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百濤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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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曉路將山寨裡的各項事務安排開之後,回了一趟成都府,見過了鄭老爺子、弟、三妹,家人久未見面,自然有一番驚喜,鄭老爺子年齡有大了,這幾年雖然享著清福,吃穿用度不愁,但是弟鄭俊材的功課始終做得不好,讓老爺子十分憂心,老態隆顯,身子骨兒已經大不如前。

鄭曉路本想在他身邊盡盡孝,但是時間已經快到崇禎二年,距離張獻忠加入起義軍已經不遠了,歷史的車輪正在滾滾向前,自己手上目前還只有不到一萬兵力,一座山寨,別對付清兵,就算只是張獻忠就沒法應付,實在抽不出時間呆在家裡陪著老人家。他在成都府裡呆了幾天,陪了陪老人,趕緊又回到山寨,將西班牙長矛方陣的列陣方法,以及陣形變化,臨敵戰術等等盡數整理成書冊,交給譚宏去依法訓練士兵。

西班牙長矛方陣不光是一個陣形問題,還牽涉到鋼鐵一般的紀律,這又牽涉到士兵素質,因此鄭曉路、譚宏、皂鶯三個人整日裡為了訓練士兵,端正軍紀,忙得不可開交。

重慶府,朝天門船泊碼頭!

嘉陵江水安安靜靜地在這裡匯入長江,但長江水卻奔騰得極為歡快。此時已快入冬,朝天門碼頭已經看不到兩種顏色的江水分界線,只有水流的急緩,標示出這裡的水來自兩條各不相同的大江。

江百濤面色沉重地站在碼頭邊上,他的身邊站著幾十名心腹屬下。這位書生幫主,身子骨長得極為結實,一身武藝在整個長江上遊的江湖中赫赫有名。他早年是個書生,曾經多次趕考,可惜他天生不是讀書的料,考了多年,別秀才,連個童生也沒著落。反倒是棄文從武,立即變成一條好漢,在這長江上遊組建了金竹幫,成為了長江上遊九大水寨的龍頭老大。

江百濤武藝高強,又懂讀書寫字,文武雙全,在水匪這個行業裡真是難得一見的人才,金竹幫坐大之後,佔領了長江上遊最好的船泊碼頭——朝天門,另外八大水寨的人莫不給他金竹幫一份面子,以前走水路運貨賺錢,從來沒人敢掐他的虎鬚。想不到最近幾年,與鄭氏合作之後,錢賺得越來越多,勢力越來越大,反倒開始有人敢來和他叫板了,這倒真讓江百濤感到莫名其妙。我弱的時候沒人來惹我,我變強了反倒有人來惹?這什麼邏輯?

此時碼頭上的金竹幫眾正將一具被水泡脹的屍體抬到江百濤的面前放下,兩個幫眾低著頭報告道:“幫主,這位兄弟叫做付一娃,是幫裡負責押船的頭目,您可能不曾見過他。半個月前付一娃押了一船鄭氏的羽絨服下江南去。我們還以為他早在江南快活了,沒想到前幾天,一個兄弟在寸灘下游不遠處打魚時將他從江邊撈了起來,屍體都泡爛了。想來出船沒多久,剛過了寸灘就被人殺了,幸虧屍體掛在江邊的石頭上,才沒被水沖走,那一船羽絨服估計也被人奪了去。這殺人越貨的事情對方極為熟手,寸灘本來也是我們的地盤,居然被人奪了船都沒人知曉,船上除了付一娃,還有十幾個幫裡的兄弟,現在連屍體都還沒撈到,兄弟們感覺這事有難辦,所以將他的屍體抬了來,請幫主定奪。”

江百濤將那泡脹的屍體仔細地翻查了一下,只見付一娃的胸前有一條長長的刀口,從肩劈下,直劃入腹。

“好樣的付一娃,這刀劈下來的時候,付一娃是正在向前衝,所以刀鋒在肩頭入肉還淺,到腹部時卻深深扎入了肚子裡。我們金竹幫的孩兒們果然都是好樣的,死也沒有逃跑中被人從背後砍死的。”江百濤一邊看著傷口,一邊冷冷地道:“這一刀勢大力沉,開肩破腹,不是薄刃,顯然是厚背大砍刀造成的傷口。長江水急,江面行船可不平穩,不常坐船的人在急駛的貨船上站著,因為下盤不穩,根出使不出力。這個兇手在船上出刀,還能這麼沉穩有力,顯然是個常年行船的水上好手,付一娃這樣的頭目自然抵敵不過。”

