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那淺薄的小腦袋，哪裡能想到老大會被一個新來的欺負？盧卡斯身材高大，腦袋裡總是特別靈光，平時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也極少被抓到的。然而就在前一分鐘，格蘭蒂村的孩子王腦袋被毫不留情的鐵拳揍了，臉頰腫起，眼淚鼻涕都流個不停。

孩子們再望向新人的眼神，已經由挑釁，變成了懼怕。馬斯威爾是其中最為害怕的一個，是他帶著盧卡斯來找麻煩的，沒想到對方這麼不好惹，如果脾氣差點，父母責罰不說，以後村子裡要多一個比盧卡斯更強的傢伙，日子註定要不好過了。

李斯特渾然沒想那麼多，要他一個成年人去胖揍一個小屁孩，實在不是什麼值得他驕傲的事情，就算有想法，也只能是感到頭疼。

"你過來。"柵欄外的男人豪邁地笑完，衝李斯特招了招手。沒想到半年沒來，竟能看到這麼有趣的一件事。

"你是哪裡來的孩子？"

李斯特沒說話，眼中透出防備之意。男人便從胸口的包裹裡掏出一枚鋼鏰："喏，這個給你。"

一枚大錢幣，在這村子裡代表著能夠換到一家三口的一餐口糧。對成人來說當然不會太多，但在小孩子面前，這無異於天大的誘惑。

站在柵欄外偶然看到小孩子打鬥的這群男人，是常去附近山上打獵的傭兵團。他們的團長為人大氣，實在是與村子做交易的好物件，孩子們都是認識的。見到那枚錢幣被掏出來，然後衝著李斯特一晃一晃的，其他孩子眼睛裡都快冒出金光，絲毫不見剛才膽怯的模樣。

李斯特遲疑再三，沒有立即去接那枚錢幣，反問道："我能拿它問你買把小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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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長笑眯眯地問："你要小刀做什麼？"

"幹活不方便。"

團長聞言，朝身後的傭兵們回望一眼，所有人都捧腹大笑起來，當中有話多的傢伙打趣道："這小子長大了是會有出息的啊！"

"下次來我給你帶把刀，你要是買得起，我就賣給你。"這話說起來有些奇怪，但放在這個村子裡，又是大不一樣的。他們傭兵團常年走南闖北，從外面城市裡買來的刀，必然要比村子附近的好上許多。村子周邊的交通，是極為不便的，大多東西在這裡都可以說得上有價無市。

那枚錢幣最終翻滾著，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李斯特的腳尖前。

"走。"團長一聲令下，隊伍熙熙攘攘地沿著路遠去。

晚飯的時候，錢幣被交到馬克妻子的手裡。馬克妻子臉上的表情有些震驚，她連忙把錢幣轉手給了丈夫。

"我以後儘量幫忙幹活。"李斯特還是那句話。他表情甚是執著，令馬克夫妻禁不住動容。

"你這孩子..."馬克妻子說，"在這裡安心住著就好了，怎麼老是說錢呢？"

"想著幹活是好事。我今天也聽銀狼團的人說了，這小子以後是會有出息的。"馬克握著錢幣在桌上敲了敲，又說，"這個錢我先幫你收著，以後要是有急用，我就拿給你。你相信我嗎？"

李斯特一臉平淡地啃著饅頭，說道："沒關係。"

馬克深深地望著這個孩子消瘦的臉龐，深吸一口氣，突然轉頭訓斥起遊手好閒的馬斯威爾起來。往常這批孩子是最無憂無慮的，平日裡嬉戲，忙時也幫大人們勞作，說不上有多聽話懂事，但畢竟是窮地方裡生長的，面對平日肚子總是三分飢的條件，極少有誰養成懶漢的習慣。

這在李斯特來之後就有些變味了，成年人們看得出李斯特的與眾不同，只是誰也想不到半大孩子的內中是個成年人的靈魂。拿他和天真爛漫、貪玩年紀的孩子們相比，實在是鶴立雞群。

這樣一個懂事的孩子，只可惜...

