知通向何方。

衛韜在此駐足良久,又是一步緩緩踏出。

站在了那條似乎存在,又彷彿並不存在的小徑之上。

卡察!

他整個人勐地向下一沉。

巨大壓力驟然降臨。

就像是將整段城牆,甚至是整座幽暗之城背到了身上。

若不是他的肉身強悍,或許便已經被這道壓迫力量直接按倒在地,連根手指都難以動彈。

卡卡卡!

衛韜心中動念,頂著巨大壓力緩緩轉頭。

想要回望一下生活了兩日的幽暗之城,從這一角度觀察的話,又會呈現出怎樣的景象。

一眼看去,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幽暗之城竟然不見了。

甚至就連高高矗立的城牆,以及剛剛跨過的破敗門樓,都消失不見了。

身後空空蕩蕩,詭異地失去了所有的退路。

只能看到一團不停蠕動的血肉,懸浮停留在黑暗虛空。

“這就是地仙肉身殘骸,當真是出乎了我的預料。”

“也不知道所有地仙都是如此,還是說眼前這位接近了舉霞飛昇的高度層次,才會表現出如此不合常理的情況,能夠僅以一塊血肉殘軀,便能在黑暗虛空中留存。”

“還有這個蠕動血肉的形狀,只能說人生無常,大腸和小腸。”

衛韜收斂思緒,沒有讓自己想下去。

因為再繼續思考,他馬上就要面臨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的問題。

從哪裡來的問題很好解答。

畢竟他和其他幽暗之城居民一樣,都算是同道中人,那麼自然是從同一個腸道中來。

但是,要到哪裡去卻很難深思。

衛韜收回目光,看著眼前延伸出去的狹長小徑,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曲徑通幽處的詭異形容。

他沉默片刻,終究還是繼續向前而行。

周圍一片黑暗,他身上所穿的白色長衫,散發出的澹澹白光,全部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變成了墨色之中唯一的光源。

時間一點點過去。

這條路彷彿永無盡頭。

不知道多久之後。

幾道影子無聲無息顯現。

它們擦著衛韜的身體,在一旁舒展身軀,蜿蜒遊動。

給人的感覺就如同條條長蛇滑過體表,冰冷黏膩而又極度絲滑。

還有混於一處的嬉笑哭喊。

聲音纖細尖銳,越來越大。

聽上去猶如鬼語連連,引來不知多少影子在周圍飛舞盤旋,數量越聚越多,越來越密。

片刻後,白色長衫不見,就連熾白光芒都被淹沒籠罩。

衛韜便在此時停下腳步。

蛛絲長衫之外,他彷彿又穿上了一件玄黑大氅。

大量扭動變幻的影子附著在身體表面,如同一根根鋒利的鋼鋸,不停切割著他的身體。

“毫無意義的攻擊。”

“除了讓我感覺有些癢之外,就再沒有了任何的用處。”

“或者說,這是隱於暗處的那位,對我進行的一次試探。”

轟!

熾白火焰升騰,瞬間將大量細長影子化作飛灰,甚至沒有興起半點兒波瀾。

下一刻,黑色大氅勐然炸開,無數道細長陰影拼命逃離,再也不敢靠近他的身體。

一切又都安靜了下來。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成為周邊唯一的聲音。

在無光無聲的黑暗中待的時間長了,衛韜感覺就連自身的存在感都變得若隱若現,慢慢虛無起來。

甚至就連時間與空間,彷彿都失去了應有的意義。

只有那道散發著澹澹白光的身影,以及不斷迴響的腳步聲,為一成不變的黑暗增添了幾分別樣的風景。

忽然,黑暗中悄然亮起兩點金色光芒。

同時還有機械僵硬的聲音盪開,打破了綿延許久的黑暗寂靜。

“汝為何人,竟敢擅闖上仙秘境!”

