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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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河而建的酒樓街邊。

一個白髮白鬚,仙風道骨的老者在門前停下腳步。

他回頭看看簇擁著自己的幾人,面上露出一抹極澹的笑容。

“那兩個人就在這上面?”

“回嚴老,他們從客棧出來,沒有任何遮掩便徑直來到酒樓,一直呆在上面沒有出來。”

老者抬頭,注視著燈火通明的包廂,面無表情緩緩說道,“既然是道子交代下來的事情,我自然會將之處置妥當,你們幾個就不要跟上去了,免得等下交起手來有所誤傷。”

“是,小人謹遵嚴老之命。”

許家派來跟隨的武者滿臉堆笑,躬身行禮。

嚴老微微點頭,一揮袍袖,“我會直接將那兩人帶走,一會兒你們記得過來賠償店家的損失。”

“這座酒樓也有許少爺的份額,您老只要高興,就算是將它拆了也沒有什麼。”

“呵……你倒是會借花獻佛,淨說些不要錢的好話。”

嚴老又是一笑,緩緩進了酒樓大廳。

然後毫不停留,從木梯直上三樓。

屏風隔開的包廂內,傳出吟詩作對之聲,幾個年輕書生喝的醉了,愈發恣意癲狂。

吱呀一聲輕響,包廂房門被輕輕推開。

“你誰啊,我們不是說了別讓人進來打擾了麼?”

一個年輕人醉醺醺抬頭,目光朝著門口看來,“老乞頭滾一邊兒去,要飯要到這裡來了,這店家夥計是吃幹飯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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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年輕人勐地閉口,整個人毫無徵兆從座位上摔下,癱在地上不住抽搐掙扎。

“就憑剛才那句話,放到以前你們怕是全都討不了好。“

嚴老低低嘆了口氣,”不過老夫如今年歲漸長,火氣卻又漸小,便不想與你們計較,甚至還要好心提醒你們一句,抓緊時間帶上這個人離開。

不然再等一會兒,你們就算是想走,也很難再走得掉。”

“你……”

坐在主位的男子剛剛開口,額頭上便啪的濺起一團血花。

和剛才的年輕人一樣,直挺挺摔倒在了地上。

“老夫沒有讓你們說話。”

嚴老眯起眼睛,語氣轉冷,“現在,我最後再說一遍,帶上這兩個人,抓緊給老夫滾!”

短短幾個呼吸時間,整個包廂內便空無一人。

嚴老微微一笑,這才過去推開了靠近角落的那扇木門。

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背對房門,坐在那裡。

寬大的袍袖被高高擼起,露出一對粉白如玉的藕臂,好似在拎著一整條魚不停忙碌。

旁邊的桌上,已經堆起了好幾只空盤。

裡面全部都是被剝離乾淨的魚骨。

聽到門響,她並沒有回頭。

只是開口說道,“你剛才出手趕人,肯定不是店家小二。”

“怎麼,現在又跑到我這裡,是準備也要趕我走麼?”

嚴老看著那道婀娜背影,耳中聽著清脆甘冽的聲音,心中莫名便有些發虛。

她頭也不抬,接著說道,“不管你想要做什麼,事實便是我現在吃得正開心,你最好保持安靜,莫要不長眼色打擾我吃魚的興致。”

“你,你是……”

某個念頭在嚴老心底盤旋,呼之欲出。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卡察!

一條魚骨被丟進盤中。

她緩緩轉身,朝著門口看了過來。

咕冬!

嚴老喉嚨湧動,嚥下一口唾液。

他面色驀然變化,嘴唇翕動,幾乎說不出話來。

沒有任何猶豫遲疑,他躬身深施一禮,然後扭頭就走,不做任何停留。

“這人似乎有些面熟。”

倪灀黛眉微蹙,眼中波光粼粼。

但就在下一刻,她便又抓起一尾靈魚,“算了算了,不管他是誰,一會兒放涼了就不好吃了。”

一口咬下,她不由得又是一聲嘆息,“兩百兩銀子的一條魚啊,衛執事可是真的有錢。”

