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毛文龍、姜曰廣對劉宗周說法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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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周本以為皇帝聽了他的話一定會怒不可遏,甚至下令當場把他處死。

他這一大篇議論說完,看了一下朱由檢的臉色。

不料朱由檢顯得相當平靜。

這倒讓劉宗周有些詫異,心中覺得皇帝雖然已是獨夫,但涵養似乎比自己想的要好。

其實劉宗周這議論,朱由檢並不意外。

他這一派的儒者,本就沒把皇帝看得有多高。

要不然劉宗周的學生黃宗羲也不會說:“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

這些思想本來也並非沒有道理,在後世看來,甚至是進步的理念。

只是劉宗周、黃宗羲這些人過於僵化迂腐,拘泥不化。

非君可以,但也要看形勢。

現在已經是爭戰之世,還迂腐的講這些,還近於偏執的相信,只要實行寬鬆政策,只要皇帝當個擺設,任憑朝廷被各種意見左右拉扯,大家暢所欲言,舒舒服服,和和氣氣,從容商量對策,就能讓大明渡過難關。

那就和刻舟求劍一樣愚不可及。

只能把整個國家都拖入毀滅。

理念再進步,也得看時候。

眼前就是一道寬達兩丈有餘的懸崖裂隙。

你就必須先倒退幾十步再衝刺,才有可能跳過去,甚至繞路走。

還僵硬的認為,只能前進,不能退步,那不就是直愣愣往懸崖下跳麼?

朱由檢雖然平靜,但他身邊的汪汝淳、陸雲龍、柳敬亭火冒三丈。

張岱則臉色變換,陰晴不定,似乎在思索劉宗周說的話。

柳敬亭嚷道:“這等公然叛逆不臣之人,陛下還留著他做甚?”

姜曰廣臉色微紅,神情焦躁不安,似乎想要說幾句話給劉宗周求情。

但劉宗周剛才說的一番話,公然宣揚不臣,很難打圓場。

至於毛文龍身邊的將領,劉宗周說的那些半文不白的話,也沒聽太明白。

但大概意思也知道是些忤逆犯上,甚至不把皇帝當回事情的話。

他們眼中露出好奇之色,想要看看皇帝怎麼處置這等人。

他們作為將領,當然知道打仗時,必須要有一個絕對權威。

若是各憑主張,各行其是。

那在戰場上就是一盤散沙,除了滅亡不會有第二個結局。

所以對劉宗周說的話,都覺得迂腐可笑。

但皇帝要是這樣的人都能容得下,但說明氣量寬廣,他們這些本就效忠的將領,就更可安心了。

朱由檢把頭轉向毛文龍,問道:

“毛帥,你覺得這劉先生說的有沒有道理?”

他知道毛文龍雖是武將,但文化水平相當高。

熊廷弼說毛文龍“棄儒從戎”,不是虛語。

毛文龍原先在杭州也曾經讀書,也是要走科舉之路的。

只是因為對軍事感興趣,才自願拋棄杭州樂地的舒服日子,跑到苦寒遼東當小軍官。

儒家的那些書,包括四書五經,毛文龍也都讀過的。

所以對劉宗周說的話,引用的這些典籍,毛文龍都能聽明白的。

毛文龍沉吟,似乎在回味剛才劉宗周說的這些話,片刻之後,點了點頭道:“有道理。”

毛文龍這話一說出口,不僅他身邊將官臉色大變。

就連姜曰廣也詫異不已。

陸雲龍、柳敬亭更是圓瞪眼睛,似乎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

倒是原本一直臉色暗淡的周文鬱,此時顯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喜色。

似乎覺得毛文龍在自己作死。

毛文龍察覺到眾人驚詫甚至驚駭的目光,連忙補充解釋道:

“俺只是覺得大部分的話挺有道理,那句說‘陛下所行,皆荒唐亂政’的話自然不對。”

朱由檢笑道:“毛帥說說為什麼有道理。”

毛文龍道:

“打仗士兵要服從將帥,但將帥若是只知用忠順服從的大道理壓人,絲毫不設身處地為官兵境遇考慮。士兵嘴上不說,但終究可能隨時兵變。等兵變了,刀架在脖子上,將官就算用叛上不忠的罪名責罵亂兵,又何濟於事?”