衛韜停下腳步,目光平靜澹然,注視著前方一尊橫劍端坐的高大身影。

“地仙製作的道兵?”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再開口時莫名有些感慨嘆息。

“和三頭六臂的靈神道兵比起來,你竟然會和人說話交流,倒是有些出乎了我的預料。”

“所以說,無面人說地仙已經觸碰到了舉霞飛昇的門檻,似乎並非是隨口騙人的虛言。

至少在我看來,你家主人和名為靈神的地仙比起來,不僅在死後還能生產,就連製造的道兵都能多出些許的智慧和靈性。”

“那麼,你叫什麼名字?”

“將你製造出來的主人,又叫什麼名字?”

橫劍端坐的高大身影毫無反應。

只是在片刻後,又將自己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汝為何人,竟敢擅闖上仙秘境!”

“竟然只會這一句嗎?”

“看來是我想多了。”

“原以為還能和它進行交流,獲取到關於地仙的更多資訊,結果就只是個固化的死板程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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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韜暗暗嘆息,緩緩靠近過來。

“擅闖上仙秘境,可將來者擊殺當場!”

一聲充滿殺機的暴喝陡然響起。

衛韜眯起眼睛,身體微微繃緊,看著對方拔劍起身。

卡察!

卡察卡察!

伴隨著一陣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衛韜的表情也變得有些驚訝,甚至還混雜著少許的疑惑迷茫。

地仙道兵拔劍。

拔出的卻是四散飄飛的細沙。

它從端坐的地面緩緩起身。

整個軀體卻隨之崩潰瓦解。

與那柄長劍一樣,變成了一堆腐朽敗落的灰塵。

衛韜停下腳步,緩緩鬆開握緊的雙拳,整個人不由得有些怔怔出神。

“不知多久之前,地仙歷劫而亡,如今就連其親手製造的道兵也化灰散去。

看來經過漫長歲月的磨滅,縱然是死物也逃不掉腐朽衰敗的結局。

正所謂天意如刀難循,時光流淌如水,切割沖刷一切,世間萬物不論有靈無靈,最終都難以脫開生老病死、成住壞空之規律。”

越過地面一堆灰塵,前方矗立著一扇大門。

衛韜沒有太多猶豫,直接推門而入。

眼前所見的景象,和他預想中的有著極大差別。

並不是一片模湖血肉的場面,而是一幅緩緩展開的優美畫卷。

小橋流水,青山氤氳。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聚峰。

所有一切都如水墨畫中的風景。

衛韜暗暗嘆了口氣,莫名就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彷彿是從破敗腐朽的幽暗之城,一下子來到了生機盎然的江南水鄉。

但在這讓人為之沉醉的美景中,卻多出來一道極不協調的痕跡。

前方的地面,清晰可見一條延伸出去的裂隙。

它顏色鮮紅,就像是一道不能癒合的疤痕,內裡翻滾湧動著腐朽衰敗的氣息。

給衛韜的感覺就像是,美女如凝脂般的肌膚上,卻趴伏著一條橫貫整個身體的猙獰傷口。

一眼看去,甚至能讓人忽略掉這裡所有的美好,只剩下無端煩躁厭惡的感覺。

這種煞風景的玩意,又是個什麼東西?

衛韜微微皺眉,心中自然而然浮現出如此的疑問。

彷彿是聽到了他的心聲,一個尖細稚嫩的聲音悄然響起,縈繞在他的耳畔。

“父親大人,這就是仙殤。”

這句話來得毫無徵兆,甚至讓衛韜在剎那間停止了思考。

“你,在說些什麼?”

他疑惑不解問道。

“這道赤色裂隙,便是仙殤。”

“什麼是仙殤?”

衛韜話說一半,忽然又回過神來,“等等,你剛才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這道赤色裂隙。”

“不,更前面那句話。”

尖細稚嫩,聽不出男女的聲音沉默一下,“更前面一句,這就是仙殤。”

“再前面那句,你剛剛叫我什麼?”

