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躺在地上，她很不適應這種視角。當對面走來的那個女人，以一種嫻雅的姿態走到她面前時，她才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女人，很有幾分眼熟。

她擦著恰到好處的口紅，臉頰雪白粉嫩，眼睛明顯瞄了眼線，花了眼影，一雙長睫毛如同芭比娃娃一版捲曲起來，再加上一頭捲曲蓬鬆的燙髮，裁剪合度體態婀娜的旗袍，活脫脫一個舊上海畫報中走出的時髦女郎。

“琳琅，好久不見，怎麼落到了如此境地？”她屈膝蹲在琳琅身前，打量著被捆成一個粽子的琳琅。

琳琅聽到這有些熟悉的聲音，忽然立刻認出她來：“沈冰？你怎麼……”話說到一半，其實琳琅已經明白，今天的行動，十有八九，是沈冰一手策劃的。

“很奇怪麼？”沈冰眨眨眼睛，“現在還有一點時間，看在過去我們相處一場的情分上，說不準我能回答你幾個問題。”

琳琅當然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要問：“你和海東青聯手做了這件事？”下意識的，琳琅沒有提到趙四的名字，她心中還有萬一的期望，希望不是這兩姊妹聯手來坑她。琳琅不怎麼能交朋友，脾氣火爆的她，向來只是哥們兒多，閨蜜少，雖然琳琅一直覺得，她很珍惜和閨蜜之間的感情，但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閨蜜，總歸是很少的。

難道，真的是趙四出賣了我？琳琅有些慌亂的想到。

“你這麼說，倒也不錯。”沈冰微笑的看著琳琅，“如果不是海東青加盟，讓你們以為一切情報都在掌握中，我們大概也沒有這麼容易走到這一步。”

琳琅忽然反應過來：“你們——是禿鷲？”

“禿鷲？這難聽的名字，一定是海東青告訴你們的吧，”沈冰無奈地說道，“正式介紹一下，我們是天雕。”

她伸出手，琳琅眨眨眼，示意自己沒法和她握手。

“呵呵，現在可不能放你出來。”沈冰看了一眼琳琅，突然說道，“別指望海東青的人來救你，我們天雕的做事風格和戰鬥力，他們很清楚，這個時候衝過來救人，只會全軍覆沒，給你陪葬。”

“況且，我看海東青的人，未必肯為你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沈冰嘆了口氣，說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好好的少帥夫人不做，當什麼土匪！”

“不過，如果咱們兩家能達成協議，你們琳琅軍加入我們天雕，你就是我的座上賓。”

琳琅皺著眉說道：“你這麼說話，就讓我有些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想招攬我，還是讓我現在就弄了你？”

“哈哈哈”，沈冰失聲大笑。

“當初你在講武學堂那樣風光，我這樣的文員自然只能看著你猖獗，現在你成了我的階下囚，居然還這樣猖狂！”

“我拋開家人，加入天雕，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踩到你！”

“憑什麼那幫臭男人都喜歡你！就因為你能幹？我就讓他們知道，你琳琅，遠不是我沈冰的對手！”沈冰站起來，一腳踩向琳琅。琳琅渾身肌肉頓時一緊，身上這些繩索，她還沒放在眼裡，之所以遲遲不發作，就是要等著看，到底是誰在背後出手。琳琅吃了這麼大一個虧，終於知道她到底經驗不足，一直把吉林將軍當做頭號敵人，卻沒想到，周圍大小勢力，也早就把她視為一塊肥肉，只待時機成熟，就要撲上來咬一口。

眼下這些人，只不過是頭一波罷了。

不過現在，若是沈冰真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琳琅覺得自己很難忍得住，她已經壓抑太久了。

琳琅渾身的肌肉不住顫抖，不是害怕，是在積蓄力量，只要再加一把勁，琳琅就能掙開這繩索，讓這間小小的屋子中，響起淒厲的慘叫。

就在沈冰尖利的鞋跟就要踩在琳琅臉上時，她身後有人卡拉一聲開啟槍栓，說道，“沈冰，這裡還輪不到你做主！把這個女人交給王爺，是組織早就承諾的事。”

沈冰悻悻地收回腳。

琳琅悄悄的鬆開凝聚的勁力。她沒想到沈冰居然不是最後的幕後主事者。其實這件事也是十分正常的，琳琅現在能夠主事一方，是冒了莫大的風險，一路拼殺得來的，而且也有著無數的後遺症，脆弱不堪。趙四則是直接繼承了張祚霖的遺產，這才能輕鬆的和琳琅站在同一水平線上。而沈冰，大概憑著一股怨氣，才支撐到今天，只看她出現在如此危險的第一線，就能夠猜到她的身份，不會太高。

“原來你只是一個小頭目，沈冰，不是我小看你，要做大事，就不能小心眼。你到現在，還記恨當初在講武學堂裡，讓我搶了你的風頭。”

