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辛敖美滋滋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第七十章

“陛下和帝姬已經在等您了。”宮人立在隋離的跟前,躬身道。

隋離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已然黑下來了。

“還請公子快一些前往。”宮人忙催促道。

這樣急?還要他夤夜前往。是出了什麼大事?

隋離面色一凌:“走罷。”

到了鉤弋殿,方才轉過石屏,便聽見了烏晶晶的聲音。

“快,快來。”烏晶晶趴在床沿,衝他招了招手。

隋離推動輪椅,到了近前。

烏晶晶一把按住他的手背,道:“你瞧,有鬼嗎?”

隋離:?

烏晶晶輕輕松了口氣:“你沒瞧見,那應當是沒有了。今晚你睡在外頭罷。”

隋離轉頭看向石屏外:“外頭?”

“不不,不是那個外頭。”烏晶晶拍了拍床沿,“是這裡。”

隋離轉眸,這才瞧見床榻裡頭還有個辛敖呢。

辛敖大馬金刀地倚坐著,面色晦暗,也不知是在想什麼。

“那你睡哪裡?”隋離又問。

烏晶晶輕輕眨了下眼,道:“你睡外頭,父親睡裡頭。我自然是睡中間呀。”

隋離:“……”“喚我來就是為這個?”

烏晶晶:“……唔。”

“你聽誰講什麼鬼故事了?”隋離不冷不熱地問她。

烏晶晶指了指辛敖。

隋離:?

然後你倆就一起害怕了是吧?

隋離冷淡地抿了下唇:“那便睡罷。”

烏晶晶登時松了口氣,忙鑽回被子底下去了。

隋離與辛敖對視一眼,這才在兩旁睡下。

各蓋各的被窩,卻儼然一副一家三口的姿態。

只是相比之下……隋離覺得自己更像是那個操心的爹。

宮人很快放下了簾帳,正要熄燈。

“留著吧。”烏晶晶忙道。

宮人有些無措:“只怕燭光晃眼,叫帝姬難以入眠。”

隋離突地道:“熄了吧。”

烏晶晶不高興地別過了頭。

此時辛敖卻也道:“熄了吧。”

“是。”宮人舒了口氣,依言照做,很快便躬身退了出去。

烏晶晶當下翻了個身,問辛敖:“你不是也怕麼?這麼快,你就不怕了?”

應她的卻不是辛敖,而是隋離。

隋離道:“既然說是有鬼,那何不熄了燭火看個清楚?”

辛敖沉聲道:“不錯。若一味提心吊膽,恐怕正中了奸人的下懷。”

“好叭。”烏晶晶只好應了聲,道:“那你們瞧著,我先睡一會兒。”

隋離和辛敖同時應聲:“嗯。”

今夜的月並不怎麼亮。

室內歸於一片黑暗,只零星一點月光灑落進來。

氣氛似乎也跟著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半晌。

“我睡不著。”烏晶晶的聲音打破了令人難耐的寂靜。

隋離不動如山:“難不成還要講個故事哄你睡?”

烏晶晶一下來了精神:“倒是極好!講吧!”

隋離:“……”

“你們一人講一個就好了。”烏晶晶一句話就給他們分好了工,誰也跑不掉。

辛敖也來了點興致,他道:“那寡人講一講,當年在夜國圍困之戰中,是如何殺人的吧。”

講殺人?

烏晶晶:“算了,我不聽了。”

辛敖只能又合上了嘴,心底多少還有點失落和遺憾。

他還想讓帝姬好好認識一番父親的英勇呢。

“噓。”隋離吐出一個字。

窗外的風突然變得大了。

掛在床邊的紗帳被吹得獵獵作響,殿外的樹枝互相拍打著,發出噼啪的聲響。

“來了。”辛敖沉聲道。

烏晶晶:“哪裡哪裡?”

她瞪大了眼,左顧右盼,卻什麼也沒瞧見。

是因為她現在是人,不是妖怪了嗎?

她怎麼什麼也瞧不見?

