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
雖說心情很不錯。
但總歸還是一種身心俱疲的狀態。
透過剛才在事務所與伯父的對話，神原樂大概清楚了一點兒他那有些不清不楚的態度。
這值得讓人高興，可剛才的兩通電話又讓神原樂樂觀不起來了。
第一通電話是天海九琉璃打過來的。
她目的很簡單，約自己出去。
神原樂沒什麼拒絕的理由，但相隔五分鐘後天海七明月又給自己打了通電話，也是要約自己出去。
她倆就是在故意作對。
相約的地點一個放在城東，又一個放在城西，兩個完全截然相反的方向！
本身精神和身體就累得不行了，神原樂哪有時間摻和她們之間的勾心鬥角，直接全部推掉。
下午五點，回到家中，神原樂把書包一甩，直接躺在了沙發上。
手指快速敲擊手機螢幕，在LINE上同時回覆七明月九琉璃兩個人，給出自己確實去不了的回覆。
在徹底搞定兩個人後，神原樂嘆了口氣，將手機收了起來。
剛準備撐起身體去接杯水，他便看到了從房間裡出來的天海之雪。
她好像是想和自己說話的樣子。
“怎麼了？”神原樂扭頭詢問道。
“今天，樂回來的好早。”天海之雪雙手扶著牆，聲音空靈又輕盈。在牆邊只露出半個腦袋的樣子像是在偷窺一般，“昨天我重複彈六十遍曲子的時候樂才會回家。今天只有二十二遍。”
“重複六十次？你在家裡一直都在彈吉他？”
“嗯。”
“前天也是？”
“前天是六十五遍。”
“大前天？”
“六十八遍。”
“哪首歌？”
“樂隊的第一首。”
“......”
那首歌可長達五分多鍾。
所以之雪在家裡一直都在重複彈這曲子？
神原樂瞅了眼手錶上的時間。
五點十二分。
是比往天早了三小時。
七九走了，阿鈴得去工作，自己也得天天去學習。
大家，好像都把她一個人拋在家裡。
她沒有什麼朋友，平時也不知道做什麼事情，也就只有一個人縮在房間裡彈吉他。
神原樂透過之前的事情，倒是清楚了之雪的確喜歡自己的事實。
“你一直重複一首曲子計數，是在等我回家？”
天海之雪搖搖頭，“沒有一直重複一首歌。”
“那你是還有在練習？”
“嗯。練好了的話，樂回來了就可以給我拍影片了。”
“......”
之雪一直都對她的影片很上心，但其實無論是七明月九琉璃，亦或是阿鈴，都不太關注她的影片。
或者說她們太忙了，都沒有什麼空管之雪喜歡的東西。
這麼一想，小之雪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啊。
母親高齡產婦的緣故，本身學不會太多東西，想要去實踐，也因為經常忘記東西而需要求助他人。
經常發呆，經常不知道怎麼仔細表達自己的感情，經常都是一個人縮在房間裡彈奏吉他。
她這樣的生活已經度過了十六年。
神原樂不禁心想，她過來的這段時間，是不是有感覺到生活的不同呢？
讀學校、組樂團、摩托旅行的這段時間是否有很好地感受到生活的精彩呢？
老爺子把她送過來本意就是拜託自己照顧她，現在大家卻都把她甩在了家裡。
本身就不能獨立的之雪只能一遍一遍地演奏曲子，等人回家。
神原樂看著她的樣子都有些於心不忍了。
也難怪之前會突然跑出去買東西，要給自己做油炸冰淇淋。
“之雪，過來。”神原樂示意她在自己的身邊坐下。
“要塗藥膏麼？”
“這個等會兒再說。我有事情想問問你。”
天海之雪聽了他的話，雙手離開了扶著的牆面，光著腳走到了神原樂身邊的位置坐下。
等她走過來，神原樂才發現她的手裡還拿著自己給她的《生活手冊》。
“怎麼一直都拿著這個？”
“我總是忘，要隨身攜帶。”
——這是自己對她說過的話來著。
“我主要是想問問你，在家裡待著是不是很無聊？”
“還好。”
“還好？”
“樂回來了就有東西吃了。”
“......”
神原樂試圖在她的眼睛裡找出什麼東西來，但可惜的是，這對她來說貌似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事實。
“今天我看你怎麼在學校裡躲著我？”
“...因為做了錯事，鈴說了樂的臉上會留疤。”
“......”
神原樂突然從天海之雪的身上體會到了一種很難受的情緒。
那是一種堵著的，說不出來的情緒。
這種情緒讓不會表達感情的之雪聲音在自己面前也好像變弱了幾分，像是一個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般。
現在真挺想抱抱她的，安慰她不要把冰淇淋那件事放在心上。
自己能對阿鈴、七明月、九琉璃這麼做，可唯獨對之雪......