江百濤閉目想了想,道:“6上的英雄好漢我江百濤不太熟悉,不敢亂猜。但在水上使得出這樣的刀法的,嘿嘿,除了白沙幫的幫主黃虹添之外,我還真想不到別人。”

“黃虹添?”江百濤旁邊的心腹低聲道:“幫主,白沙幫的幫眾不到我們金竹幫的三成,他敢向我們叫板?”

“嘿,他不敢。”江百濤怒笑道:“他一個人當然不敢,但在寸灘附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奪了我的船,卻沒讓我們的幫眾知曉,只靠白沙幫根本辦不到,起這重慶附近的水路上,最擅長安安靜靜地劫船的,那就要算是豐都幫了。白沙幫再加個豐都幫,就敢向我們叫板了。”

幫眾們恍然大悟,一起頭稱是。

原來豐都幫也屬九大水寨之一,水寨的總壇也設在重慶境內,就在朝天門碼頭下游的“豐都鬼城”,豐都幫因為設在豐都鬼城,因此行事也沾了些鬼氣,非常低調,最擅長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劫奪貨船。豐都幫的幫眾擅長使用各種藥物,通常在劫船之前,使船上的人中了軟筋之毒,或者啞毒,或者迷香,種種不一,然後輕輕鬆鬆地殺光一船人,將船上的貨物據為已有。豐都幫的總壇與金竹幫的總壇相距極近,都在重慶境內,行船不過一天功夫就可以到達,他們對朝天門、寸灘至忠縣這一段水路也是瞭如指掌,在這一段江面上要避開金竹幫的眼線行事,也不算什麼難事。

江百濤道:“孩兒們給我聽好了,咱們金竹幫這兩年與鄭氏合作,賺了不少銀子,另外八個水寨眼紅了,現在不光是白沙幫和豐都幫,另外還有六個幫派也盯著咱們呢,老子以前沒告訴你們,是怕你們一時衝動與對面生衝突,現在對方既然殺了我們的兄弟,那就不用再擔心衝突不衝突了,我的金竹令,讓所有大船的頭目都回來開幫眾大會,商議一下如何給付一娃報仇。另外叫孩兒們全部警醒,媽的,老子縱橫長江水道十幾年了,怕這些鳥人個球。”

此時碼頭上人來人往,挑夫販穿行如水,但這些挑夫販顯然知道江百濤等人不是好惹的,雖然這裡放著一具屍體,卻沒有任何一個外人過來圍觀。人群中只是擠出來了兩個重慶府的捕快,陪著笑過來對江百濤道:“江幫主,您手下怎麼躺了一個?唉……這事兒,兄弟這做捕快的,不得不例行公務記錄一下,總也得調查調查,您是不?”

“調查個屁!”江百濤罵道:“老子給你,殺人的是白沙幫的黃虹添,**的敢去抓他嗎?”

那兩捕快的腦袋一縮,嚇了一個激稜,道:“江幫主息怒,您可別嚇的,您要是在水上和白沙幫的幹起來了,這江面只怕都要染紅,的這捕快也不用幹了,直接就得卷輔蓋回家。”

江百濤哈哈一陣乾笑,森然道:“你兩個趕緊卷輔蓋吧,不光是白沙幫,老子還要幹豐都幫,這白沙、重慶、豐都一線的江面上,不飄個幾百具屍體,怕是收不了場,怎麼著,你們兩人要不要趕緊去通知一下白沙幫和豐都幫的人,就老子要去幹他們,叫他們趕緊準備?”