烏晶晶忙抬手揉了揉眼睛,等再睜開,也還是什麼都沒有看見。

但她卻能明顯感覺到,身旁的辛敖已然繃緊了身體,氣勢漸漸凌厲起來。

“近了。”辛敖再度開口。

烏晶晶更努力地瞪著眼。

……沒有。

什麼也沒有。

她不自覺地左手揪住隋離的袖子,右手抓住辛敖的褲子。

隋離一言不發。

就好像他們都看見了,就她沒看見一樣。

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怪異,太令人感覺到難受了。

烏晶晶一下連呼吸都輕了。

“到了!”辛敖驟然從喉中擠出兩個字,緊跟著他猛地坐了起來。

只聽見“錚”的一聲。

他從被子下抽刀揮了出去。

刀刃深深契入了床柱間。

“來人!點燈!”隋離厲喝了一聲。

宮人聽見聲音,幾乎是一路跑著進來,中途也不知撞倒了什麼,左右是不敢停的。

直到燭光亮起,宮人才吐了口氣,一邊收火摺子,一邊低聲問:“陛下有什麼吩咐?”

顯然是將剛才隋離那一聲厲喝,當成了辛敖的聲音。

此時辛敖一手握著刀柄,盯著床柱。

床柱簌簌掉下點木屑,刀身幾乎切入了一半進去,泛著凜凜寒光。

除此之外。

燭光的照映下,四周沒有半點異常。

彷彿辛敖口中的“近了”“到了”,都不過是幻覺。

“陛下?”宮人怯怯出聲,一邊疑惑地抬起了頭。

“出去罷,沒你的事了。”辛敖冷聲道。

“是。”宮人摸不著頭腦地轉身出去了。

只是想來陛下本就有些喜怒無常,倒也算不得奇怪。

室內轉瞬便又歸於了一片寂靜。

烏晶晶茫然:“鬼呢?”

辛敖沒有應她的話,反而先看向了隋離:“你瞧見了嗎?”

隋離:“沒有。”

烏晶晶:“原來不止我一個人沒瞧見啊……”

嚇死妖了。

“所以還是寡人的幻覺?”

“……未必。”隋離說罷,伸手夠住了刀柄,然後緊緊握住,用力一抽。

……沒能抽出來。

隋離不自覺地看了一眼烏晶晶。

等發現這小妖怪的注意力壓根沒在自己身上,自然更沒注意到自己丟臉了。

那廂辛敖看了看他,一把將大刀扯了下來。

“這刀身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隋離指著卷了邊兒的刀刃:“有痕跡。”

烏晶晶和辛敖一塊兒湊近了仔細看。

刀刃卷邊兒的地方,向刀身延伸出了一道不規則的痕跡,像是被火苗舔舐過一樣。

隋離差不多已經摸清楚這個世界的規則了。

“是陰氣。”隋離低聲道,“陛下的刀法是很準的,那一刀斬下去,必然斬到了東西。”

花緣鏡中的世界,沒有具象化的鬼神。

但這裡有巫和道。

若是結成一個陣法,它未必能召喚出什麼神靈鬼怪。但它卻有著無形的力量,能叫人心神大亂。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因而烏晶晶和他是看不見鬼的。

辛敖看見的也未必叫做鬼,倒更像是某個東西,或者某種陣法,帶動了陰氣,從而形成了百鬼圍困的幻象。

辛敖一刀斬下去的也不是鬼,是陰氣。

在這個尚且落後,連求雨都要靠祭祀天地的朝代,能使出這樣的法子來害人,背後的人定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無極門”三個字,不由再一次進入了隋離的腦海之中。

隋離轉過頭,卻發現小妖怪抓著被子,有些發抖。

這樣怕鬼?

烏晶晶舔了下唇,輕聲道:“有狀……無形?有陰氣,但是看不見鬼怪。那……那比看得見還要可怕了。”

隋離聞聲,道:“確是如此。之後你若是覺得害怕……”

辛敖搶聲道:“你若覺得害怕,便每日裡都到寡人的鉤弋殿來睡下就是了。我可以同你講我看見的鬼是什麼樣子。”

烏晶晶:?

烏晶晶連連搖頭:“不要了,不要了。”

她看不見,他還要講給她聽,那更更恐怖了。

辛敖面露失望之色:“到底是長大了,如今也不怎麼肯到我這裡來了。”

烏晶晶忙指著隋離道:“他不怕,叫他來陪父親吧。”

辛敖:“……”

他和隋離對視一眼,又若無其事地別開了視線。

辛離公子太過早慧,若是留在他這裡,恐怕每日都要同他談論政事。頭疼,頭疼!

隋離懶得摻和進他們這般幼稚的對話裡去,他問道:“陛下可想好怎麼揪出背後的人了?”