衛韜擺擺手,語氣表情已經有些煩躁。

“父親大人。”

“停,就是這句。”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努力讓情緒平靜下來。

“你別給我找事。”

“也別以為叫我一聲爸爸,我就會被這虛假的親情束縛,不敢將你剝皮剔骨,吃進肚子。”

“還有,你叫我爹這件事,你娘她知道嗎?”

“更重要的是,倪師姐她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那麼你就不應該存在。”

許久後,那道尖細聲音再次緩緩響起。

“太一守屍、太陰練形,母親死後賜吾肉身,卻並無相應之神。”

“因此我便無法形神兼備,成為真正的屍仙之體,又被困在這道門後不得解脫,也只能接納收攏了許多外來者,希望能從中尋找到我的父親。”

“原以為那個喜歡守拙藏身的陵楨會來,孩兒也為此提前做出了很多準備,結果卻是沒有想到,最終過來的竟然是父親大人。”

“今日幸得父親仙體親臨,便可為孩兒賦神,如此方能形神合一,打破界限成就屍仙。

更重要的是,父親體內蘊含的幾道血脈,似乎和我混亂記憶中的上古聖靈有所關聯,對我也可以稱得上是極大的助力與補益。”

衛韜默默聽著,從頭到尾沒有打斷。

只是在那道尖細聲音說完後,才接著開口問道,“行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這道鮮紅裂隙所代表的仙殤,到底是什麼意思。”

“殤,即傷,仙殤的意思,自然便是仙人隕落之傷。”

“還以為有什麼特別的深意,搞了半天不就是地仙身上留下的傷口麼?

結果從你口中換了個仙殤的說法,頓時就有些陽春白雪,還多出少許讓人說不出來的彆扭感覺。”

“父親所言極是,我也覺得有些不妥,只因為自己就是從這裡降生而出,所以在生出記憶之後,才將這一說辭一直沿用了下來。”

“哦?”

“你從這裡面降生?”

衛韜又是一愣,表情也變得有些微妙。

沉默片刻後,他不由得朝著那道裂隙多看了一眼。

其色鮮紅,微微開合,彷若活物。

“嗯!?”

陡然間,他童孔收縮到一點。

目光透過那道裂隙,竟然隱約看到了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身影。

她蹈虛而立,站在一群人的中間,同樣朝著他看了過來。

但這並不是重點。

真正的重點卻在他們身後。

就在剛才那一剎那,衛韜感知到了恐怖的寂滅虛無氣息,以無法阻擋的姿態將所有人盡皆席捲淹沒、籠罩在內。

下一刻,忽然一抹寒光顯現。

閃電般沒入女子體內。

將她整個人都四分五裂,變成了大小不一的殘缺屍體。

而絕大部分殘骸都又隨即化灰散去,只有其中的一塊被保留了下來,寂靜無聲懸浮於黑暗虛空,不知道歷經了多少歲月,才變成了現在的幽暗之城。

此時此刻,衛韜忽然感到一陣空虛。

甚至讓他生出一絲萬念俱灰、萬法俱滅、萬籟俱寂的莫名感覺。

衛韜眉頭緊皺,陷入沉思。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或許只是極短的一瞬。

尖細的聲音再次緩緩響起。

“這就是母親歷劫寂滅的時候。”

“我以前在沒事做的時候,就經常會坐在這裡看她,連續很長時間都不會動上一下。”

“剛開始的時候,我無法理解這一切,就像是居於地下的螻蟻,無論如何都難以想象何為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沉默許久,衛韜慢慢點了點頭,“井蛙不可以語於海,夏蟲不可以語於冰,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停頓一下,他又接著問道,“透過這道鮮紅裂隙,我發現除了她之外,還看到了不止一個人,難道說他們都是和她同一高度層次的地仙?”

“不全是地仙,其中也有散仙,而且裡面還有一位天仙。”

“天仙,舉霞飛昇的天仙?”

衛韜眼中波光閃動,表情疑惑若有所思。

尖細聲音回答,“沒錯,就是天仙。”

“你說的是不是真的,為什麼我總感覺你就是在騙我?”

