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塔。

以開陽與溫雲岫的身份，兩人十分順遂地進入了溟塔。

塔中的侍女們嚴陣以待，看到兩人後總算是松了口氣，領頭的那位侍女迎上前來向著開陽行了一禮。

“龍泉，塔中可有何異狀？”

“百鳥來朝，塔頂所懸諸多六角銅鈴無風自響……只是當年搖光大人所設禁錮仍在，我等無法上前檢視，只能等諸位大人前來……”

溫雲岫聽著開陽與龍泉的交談，不動神色地將溟塔看了一遭。

她尚未從祖母手中接過“玉衡”的名頭，所以雖代替祖母處理種種事務，但並不常來溟塔之中，不過跟隨祖母來時曾經大略看過幾眼，有個大致的瞭解罷了。

溟塔之中的結界數也數不清，有她能看明白的，有她不敢觸碰的，其中最為高深莫測的則是溟塔頂端的那一個。傳聞當年搖光仙去，集畢生所能佈下了塔頂結界，將自己在世時的種種盡皆封禁在結界之中，讓她的往事一道塵封在此，再無人能夠啟及。

溫家執筆書青史，雲岫幼時曾懷著好奇心趁著祖母不妨，翻閱過當年的史書，有幸得以瞻仰過這位大神官經天緯地的一生。

搖光少時靈力過人，被前一任大神官收為弟子。後搖光執掌溟塔，為息國護航近百年，期間所作所為令人嘆服。傳聞她靈力已臻化境，將可羽化昇仙，但她卻放棄了這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機會，毅然而然散去通身靈力。

她至死都未曾收徒，故而神官一脈無人延續，溟塔七星自她而斷絕，唯有剩下六人苦苦支撐。為了避免百姓惶恐，女帝只向外宣稱搖光閉關，待到悟道之後自會歸來。知情人都知曉這是女帝的晃眼，卻沒想到，搖光竟真的有歸來的這一日。

開陽亦不敢輕舉妄動，又過了半日，餘下的五人終於陸陸續續趕了過來。

溫雲岫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不慌不忙地抬起手來，拂開籠罩著手腕的輕紗，露出了彷彿凝霜的手腕：“祖母體弱，已將玉衡之勢授予我，如今所差的不過一個大典罷了。若諸位無異議，我便代替祖母來行此責了。”

她白皙的手腕之上有三片青竹模樣印記，恰覆蓋在命脈之上，息國之人皆知曉那是代表著“玉衡”身份印記。

溫雲岫代行玉衡職責並非這一兩日，旁人也都已經習慣，只不過茲事體大，她便正兒八經地拿出來昭告一番。

天璣與她年齡相仿，關係素來極好，如今見她這副鄭重其事的模樣，不由得笑道：“我們自然是曉得的，誰還會拿這種事情難為你不成？”

溫雲岫的眼風不動聲色地掃過開陽，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便開口道：“今日之事，諸位如何看？”

“搖光仙去已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你我這般年紀又怎麼說得準？”天璣側過身去看著一旁沉默不語的白衣女子，“天樞，論及年歲，只有你能說上幾句了吧。”

眾人一道看向了天樞。

溫雲岫低頭理了理衣袖，等著天樞的回答。

溟塔七星有個古怪的規矩，一旦繼承了七星的力量，便可長生不死與天同壽。可若一旦動了情破了戒，便相當於自己放棄了永生的機會，會同尋常人一樣墮入生老病死之輪迴。

雖說很多人嚮往著長生不死，但真的能長生不死後，卻又難免眷戀著凡塵俗世。所以縱然七星能有此殊榮，但大多數仍是會動情，而後身死。百年前的那一代七星，能夠活到如今的只有搖光與天樞兩人罷了。

溫雲岫看著眼前這個冷若冰霜的女子，她面容仍如少女一般清麗動人，只是眼眸中卻仍是難以避免地被刻上了百年流轉的光陰，顯得有些滄桑。若不是這雙眼眸，溫雲岫絕對不敢相信她竟是一個活了百年的人。

天樞頂著眾人的目光，緩緩地開口：“我所知曉的也有限，先到塔頂，再做商議吧。”

她這回答中規中矩的很，但卻也是意料之中，溫雲岫隨著眾人一道沿著盤旋扶梯向著頂樓而去。

塔頂的結界巋然不動，將那方寸之地護的周全，不許外人窺探。

天樞站在最前，抬手想要觸碰那結界，但在尚未觸碰到結界之時便再也不能更進一步。

“莫非是我們想岔了？這結界紋絲不動，哪有絲毫要人進去的意思？”天璣有些沉不住氣，率先開口問道，“若依我說，搖光想要出來之時自然是能出來的，我們算想進去看看也是有心無力，倒不如順其自然。”

天樞搖了搖頭，猶豫了片刻後終於開口道：“當年搖光閉關前，為一件事散盡了全身功力，這結界也並非是她繪的……若她當真醒了來，並無法力傍身，或許打不開也結界也未可知。”