這下把話茬又轉回到了正途上來。

“近來多天災,民間更有大肆煽動的人。還有寡人的頭疾,不知和今日的異狀,是否都出自無極門之手。”辛敖沉聲道。

不等隋離開口接他的話,辛敖便又道:“此人造出這樣的異狀,必然正等著寡人夜不能寐。那寡人便夜不能寐給他瞧一瞧罷。”

隋離面上神色鬆緩了些:“陛下所言極是。”

他這個便宜父親,現在也終於聰明多了。

烏晶晶與隋離就這樣在鉤弋殿留了一夜。隋離和辛敖到底還是沒能逃得過,一人講了個故事,才叫烏晶晶沉沉睡去了。

隋離講的是奇聞異志,辛敖講的是他少年時的經歷。

第二日。

烏晶晶與隋離起身後,特地陪著辛敖用了早膳方才離去。

內侍進門,要服侍辛敖更衣去上朝。

“今日不朝。”辛敖道。

內侍驚訝點頭,應了聲:“是。”

辛敖雖然不喜歡做皇帝,更不喜歡處理那些政事,但他實際上是個掌控欲很強的人。

早年還做將軍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所以他喜歡在朝上,觀察底下人還安不安分。

內侍心裡對今日不朝,感覺到了些許的驚奇。

他不由暗暗嘀咕,難道陛下昨日又頭疼得厲害了?

內侍都會覺得奇怪,前朝自然更是如此。

“是陛下身體有恙?”

“那內侍來傳話時,並未這樣說。”

“那是為的什麼?”

楚侯遠遠地站著,與身旁的人低低交談道:“聽聞昨日帝姬與辛離公子,都往鉤弋殿去了。一直到今早才離開。”

旁邊的人聽得直皺眉:“陛下就算再寵愛帝姬,也不該如此無狀。帝姬年紀已經不小了,怎麼能仍舊宿在鉤弋殿中呢?”

楚侯笑了笑:“徐伯說的不錯,改日該向陛下進諫才是。”

被稱作“徐伯”的老頭兒登時閉了嘴。

楚侯的目的已然達到,也不去計較這些人有多麼怕辛敖了。

怕才好呢。

越怕,將來才反得愈厲害。

楚侯離開皇宮,徑直往城郊的山上去了。

但等到無極門中,才被道童告知:“元君到皇宮裡去了,楚侯不知道嗎?”

“什麼?!”楚侯面色微變。

難道……難道他那皇帝弟弟已經發現了什麼?

不可能……他弟弟哪有這樣的城府?

想必是先前無極門獻舞後,辛敖來了些興致,才命人將元楮請進了宮。

楚侯越想越覺得是如此。

他放下心,掉頭又往宮中去了。只不過他沒急著去尋元楮,而是先去求見了辛敖。

儘管他很不想見辛敖,但該做的面子功夫還是要做的。

“見到陛下無恙,我就放心了。”楚侯仔細端詳了辛敖一番,當即便躬身告退了。

走到門外,他叫住一個宮人,神色自如地問道:“陛下怎麼氣色不大好?是頭疾又犯了?”

宮人:“奴婢,奴婢也不知。只是昨個兒陛下好像沒怎麼歇息……大抵是因為給帝姬講故事,講得晚了些吧。”

楚侯嘴角扯了扯。

他相信他那弟弟寵愛帝姬,但也不至於寵愛到這種地步。

得到想要的答案,楚侯露出一臉憂心忡忡的神情,一邊感嘆著:“總要花些功夫去尋個能治得了這病的才行啊……”

他一邊走遠了。

不多時,楚侯見到了元楮。

一進門,他便按不住問:“您怎麼會住在蒹葭宮的偏殿?”

不過想到,這裡住的是辛離那個病秧子,成不了什麼氣候,楚侯才覺得沒那麼怕。

不然他是絕不敢進來的。

元楮坐在桌案前,只淡淡問他:“楚侯可是有什麼事?”

楚侯低下頭,含糊地道:“陛下昨日一夜沒睡,帝姬與辛離公子陪在左右,一直陪到了早晨。”

在元楮面前,他顯得有些急切:“是不是……是不是那個……”起效了。

他想問,但又不敢把話說得太明白。

萬一這裡有皇帝的眼線呢?