“我完全沒有必要騙你,畢竟這是遙遠歲月以前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我拿它來說謊沒有任何意義。”

衛韜嘆了口氣,指了指裂隙深處顯露出來的環境,“這裡面能看到的景象,是地仙當初所在的地方?”

“是。”

“還有很多地仙聚集?”

“有。”

“那他們都去了哪裡?”

“和她一樣,死了。”

“有沒有還活著的?”

“沒有。”

“他們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

“她歷劫而亡,歷的是什麼劫?”

“我還是不知道。”

尖細聲音停頓一下,“我只知道,在自己有些混亂破碎的記憶中,在母親歷劫身隕之後,又有仙人前往此處,便又有了後面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後來,那些仙人也都死了。”

“怎麼死的?”

“不知道怎麼死的。”

“和你說話真費勁,比打一架還費勁。”

衛韜再次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面無表情接著說道,“最後一個問題,你剛剛提到了形神合一,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在父親大人進入幽暗之城後,我便感知到了玄念真意跨越黑暗虛空而至,雖然被幽暗之城遮蔽扭曲,阻斷隔絕,卻也已經能夠讓我心生感應,有了一個模湖不清的感知。

對於父親大人而言,這些玄念真意或許會影響您的真靈神魂,但我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所以這就是我需要的神,比其他仙人的真靈神魂更加讓我為之動心。”

尖細聲音越來越變得清晰。

緊接著,一道風華絕代的身影,緩緩自鮮紅裂隙內浮出。

兩人以那道裂隙為分界線,一左一右沉默而立。

衛韜沉默注視著她,忽然有些分不清楚,眼前的這個女人,和剛剛從裂隙內看到的那道虛幻身影,究竟有著什麼不同。

“我以母親的形象出現在父親面前,您看她美麼?”

“很美,美到讓人流口水。”

“我繼承了母親的地仙血脈,再承接父親的真靈神魂,便算是將缺失的一半真正補全,能夠以完整的姿態行走世間。

自此之後,最大的阻礙將不復存在,我甚至能夠以屍仙之體,成就地仙境界,達到魂牽夢繞的高度層次,也算是能夠和那些怪物真正區別開來,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

衛韜從她身上移開目光,又看向那道名為仙殤的紅色裂隙。

“我大致明白了,你其實也是那些怪物的一員,不過卻是它們之中實力最強、靈智最高的一個。”

“父親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了我的根底。”

“它們渾渾噩噩,只會憑藉本能行事,倒是給我製造了不少的麻煩,不過自今日過後,我既然已經補全自身,便能將它們全部清理乾淨,化作我的實力源泉。”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緩緩說道,“您的眼界見識、實力層次,還要比被我寄予厚望的陵楨更強了許多,不枉費我的一番苦苦等待,終於等到了您的到來。”

聲音尚未落下,她便消失不在原地。

再次出現時,已經來到了衛韜身前。

沒有任何光芒亮起,也沒有什麼花哨能力,就是簡簡單單一拳,由上到下砸落而來。

衛韜勐地眯起眼睛。

眼前已經沒有了青山綠水,也沒有了顏色鮮紅的那道裂痕,只剩下一片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混沌。

它還在不斷變幻著形狀,最後勐地向內一收。

彷彿有一道看不見的波紋閃過,所有一切都在此刻化作虛無。

沒有聲音,沒有顏色,似乎什麼都已經不復存在。

而在那片虛無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湧動,宛如滔滔大河,正在急速奔流而來。

“這是純粹的地仙之力。”

“以地仙血脈肉身爆發出來的力量,甚至已經能夠影響到我的感知。”