“臣也讀過《尚書》,這《尚書》中說‘撫我則後,虐我則仇’。撫育我則尊崇服從,虐待我則為仇敵。這先儒聖賢自古相傳的教訓,本就是人心自然之理。臣在東江聚集如此多的遼東兵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也正是一刻都未忘這書經中的教訓。

“雖然接濟不足,這東江軍民慘苦無比,但軍民眾目共睹,也都看見臣已竭盡全力為軍民找出路,為遼人復仇,所以這東江鎮才能勉強維持至今。

“臣覺得這天下道理都是相通。劉先生引述的這些聖賢經典裡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

朱由檢點點頭道:“毛帥說的不錯。”

陳繼盛等人見皇帝首肯了毛文龍的說法,這才松了一口氣。

毛文龍接著說道:

“道理是這個道理,只是劉先生把道理用錯地方了!”

朱由檢眸子裡光芒閃動,問道:“怎麼用錯了?”

毛文龍說道:“這俺就說不好了。臣只是覺得,這劉先生說陛下沒有養民之心,陛下現在的作為恰恰是有養民護民之心。劉先生斷言陛下施行亂政,不符合為君之道,臣卻以為陛下所為,正符合為君之道。”

朱由檢頷首:

“毛帥能說出這些話,見識便已高出許多飽學宿儒了。不愧熊芝岡評為‘有識見‘。”

他再次看向劉宗周,說道:

“蕺山先生,汝覺得毛帥所說如何?”

劉宗周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不屑之色。

顯然他是根本看不起毛文龍這樣的武將。

更不認為毛文龍的意見有資格被自己評論。

劉宗周這幅傲慢的表情,被東江將官看在眼裡,心頭也不免生出怒火。

一些將官乃至士兵也忍不住怒視劉宗周。

朱由檢又看向姜曰廣,問道:

“姜先生,既然蕺山先生不屑於評論毛帥所說。你來評評看!”

姜曰廣看見皇上點名自己發言,沉吟片刻後,說道:

“若是臣在兩年之前,或許也會無條件贊同蕺山先生所說的。只是從東江回來後,見到朝廷眾官論東江之事,大多遠離實情。再加上袁崇煥和內閣高官勾結謀殺毛帥一事,對臣的觸動也頗大。陛下施行戰時十八條,又讓臣大受震動,反覆思索。

“是以臣現在也確實有所心得。陛下既然問起,那臣就在這裡說一說,請諸位指教。

“聖賢說的君臣之義,都為助益百姓而起,而不是為君上一家一姓之私利。所以有君君臣臣;君不君,則臣不臣之說,這沒有錯。這點臣和蕺山先生也沒有分歧

“益於百姓是根本,君臣之道則是手段。如先儒所說:利民則為王,害民則為賊。”

“君臣之道既是手段,故此為君之道,並無一定之論。應當隨時隨勢而變。

“此正如伊川先生所說:‘天下之事,無一定之理’,如邵康節所說‘為治之道必通其變’,如水心先生所說:烏喙之毒,能殺人,也可救人。

“不同情勢之下,為君之手段也自然不同。此時之良藥,施於彼時,便可為毒藥。反之亦然。

“彼時之暴君,或可為此時之英主。此時之庸帝,或可為另一時之明君。

“太平之時,寬緩之勢,或者天子可以垂拱而治,無為而治。任由群議沸騰,群策群力。言路廣開,群智激揚,民間萬事自由,鳶飛魚躍,天下生機沛然,文明充溢。朝廷雖弱,但生機自下充溢於上,人才輩出,也足可使我天朝傲視群邦。這想必也是蕺山先生所嚮往的王道之世。

“但若是外敵侵凌,迫在眉睫,君上還要任由紛紜意見左右,被臣子歧見掣肘。臨深淵而尚闊步,對禽獸而談仁義,富民悠遊而朝廷困窘,豺狼肆邊而內地安臥,那便是自取滅亡了。”

姜曰廣說到這裡,毛文龍忍不住讚道:

“姜先生說得好。正如軍情緊急之時,將帥在前線指揮,也需認準了方略,便堅決推進,殺伐決斷,令行禁止,卻不能再寬容優柔,拖泥帶水了。否則便是以小仁害大仁。”

朱由檢也點頭道:

“姜先生看來是真有所悟了。”

他看向劉宗周等人,見劉宗周身後的一些人似乎已經被姜曰廣的話所打動,便趁熱打鐵道:

“東江各島上軍民窮極慘況,白骨累累,汝等想必也都看見了,汝等成日大談仁義。按汝等簡兵節餉之策,數十萬難民只能餓死!這算是仁麼?遼東無數百姓被建虜所屠之大仇也難以得報!這能算是義麼?”