兩個捕快心中大駭,這三個水幫的水匪加一起最少有兩三千,真打起來,得死多少人啊,到時候江面上到處飄屍,上頭催自己抓兇手歸案,他兩人到哪裡去抓去?別抓人,連查都不敢查,這三個水幫任何一個伸伸指頭,兩個捕快就死無葬身之地。兩人撲通一身跪下道:“江幫主,您別……的絕不敢通知他們,但求您老高抬貴手,別和他們打……的……的給您磕頭……”

江百濤心中煩亂,揮揮手道:“別***廢話了,滾一邊去,對方都殺了老子的人了,還搶了老子一船貨,你還叫我不要打他們?**。你知道那船貨有多值錢嗎?上面的上等羽絨服,一件就值五十兩銀子不止,這樣的衣服一整船,媽的,這些銀子老子本來要用來給孩兒們過冬的!”其實那船衣服裡也就兩三件上品羽絨服,別的都是中品和下品,值不了多少錢,所以派去押船的只是一個頭目付一娃,若真是全船都是上品羽絨服,押船的就不止十幾二十個兄弟了,起碼上百人,由金竹幫中的高手押船,那還差不多。

江百濤故意把那船貨得很值錢,又那些錢本來是要給手下的,這話一出,身邊站的幾十個心腹手下立即雙眼噴出火來,圍在外圍的低階幫眾更是群情激憤。

那兩個捕快磕頭如搗蒜道:“江幫主息怒,要不要我們聯絡白沙縣、豐都縣那邊的六扇門兄弟,讓他們去找白沙幫和豐都幫的人討個法,讓他們陪您一船貨物,交出兇手,大家和和氣氣的了事,豈不是甚好。”

江百濤道:“你自去聯絡你的,與我沒半關係,我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要你們廢話什麼,快滾。”

兩個捕快見討不到巧,趕緊哈著腰向後跑,邊跑邊道:“江幫主,您可要慎重啊,知府老爺脾氣壞著呢,您當然不怕我們兩個人物,但是知府老爺若是知道您在他的地盤上搞黑幫火拼,他也會給您鞋穿的。您可千萬要慎重啊!”兩個捕快見好話沒用,就抬出重慶知府王行儉來,想用知府來壓一壓江百濤。

王行儉倒真是個壞脾氣的主兒,幾年前他去成都府從成都知府徐申懋手裡搶鄭氏農業加工廠時,那潑辣勁,把徐申懋搞得一個腦袋兩個大,還敢罵蜀王爺是龜兒子,也真是一個奇才。這傢伙要是真了瘋,不定會調官兵來對付這幾個大黑幫,金竹幫在畢竟根兒是扎在重慶的,也不得不賣王行儉一個面子。

江百濤怒道:“你兩個還不快滾?抬出王行儉來就了不起了?我當著他的面也敢把你們兩個大卸八塊,你們要不要試試?”兩個捕快嚇得面如土色,屁滾尿流地跑遠了去。

江百濤率眾回了金竹幫的石洞,剛一進洞,立即臉色一沉,對旁邊的心腹道:“剛才我那一番話,都是給碼頭上的探子們聽的。白沙幫和豐都幫是仗著八大水寨聯手,才敢向我挑釁,他們現在八對一,有持無恐,我現在去打他們,那是給自己打罪受。媽的,真憋氣。你趕緊去一趟碼頭邊的鄭氏加工廠重慶分號,找他們的掌櫃,就我要找他們的東家,趕快!”

那心腹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江百濤又對另一個心腹道:“去給孩兒們放出訊息,就他們的幫主真想立即殺去報仇,但是重慶知府王行儉壓著我不讓我們動手,並不是我們孬種,而是為了孩兒們在重慶的妻兒老不被官府抓走,我才忍氣吞聲。”

那心腹恍然大悟道:“難怪幫主要和兩個捕快廢話這麼多,原來是這個原因。”他也趕緊轉身跑了出去,散佈這個假消息,安撫幫眾的情緒。

江百濤不愧是書生幫主,豈是一般的流氓痞夫,他心中暗暗想道:“不論如何用計,我一個水寨終究是抗不過八大水寨聯手的,這個時候,是翻一翻鄭路這張牌的時候了,也不知道鄭氏究竟有多大的實力,值不值得我金竹幫把自己給綁進去,嘿嘿!若是鄭氏只是個普通商人,不值得我金竹幫投效,那就只有舍了鄭氏的生意,與八大水寨聯手反咬鄭氏一口了。來也真是古怪,八大水寨為啥突然聯手來對付鄭氏,連帶著把我也盯上了?難道還有什麼黑幕不成?”