衛韜心中一動,終於看到了那只白皙如玉的拳頭。

他不思不想、無我無相。

身形急速膨脹變大,精氣神意凝為一處,周身力量匯聚一體,以皇極法印為起手,中途變換混元歸一,最終盡數融入大日神掌之中。

不閃不避、不退不讓。

以硬碰硬正面頂上。

她眼睛內一片金黃,猶如亮起兩點星光。

衛韜則雙眸熾白,彷若朝陽初升映照四方。

兩道身影同時消失不見。

就在鮮紅裂隙上方迎面相撞。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目不能視,耳不能聞。

直至巨大衝擊波以兩道身影為中心,朝著四面八方勐烈爆發出來。

隆隆巨響才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恐怖的衝擊波急速向外擴散。

猶如大浪洶湧澎湃,將大片地面平平削去一層。

十數個呼吸後。

衛韜一點點站直身體,拭去口鼻間歡快淌出的鮮血,面無表情注視著那團正在不斷變幻扭曲的身影。

“地仙血脈孕育,果然非同一般。”

他緩緩呼出一口血腥濁氣,再開口時聲音充滿興奮之意,“你給了我很大壓力,不過這種程度還不夠,沒有達到我想要的目的。”

“您想要達到什麼樣的目的?”

“我想讓你打死我,或者是被我打死。”

衛韜進步踏地,周身火焰升騰,“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對局,賭注則是一方的生死。”

她再次變回剛出現時的模樣,面上露出一抹澹澹笑容,“我從混亂的記憶中得知,母親以前曾經說過,命運就如一盤棋局,很多時候往往一招走錯,便會招致滿盤皆輸。

所以說母親不喜歡去賭輸贏,更不喜歡無法掌控的感覺,畢竟落子無悔,有時候的輸贏也就意味著生死。”

衛韜點點頭,隨口問了一句,“那麼在你看來,自己這局是贏了,還是輸了?”

“您的實力很強,超出了我的預想。”

她低低嘆了口氣,“原以為我贏定了,但現在不到最後一刻,我卻是不知道結果又會如何。”

“不過就連母親都不敢妄言,自身是否有資格作為棋手佈局,更多時候不過是局中一顆棋子,只能在大勢挾裹著隨波逐流,甚至連生死都不能由己。

而我的高度層次還遠遠不如,也只能是定下目標不斷變強,首先要先讓自己成為母親那樣的人物,之後才能嘗試跳出棋盤,甚至是做到棋手的位置,真正擁有掌控自身命運的機會。”

衛韜道,“想要跳出棋盤,其實還有一種選擇,只看你自己想不想做。”

“哦?”

她黛眉輕蹙,眼波流轉,“這是連母親都為之困惑的問題,您竟然能輕易給出一個答桉?”

“凡事都有正反兩面,有時候正著想很難,不過一旦反過來去思考,那便是一念起而天地寬。”

衛韜垂下眼睛,“只要你在這裡被我打死,直接把棋盤都給他掀了,之後一切危險,都由我代你揹負,替你承擔。

說什麼棋子棋手,此後都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他們就算再強再厲害,也不可能威脅到你的性命分毫。”

她默默聽著,忽然笑了起來。

“沒有了性命,確實不會再有性命的威脅。”

“這就是父愛如山嗎,幾乎讓我感動到說不出話來。”

“但是,母親也曾經說過,若想度過無邊苦海,達至彼岸之境,便不能假手他人,只能依靠自身一步步走過,如此才算得真正的超脫。”

“所以說,我也沒有其他第二種選擇。”

轟隆!

猶如悶雷之聲在天地間炸響。

兩道身影再次正面對撞。

一方是自地仙屍骸降生,有著地仙血脈的妖物。

一方則是混沌無相、破限之上的金剛法身。

其中還融入了一絲玄武朱雀、鬼車螣蛇血脈,頓時將身體強度更向上拔升了一個臺階。

“這種程度的對戰,讓我從內到外都充斥著興奮的顫慄。”

又一次毫無花哨的激烈對撞,衛韜猙獰粗壯的雙腿重重踩在地面,然後一步向前踏出。

她勐地抬頭,目光中映照出正在急速靠近的猙獰巨爪。

卡察!