元楮聽見他的話,也沒有露出什麼表情,只應了一聲:“哦。”

楚侯忙道:“我知曉元君本來屬意紀侯,只是……只是……”

辛敖的頭疾,的確是中了蠱。

而這蠱,是紀侯下的。

楚侯也知曉此事。

楚侯哪裡肯落後於兄弟?於是忙又從辛敖這裡求了別的東西。

他之所以和兒子說,辛敖會急著將帝姬嫁過來,也正是依仗了這個東西。

只是元楮看上去不大高興。

像是怪他把東西拿出來得太快,打亂了計劃。

楚侯可不敢得罪元楮,若不是這會兒在皇宮裡,他都忍不住要跪下給元楮磕頭了。

“你想怎麼做?”元楮突然問。

楚侯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帝姬。”

楚侯沒敢在這裡停留太久,與元楮潦草說完幾句話後就離開了。

元楮盯著他的背影,心裡只有兩個字。

蠢貨。

無極門一開始是這樣謀劃的。

讓紀侯心性惡劣殘忍,且沒有容人之量。他不是個做帝王的合適人選。

因而,無極門把投蠱一事交給了他。

等到將來皇帝死了,紀侯會因投蠱被處死,而楚侯只管坐收漁翁之利,被無極門推上帝位就行了。

現在倒好。

楚侯也是個沉不住氣的,為了把帝姬弄到手,忍不住也對皇帝下手了。

將來若是一併查到他頭上,他和紀侯誰也撈不到好。

和蠢物說話著實太累。

元楮揉了揉額角。

倒還不如拿他們作筏子,換無極門在陛下跟前獲得榮寵呢……

“元先生。”門外驀地響起宮人的聲音。

宮人推門而入,道:“元先生的茶涼了,奴婢為元先生換一壺新的。”

元楮沒有動。

看來蒹葭宮的主人……在盯著他啊。

辛離公子真的只是一個病秧子嗎?

之後又是幾日過去。

中途皇帝差人來問元楮何時請神,元楮只說時辰還未到,請陛下擔待。

而這幾日裡,辛敖都沒有上朝。

辛敖並沒有要隱藏的意思,於是不少人漸漸都知曉,他現在不僅總是頭疼,夜晚還會難以安眠。

這日,楚侯終於又帶著兒子來到了辛敖的面前。

“近日陛下難以安眠,我也跟著輾轉反側起來。子規見狀,憂在心中,竟是大著膽子去求了無極門的元先生,最終從他手中得來一法……”

沒等楚侯把話說完呢。

辛敖便面色陰沉地開了口:“哦?這無極門竟然不主動為寡人獻上?”

楚侯一僵。

萬沒想到辛敖會說出這樣的話。

辛敖冷笑一聲:“看來寡人要拿他們問一問罪才是。”

楚侯忙道:“陛下且先聽我說完,他們沒有為陛下獻上此法,實在情有可原。”

辛敖垂下目光:“你說吧,寡人聽一聽。”

楚侯聽到這句話,汗水都流出來了,但又不敢抬手去擦。

辛敖真真是個殘暴性子。

他這親兄弟都害怕。

“此法須有一人獻血入藥,同時畫下符文,舉行儀式,才能讓陛下再不受魑魅魍魎的侵擾,安心入眠。而主持儀式的人,會折壽。那無極門人定是不想折壽。此也乃人之常情,他們本是修長生的方士,這壽數是萬萬折不得的。”這麼一段話,楚侯卻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完。

生怕其中有哪句話說得不對,辛敖不僅讓他滾,還要打斷他兩條胳膊。

“一邊折壽數,又一邊修長生,不是應該把折的壽數都補上了嗎?”

楚侯:“……”

是、是有幾分道理。

但哪有這樣詭辯的?

楚侯忙抬頭望去,便瞧見了一直坐在旁邊,不聲不響的帝姬。

她得寵。

罷了。

楚侯又低下頭去,不敢與烏晶晶爭辯。

“方士能通天地鬼神,罷了,寡人還是不願與他們結仇。可他們若是不願意主持儀式,那又該由誰來貢獻出壽數?”辛敖問道。

楚侯聞聲松了口氣,忙道:“便讓子規去罷。”

辛敖:“哦?讓侄子折壽數,這也並非寡人所願啊。”

楚侯躬身,語氣誠懇地道:“您是他的叔叔,何況他又一心愛慕帝姬。若是能為陛下獻上壽數,一解陛下近日的憂愁,想必將來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烏晶晶一下頓住了。

唔。

什麼叫□□慕帝姬?