馬克妻子少見地沒有幫自家孩子說好話，聯想到李斯特手腕上的白紋，默默嘆了一口氣。

李斯特就這樣跟著馬克等大人們有模有樣地幫起農活來，起早貪黑，即便是大人們有心讓他休息，他也只是沉默坐在一邊，任誰都好奇這個孩子心裡藏著什麼樣的心事。

盧卡斯後來也試著向李斯特攀談過一次，只是李斯特實在沒有什麼心情陪孩子玩耍。他始終無法忽視的一點，他不屬於這個世界，回不去，也活不了多久了。之所以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利用自己變成八歲孩童賴在人家家裡，反而每天保持勞動，只是自尊心在逞強。即便在原來的世界與家底殷實的女朋友在一起，他也沒有受過對方經濟上的任何支援。

十八歲，李斯特細看著手腕內側的白紋，一時有種想用刀把皮膚割開，看看潛伏在裡面的白紋到底長什麼模樣。就在他偷偷拿起鐮刀，坐在田野邊愣愣出神之際，一聲喝斥將他拉回現實。

"你幹什麼？"來人正是那個傭兵團的團長，他來村子裡已經有些時日，據說是季節到了，準備上山圍獵一次魔獸。他們每天都要上山下山做許多準備，有追尋蹤跡的，有就地下套子的，還有要根據實地數量，核實工具帶得不夠，要三番回去補漏的。一個傭兵團二十來人，忙忙碌碌像給村子增添一倍的人口。

村子是很歡迎他們到來的，有飯菜有住所提供過去，各家都賺了一些銅板。要說這個地處偏僻的小村子怎麼在貧瘠的土地上生存下去，除了這點農作物，也只有為傭兵團提供服務換取些許報酬，這也是靠山吃山的一種本事。

團長偶爾在午時會喝些小酒，一個人村頭村尾到處逛。他身後會跟著長頭髮扎辮子的男子，皮膚黝黑，牙齒白皙，是團長最為信賴的兄弟。

剛對付完午餐，辮子就見團長走出來，找了塊空地遠眺群山，自豪地感慨道："這一座山，有我們挖之不盡的寶藏啊！"

辮子笑著接過話頭："它生養魔獸的量恰好夠我們吃得下，也是幸運，每年來一趟，活不難，權當放假。"

"神奇的地方。"團長喝下酒，臉上呈現出滿足的紅暈。

辮子忽然問："鹿頭那一邊好像也把注意力放過來了。"

"哼。"團長得意地微笑，"城廳不肯放的。"

"是嗎？"

"大家都明白魔獸殺盡了，對所有人都沒好處。每年上供需求這麼大，誰也不敢亂了分配。"

說到這裡，辮子忍不住感慨："當初你能談下這座山，真是看得太遠。"

團長微微一笑，明明是好朋友稱讚他的話，聽後卻並不因此而感到高興："看得遠好，看不遠也好，有的時候反而難得糊塗。"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田野旁休憩的李斯特。小孩拿著一把髒兮兮的鐮刀，對自己的手腕一陣比劃。

"這小鬼在搞什麼名堂？"辮子奇怪地問。

團長卻一眼看到了李斯特手腕上的白紋。他大步流星走上去，喝斥了一句："你幹什麼？"

李斯特從沉思間醒轉過來，整個人一抖，轉頭望過來。

團長奪過他的手腕，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問道："白紋症？"

李斯特點點頭。

辮子也走上來，驚訝地說："這可少見，怎麼會在這裡遇到白紋症？"

團長問："你也知道這個？"

"知道得不多，大概都是些傳說故事裡的事情，恐怕當不得真。"

團長又問李斯特："小鬼，你知道這個事情嗎？"

李斯特道："長老跟我說過。"

"他怎麼說？"

"白紋漲半釐，漲到十八歲，我就死了。"他說話語氣平淡，淡得像在說別人家的事情一樣。

團長繼而便陷入了沉默，他對白紋症本身知道得不多，像辮子一樣，傭兵們知道得往往是白紋症在傳說故事裡背後代表的意義。但說起來，傳說與故事千千萬，大多都因流傳而扭曲了，病也許是那個病，其他的事情就不一定是真的了。

"哈，小鬼。"團長的粗手肆意揉搓著李斯特的腦袋，"你真是天生與眾不同。"

在旁的辮子說："我聽長老說，你是最近才流落到這個地方來的，村子裡也沒什麼親人。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混？"