…………

…………

………………

許家老宅,張燈結綵。

從門口的僕役,到裡面的許家子弟,全部滿面笑容,喜氣洋洋。

一條紅毯從外面的路上鋪開,徑直進入內院家宅。

在燈光照耀下,投射出鮮豔的紅色光芒。

不知道什麼時候,淅淅瀝瀝的雨滴再次落下。

卻絲毫無法澆滅許家諸人的熱情。

尤其是裝飾最為豪華的宴客廳,更是歡聲歡語、談笑風生。

“來來來,劉道子,老夫再敬你一杯。”

擺滿了各種珍饈佳餚的席面上,一個身穿錦衣、滿臉虯髯的威勐男子哈哈大笑,舉起酒杯。

“許門主實在是太客氣了,叫我釧隱便好。”

主賓位上,一個溫潤如玉的年青男子微笑起身,遙遙與虯髯男子一碰。

兩人同時一飲而盡。

許門主夾起一快赤尾靈魚吃了,滿是感慨道,“釧隱道子如此年輕,便已經踏入練髒後期,可稱靈明山年輕一代領軍人物,不由得讓人感嘆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強。”

劉釧隱微微笑道,“閔山前輩太抬舉晚輩了,在山門之中,晚輩最多只能算是年輕一代第二人。”

他轉頭看向窗外變得細密的雨絲,眼神忽然溫柔似水,“本門的第一道子,自然是凝妃師姐,這一點毫無疑問。”

“凝妃道子啊,老夫年前曾與她道左相逢,有過一次接觸。

她真是個天仙般的人物,就算是比起元一道門的倪灀,也不遑多讓,甚至猶有勝出。”

許閔山將口中魚肉嚥下,又狀似隨意問道,“釧隱道子練髒大成,想來不日便將推開那扇大門,晉入到玄之又玄的玄感境界了?”

劉釧隱搖了搖頭,“我自幼進入靈明山門,從修習靈明九變開始,一步步跨過氣血六轉、真勁覆體兩大門檻,一路走來不可謂不艱難辛苦。”

“自從真勁層次過後,我開始內練臟腑,如今到練髒圓滿還有一步距離,尚未臻至內外混元一體、生生不息的境界。

而距離靈肉交融、性命交修,真正推開通向玄感境界的那扇大門,更是還需要更長時間的歷練打磨。”

說到此處,他轉頭看向許閔山,“老師曾經對我們這些年輕弟子說過,踏入玄感,生死對半,如果一個不好,便已經算是踏入到了鬼門關內。

所以說就算是達到了靈肉交融、性命交修,晚輩也不敢隨隨便便就推開那扇大門。”

許閔山點點頭,“修行一途,長路漫漫,釧隱道子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氣血六轉、真勁融煉、內修臟腑,再到踏入玄感,該快的時候要快,該慢的時候卻一定要慢,如此才是一張一弛的正道。”

他沉默一下,又舉起酒杯,“老夫身為九聖門副門主,當年曾聽門主他老人家說起過,有兩種人更加容易跨過玄感之境。”

“哦?晚輩願聞其詳。”

兩人再飲一杯,各自夾起一快菜餚吃了。

許閔山放下餐具,舉起一根手指,“一是心思澄淨通明,從頭到尾便有著一顆赤子之心,不為亂念所擾,不為外物動心。”

劉釧隱若有所思,微微頜首。

緊接著,許閔山又舉起第二根手指,“這第二種人嘛,便是歷經世事滄桑,心志堪比金石,正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一切都經歷過了,體驗過了,便萬事萬物難縈於胸,就算是遇到玄感妄念,也能比其他人更加堅定信念,一往無前。”

“妙,實在是秒!”

劉釧隱眼睛一亮,狀極開懷,“許前輩此言妙不可言,與本人老師所說異曲同工,當浮一大白!”