說起來抱......神原樂忽然想明白為什麼之雪喜歡鑽自己被窩了。
她不像阿鈴，也不像七九。她從小就是一個人，又因為母親早逝，父親、兄長、姐姐年齡差距過大的緣故，從來就沒有一個可以讓她像是正常女孩子撒嬌的地方。
阿鈴尚且可以在傷心的時候鑽到自己的懷裡尋求安慰。
天海之雪......
正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像是覆蓋了整片天空和海面上的漫天白雪一般純淨。
這麼潔白的她，怕是孤寂到連傷心的情緒都不知道怎麼向外人表達出來吧？
“yuki餓了沒有？”
“嗯嗯。”天海之雪立刻點了點腦袋。
“家裡沒什麼食材了，這樣吧，我帶你出去吃一頓飯怎麼樣？”
“好。”天海之雪再次點頭，“出門是不是要換衣服。”
“對，你去換吧，我等你。”
天海之雪聽到他要帶自己出去吃東西，光著腳丫啪嗒啪嗒地就回到了房間。她連自己臥室的門都不關，直接開始了換衣服。
幾分鐘後，神原樂幫出來的天海之雪牽了下衣領，帶著她來到了玄關。
從鞋櫃裡拿出她的鞋子，緊接著便帶她出門了。
.....
走出公寓，來到港區的城市街道，此刻正是傍晚五點。薄如蟬翼的陽光斜射而下，灑滿正對面滿是行人的商業街。
“想吃什麼？”
“油炸冰淇淋。”
“怎麼又是這個，不能總是吃這玩意兒啊，而且外面也沒有賣的。”
“樂決定。”
“我決定？也沒什麼好吃的小吃啊，阿鈴估計都帶你吃過了...”神原樂突發奇想，“你去沒去過吃過麥當勞？”
天海之雪眨眨眼。
“一看就是沒去過。反正你也沒吃過，那今天就帶你去吃這個。”
麥當勞公寓正對面的大型商業中心就有，神原樂直接帶她來到三樓，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帶有米黃色的油漆，從視覺上來講，麥當勞的裝修一種溫暖的感受。
咖啡機、飲料機、戴口罩的店員、帶著小孩子排隊等待的母親，以及店裡面無時無刻不飄散著的漢堡味兒與炸雞味兒。
天海之雪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所以對周圍的環境有些好奇。
“兩個巨無霸，兩杯大杯可樂，麥辣雞翅八塊，炸雞桶一個，草莓冰淇淋旋風一個。啊，最後再來個人氣漢堡桶套餐吧。”
穿著麥當勞專屬圍裙的店員快速點選機器，將神原樂剛才所說的東西重複一遍：“還有人氣漢堡桶套餐對吧？需要外帶嗎？”
“對，就這些。不外帶，堂食。”
“好的客人，這是您的取餐碼，請在店內稍坐片刻。”
“麻煩了。”
神原樂取過取餐碼，帶著天海之雪來到餐廳靠窗的位置落座。
這裡環境通透，視野良好，頭稍微往外一塊就能看到三樓下的城市大街。
因為店裡面有很多食物的鮮豔宣傳圖，所以天海之雪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那些宣傳圖上。
“你姐姐有沒有帶過你來過類似的地方？”
天海之雪眼睛一直盯著那個“麥辣雞腿堡”，搖搖頭。
“伯父呢？”
天海之雪還是搖搖頭，“哥哥只是會在回家的時候帶禮物給我。”
至於老爺子...這肯定不用問了。
老爺子更是忙上加忙。一家子都是工作狂。
也不能怪他，畢竟手裡掌控著年營收7000億美元的大型集團，不知道多少人在他們的企業底下吃飯。
“樂經常來這裡嗎？”
“我？沒有。以前倒是和阿鈴經常來，她以前就總是嚷嚷著要吃這個。後面家裡不缺錢了，老媽又給了我們兄妹一大堆零花錢，倒是來這裡報復性消費過一段時間。”
麥當勞本來就是快餐，神原樂點的一大堆東西不一會兒呈了上來。
兩個巨無霸，兩杯大杯可樂，麥辣雞翅八塊，炸雞桶......可以說，這些東西完全把桌子塞的滿滿當當，四個人都完全夠吃。
“樂。”
“怎麼了？”
“可以吃了麼。”
“可以吃了。”
天海之雪抱起巨無霸漢堡，張開小嘴巴一口就咬了下去。
親眼看到她將漢堡咬出的缺口，神原樂都彷彿能感受到那麵包+蔬菜+酸黃瓜+芝士+牛排在她嘴裡中和在一起巨無霸漢堡味。
面前一大堆金黃金黃的炸雞還向上飄著香氣。
此情此景，看得神原樂都不由懷念了起來。
......
