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臨城下_118.兩個疏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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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兩個疏勒

龍庭就是匈奴的京都。

但龍庭不是城市,或者說,它是一個移動的城市。它隨著單于的金帳的移動而移動。

單于在哪裡,哪裡就是龍庭。

無論是單于,還是匈奴,都不比以前了。大漢也不再是以前的大漢。

前朝高祖時,高祖親率三十萬甲士,冒頓單于領四十萬大軍,會戰於平城,單于將高祖困於白登山七日,最終議和。前朝武帝時,三次進軍匈奴,每次都動用騎兵十萬以上,步兵倍之,最終讓匈奴失去十五萬精壯,從此分裂衰落。大漢這邊共陣亡了八萬將士,損失戰馬十萬匹……各自消損慘烈。

如今,兩邊再難集結超過五萬騎的軍隊了。

匈奴單于親征,龍庭四周軍帳佈滿原野,合共三萬鐵騎,再加上近一萬的隨從和後勤,即將突入西域。雖比不了當年,但和西域漢軍可憐的數量相較,判若雲泥。

潰兵們帶著左鹿蠡王的屍體,慢慢地聚在了匈奴大營的邊緣,拉拉雜雜地也有三千多騎。這群人盔歪甲斜,衣衫襤褸,號哭得就像孩子。他們不在意大營裡的輕蔑目光,他們認為自己總算安全了。

左鹿蠡王的屍身被擺在了金帳之外。邊上跪著三名倖存的千夫長還有六名左鹿蠡王的親隨。

金帳類似單于的皇宮,由十幾個宮殿式的大帳組成。雖然還是帳篷,但並不是扎在地面上,而是在高約五尺的木臺上。木臺其實是由近千輛的輪車組合而成,充當金帳的地板。行軍時,則拆分移動。

單于從金帳的木臺上走了下來。

匈奴自稱大胡,單于的鬍子當然非常可觀,濃黑茂密,打著卷堆在胸前,五官卻精緻蒼白,雙眼細長,好似眯著。看著年紀正當壯年,三十七八歲,身姿高挑,沒帶冠帽,披著發,或者說披著很多的辮子。

左鹿蠡王左眼上的箭已被拔掉,只餘下一個深黑的空洞。

單于將一枚金色的圓幣,輕輕覆住了空洞。

單于驚詫於左鹿蠡王的潰敗,更驚詫的是潰軍的講述——前方有一支“箭神”的軍隊,就像魔鬼一樣可怕,用各種妖法,殺死了草原的高貴子孫。

一個高大老者從金帳的木臺走下來,和單于比起來,老者的裝扮竟然耀眼奢侈得多——頭戴一個半圓形的金盔,盔簷綴滿金片穿成的珠串,盔頂插著幾尾斑斕的雉雞長翎……身披著各色毛裘拼制的長袍,手執長杖,杖頭高過盔頂,竟是一個完整的鹿的頭骨,連著八方伸張的鹿角。

本來跪著回話的一排左鹿蠡王的麾下,見了老者,再次伏地,空中念著:“長生天的僕人,草原上最有智慧的大薩滿!”

單于回過臉來,頷首致意:“老師。”

大薩滿面色與單于相反,黝黑粗糲,像樹皮般皺紋密佈,幾乎沒有一寸的平整。所有的紋路中,有兩處三角形的縫隙,露出渾濁的光,那是眼。嘴角下垂,彷彿被一把灰白鬍子紮成的辮子(上面也纏進了許多金飾)墜彎的。所以神情像是愁苦,又似悲憫。

“是我錯了。”大薩滿從自己盔簷上墜下的金串中拔下一枚金幣,蓋在左鹿蠡王的另一只閉合的眼上,仰頭望天,“長生天在懲

戒我的傲慢。”

“或許是在考驗我們。”單于在一邊平靜道。

“他們……是魔鬼!”伏地的一名千夫長把手抓進深雪裡。

“那我們就去掃除魔鬼。”單于望向南方,淡淡地說。

“這樣真的有意義嗎?”齊歡道,“還在這裡擋著?”

齊歡和耿恭一起在金蒲城的城頭檢查守備,看著士兵們收集箭羽,置換著損壞的床弩。

“我是軍人,擋在這裡是天職,也是為將的尊嚴和家族榮耀。”耿恭道。

“我們的人更少了。如果真是單于的大軍來了,這城是守不住的。沒想過退回焉耆的都護府?”

“想過。”耿恭苦笑,“但在此駐守,我只有匈奴一個敵人,一旦退到焉耆,西邊還有龜茲虎視眈眈,其他鄰國見匈奴勢大,只會牆頭草般地倒過去……就連焉耆人會不會倒戈都難說。所以最好就是在這裡面對匈奴。”

“這個自然,”齊歡道,“可是請的援軍一直不到,也沒有訊息,陳都護那邊難道不明白這簡單的道理嗎?”

“我也不知。”耿恭嘆息,“老齊,你是守城大師,以你看,我們在此能守多久?”

齊歡眼望四周:“城牆矮小,無地勢可憑,也難就地取材……我的許多守城之法,無法應用。匈奴再來,我想……守不住七天。”

“地勢……就地取材……”耿恭喃喃念著,忽然眼前一亮,“對了,在後面七十裡外的山坳裡,有一座前代遺留的石砌堡壘,地勢險要,卡在入山的口側,立在半山崖邊,就是小了些……”

齊歡精神一振:“能容多少人?”