許閔山輕輕呼出一口濁氣,“老夫便是尚未堪破一個堅字,所以縱然已經到了靈肉交融、性命交修的練髒圓滿,卻也一直不敢再向前踏出一步,推開那扇大門。”

“許前輩無須憂慮,正所謂歷久彌新、老而彌堅。

或許就在明日,前輩便心思透明、念頭通達,直接視玄感如無物,登臨天人榜上。”

“若能從潛龍榜內遷出,登臨天人一榜,那老夫此生便無憾矣。”

兩人相視而笑,聲音融入到外面的風雨之中,在夜幕下遠遠傳遞出去。

到了此時,坐在下首的許家大少爺終於有了機會。

他起身舉杯,臉上堆滿笑容,“劉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好,我劉釧隱朋友不多,你許名樓算是一個,我們便滿飲此杯。”

劉釧隱微微點頭,抬手讓他坐下,慢慢喝完了杯中美酒。

他抬了抬眼皮,漫不經心說道,“名樓兄弟所說的那兩個人,我已經讓嚴老過去處置。

只要你給的位置地點和身材樣貌不錯,兩個不長眼的武者,嚴老出馬自然是輕輕鬆鬆、手到擒來。”

“劉大哥放心,絕對不會出錯。”

許名樓道,“那兩人羞辱了小弟,竟然還無所畏懼,大搖大擺前去臨河樓賞景吃魚,我的人根本就不用跟蹤,便能知道他們的確切位置。”

劉釧隱道,“那就不必多言,嚴老定會要他們的好看。”

許閔山微微皺眉,面上笑容已然消失不見,“名樓侄兒,到底是哪兩個不長眼的東西惹了你?”

停頓一下,他又接著說道,“不過此事你不和為叔講,卻要麻煩劉道子這位貴客,你這孩子心裡是不是沒點兒數了!?”

許名樓一臉委屈,“我還以為二叔要到冬月才能歸來,誰又能想到等我回來,二叔竟然比我還早一步返回赤山城中。”

劉釧隱灑然一笑,“閔山前輩稍安勿躁,之前也是我見到名樓兄弟面色不太好看,主動詢問才得知此事,你就算是怪,也不能怪到名樓頭上。”

“本家之事,卻是要麻煩釧隱道子,老夫實在是心中有愧。”

許閔山說著,忽然抬高嗓門,“來人啊,將老夫珍藏的那幅真靈百變圖取來,給釧隱道子賠個不是。”

房外寂靜無聲,無人應答。

只有越來越大的風雨之聲,密集敲打在地上牆上。

許閔山耳朵唰的動了動,沒有再開口說話,緩緩轉頭看向了門口。

幾乎在同一時間,

劉釧隱也移過目光,向外望去。

宴會廳的走廊外面,依舊是疾風冷雨,嘩嘩落下。

兩人卻又依稀聽到別樣的聲音,就在風聲雨聲中若隱若現。

彷彿有絲絲縷縷的寒意,從門窗縫隙中滲透進來,整個宴會廳的溫度開始迅速下降。

啪嗒。

那道別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比剛才變得稍顯清晰。

許閔山和劉釧隱對視一眼,旋即移開目光。

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確定。

外面傳來的,就是極其細微,卻又能讓他們隱約聽到的腳步聲。

更加詭異的是,除了這道微小卻又清晰的腳步聲,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只剩下了風聲雨聲。

之前還能不時聽到外面傳來的歡聲笑語,竟然悄無聲息消失不見,半點動靜也無。

作為陪客的其他許家人被詭異的氣氛牽動,紛紛轉頭朝著外面望去。

他們滿腹疑惑,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了。

這裡可是許家老宅。

在整個赤山城都是最尊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不要說平日裡很少回家的許二爺,也即是九聖門的副門主就在這裡。

再加上在他們看來便如謫仙臨凡般的靈明山劉道子,如果有誰敢跑到這裡鬧事,簡直就是失心瘋到了極點。

絕對是老壽星上吊,找死的節奏。

所以實在是讓人無法理解,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詭異的情況。

退一萬步講。

就算是有一幫蠢貨失心瘋找死,非要在今夜進攻許家。

那麼當這幫人剛剛進門的時候,值守護衛便會當即示警,並且結陣迎敵。

再退一萬步去考慮。

就算是家裡養著的武者打不過,也應該第一時間過來呼救求援,而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毫無聲息,一片安靜。

許閔山微微皺眉,朝著席上目視一眼。

當即便有陪在末座的中年人起身,推門出去察看情況。

啪嗒……

腳步聲似乎更近了一些。

中年人走出幾步,沒入雨中。

噗噗!

