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Y1 小三兒 青木河及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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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Y1三兒青木河及其它

(畫外音)

童樂:三兒,你覺得咱們青木河最漂亮的是什麼?

三兒:咱們這些古老的房子。(手打)

童樂:不是。

三兒:那是東郊的鳳凰山?

童樂:也不是。

三兒:那是什麼呢,我不上來。

童樂:是你。

故事開始的那年,我七歲。

我生活的鎮是個古鎮,他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青木河。青木河鎮有條貫穿全鎮的不大不的河,也叫青木河,那天我正在青木河邊玩耍,我撿了一根長長的木棍去挑掉落在水裡的一個舊作業本,我不知道那本子會是誰的,但我很想看看本子上都密密麻麻寫了些什麼。太陽照著我髒得不成樣子的白裙子,我看到童樂從河的那頭狂奔而來,近了,他喘著粗氣,瞪著眼睛,啞著嗓子對我:三兒,你媽死了。

你媽死了!

童樂:你爸爸讓你快回家去!

然後,他的手用力地往後一擺,指著我家的方向。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到的是一片白花花的陽光,眩暈得差站不住腳。

然後,童樂牽著我的手一直跑一直跑,剛跑到家門口,我就被我爸狠狠地甩了一個耳刮子。屋子裡傳出一陣陣驚天動地的哭聲,我舅**,外婆的,三姑六姨的,她們哭得那麼的聲嘶力竭不可救藥好像天已經完全地塌了下來。我扶著牆邊慢慢地蹲下,撫摸漸漸麻木的臉頰,巴不得此時此刻心聾目盲。

過了一會兒,童樂偷偷地蹭到我身邊來,問我:“三兒,你疼不疼呢?”

“你疼不疼?!”我很凶地喊回去。

“我有藥。”童樂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個紅色的盒子,把它開啟,巴巴地遞到我面前,我聞到一種很特別的很清涼的味道,於是忍不住使勁地聞了聞。

“我被我爸打了,就用這個。”童樂,“你試試,很靈的。一擦就不疼了。”

“不疼。”我把他的手一把推開,“用不著。”

“你別難過。”童樂低聲。

我轉頭看他,他卻不看我,低頭撥弄著牆邊的一顆草。

傍晚,我爬上閣樓,看到一輪圓得不可思議的月亮。樓下的哭聲終於停了,我可以清楚地聽到閣樓上的鬧鐘在滴嗒滴嗒地走,還有老鼠悉悉索索爬過的聲音。那個時候我才徹底明白過來,那個從我很的時候就只能躺在床上痛苦哼哼的女人走了,那個被我叫做媽**女人走了,以後,我再也不用替她洗臉洗腳或是端水送飯了。

我輕鬆了。

我可以在青木河邊想玩多久玩多久了。

我好像一兒也不難過,七歲的時候,我就是這樣一個沒心沒肺不知疼痛的孩子。

可惜,我高興得太早。沒過多久,我就被送進了學校讀書,是有什麼幹部到我家來,逼著我爸爸送我去上學的,我已經過了七歲,她們嚇唬我爸如果再不送我去上學就要坐牢,爸爸一開始跟她們吵得很厲害,後來興許實在是有些怕“坐牢”。於是就送我去了。我沒有新書包,背的是我爸以前用過的一個怪里怪氣的黑包,包好多年沒用了,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橡膠一樣的味道。它在上學的第一天就被高年級的男生從我的肩膀上扯下來掛到了很高的一顆樹上,我夠不著那棵樹,童樂也夠不著,我看到他在樹下做一次又一次的跳躍,試圖想要替我把書包拿下來,但是他做不到。

童樂只比我大幾天,他已經念二年級了。在這個學校裡資歷比我深一些,可是一樣被欺負,那些高年級的男生抱著手臂看著童樂跳個不停笑得東倒西歪,有個很胖的男生一面笑還一面:“努力呀,還差一就夠得著了哦。”

童樂的臉因為痛苦和激動已經變得漲紅。

我在地上撿了一根樹枝,粗粗的那種,我走到那個胖男生面前,什麼話也沒有,一下子就猛抽到了他的臉上,他被我打得尖叫起來,捂住臉,臉上的紅印清晰可見。

我繼續瘋狂揮舞著手裡的樹枝,男生們被我嚇得四處逃竄,我回過身來,用樹枝指著那個胖男生:你,去把書包給我拿下來!