“有黑幕!”張逸塵坐在蒲江縣城鶴山鎮的一座屋子裡,看著自己派出去收集情報的探子送回來的資料,忍不住道:“謝愽文,你這傢伙賊子不少,你且來看看這些資料。”

謝愽文哈著腰,接過一疊紙來,認真看了一遍,道:“果然有黑幕。在你們……哦,不對,是我們在陝西打仗這大半年裡,鄭氏的貨車被搶了一百三十四次,搶劫貨車的地不光有在偏僻的廣元山路,也有在熱鬧的成都府近郊,甚至連蒲江縣這個鄭氏的大本營邊上,也生過一次搶貨車的事件。看來你們……呃,看來我們的敵人實力也不,而且是在全川範圍內盯上了鄭氏的貨車,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奇怪的是,若他只是想財,完全可以搶別的商號,為什麼盯著我們鄭氏搶?難道是因為我們的貨車護衛力量比別的商號差得多?呃,我看不像吧,東家可是個手上有兵的人,比起普通商號難惹得多。”

“東家手上有兵的事,外人不知道。”張逸塵道:“東家的產業與山寨是割裂開的,在外人眼裡,東家只是個富商。”

兩人正在考慮這事情的細節,突然一個手下走進屋來,遞過來一封信道:“剛有飛鴿傳書,是金竹幫江幫主來的,他他們的一船鄭氏羽絨服,被人搶了,還死了幾十個兄弟,他想和東家見個面,仔細談談這件事。”

張逸塵一聽,頓時面色一沉,若鄭氏的貨車保護力量差,那還可以理解,但金竹幫可不是好惹的角色,連金竹幫的貨船也敢下手去搶,這黑幕可就有深度了。他轉過頭去看著謝愽文道:“你這人夠無恥,你也想想,如果是你,會因為什麼專門下手去整一個富商。”

謝愽文道:“我哪裡無恥了,呃,我辦事還不都是為了您考慮嗎?”

“少廢話,正事!”張逸塵淡淡地道。

謝愽文道:“東家在秘密興建山寨,並且在陝西當閻王的事,有可能是原因嗎?假設是官府知道了這件事,因此……”

“不可能!”張逸塵直言道:“若是這些舉動被官府知道了,圍剿大軍這個時候都已經封了紅崖子山了。再或者,錦衣衛和東廠特務都已經在我們身邊轉來轉去了,但是我現在聞不到一絲錦衣衛在附近的味道。”

謝愽文字想:“錦衣衛哪有味道可以聞出來。”但這句話跑到嘴巴,又被他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這人雖然沒啥本事,人品奇爛,但查言觀色卻是一絕,見張逸塵自信滿滿,立即聯想到他腰邊那把繡春刀,心中暗道:“乖乖我的媽,張逸塵這人只怕和錦衣衛有些關係。”

謝愽文認真地想了想,道:“若是我要下陰手整一個富商,不外乎以下幾個目的。1、吞掉這家人,變成自家的產業。2、打服他,讓他為我所用。3、嚇一嚇他,然後我再出面裝好人幫助他,讓他死心塌地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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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果然是個無恥之徒!”張逸塵道:“這些事你出來臉也不紅心也不跳。1、吞掉……鄭氏家大業大,遍及整個四川,除了官府沒人吞得下,這個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2、打服……對方沒報名字,我們連被誰打了都不知道,也不是這一條。何況就算拋開山寨,鄭氏也是富可及全川的大商家,搶幾百個貨車就想把鄭家打服,那也太痴人夢了。

3、嚇一嚇,然後出來假裝好人……”

張逸塵雙眼一亮,這第三條是最有可能的,故意與鄭氏為難,然後換個光鮮的樣子跑出來裝好人……吸納鄭家成為他的朋友,張逸塵道:“謝愽文,你這子還真有用處,這個設想最有可能,我立即通知東家……”

張逸塵又從屋外叫進來一個手下,吩咐道:“立即傳令下去,要我新選出來的探子們打起精神,我交給他們的第一個刺探任務,就是——哪些人最近頻繁地試圖與鄭家接觸,並且向鄭家示好。我要那些人的詳細資料,越詳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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