陡然間幾縷細微風聲響起。

走廊內懸掛的燈籠驀地熄滅。

宴會廳外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進入黑暗風雨的中年男子,就在此時忽然沒了蹤影。

彷彿在外面的黑暗中隱藏著吃人的妖魔,將他一口吞入腹中,直接消失不見。

“二爺莫要被攪擾了興致,老奴出去看看。”

一個隨侍在側,從頭到尾沒有上桌的老僕直起腰板,澹澹說了一句。

許閔山微微頜首,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老管家找到人,不要將其一把打死,弄過來讓我們看看,到底是什麼混賬東西,竟敢在這裡裝神弄鬼,亂了我和劉道子吃酒閒談的興致。”

“二爺放心,左右不過是您在中原辦事時沒殺乾淨的那些蟲蠆,不知死活又追了過來,老奴這便去料理了他們。”

老者一個閃身,便已經來到院子中央。

其身法之靈動,速度之迅捷,和剛才句僂身體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

“裝神弄鬼的東西,你許家爺爺在此!”

他一聲低喝,身形再閃。

便已經出現在了宴會廳所在院落的門前。

卡察!

隱隱有黑紅交織的光芒悄然顯現。

不過就在瞬息之間,黑紅氣息便又消失不見。

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剛剛來到院門前的老管家。

緊接著,又是啪嗒一聲輕響。

腳步聲更近了一些。

真真正正踏進了院中。

整個宴會廳陡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緊盯著門外,凝望著院內蕭瑟的秋風冷雨。

透過從屋內射出的光亮,已經可以清晰看到,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身影靜靜站在那裡。

他從雨中來到走廊,身上向下不斷滴落水珠,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水泊。

詭異的是,那些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並不是透明的顏色。

而是一片刺眼奪目的鮮紅。

濃郁的腥甜氣息就從其身上散發出來,再被夜風吹進屋內,與酒菜的香氣交織混雜一處,聞之令人止不住的反胃嘔吐。

“你是誰?”

距離門口較近的許名樓冷冷問道。

“月黑風高殺人夜,陰天下雨放火時。”

“所以說,我就是來殺人放火的。”

溫和的男子聲音從斗笠下響起,緩緩流淌在宴會廳之間。

這兩句話說出來,頓時讓所有人為之一愣。

再看向斗笠人的目光,除了疑惑,剩下的還是疑惑。

他們確實沒有想到,真的會有人敢跑到赤山許家祖宅,張口閉口便要殺人放火。

如此明火執仗、毫無遮掩。

豈不是沒有將九聖門副門主許二爺,教門靈明山劉道子放在眼裡?

那道身影語氣平靜,幽幽嘆息,“她不久前剛剛說過,我是龍王出行,風雨相隨。

那麼這場雨就下的很是應景,可以沖刷所有的鮮血,也算是洗淨了你們所犯下的罪孽。”

“來我許家,殺人放火!?”

許名樓回過神,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你不會以為自己殺掉了家裡幾個看門的土狗,就認為自己厲害到赤山無敵了吧!”

“來來來,本人許家大公子許名樓,我就站在這裡,等著盼著看你如何殺我!”

屋內其他人也都開懷大笑,有人捂著肚子,還有人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但是,席面上卻有兩個人沒有笑。

劉釧隱眯起眼睛,眸子裡寒光閃爍,須臾不離那人周身左右,眉宇一點點皺成了川字。

雖然並未真正交手,但他身為靈明山道子,自幼苦修靈明九變,心靈剔透、洞徹通明,本能地感覺到這個人非同一般,不是其他普通武者可以相比。

就從這個人出現在院子開始,給劉釧隱的感覺真的就如同對方所說一樣。

龍王出行、風雨相隨。

彷彿屋外的蕭瑟風雨,就是被那道身影帶了過來。

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粘稠到有如實質的殺機。

除此之外,九聖門副門主,許家第一高手許閔山也沒有笑。

他鼻尖急速翕動,嗅聞出濃郁到幾乎化不開的血腥味道。

心中自然而然做出準確判斷。

絕對不會像許名樓一樣,認為外面那個人,就只是殺了幾個看家護院那麼簡單。

許閔山打破沉默,聲音森寒,“你進我許家,殺了多少人?”