那男生顯然被我嚇倒了,忘了我拿的不過是一根樹枝而不是一把刀或是一把劍,他乖乖地把書包取下來還給了我,這才捂著臉跑掉了。童樂用吃驚的眼神一直盯著我,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很久後他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對我:“三兒,沒想到你這麼兇。”

其實我對童樂一直都很兇,就像他對我一直都很好一樣,我們從玩到大,童樂的媽媽對我一直也很好。那天我們回家後,童樂的媽媽給我買了一個新書包,我清楚地記得那個書包的價格是十塊錢,就在街邊的一個店裡買的,店的老闆長著很難看的山羊鬍子,他:“開學了,書包最好賣,十塊錢算是很便宜了。”

童樂一直衝著他做鬼臉。做得他都有些火了,在童樂的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重複:“十塊錢真的是很很便宜了!”

我把爸爸的黑包拎在手裡,揹著新書包進了家門。正在飯桌上喝悶酒的爸爸歪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問我:“書包是怎麼回事?”

我:“是童樂的媽媽給我買的。”

“什麼?”

“是童樂的媽媽給我買的。”我的聲音下去。

他一把拖過我來,沒頭沒臉地就是一頓狂揍:“我叫你要人家東西,我叫你要人家東西,你這死丫頭,我們家的臉全讓你給丟盡了……”

我不記得他打了我多久,反正肯定是打累了,才住了手。他繼續坐到桌上去喝酒,我從地上爬起來,看到桌上只有一盤孤孤單單的花生米。我覺得臉上很膩很髒,於是走到水龍頭面前洗臉,有紅色的東西和著自來水慢慢地流到白色的瓷盆裡,我知道我的鼻子又出血了,血流了很久都沒有要停的意思,可是我真的不覺得痛。

那天晚上我沒有吃飯。

第二天,我沒有去上學,也沒有吃飯。

黃昏的時候他回來了,看著我。遞給我一袋子米花糖。我沒有伸手去接,他:“你不吃東西,是不是也想死?”

我不話。

我覺得死並不是什麼壞事。

他把米花糖硬往我手裡塞,我拼命地往桌子後面躲,就在我以為他又要打我的時候忽然有人來敲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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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的人是我的班主任秦老師,她二十多歲,長辮子,話溫柔極了,是很標準的普通話,跟在她後面的是屁顛屁顛的童樂。秦老師摸摸童樂的頭:“這裡真難找,多虧樂替我帶路,不然我還不知道要找多久呢。”

爸爸搶先:“老師,我們三兒病了,明天就去上學。”

“呀,什麼病,要不要去看醫生?”秦老師把手放到我的額頭上來,她的手柔軟極了,一貼到我額頭上就讓我有想睡覺的感覺,於是我閉上了眼睛。

“三兒的身體是最棒的。”童樂多嘴多舌地,“她長這麼大,都沒有掛過一次水,我還掛過呢,去年得重感冒的時候。”

“是嗎?”秦老師奇怪地,“幹嗎叫三兒,難道你還有哥哥姐姐嗎?”

“沒有。”我爸爸又搶先,“就這麼順口叫的。”

“你的臉這邊怎麼了?”秦老師忽然把我的臉扭過去問。

“沒什麼。”我別過頭,輕描淡寫的,“碰了一下而已。”

“下次心兒哦。”秦老師微笑著,“我還有事先走啦,要是病好了,明天記得來上學!”

“好的。”我。我把嘴咧開來,用一個非常做作的微笑送她離開,那微笑讓我的臉變得無比僵硬,但我還是堅持了好長時間。

秦老師前腳剛走,我爸爸後腳就出了門。

他什麼也沒有,只是破天荒地在桌上留下了五塊錢,用一個碗壓著,舊舊的已經生了毛邊的紙幣。

“走。”我把紙幣飛速地從碗下抽出來,對童樂,“我請你吃麵條去。”

童樂出人意料的沉默,他默默地和我一起來到街那頭那家叫“王記”的麵館,黃昏的麵館寂寥,孤獨。我狼吞虎嚥地吃下了一大碗紅燒牛肉麵,把湯也喝得乾乾淨淨,抬起頭來,才發現童樂的面一兒也沒動。他只是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神憂鬱得有些神經質。

“你不餓嗎?”我問他。

“他打你了。”童樂盯著我的臉。

“你不餓我吃。”我用雙手把他的面捧到了我的面前。然而就在那個時候,我聽見自己響亮地打了個飽嗝。

這個飽嗝讓我覺得自己丟臉極了,於是我站起身來就衝出了麵店,童樂追上來,在我的身後喊:“為什麼你不告訴老師他打你了,為什麼!你知不知道就算是做爸爸的也不能亂打人,要是打過份了,抓起來也是有可能的!”

“你有完沒完?”我回過身去看著童樂,“你這個討厭的傢伙,你是不是想他被抓起來,你是不是想我什麼也沒有!”

喊完後,我跑掉了。

童樂沒有追上來。

我在青木河邊一直坐到天黑。很黑的黑夜,天上卻有一朵很白很透明的雲。月亮不停地在雲邊滑來滑去,像是要尋求一種溫暖。

我沒有月亮。

這個月亮是很多人的,但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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