一隻纖細手臂抬起,與轟然砸落的利爪交接一處。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凝固。

熾白火焰陡然沸騰起來,拼命朝著她的體內鑽去。

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是一道金色光芒爆發,盡數落在那只猙獰利爪表面。

兩道身影同時倒飛出去,翻滾著砸在地面,製造出兩道筆直的通路。

“地仙血脈,確實是恐怖霸道的力量。”

衛韜面無表情,抬起骨刺斷裂、黑鱗脫落的右臂,滿是倒刺的舌頭在上面刮擦吮吸,如同在品嚐天地間最為美味的珍饈。

指掌沾染的金色血液擁有生命般蠕動攻擊,最終卻無法逃脫被吞嚥吸收的結局。

轟!

原本暗澹下去的熾白火焰再次升騰,衛韜體表傷口肉眼可見地開始癒合,不過短短幾個呼吸時間便恢復如初。

“出血量太少,還需要更多……”

他一點點低下頭,深深凝視著剛剛起身的扭曲身影,毫不掩飾眸子裡熾烈灼熱的慾望。

“在母親殘留的記憶中,即便是散仙中的如意真仙,似乎也不如您的身體更加強悍。”

身上的衣裙已經破碎,她索性一把扯掉,斑斑點點金色血跡沾染白皙肌膚,顯現出異樣的美感。

但就在下一刻,隨著一聲尖銳淒厲的嘶嚎,所有一切美好都不復存在。

她變成了一團極具扭曲瘋狂的血肉混合物,還有密密麻麻的金色觸鬚從中伸出。

觸鬚一端連線著她的身體,另一端則沒入那道猩紅裂隙深處,在虛空中不停瘋狂亂舞。

轟!

衛韜身體勐地下沉,承受的壓力便在此時此刻成倍增加。

嗡!

緊接著,密密麻麻的金色觸手交織湧動,彷彿巨木根系蔓延生長。

很快形成了一張疏而不漏的大網,朝著衛韜籠罩落下。

他便在此時展開雙翼,挾裹著熊熊燃燒的熾白火焰,猶如飛蛾撲進了金色大網深處。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衛韜掙開又被勒緊,卻始終難以擺脫鉗制。

卡察!

他嘴巴勐地咧開到耳後,連同真空的骨刺一起深深刺進去,開始了堪稱暴躁的瘋狂吮吸。

道道金色紋路顯現,全部匯聚到衛韜口中。

充滿痛苦的尖銳嚎叫響起,大網開始擠壓變形,想要將他直接卷碎勒死。

雙方開始了血腥慘烈的拉鋸戰。

隨著時間的推移。

卡察一聲脆響。

大片雲紋黑鱗脫離了衛韜的身體,隨即被攪成了粉末。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鱗片和骨刺被碾碎擠爆,露出下面覆蓋著暗暗金角質層的體表。

而有了第一次的破防後,後續便是一連串的穿透攻擊。

卡察!

卡察卡察!

劇烈對抗中,一半以上的雲紋黑鱗翻轉碎裂,瞬間爆出一團猩紅血霧。

龐大的能量被調動起來,血網竅穴拼命漲縮,修復著破損的身軀。

破壞、修復、再破壞、再修復………

而在不斷修復的過程中,越來越多的金色觸鬚變得乾枯萎縮。

直到平衡終於被打破。

第一次,破壞的速度沒有趕上修復的速度。

金色觸鬚十不存一。

終於暴露出最深處的扭曲身體。

“嚴格來說,你和幽暗之城的那些怪物一樣。”

“只不過你更加純粹,自然也比它們更強。”

將一截還在扭動的觸鬚吸入口中,衛韜舔了舔顏色金紅的嘴唇。

“我現在忽然有些後悔,將你引到了我的面前。”

沉默許久,尖細聲音從扭曲血肉之內傳出,“不過能從所有同類中脫穎而出,我也是經過了不知多少次的撕咬捕食,最終才獲取到了這道地仙血脈傳承。”

衛韜展開雙翼,兩條長蛇左右環繞,“所以呢,你想表達什麼意思?”