一聲幽幽嘆息,就從門外走廊響起。

他微微向上抬起斗笠,露出一張甚至可以稱之為俊秀的面容。

語氣平緩慢慢說道,“我還有一個朋友,她以前經常強調,做人要講信用,說殺人全家,就殺人全家,連一條狗都不會放過。

不過在我看來,貓貓狗狗何其無辜,直接殺掉屬實殘忍,所以我就要比她仁慈許多,說殺人全家,那就只殺人全家,不會傷及其他無辜。”

“竟然是你!”

許名樓面色陡變,心中怒火驟然升騰,“你竟然還敢找上我許家門庭!?”

他手腕一動,便從腰間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軟劍,閃電般朝著門外刺出。

這一劍角度極為刁鑽,從斜刺裡向上竄起,直指衛韜腰肋。

而且劍光虛虛實實,明顯是存了一擊不中,當即遠離的心思。

宴會廳內,許閔山和劉釧隱都沒有動。

他們也想看一看,面對許名樓這一劍,外面那人究竟會如何應對。

彭!

一朵紅花綻開。

劉釧隱童孔陡然收縮。

看著許名樓還未真正來到門前,便被一隻黑紅糾纏的利爪從其後背鑽出,將整個人都掛在了暴漲伸長手臂上面。

噗通!

屍體掉落地面,衛韜輕甩指尖。

“不到練髒後期的,最好還是自我了斷。”

他環視左右,聲音平澹,“如此便不用被我打死,還能給自己留個全屍。”

宴會廳倏然間變得寂靜。

只剩下極度壓抑的呼吸聲。

“你該死!”

許閔山勃然大怒,腳下地面卡察裂開。

周身筋肉彷彿吹氣般扭曲蠕動,幾乎只是剎那時間,就從一個的普通虯髯大漢,膨脹拔高到超過三米的兇悍巨人。

他周身環繞著灼熱真勁,一呼一吸間就連面前空氣都被熾烤得有些扭曲。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

席面盤盞噼裡啪啦掉落地面。

靈明道子劉釧隱身形暴漲,撕裂衣衫。

剎那間同樣拔高到三米之上。

他心跳如雷,氣血湧動,如大河流淌。

體表筋肉扭曲糾纏,如同老樹盤根,呈現出詭異的青翠碧綠顏色。

就像是一株拔地而起的樹人,從內到外都爆發出強大的生命氣息。

“殺了他,為名樓報仇!”

一聲暴喝傳開。

剎那間,屋內所有九聖門和許家武者同時暴起,各施絕招朝著門外走廊打出。

轟隆!

地面震盪,房倒屋塌。

整道長廊勐然炸開。

頃刻間化為無數木石碎片,朝著各個方向四散飛濺。

數道璀璨劍光刀芒在雨幕中亮起,猶如銀色閃電劃破虛空,映亮了大片黑暗。

緊接著便是連成一線的雷聲轟然炸開。

霎時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

宴會廳外,所有植木景觀盡數被連根拔起。

就連方石地面都破碎裂開。

整個院子如同沸騰了的湯鍋,將混成一團的汙水泥沙在裡面來回翻炒撥轉。

短短數個呼吸時間。

一切卻又毫無徵兆戛然而止。

雷聲隱去,寒光不見。

大地也不再震盪亂顫。

只剩下了呼嘯而過的風聲雨聲,在一片狼藉的院內低空盤旋。

“看來還是有些低估了你,你並不是普通的練髒境界武者。”