誰愛慕我?

哦,楚侯方才說的是他的兒子規。規是哪一個來著?烏晶晶想不起來了。都怪這人的兒子實在太多了。

這廂辛敖沒有立即應下。

他故意沉吟片刻,方才道:“好罷,便依你所言試一試。寡人也正好瞧一瞧,這無極門的本事究竟有多高。”

楚侯應了聲,臉上的喜色幾乎要壓不住。

他匆匆告退,說是要回去準備儀式。

“等等。”辛敖突然出聲。

楚侯不得不頓住了腳步。

難道他又反悔了?

皇帝已經好多日子都沒睡好了,加上頭疾,再不解決的話,他還能撐得下去?

“寡人的臣民都對這無極門好奇得緊,既然要舉行儀式,不如便在淨法壇擺下吧。眾人都可前來觀之。”辛敖道。

楚侯一呆,他咽了咽口水,只得道:“是,是。”

“對了,還有一事。”辛敖盯著他,“楚侯如何知曉,寡人是受了些魑魅魍魎的侵擾?”

楚侯背一僵,道:“古籍之中曾記載過,有一位將軍,殺人無數。未近不惑之年,就因頻頻看見被自己殺死之人的魂魄,以致驚恐不能安眠。不到半月便死去了。於是我憂心陛下也是這般。”

“楚侯每日裡讀的書倒是多。”

“是、是……每日裡也沒什麼別的事做,便只好翻一翻古籍了。”

“哦,去吧。”辛敖今日算是難得的言辭溫和了。

都沒有叫他滾。

楚侯心道。

想來應該是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楚侯回去之後,準備了不到兩日,便要舉行儀式了。

他為何這樣急是有原因的。

紀侯對待無極門也十分熱切,誰也不知道無極門最後會選擇倒向誰。

從無極門入城那一刻起,楚侯便坐不住了。

他迫切地要鞏固地位,贏得更多的籌碼。

帝姬就是這個最好的籌碼。

到了舉行儀式這日,薛公府上的門被早早地敲開了。

來人不問薛公,只問:“清姬可在?”

門內奴僕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越姬的女兒。

可哪裡有直接上門來尋人家女兒的?

“這是無極門元君要我親自送到清姬手中的函札。”來人道。

聽見“無極門”三個字,奴僕面色微變,不敢再作停頓,忙轉身通報去了。

不多時,薛公便領著越姬親自出來迎了。

“可到裡頭小坐,吃上一杯茶?”薛公分外熱情。

來人擺擺手,只道:“事務纏身,不敢停留。還請清姬親自收下函札。”

薛公心頭一凌,心道那位元先生待清姬果真不同。

薛公忙轉身命人將清姬請來。

清凝來得倒也快,她在眾人注目下,緩緩接過了函札,再拆開來。

“寫的什麼?”薛公迫不及待地問。

清凝面色平靜:“是一封請書,請我前往淨法壇觀看儀式。”

薛公大喜:“好!好!快快收拾一番。”近日,淨法壇中舉行驅邪儀式的訊息早已經傳遍了。眾人都想去觀禮,但卻不是誰都能去得了的。

上回在楚侯生辰宴上,無極門那一舞撫去眾人心頭的躁意,已經足夠叫人覺得震驚了。

多少人都盼著能再多瞧一瞧無極門的那些個神秘儀式呢。

“我們都能去麼?”越姬問。

清凝很想說不能。

但偏偏那位元先生給足了他們排場。

清凝:“……能。”

越姬這才真心實意地笑了,道:“極好,極好……”似是也有什麼盤算。

淨法壇原本是前朝修起來的。

那裡曾是前朝一位太卜的居所,後來朝代更迭,那位太卜也因為年紀太大過世了。但淨法壇仍被認為是極為純淨,能通靈氣的所在。

清凝踏進去便禁不住嗤之以鼻。

哪裡有半點靈氣?

這時薛公拽了她一把:“低頭。”

清凝便知,應當是那太初皇帝來了。

她雖然心中不甘願,但也知道在一個地方,便要遵循一個地方的規矩。

清凝低下頭,只聽得眾人朝拜的聲音。

她在這些聲音中一併跟著下跪、叩拜,心中愈發厭憎這花緣鏡中的世界。

人間帝王也配這般大禮?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家才慢慢抬起了頭。

高臺之上,擺著兩扇屏風。

屏風後隱約能瞥見一道高大巍峨的身影,又一道纖細的身影,還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是隋離!