他這麼一問。

劉宗周背後一些官員,如陳子壯、瞿式耜、倪元璐、張國維臉上表情都有些異樣。

顯然被朱由檢的話所觸動。

覺得皇帝所言確實不無道理。

甚至連黃道周臉上都出現了思索之色。

劉宗周卻不為所動,依舊嘿然道:

“此可以在內地募捐救濟。豈能以徵稅之名強行搜刮民間之財?

“若是強徵硬取,則不過是割肉補瘡,抱薪救火,揚湯止沸而已!天子和朝廷不可與民爭利,此是大本大經,豈能違背?

“姜居之巧言令色,一派佞言而已。此等迎合人主喜好之論,和戰國辯士何異。壞了心術,欺世惑人。人君當垂拱而治,天下事託付士大夫便可,有其君而若無,虛己下人,豈可恃才自用,獨行己智?”

顯然他是根本不可能改變自己觀念的。

朱由檢笑了,他本來也沒打算能改變劉宗周這塊硬石頭。

這就是一個撞了南牆也絕不回頭的教條主義者,居然還好意思說“豈顧束縛如窮囚?”

他把視線投向劉宗周身後:

“汝等意見和蕺山先生都是一樣麼?還是有不同者?”

沉默片刻之後,瞿式耜、倪元璐、張國維三人站了出來。

瞿式耜先開口道:

“臣對蕺山先生意見,並不完全贊同。”

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道:

“而且臣在東江各島見聞,也確實讓微臣過去的一些想法有所變化,也能理解陛下的一些措施。”

倪元璐、張國維二人點頭,表示同意。

朱由檢知道這三人也都是硬骨頭,絕非是為了一時利益,而任意改變觀點,迎合取媚的小人。

他們既然說自己的觀念有所變化,那就是真的變化了,並非為了討好自己,改善處境,而假裝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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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說道:“很好,那你們三人便先當姜先生的參贊,助他監護鮮國。若是功績顯著,可以復官,爾等可願意。”

三人跪下道:“謝陛下隆恩。”

劉宗周呵呵笑了幾下,笑聲中隱含鄙視之意思。

已把這三人視為變節之徒。

朱由檢也不理會這劉宗周了。

他不會殺了劉宗周,這劉宗周倔強頑梗,但將來也自有其作用。

便轉頭對毛文龍說道:

“這些原本都是朝廷命官,抗旨不尊,故此發配東江充軍。其中年紀尚輕,體力健壯者,毛帥可以將他們安插到各處軍營,和兵士一同訓練,不必格外優待,但也不能任意羞辱。年紀已大,體力不濟者,毛帥可讓他們去島上教軍士和難民子弟們讀書。”

毛文龍點頭聽命,吩咐了陳繼盛幾句。

陳繼盛便領著剩下的七十一人去了。

毛文龍見碼頭上眾多軍士熱火朝天搬運從軍餉船上解除安裝下來的物資。

躬身請朱由檢、姜曰廣和一眾人去都督府休息。

一行人到了都督府。

朱由檢在上座坐下,

毛文龍等人依臣禮坐於左右兩側。

毛文龍說道:“臣將都督府讓出,暫時作為這段時間內皇上行宮。

朱由檢笑道:“不用。”

他既已在客館住宿,就不必再折騰搬來搬去了。

況且毛文龍這都督府,除了前面會客大廳稍微寬暢一些,其他也未必比客館好出多少。

毛文龍也承認朱由檢說的是事實。

既然皇帝堅持還在客館,他就安排把皇上住處周圍館舍暫時騰出來。

讓皇帝護衛入住其中。

也便於保護皇上安全。

朱由檢想到自己已公開身份。

也確實不能像原先那麼隨便,安全護衛方面確實需要更加注意。

便同意了毛文龍的安排

隨即朱由檢詢問毛文龍,那徐敷奏、高萬重、李鑛、鄭繼魁、鄭繼武、高應詔等人如今何在?

毛文龍說道:“正關押在島上牢舍內,原本是打算等毛承祿、曲承恩等人回島後,在巡撫姜曰廣面前,集合全島官兵,公開審處六人,明正典刑。”

他好奇問道:“陛下問這六人是有什麼用處?若是陛下打算把這六人帶回京城處置,臣自然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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