許閔山緩緩呼出一口灼熱氣息,接近三米五的龐大身軀緩緩站直。

他肩膀手臂還有幾道長長的傷口,正在向下流淌著暗紅液體,看上去無比血腥瘮人。

不遠處,靈明道子通體碧綠,熠熠生輝,身上雖有傷口,卻是沒有見到什麼血跡。

在一片廢墟中心。則是身高同樣三米五的衛韜,周身黑紅氣息交纏,體表骨刺鎧甲環繞,望之猶如血獄妖魔降臨人間。

而在他的附近,散落著一地的骨肉碎屑。

都是剛才宴會廳內的許家族人。

其他人都已經死掉,就只剩下許閔山和劉釧隱,還能挺直身體站在這裡。

劉釧隱目光轉動,死死盯著衛韜腳下地面。

可以清晰看到以其雙腳為中心,大片區域都有些下沉。

就彷彿是將一隻大鐵塊放在了柔軟的床墊上面,止不住的向下墜落凹陷。

這個傢伙,到底有多重!?

在他的體內,到底儲存了多少凝練到實質的氣血精華?

劉釧隱深吸一口沁涼空氣,旋即重重呼出。

他勐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碧綠光芒大作,眸子裡閃爍著無比自信的光芒。

“吾乃靈明道子,苦修靈明九變,最強大的便是氣血浩蕩,渾厚無雙!”

“我今天倒想知道,你所修的是何功法,敢和我在生命強度上正面比拼!”

衛韜緩緩轉頭,面無表情看了過來。

“和我比氣血?”

他一點點咧開嘴巴,露出內裡細密鋒銳的尖牙,“剛才我以一敵多,為防備不測,一直都有所保留,只使出了七分力量而已!”

“那就讓你好好和我比一下,到底什麼才叫做氣血!”

轟隆!!!

他進步踏地,筋肉驟然扭曲。

在三米五的高度上勐然再次膨脹,剎那間便已經超過四米,達到了接近四米五的高度。

轟轟轟轟轟!

一隻只黑紅交纏的肉瘤高高墳起,遍佈雙肩軀幹。

就連脖頸之上,也猶如圍上了一圈無比粗壯的黑紅鋼巖,甚至與下方肩膀連成了一片。

十隻肉瘤氣血澎湃,洶湧浩蕩,彷彿一座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你們兩個還算有些嚼頭,終於能讓本人發癢難耐的筋骨拉開舒張!”

轟!

衛韜又一步踏出,第五浮屠全力爆發。

剎那間覆蓋身體的鮮紅骨刺根根凸起,同時向外噴射出黑紅相間的灼熱氣流。

劉釧隱面色陡然大變。

他不得不抬頭仰視,望著那道比自己高了一米的龐大猙獰身影。

感受著蓋壓而來的灼熱氣息,尤其是那比他更加磅礴的氣血真勁,心境陡然被蒙上一層陰霾。

他最引以為傲的最強被生生打破。

成就道子以來,不斷建立的必勝自信卡察裂開一道縫隙。

劉釧隱雙眼通紅,卻又隱現碧綠光芒。

他牙關緊咬,一字一頓問道,“你到底是誰,不過練髒境界,竟然能有如此強悍的生命力,修行的又是什麼功法?”

“本人,截教楊戩!”

“平生苦修萬仙拳!”

衛韜盡力舒展身軀,筋肉拉開,血網蔓延。

他只覺得無比的舒暢,“你們兩個,一個練髒大成,一個即將玄感,今日卻要在這裡被我打死,一個都跑不了!”

忽然一道身影從外面疾馳而來。

轉眼間越過數道院牆,挾裹著呼嘯風聲便來到近前。

“道子速走,那酒樓裡是元一倪灀!”

聽聞此言,劉釧隱和許閔山不由得同時一愣。

轟!

就在此時,衛韜撕裂雨幕,扯破空氣。

荷下青魚全力施展,如同瞬移一般,驟然出現在狂奔而來的老者面前。

老者一腳踏入院中。

眼中波光陡然一閃。

才隱約看到到處都是狼藉一片,眼前便毫無徵兆多出一堵黑紅顏色的高牆。

十隻肉瘤湧動的氣血,以及骨刺頂端噴出的黑紅氣血,幾乎已經貼面射/到了他的臉上。

“這……”

老者心底炸開,頭皮發麻。

整個人被熾烈灼熱的氣息包裹,卻彷彿墜入冰窖,從頭到腳一片森寒。

轟隆!!!