“怎麼放了屏風呢?”身旁的越姬喃喃道。

清凝轉頭看她:“母親很失望?”

越姬垂下眼,道:“清姬,你是知曉的。你知道我想看什麼。”

想看什麼?

想看太初皇帝露出備受折磨的憔悴的神色嗎?

清凝總覺得有不大對勁的地方,但一時又梳理不清楚。

這時候楚侯帶著兒子來到了壇中央。

楚侯的兒子名規,大名辛規。

辛規先是拜見了皇帝,然後又朝元楮的方向跪了跪,行了大禮。

清凝不免也順著方向往元楮那邊看了一眼。

元楮還同她笑了下。

清凝本來要移走視線,但突然,她變了主意。她回頭也還了元楮一個笑容。

壇中氣氛愈發肅穆。

辛規起身握住一支極粗的筆,開始在壇前畫符。

那筆身粗壯,要使勁兒可不容易。不一會兒功夫,辛規額上便掛滿了汗珠。可他不敢擦。

父親說了,元先生在看著他。

莫要讓元先生失望。

更不能……更不能在帝姬跟前出醜。

高臺上,烏晶晶看著他的動作,頓時被勾起了被隋離教寫字的恐懼。

她得吃點兒甜的。

烏晶晶低頭往嘴裡塞了一顆蜜餞。

辛敖拍開了她的手:“那個難吃,吃這個。”

烏晶晶:“好哦。”

辛敖又問隋離:“吃不吃?”

隋離:“……”

這對“父女”,一個賽一個沒心沒肺。

烏晶晶小聲同辛敖嘀咕道:“他畫符好慢。”

辛敖也極為瞧不上:“身無二兩肉,風一吹就倒,自然畫得慢。”

烏晶晶懶懶打了個呵欠:“還要畫上多久啊……”

“叫你哥哥講故事給你聽。”辛敖道。

隋離:“……”

隋離動了動唇:“說女仙飛紅一把火燒了半個不周山……”

這一講就是小半個時辰,辛敖還禁不住在一旁點評道:“這故事新鮮。”

隋離:“……”

因為高臺離著有些遠,底下人只能隱約聽見上面有說話聲。

在這般緊張又嚴肅的場合,打死他們也想不到上頭在說什麼。

辛規此時終於畫完了符。

他一屁股跪坐在符文間,從元楮手中接過匕首,咬咬牙,狠狠心,扯開衣襟,當眾劃破了胸口,血滴落,流入金器之中。

“規獻……獻心頭血給陛下。”辛規雙手奉上,然後眼巴巴地盯住了屏風後的纖細身影。

他知曉那是帝姬。

今日一過,她該知曉他的忠勇了。

那碗血很快被宮人捧到了辛敖跟前。

辛敖問隋離:“這東西當真有用嗎?”

問罷,他又覺得奇怪。他都不知道的東西,隋離能知道?

隋離:“有。”

他起身,擋在辛敖身前,抬手將那碗血打飛進了痰盂之中。

“人人的血都一樣的效用,更不必取心頭血。其本質不過是借血光的煞,來壓住陰煞。”隋離道。

辛敖一笑:“哈,寡人還以為這種時候,應當是用那越純淨的血才好呢。”

“陰煞之物,並不受純淨之物的剋制。越是凶煞之人的血液,便越有剋制之效。”隋離頓了下,方才道:“既是如此,用自己人的血就是了,又何必用外人的?”

烏晶晶大為贊同,連連點頭:“是啊是啊,誰知曉他的血是髒的還是臭的呢?”

烏晶晶話音甫一落下,便見隋離自己取出一袖中劍,抵住了手腕。

烏晶晶“啪”地一下將他的手開啟,自己在袖中劍上撞了下。

她的指尖立時便流出了血。

隋離眉心一皺,辛敖也變了點臉色。

偏她渾然不覺,還道:“快接,快接!莫掉在案上浪費了。”

辛敖忙歪著頭去接。

隋離:“……”

隋離:“夠了。”

他一把掐住了烏晶晶的手指。

辛敖本來還不大高興,他舔了下唇,哈哈笑道:“你幼時吃不夠奶,入夜抱著我的腿咬我的肉。你那牙,還不如豆子大呢,啃得癢癢的。有一回寡人有些受不了,就把手劃個口子讓你吸。後來叫軍師看見了,還對著寡人好一頓說教……今日帝姬也算是報了寡人當日以血養育之恩了。”