“這點肚量，怎麼能成就大事，這輩子，註定你就是一個小嘍嘍。”琳琅躺在地上，毫不客氣的說道。一股火焰，在她心口熊熊燃燒，讓她難以剋制自己的情緒，有些刻薄起來。

“你今天都已經是我的階下囚了，居然還如此牙尖嘴利？”沈冰嚴重閃過一道寒光，卻沒有再次動手，看來，她在天雕組織中的位置，確實不高。

剛才出聲阻止沈冰的那個漢子，似乎也不想二人繼續發生什麼爭執，眼下，琳琅是他們手中一張重要的牌，這漢子可不想沈冰一時衝動，對這張牌做出什麼不利的舉動。因此，他輕輕招招手，將沈冰叫了過去，淡淡的威懾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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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看著他們兩人在那邊竊竊私語，沒有人管她，反而收起了逃走的心思。

沒有沈冰的煽風點火，琳琅的心也漸漸冷靜下來。她絕對是逃不出這裡的，且不說屋裡的數人，就算她能逃出這間屋子，外面起碼還有幾十號人。琳琅手裡可沒有盒子炮，她也只是力氣比較大而已，可不是什麼武林高人，沒有赤手空拳殺死幾十人的自信。

掙開繩索，控制沈冰和這名漢子，威脅他們的手下，放自己逃出去？琳琅輕輕否定了這個十分誘人的想法，萬一這個組織十分殘酷，絲毫不在意這兩名頭目的性命，那麼，她最後一張底牌也就用掉了。

能做什麼？琳琅忽然發現，她此刻除了等待，什麼也做不了！

報警？想必剛才的槍聲，已經足夠警醒任何人，而對方既然明目張膽的依舊停留在這裡，也就有足夠的後手，去對付琳琅在城裡屈指可數的軍隊。

城外的軍隊？羅漢的第一道防線？老七和小六的第二道防線？藍天蔚帶領的迂迴攻擊隊伍？這些事情，琳琅已經徹底失去了掌控的能力！

即便羅漢他們知道琳琅被抓，又能如何，前方近萬名吉林軍的糾纏，讓他們寸步難移，一旦後撤，只怕就是滅頂之災。

好久沒有這樣狼狽的躺在地上。從被俘之後，寬城子的一切，她就只能旁觀，靜靜等待事情自己發展。這種被迫的旁觀，反而讓琳琅進入一種奇怪的狀態。

她終於有時間，緊緊的思考一些事情，一切被那些日常的瑣事所掩蓋，被日常的急事所擠壓，讓琳琅從來沒有精力去顧及的事情。

似乎長久以來，有一種重要的東西，被琳琅深深的遺忘了。

一直以來，琳琅都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幫助身邊的人掌控自己的命運，而眼下，她卻被人俘虜在這裡，做不了任何事。琳琅沒有沮喪，只是在這命運被他人徹底控制的時刻，才忽然發現:

後來，她很少快樂！做很多事，都束手束腳！

也許是因為這一刻，她無法再掌控命運，才回首去看那些快樂和自由自在。在沒有想要當一個女軍閥的時候，她也曾經是那樣自由自在、開心快樂的女土匪，每日睡到太陽高高升起。

快樂麼？自由什麼的？琳琅搖搖頭，將這些可笑的想法趕出腦海。

只有兩種東西，一個是槍，另個一是錢，只有這兩種東西，才是世上一切命運的掌控者。琳琅深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告訴自己，當年那麼瀟灑自在，一切，都是因為老爹在自己背後，為自己撐腰。若是沒有老爹遮風擋雨，她又哪裡能夠那麼快樂自由。

琳琅終於明白，長久以來，隱藏在內心的那種恐慌，是一種無助和強烈的不自信。比起張少良，比起田中英，比起段稷和馮家財，無依無靠，勢單力薄的琳琅，到底缺少了那股子沉穩的霸氣。

琳琅閉上眼睛，悄悄告訴自己，沒有老爹，沒有二十八的弟兄，沒有大帥，從離開奉天開始，就沒有人站在她身後，為她遮風擋雨。

一切，都要靠自己！

沒有他們的霸氣，但我，有我的銳氣！無所畏懼的銳氣！她這樣告訴自己，孤身一人又如何！

琳琅再次睜開眼睛，眼神更加清冷。

沈冰和那名漢子交談了幾句，忽然感受到背後冰冷的目光，她回頭看時，琳琅早已不復剛剛被俘時有些焦躁的模樣，那種鎮定而自信的眼神，再次出現在她的眼眸。

沈冰恍惚間，又回到了當初相遇的時候，眼下這個被捆縛在地的琳琅，和當初那個意氣風飛的琳琅，重合在一起。

沈冰走到琳琅身邊，突然一腳踹了出去！

“我就是討厭你這個樣子！你一個女土匪，憑什麼！”沈冰看著琳琅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縮成一團，一股劇痛也從沈冰的腳尖傳來，但這些，愈加激發了沈冰的怒氣。

憑什麼！憑什麼！沈冰再一次踢在琳琅身上，一腳又一腳，力量極其的大。

直到那個漢子衝過來，抱住沈冰，將她拖開，沈冰才停止了瘋狂的舉動，兩行清淚，沿著臉頰流了下來，衝開了淡淡的粉底，露出憔悴的皮膚。

琳琅，卻無聲的笑了，彷彿那幾腳，踢開了她內心的枷鎖一般，她的眼神，更加放鬆。

卿本佳人，奈何，奈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