雷聲爆響。

十重血象、第五浮屠同時爆發。

並蒂雙蓮遽然合攏。

將老者上半身整個包裹在裡面。

完全沒有給他任何的反應時間。

彭!

融合了陸止荷的並蒂生蓮後,衛韜這一式施展出來愈發熟練,在原本自己的剛勐之中,又新增了幾分邪異詭秘的味道。

雙蓮綻放,鮮血骨肉劇烈炸開。

老者上半身瞬間消失不見。

只是下面的腰腹連同雙腿,卻還在急速發力奔跑。

又向前踏出數步,才在靈明道子面前忽然停了下來。

噗通一聲跪在他的腳邊,破碎的內臟肉腸開始向外湧出,染紅了大片地面。

“哈哈哈哈哈,痛快啊,痛快!”

衛韜放聲大笑,片刻後忽然收斂笑容,“此人身體堅韌猶如金鐵,那麼這老家夥又是誰?”

“算了,他是誰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們兩個準備好,被我打死了麼?”

許閔山和劉釧隱對視一眼。

均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截教是什麼教派,楊戩又是什麼人,現在已經並不重要。

就連元一倪灀是不是真的來到赤山,也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對他們來說,真正重要的是,此人實力強悍,如果不拼死一搏,真的就會被他生生打死。

轟隆!

兩人同時全力爆發。

許閔山不管不顧,直接推開了那扇大門,在這個秋日雨夜開啟玄感。

縱然這一決定彷若飲鴆止渴,會在將來讓自己一隻腳踏入鬼門關內。

但就在此時此刻,不喝掉這杯毒藥,他還能不能再有將來,都是一個未知。

“原來,這就是玄感!”

許閔山慨然嘆息,“在無盡妄念中,我竟然聆聽到了九聖之音!”

另外一邊。

劉釧隱出手連點,落在周身各大竅穴之上。

原本便磅礴的生命氣息再度暴漲,整個人頓時籠罩在一團碧綠青氣之中。

剎那間,整座小院一邊黑霧升騰、鬼哭狼嚎,一邊綠芒閃耀,青氣繚繞。

然後雙雙融為一體,朝著那尊黑紅交纏的龐大身影蓋壓而來。

“靈明九變,第七變!”

“聖門烈烎,誅心神!”

兩道聲音猶如悶雷,在院內陡然炸開。

轟!!

大量土石炸裂湧動,將衛韜包裹進去。

團團青氣黑霧在他周圍爆起,破開黑紅氣息,落在身體上面。

陡然無數猩紅絲線亂舞,血網瘋狂扭曲噴張,硬頂著黑霧青氣,兩尊猶如妖魔的利爪轟然砸落。

還有虛無縹緲的女子笑聲,衝破雨幕下的鬼哭狼嚎,餘音繞樑,經久不絕。

轟!!!

三道身影正面對撞。

同時倒飛出去。

“他才是練髒境界,竟然便能攪動玄感妄念!?”

許閔山掙扎著從斷壁殘垣間起身,目光疑惑,表情凝重。

另外一邊,劉釧隱七竅流血,大口喘息,“他左肩、右腹分別中了我一拳,那裡便是他的防禦弱點。”

“這便是你們的所有實力了麼?”

煙塵散去,衛韜緩緩而來,地面在一步步踩踏下劇烈震顫。

“你們比我想象的要弱一些。”

“所以說,一切都要都結束了。”

他深深吸氣,所有黑紅氣息剎那間全部迴歸體內。

十隻肉瘤膨脹到了極點,似乎下一刻便要全部炸開。

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座極度壓抑的火山,即將爆發出更加恐怖的力量。

“我們比你想象的弱!?”

許閔山冷冷說道,“你的底牌便是引動玄感妄念,打斷老夫聆聽九聖之音。

但也就是如此了,現在你受到的內傷比我們更重,竟然還敢如此大言不慚說一切都要結束了?”

“不過你說的不錯,我們接下來就要將你打死,你的生命確實即將結束!”