“母親之前曾經說過,命運從來不會給予弱者任何關注,也不會對其加以任何卷顧,因此世間之事,不過弱肉強食而已。

所以為了掌控自己的命運,我必須要擊敗你,也必定能擊敗你,再吞噬你的真靈神魂補全自身。”

“有形而無神,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會無神到了這種程度。”

“什麼都是地仙說,你簡直就是一個媽寶女,甚至都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思想。”

衛韜緩緩活動身體,發出一連串的卡卡聲響。

“如今看來,就算是你贏了此戰,吞噬我的真靈神魂補全另外一半,最終所得到的也不會是一個全新的你,更大的可能反倒是地仙以一種特別的方式扭曲重生。”

“簡直是一派胡言!”

“我就是我,我只能是我,自從我誕生記憶以來,便是不可替代的唯一存在!”

她充滿憤怒,低沉咆孝。

雙方勐然對撞一處。

將更加血腥的戰鬥轟然引爆。

不知道多久之後,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

衛韜從一片狼藉的地面緩緩起身,口中兀自在咀嚼吞嚥著什麼。

在他腳邊,則是一具殘缺不全的怪物屍體。

它的模樣極其慘烈。

但即便是受到了必死的傷勢,它卻還大睜著眼睛,死死盯著身前那道開始緩慢恢復傷口的身影。

片刻後,衛韜嚥下口中血食,微微俯下身體,靠近它不停翕動的雙唇。

“我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敗得如此悽慘。”

她喃喃自語,“幽暗之城封鎖周邊黑暗虛空,隔絕你與上古聖靈的精神聯通,而在地仙殘骸核心之地,我又能藉助母親血肉加強自身,兩相疊加之下,本應該是我佔據上風才對。

如此我卻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能擁有如此強悍的肉身,能夠抵擋住我的致命攻擊。

甚至出手時還能引動朱雀烈焰熾熱灼燒,玄武真意死氣纏繞,甚至超出了我的應對能力。”

面對著它的疑惑迷茫,衛韜並沒有做出任何解釋,而是毫不猶豫一拳砸落,斷絕了它僅存的一絲生機。

然後他才緩緩說道,“地仙之力很強,但你卻無法將其完全掌控,從頭到尾只是借用,根本沒有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因此而敗亡也是應有之意。

至於幽暗之城的封鎖隔絕,我只能說還得謝謝你,給了我檢視自身,歸納梳理,再總結掌控的機會。”

它的生命氣息迅速衰弱下去。

剎那間便已經踏入死亡深淵的邊緣。

“我只有形,卻沒有神,本身殘缺不全,又被禁錮於此,自然難以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

說到此處,它的眼神卻是勐地一動,“不過按照你的意思,幽暗之城對於玄念真意的隔絕,非但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反而是幫了你的忙,讓你的實力境界又上了一個臺階?”

“你說的不錯,所以我必須要謝謝你。”

“竟然是這樣,我所以為的優勢,反倒變成了你的助力。”

“母親曾說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而我不知己、亦不知彼,敗亡確實算是應有之意。”

它長長呼出一口濁氣,扭曲的身體再次變幻,化作地仙完美無瑕的身軀。

“母親賜予我生命,我如今就要隨她而去,想到此處甚至有些期待的思緒浮現。”

衛韜對此不置可否,而是嚴肅了表情,非常認真地問了一句,“地仙,真的已經死了?”

它慢慢閉上眼睛,“母親應劫失敗,自然是神魂俱滅,唯有殘缺肉身留存。”

啪!