她此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

一來是沒想到搖光如今竟是毫無法力，二來，則是沒想到這讓眾人束手無策的結界竟是旁人佈下的。

開陽皺眉問道：“若不是搖光，誰能佈下這樣的結界？這結界蘊含的靈力遠在你我之上，若是搖光我便認了，難道息國還有旁人能壓過我們這麼多不成？”

她素來自負武藝、靈力傲視眾人，如今乍聽此，自然是不肯信的。

“呵……”

天樞像是想起了什麼，向來冷若冰霜的臉上竟然露出些嘲諷的笑意：“你當然解不開這結界……這結界可是搖光師父的手筆。”

已是婦人裝束的天璇有些不解，反問道：“先代大神官早在兩百多年前已經逝世，這結界如何能是她的手筆？”

“搖光又不止先代大神官一個師父。”

天樞自悔失言，無論開陽怎麼追問，都不肯再置一詞。

溫雲岫倚在扶欄旁靜靜地聽著，倒是想起了史書上記載的一筆。

溫家書青史，向來是循規蹈矩，從不會為任何人扭曲或更改史書。再者，能夠威脅到玉衡一脈的人寥寥無幾，所以史書中記載的種種斷不會有何錯漏之處。但溫雲岫少時翻閱館藏之書，無意中發現在百年前的某冊書簡上，卻被人硬生生地撕去了幾頁。

要知道史書素來講究個言簡意賅，於有些無關緊要的人，短短一段文字是一個人的一生了。可究竟是什麼事情，竟能勞動得那人接連撕去數頁書簡。又是什麼人，能夠行此膽大妄為之事呢？

溫雲岫根據那殘留下來前後幾頁的內容加以推斷，又想盡方法旁敲側擊，最後驚訝地發現那幾頁所講述的竟是搖光大神官幼時的一段事蹟。只是年歲久遠，許多事情早已不可考，雲岫也只能大略猜測一番。

說是搖光少時性情孤僻，雖天資聰穎，但卻極易心魔蔓生。

她曾遠離溟塔流落民間，陰差陽錯地拜了個算命先生為師。此事倒也可笑，只是除卻當時之人，其中又經歷了些什麼曲折迂迴也沒人說得清楚。只知曉再回溟塔之時，搖光已是靈力滔天心如磐石的神官繼承人。

而那位傳說中的算命先生姓甚名誰，來自何方，最終又去了何處，便再也沒人說得清楚了。

溫雲岫原想著，尋常之人壽命自有定數，不像溟塔七星這般長盛不衰。百年時光變遷，那位算命先生只怕早已魂歸九幽了罷。今日聽天樞如此說，溫雲岫方才知曉，那位算命先生只怕也並非是尋常之人，眼前這難倒所有人的結界便是憑證了。

看著眼前這結界，眾人輪番試過之後皆是無能為力。

溫雲岫明知自己也無能為力，但到底要上前做個樣子才是，好把場面走過去。

她路過開陽身旁時，開陽突然開口道：“我看搖光大約是不可能出來了，溫雲岫，你待如何？”

沒想到開陽會突然發難，溫雲岫腳步一頓，側頭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確定要在這種時候跟我探討這種事情？”

“你方才搬出搖光壓我一頭，如今自然是要與你理論理論了。”開陽挑了挑眉，向著眾人道，“溫姑娘方才竟要放八荒那裡秦國的來使入境，怎麼，你們難道要坐視不理不成？”

天璣與開陽一直都不怎麼對付，再加上與溫雲岫關係親密，當即開口道：“此事是非曲折如何判定，自有女帝來決斷，開陽你何必如此急著給玉衡定罪？”

開陽變了臉色，抬手指著溟塔頂空高懸的戒律：“這規矩是百年前定下的，一字一句寫在戒律石上的，縱然是到了女帝面前她又能如何？倒是你，不分青紅皂白護著溫雲岫，你們棄息國安危於不顧究竟意欲何為！”

溫雲岫終於正了臉色，將那絲似有若無的倦怠給收了去，鄭重地答道：“我所做之事自然有我的道理，並非為了我一己之私。我敢對著清溟上仙起誓，若我有半分危害息國之意，好叫我魂墮九幽不得超生。”

“空口白牙地說說罷了，你若當真問心無愧，那便告訴我究竟是為了什麼！”開陽見她沉默不語，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當我不知道那些人打的什麼主意？不是為著長生不老方便是為著懷袖劍罷了，偏你還縱容她們！”

溫雲岫被她這麼步步緊逼，也有些惱了，她捏緊了掌心的青玉，向著結界走去：“我現下不欲與你多言，此事過後再與你分辯清楚。”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開陽是個暴脾氣的人，怎麼忍得了她這等怠慢，當即伸手想要攔她。溫雲岫覺察出她的動作，側身躲了一擊，誰料開陽竟沒有收手的意思，徑自搶攻了上來。

溫雲岫本不擅近身搏擊，再加上頂樓地勢有限，還未過三招便中了一掌，徑自倒向了結界之處。

“雲岫！”

天璣這才反應了過來，連忙衝上前去準備接住溫雲岫。

誰料溫雲岫撞到結界後竟沒有如旁人一般被反彈回，反而像是溶入了結界一般，整個人都消失不見了。

天樞將此盡收眼底，搭在扶欄之上的手驟然收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