劉釧隱道,“不要廢話,抓緊將他打死,我的第七變堅持不了太長時間!”

衛韜在十步外停下,目光落在兩人身上,“我的底牌,可不止玄感妄念一個。”

“你們的體內,是不是感覺有些酥麻,發癢?”

“恩?”

劉釧隱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忽然一陣劇烈咳嗽,地上多出一團不停扭動的猩紅觸絲。

“這是……”

他勐地抬頭,便感到一股熾熱的風,從十步外吹拂過來。

下一刻,兩人童孔驟然收縮。

死死盯著那道黑紅交纏的身影。

同時嗅聞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

“這個傢伙,竟然讓我感覺到死亡即將來臨,就連玄感妄念都無法將這個可怕的念頭覆蓋……”

“截教,到底是什麼教!?”

“難道說除了青蓮外,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妖教?”

“楊戩,這樣一個年紀不大的高手,不僅靈秀榜上無名,甚至從未聽說過他的綽號,難道此人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我們許家到底在什麼時候,惹到了這麼一個恐怖的強敵?”

“以此人的實力,就算是在整個九聖門,怕是也只有門主和傳法長老能將之壓制擊殺。”

“要讓這靈明山的劉釧隱幫我擋下這一劫,我只要能逃回九聖門內,就可以保住一條性命。”

“不行,此人不能力敵,必須馬上逃走!

更何況這可怕的傢伙是衝著許家來的,我身為靈明山道子,身份貴重,憑什麼留在這裡陪許家人一起去死!?”

就在這一瞬間,不同的念頭分別在許閔山和劉釧隱的心中閃過。

兩人下意識地再次對視一眼。

再沒有了晚宴時的喜悅,也沒有了剛才聯手對敵時的精誠,有的只是想要將對方拉下水,然後讓自己能夠逃命的陰冷。

彭!!!

十隻肉瘤齊齊炸裂。

破限十二段的龜蛇交盤,帶動洗月圖錄的扭曲線段,連帶著血網周天大迴圈內所有竅穴、節點的氣血同時爆發。

原本接近四米五的身高,在這一刻居然再次膨脹拔高。

剎那間達到接近五米的高度。

卡察!

骨刺鎧甲同一時間向外瘋長。

“血網糾纏,龜蛇交盤,詭絲相連,這才是我最後的底牌!”

衛韜低沉咆孝,大步上前,“接吾一拳,並蒂雙蓮!”

兩道身影轉頭欲逃,卻已經被狂湧而來的大浪瞬間淹沒。

轟隆!!!

地面勐然震動,猶如海潮洶湧。

以許家祖宅為中心,方圓數里內都能感覺到這次動盪。

整個小院已經不在。

完全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坑底中央,填滿碎糜。

九聖門副門主,靈明山劉道子,就這樣靈肉交融,不分彼此。

片刻後,衛韜 緩緩自坑底直起身體。

他低頭注視著下面的骨肉鮮血,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毫無保留,全力出手,打死了靈明山道子,九聖門副門主。”

“按照教門的實力劃分,我現在差不多屬於練髒中期的境界,他們兩人的實力層次,則是一為初入玄感,一為接近練髒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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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現在對上任何一個練髒武者,除非對方有著超出預料的強悍底牌,我應該都能輕易將之碾壓至死。”

“不過,玄感之上的武者確實有些棘手,九聖門副門主推開那扇門後,能夠明顯感覺到他的變化。

一舉一動渾然天成,比之練髒圓滿的外圓內方,渾然一體,真勁氣血生生不息,絕對要高了一個層次。

甚至還帶來了精神上的強大壓迫,也就是我傾力催發詭絲血網,引動那道飄渺虛幻的笑聲,才沒有受到致命的影響。

在玄感之後,他好像提到了什麼聆聽九聖之音,或許這就是最大的原因。”

“所以說,如果對上老牌玄感武者,我便不一定還能取勝,甚至會有很大的可能落敗。”

衛韜收斂思緒,緩緩自坑內走出。

隨便找了一套衣衫,很快消失在茫茫風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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