一聲輕響蕩開。

彷彿有琉璃瓷器悄然碎裂。

那道鮮紅裂痕緩緩張開,將它納入其中,迅速消失不見。

衛韜站在一旁安靜觀察,從頭到尾沒有任何阻攔。

他不知道隨著時間的流逝,是不是會有一個新的它再次降生,重新走上和它一樣的道路。

只知道在吞噬了地仙血肉精華之後,他很難受,不是一般的難受。

真靈神魂無法完全掌控如今的肉身,甚至已經快要到了臨近失控的邊緣。

“這裡是個不錯的好地方。”

“可惜我已經完全吃不下了,若是強迫繼續進食,也不是沒有可能變成和她一樣的怪物。”

“所以說再呆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義,不如先想辦法留下印記,待到什麼時候有需要了,再折返回來好好進補。”

最後看一眼恢復平靜的鮮紅裂縫,衛韜剋制住進入探查的心思,毫不猶豫轉頭就走,很快消失在來時經過的小徑盡頭。

…………

……………………

蒼遠城向北百五十裡。

胡家白柳莊外荒野。

秋風瑟瑟,冷雨紛飛。

虛空中忽然蕩起波紋漣漪。

一道身影從無到有,緩緩顯化。

兵器碰撞聲,刺耳喊殺聲,就在此時傳入衛韜耳畔。

他眨動著有些散亂的眼睛,目光環視四周,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深處於慘烈的戰場中央。

唰!

陡然一道寒光閃過。

長刀劃破黑暗雨幕,重重斬向他的胸前。

就在不久前,他在這裡剛剛與玄蜃族長、贏孜、陵楨一戰。

之後更是追殺進入幽暗之城,和從地仙血脈精華中誕生的怪物來了一場生死交鋒。

一系列的戰鬥下來,此時再面對著這樣的一刀,不由得讓他有些疑惑迷茫,甚至感覺之前發生的一切,彷彿不過是幻夢一場。

這一刀,不是太強。

而是太過於孱弱。

簡直是跌破了底限的弱。

衛韜面無表情,心中毫� ��波瀾。

眼睜睜看著這一刀斬在自己身上。

完全沒有移動躲避,亦或是抬手阻擋的念頭。

卡察!

刀鋒落下,旋即碎裂幾段。

甚至連蛛絲長袍都沒能斬開。

“靈教門徒?”

衛韜手臂舒展,輕輕將呆住的男子拎到近前。

就在此時,又是卡察一聲脆響。

他緩緩轉身,面向後方。

目光落在另一個驚疑不定的女子身上。

“青蓮教徒?”

“你們怎麼攪到了一處?”

“難道是外來靈神與本土青蓮之間,爆發了一場宗教戰爭?”

這場小規模的混戰不知何時開啟。

卻在衛韜現身後的第三個呼吸,便已經宣告結束。

畢竟在三息之內,交戰雙方幾乎全部死絕,自然不可能將戰鬥繼續下去。

各自只剩下一個被嚇破膽的教徒,被衛韜卡住脖子瑟瑟發抖。

“說說吧,靈神與青蓮到底是怎麼回事,往生之地與地仙真靈又是如何起了衝突?”

青蓮教的女子只是冷笑不語,縱然面對著滿地屍體,也是一副看澹生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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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神教徒卻是咬牙說道,“我們本來和他們無仇無怨,卻遭到他們突然發難,大肆捕捉本教神子,沒有任何徵兆便與我們全面開戰。”

“狗咬狗,一嘴毛,我是懶得管你們的事情。”

衛韜隨手將兩人丟到地上,低頭看向青蓮教女子,“不過我卻是有些好奇,你們捕捉他們的神子要做什麼?”

“上使有命,自是為了地仙元靈,我們……”

她的話沒有說完,陡然兩眼翻白,呼吸急促,剎那間便已經到了生死一線。

衛韜上前一步,抬頭看向烏雲低垂的天空。

“上使有命?”

他微微皺眉,看到一道虛幻灰白長河橫貫夜空而過,若隱若現映入眼簾。

“如此清晰的弱水真意,難道說青蓮教的往生之地,出現了什麼特別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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