為了不讓她吃的無聊，神原樂順帶還結合了一下小時候阿鈴想吃，但自己不給她買，她賭氣的情形。
說她怎麼怎麼樣耍脾氣，說她因為太過想吃漢堡，趴在櫥窗邊看人家，被好心的叔叔買了一個給她，她如何如何高興的陳年老事。
說到後面連神原樂都吐槽自己總是拿阿鈴來給別人講故事了。
好在天海之雪聽得很開心，吃的也很開心，每吃完一個，面前都還有無數可以吃的東西。
不過吃著吃著，神原樂卻忽然發現天海之雪在盯著什麼東西看，連吃的東西都停了下來。
“在看什麼？”
神原樂回頭跟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那是一塊廣告牌。裡面播報著麥當勞的春季廣告，以及麥當勞春季新推出來的全新套餐。
廣告本沒有什麼，但是等到神原樂繼續看下去，便知道是什麼吸引了之雪。
廣告裡面有著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麥當勞的場景。
在餐廳，母親笑著接過孩子漢堡裡不願意吃的酸黃瓜；在山上，一家人爬山爬累了，坐在一塊兒拿出提前就準備的漢堡；在櫻花樹下，一家人圍聚在一團，從餐盒裡拿出的漢堡遞給孩子。
廣告的主題是“幸福，隨時就在身邊。”
並且全程將鏡頭聚焦在家庭的互動上；嬉笑、打鬧、父母在看到孩子玩累了後的相視一笑。
看到這些情形，瞬間讓神原樂回想起了之雪的身世。
他回過頭，去觀察天海之雪現在的表情。
她還是在目不斜視地盯著熒幕，表情與其說是發呆，不如說是憧憬後的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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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九、鈴、之雪...
大家，其實都是在希望有一個家而已。
“之雪，之雪。”
“嗯？”天海之雪回過身。
“吃的還開心嗎？”
“開心。”她小聲地說，又吃了一口手中的漢堡，細細地在小嘴裡咀嚼著。
“那如果我說，我並不能一直這樣帶著你來吃東西，你會怎麼辦？”
“......”
這個問題更是把天海之雪問住了，她又停下了動作。眼睛盯著手裡的巨無霸漢堡，將漢堡握著僵持在半空。
神原樂看著她向下移的視線，明白她這是在思考，同樣也明白她不知道怎麼將這時候心裡的情緒說出來。
她說不出口，更說不出來。
天海之雪思考很久很久之後，廣告已經輪播了五遍，她卻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或許她現在這時候的心情，就如同她平時看待這個世界一樣。
是茫然的，是不知所措的。
明明想要有挽留的事物，明明有不想要丟掉的東西，卻不知道能用什麼去挽留。
在一遍遍思考，在一遍遍審視內心之後。
就只能給出一個回覆——[搖頭]。
......
看到這裡，神原樂便認為天海宗一郎的殘忍了。
把從小就沒見過母親的女兒丟給孫輩，從小沒能給予她任何感情，對她照顧也僅僅浮於表面。
但或許天海宗一郎也明白自己的殘忍，明白自己的過錯。
所以才會在這個時間段性格變得比以前溫和了許多，對之雪的各種要求也全部應允滿足。
難怪，難怪伯父說老爺子溺愛之雪，他大概就是清楚自己的殘忍所在吧？
唉。
神原樂先是在心中嘆了口氣，但現在他已經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放心好了，之雪，我剛才那是開玩笑的，也只是一個假設，並不是確定的事實。”
“假設。”天海之雪抬起頭來，眼眸裡倒影出他坐在正對面的模樣。
“嗯，就是假設。接下來的日子，你和我們還有很大段的路要走。我也會盡到我對你應該有的照顧，想吃東西我帶你出來吃，想要玩搖滾只要我有空也一定會答應你，大家也可以一起來；你有需要可以喊我幫忙，我對七明月、九琉璃、阿鈴...對待家裡的大家，也都是這樣做的。
“之雪你不要認為大家討厭你，只是大家都比較忙。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在這段時間的相處裡，大家和你在一起也感到很開心，阿鈴很喜歡你。我也學會照顧人，並得到你的回應...其實看著家人幸福也是一種幸福。
“之雪，我雖然無法完全代替你的父母，但也希望在這個家裡讓你感受到溫暖，不再那麼傷心。”
“樂...”
“被感動到了？唉，其實真別這麼想，我這話我都不知道對幾個人說過了。”
“是聽不太懂。”
“......”
“總之，你只要知道我並不討厭你的接近就好。”
“漢堡好吃。”天海之雪沒有回應，只是對著自己手裡的漢堡說道。
神原樂笑了起來，“炸雞呢？”
“也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