“最多兩三百人吧。”

“夠了!可有水源?可有林木?”

“都有,石堡有一側的高林灌木密集得人都進不去。”耿恭曾用那裡做過行軍拉練的駐地。

“那還等什麼?馬上準備移師換防!”

金蒲城內整整收撿了三天,開啟城門,走出一支不小的車隊,竟然超過一百輛車,戰馬也大多套轅充當了馭馬。戰士只有一百六十三人了,包括必須坐車的十幾名較重的傷員。許多車就是封垛車改的,裡除了儲備的糧草、床弩等守備,還有不少採集自匈奴的羽箭、刀槍和盔甲,連同一些戰馬……匈奴人棄營而跑,其實留下了不少輜重。

這根本不像一支軍隊,更像是商隊,浩浩蕩蕩地向天山深處進發。七十餘裡,竟然走了整整一天,夜裡才到達山口。耿恭命令山口紮營,天亮再進駐石堡。

天色亮起,齊歡才第一次看清了這個石堡的面目。

軍營正好卡在山口上,抬眼右望,這側的山脊線的腰部拱出一個小迴環,一座石堡巍巍然騎在上邊。石堡的大門臨東,入堡的坡度相對平緩,但是山脊,坡面狹窄;臨北的山陰,坡面闊大,但坡度就高了許多;臨南的山陽,是一道斷崖,幾乎沒有上路;臨西則是更高的山體,或有泉澗的緣故,這一面植被尤其茂盛,杉樹林立,灌木刺叢幾乎密不透風。

齊歡暗叫了一聲好,這石堡倚山勢而建,地勢險要,石堅牆高,只需防護東北兩面,真正是易守難攻。

漢軍啟營,車隊沿著山脊蜿蜒進入石堡

。下午時,齊歡就帶著幾十個人,指導他們在石堡外延挖壕溝,架石碓,按奇門遁甲的思路布起護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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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堡內炊煙大起,兵士們勞累一天,開始了他們愜意的吃飯吹牛時光,耿恭和齊歡則站在堡壘的高牆上,觀察地形。

“這地方好吧?”耿恭有些得意,“上天要是給我離單于一百五十步以內的機會,我就可以結束這場戰爭了。”

齊歡沉默不語。

“你們墨者最是敢死,怎麼變得這麼憂鬱?”耿恭笑道。

“墨者敢死,卻不能白死。”齊歡緩緩道,“你想的太簡單了。單于大軍起碼是左鹿蠡王的兩倍吧?所以……我們守得住,卻擋不住。能翻越天山的山口,不止這一個,匈奴不需要非走這邊。”

“單于肯定會過來攻打,”耿恭笑道,“他要為左鹿蠡王報仇,也不會容忍翻山之後,身後有根刺。”

“就算如此,單于依舊可以分軍南下。”

“他敢分軍,我就敢出城打他。”

齊歡搖頭:“一般說來,兩軍相交,頭五天都士氣高昂,要看兵種、數量和裝備;後十天就看誰的士氣和膽氣還在;但十五天後,數量和士氣都不重要了,看糧草。我們前面的大勝,是依靠城池和毒箭,熬過了頭五天他們的數量優勢,後面他們膽已寒……最終還靠你這樣的百步之外斬首奪帥的飛將。但這次,我們擅長的,他們已經知道了,還會重蹈左鹿蠡王的覆轍嗎?最終我們不會有機會出城,你也沒機會能靠近單于一百五十步內,只會被圍困在這裡,到耗光糧草為止。”

“那……我們能守多久?”

“以糧草算,三個月吧。”

“夠啦。我又派了斥候去都護府求救。”

“那邊多少軍隊?”

“漢軍兩千,加上焉耆兵三四千,也有五六千騎。只要給我調兩千軍隊,我就敢跟匈奴大軍再硬碰一次!”耿恭豪氣幹雲。

齊歡還是搖頭,一指馬鞍形的山口:“真來了兩千騎援軍,駐營在哪裡?沒有城堡依託,與匈奴對戰,就算佔著高處衝勢,能以一敵二甚至敵三,又能支撐多久?”

“老齊,你這話……喪氣了,難道我們得逃走不成?”

“我只是說,僅我們根本擋不住。但擋不住也得擋,唯希望多吸引些匈奴的兵力,給敦煌郡,還有疏勒的班頭,多些時間。”

說起班超,耿恭眼裡卻出現了一下班昭的身影,臉不覺地微笑了:“對,老班什麼都能算得到,你們在疏勒練的一萬兵,總不能白練。老齊,你知道嗎,我們腳下的這個石堡,幾百年前的名字叫疏勒堡。”

“也叫疏勒?”齊歡奇道。

“據說,在西域話裡,疏勒有險惡的意思,大概是說這堡壘地勢很絕。”

“險惡……”齊歡沉吟。

“我覺得這是天意,我和老班,雖相隔幾千裡,卻都在守一個叫疏勒的地方。”

耿恭的嘴角還在上翹。

齊歡隱覺得這名字不祥,難道兩邊要同陷險惡嗎?他絕不似耿恭那樣對戰爭狂熱與樂觀,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像眾多的墨家先賢一樣,死於不離不棄,死於大義,死於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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