辛敖說著還覺得美滋滋了起來。

隋離:“…………”

辛敖又指著隋離道:“辛離要為寡人獻血,寡人心下也是很快慰的。到底沒白養了你們兩個!只是如今你們長大了,倒也不好再抱起來親了。”

他同隋離道:“你也莫苦著臉,你總是這裡也病那裡也痛的,帝姬是怕你一刀子下去,明個兒就去見閻王了。這是疼惜你呢。咱們帝姬是個好帝姬。”

說罷,辛敖還是沒忍住,用粗糲的,帶著厚繭的手指掐住烏晶晶的面頰,狠狠搓了兩下。

隋離胸中的不快,剎那間煙消雲散了。

他垂眸,掏出帕子給烏晶晶擦了擦手,道:“嗯,我知曉她疼惜我。”

烏晶晶被一個捉住了手,被另一個掐住了臉。她張張嘴,唔唔啊啊沒能說得出來。

只好氣鼓鼓地盯住了他們倆。

她不是做了好事麼?不是在誇她麼?還抓著她做什麼?

高臺之下的眾人因隔著遠,又有屏風阻絕視線,他們只瞧得見身影攢動,但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時紛紛伸長了脖子。

這當真有效麼?

陛下的“病”能治好?

楚侯父子是全然不懷疑的。

楚侯捂住了辛規的胸口,還低聲同他說呢:“且再忍一忍,今日忍過去,你便如乘青雲了。”

就在眾人等得都覺得腿麻的時候,屏風後終於傳來了太初皇帝冰冷的,洪亮的,一如往昔般威嚴可怖的聲音:“寡人飲過之後,心下清明了許多。”

眾人頓時長長舒了一口氣。

無極門……無極門當真這樣厲害?!

“且觀後效罷。”辛敖又道。

不錯,還要往後看看才知道呢……

眾人一激靈。

元楮目光閃爍地看了看這位皇帝。

並不是那樣好糊弄的啊。

楚侯與紀侯是從何處生起來的勇氣,認定了自己比太初皇帝更厲害,將來必然能篡位成功的?

儀式到此就結束了。

眾人先恭送著太初皇帝一行人離開,而後他們才各自散去。

清凝沒有急著走,她步子一轉,道:“我有話要同元先生說。”

薛公也不攔她,道:“去罷。”

他捋了捋鬍鬚,望著清凝的背影,眼底生出了點點亮光。

只越姬心思一早不在這裡了。

她盯住了烏晶晶的背影。

年歲漸長,帝姬便越是像極了元妃。

她就是元妃的孩子吧?

我要如何才能同她相認?如何才能叫她知曉,她與太初皇帝有著血海深仇?

那廂清凝走到了元楮的身前。

她露出笑容,道:“我知曉元先生要什麼,可否請元先生也幫幫我呢?”

元楮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清姬一向如此傲慢嗎?”

清凝心下一顫,忙也收住了笑容。

她傲慢嗎?

元楮並不糾結於這個問題,好像對她極為包容一般。元楮又問:“你要我幫你什麼?且先說來聽聽。”

有兩樁事。

可方才元楮提及她的傲慢,她便不敢一下全說出來了。萬一觸怒了這人,之後還會多出麻煩。她只要不惹著他,他就能為她所用。

這兩樁事,一則,治隋離道君的病體;二則,殺了烏晶晶。

清凝糾結片刻。

她道:“能替我殺了那位帝姬嗎?”她頓了下,接著道:“元先生的圖謀裡,這位身有金光的帝姬本來也是一大阻礙不是嗎?如果沒有了她。陛下自然就會更依仗無極門。而不是去依仗那虛無縹緲的金光。”

……

另一廂,楚侯扶著兒子回到了府中。

他們前腳方才進門,後腳皇帝的賞賜就到了。

楚侯心下一喜。

先讓辛敖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再讓他恢復如初。這威力果然大!

此時內侍抬臉,衝著楚侯父子笑吟吟道:“陛下的意思呢,為了以備不時之需,還請辛規公子再多流兩碗血出來,好叫奴婢帶回去。”

臉色蒼白的辛規聽見這句話,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昏死過去。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作者故箏其他書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