團長聞言，朗聲笑道："你特奶奶的要領兒子啊？"

辮子淡笑著問："有什麼關係呢？就當是跟她生的。"

團長一下子正色起來，清了清嗓子，轉頭問道："小鬼，你的事情我們也知道得清楚，他要認你當乾兒子，說說看？"

李斯特乾巴巴地說："沒興趣。"

團長瞪著眼睛問道："幹什麼沒興趣？我上次見你開口不要錢，非要刀，心裡還覺得你像個種氣，現在還想不想要刀？要是做了他的兒子..."說到這裡，從腰間拔出一把亮閃閃的匕首來，"這把刀送給你怎麼樣？"

匕首在李斯特的眼前翻過來翻過去，上面寒光閃閃，刀口光滑得像一面鏡子一般，最尖銳的部分細成一根肉眼難辨的線，有著吹毛立斷的妖媚姿色。

李斯特想了又想，終於說道："好。"

團長頓時哈哈大笑："這小子我不喜歡，是個見財起意的貨！"

辮子卻不是很在意，只是微笑地搖搖頭。

團長說："我們回去把這件事情跟村子長老說一下，也算有個交待，免得說我們突然把人孩子拐跑了，做起不良的勾當來。"

他們帶著李斯特找到長老，把事情簡短得告知了，無非就是看上喜歡了，沒別的麻煩緣由，就收作乾兒子什麼的。長老方面代表村子，對李斯特也沒什麼管教的義務，只是要先把馬克夫妻叫過來說話。

"這孩子..."馬克過來還待沉吟中，妻子卻大聲回絕道："絕對不行！"

眾人吃驚得望著她，就連年邁的長老都微微張開嘴巴，顯得非常吃驚。馬克妻子的性格是有些直來直往的，但在外向來以丈夫為主，從來不自己妄下決定，這一次，卻是從未有過的，在馬克開口之前，就把傭兵團長的請求拒絕掉了。

"李斯特是什麼也不記得了自己逛到這邊的，說不定親生父母就在附近，再遠也不過城裡，萬一找過來了怎麼辦？"

馬克勸道："他住在這裡也有些時日了，要是願意找，早就找過來了。"

妻子堅持道："說不定就在前後腳呢？再說孩子命苦，明知道的事情，還要去跟著傭兵做些危險的事情嗎？他才八歲，能幹什麼呀？"她明明與李斯特才認識不到半個月，就像母雞護著崽子一樣把李斯特叫到身邊來，緊緊得攥著他的手。

李斯特手裡有些滑溜得難受，因為馬克妻子手上止不住得流汗，抓得又緊。他稍稍忍住了，仍由馬克妻子死命得抓著。

團長無奈道："大姐，我兄弟是認兒子，又不是抓苦力，出去做事的是我們，孩子能有什麼危險？"

馬克妻子斬釘截鐵地搖頭："不行！"

雙方僵持不下，惹得長老都清了清喉嚨，十分不滿地看向馬克。馬克知道，孩子的去留跟村子是沒多少關係的，長老是見不得馬克管不住女人的，如果馬克家裡有反對意見，那也只能是馬克發聲，女人吵吵鬧鬧的不像是個樣子。

馬克只有把李斯特叫出來問道："孩子你呢，你是怎麼想的？"

這一下子，雙方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李斯特身上。

李斯特是怎麼想的呢？他只是無所謂。就像更早之前的想法一樣，迷茫和絕望，始終佔據著他的心房大半。他來自地球；他有母親；他不屬於這裡；他回不去...來之前的一幅幅畫面從未在他腦海裡消失過，倪詩詩闖進來的那晚，電閃雷鳴，飛馳的紅色超跑一瞬間飛上高空，在漆黑的夜裡，閃電像是被食物吸引到了的毒蛇，一口吞下了跑車。雪白的畫面每次在李斯特的眼前出現，他總會耳鳴，然後一幕幕亂序閃過，這些李斯特始終都記得，忘不掉。

如果可以，他想回去。如果回不去，隨便怎麼樣都好吧，反正，只能活到十八歲？

李斯特抬了抬眼瞼，輕聲道："隨你們便。"

"他還只是個孩子啊！"隨著妻子露出勝利般地微笑，馬克只能無奈地嘆息。

一場鬧劇終於落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