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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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健的忽然自請其罪,讓殿上眾人包括閔珪都吃了一驚。閔珪之所以禍水東引內閣,是知道最近為了災異上書一事兒,南京魏國公聽聞後也有進言。他希望的,不過就是讓劉健順勢將魏國公那份奏章呈上,增加自己的說服力罷了。

但是哪裡想到,劉健竟然搞出這麼一出來?這讓閔珪不由的心中一沉,暗叫不妙。

他本是久經宦海之人,頓時就明白過來,怕是這事兒其中另有蹊蹺。否則絕不可能為了扣押一份奏摺,便讓堂堂首輔閣臣跑出來請罪。

再想想自己得到訊息的來路,不覺猛省,臉色霎時更是難看無比。自己被人利用了!

果然,下一刻發生的事兒,讓他徹底證實了心中猜想,也讓當堂眾人和皇帝同時動容起來。

“臣亦有罪,當與劉閣老同,伏請陛下一體論處。”內閣次輔李東陽緩步而出,在劉健身旁一同跪倒。

大殿上眾人一陣眼眶子狂跳,這又是要出事啊,內閣首輔次輔一同請罪,這絕對是弘治朝頭一回,卻不知此番又是哪個要倒黴了。

弘治帝這時反倒冷靜下來了,目光無悲無喜,先是在其他人面上掃了一圈,這才看向下面跪倒的兩個重臣。

“劉卿、李卿,你們可知,你二人身為內閣輔臣,此番作為意味著什麼嗎?”他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有火苗跳動。死死看著二人,極緩極緩的輕聲問道。

大殿上,眾人個個屏氣凝聲,連喘氣都小心翼翼起來。都是老司機,哪會聽不出皇帝惱了?可不是嘛,首輔次輔同時自請其罪,從某種角度上來講,這已然算是逼宮了。

老天爺的,內閣逼宮,這想想都讓人肝兒顫啊。這會兒誰敢沾上一絲半點兒,簡直恨不得化作透明人才好。

閔珪已經後悔的腸子都要綠了,站在班中,緩緩閉上雙目。暗歎此番過後,怕是朝中再無自己立足之地了。先前一番話,不但讓天子為難了不說,竟還同時得罪了內閣首輔和次輔,這完全是作死的節奏啊。

他這麼哀嘆著,但忽的心中一動,隱隱有個念頭一閃而逝,似乎是與當前這事兒有關,但一時間心中煩躁,再想要捕捉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一時間,他站在原地苦苦思索著,整個大殿上,反倒是他這個始作俑者全部關注進展,自個兒神遊物外去了。

大殿上,劉健看李東陽也跪倒下來,腦袋頓時就是一懵。這李賓之,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我跪下請罪,還可勉強說只代表自己,可如今你這一跪,於喬又不在,豈不正如天子所問那般,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糊塗!真真糊……嗯?等下,這其中……

不得不說,能站上巔峰的人物,又有哪個是笨的?或許起初還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劉健何等人,既然他都能想到其中的關竅,李東陽號稱李謀,又豈會想不到?而既然如此,他仍然還是這麼做了,就說明他是故意的。可是這,又是為什麼呢?

劉健深深的看了李東陽一眼,卻是來不及再去深想。對上面弘治帝再叩首道:“陛下,臣惶恐。臣受先帝託孤之重、太后陛下不棄之恩,以首輔之職付之,夙夜憂思,披肝瀝膽,豈敢須臾有怠忽之心、不敬之意?今次之舉,實不得不為耳。還請陛下容臣細稟。”

這話聽得弘治帝微微一怔,臉色稍稍緩和下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略一沉吟,頷首道:“朕在聽。”

劉健再叩首,坦然道:“前日有監生江瑢上書,近來災異數見皆因臣等…”說到這兒,劉健刻意頓了一下,隨即又再繼續道:“……皆因臣等杜絕言路、掩蔽聰明、妒賢嫉能、排抑勝己所致。

太祖定製雖不立宰相,而太宗以來,專任內閣委以腹心,俾參機務與諸司異,誠不可處非其人。臣等俱以愚庸,濫膺簡用,才小任重,強勉支援,夙夜徒勤卻分寸無補;頃因災異,蓋嘗引咎乞休。仰承優詔未允罷歸,及兩京科道,指陳實斃並劾奏奔競交結,乞恩傳奉等項。

官員連章累牘,至再至三。聖斷照舊存留不動,其間所言枉曲者固有;得實者豈無?其人差誤者,不無切直者亦所當聽。而乃漫無可否概不施行。自祖宗朝至今,未有此事。

是皆,臣等因循將順、苟避嫌疑,不能力贊乾剛,俯從輿論。別白忠邪,明正賞罰,以致人心惶惑,物議沸騰。草野之下,其言乃至於此揆之理勢殆有由。然若其言之當否,意之公私,則有聖明在上公論在下,臣等但知省身思過而已,遑恤其他?且嘗聞之,推賢讓能庶官乃和陳力就列,不能者止。此大臣之常分,亦臣等之素心。

方今英俊滿朝,實多勝己,豈可久妨賢路以幹誤國之誅?伏望陛下昭日月之明,採芻蕘之論,容臣等罷歸田裡,獲終餘年,別選賢才置諸左右。必能格心輔德,佐翊皇猷,廣開言路,彰示國法。進賢退奸,表正風俗,成一代清明之治,致萬年和氣之祥。

以上惶惶其心,誠誠之言,還望陛下寬宥不罪,慎思再思,則臣無憾矣。”

這一大拖落的啥意思?就是說,自己受了人家彈劾,還搞的朝野議論紛紛,如果再厚顏戀棧不肯去,那便不但有誤國事,還會讓皇帝遭到非議。

自己作為內閣首輔大臣,受了彈劾不能無動於衷,必須要為大臣們作出榜樣,自請其罪,歸家待審,這才是一個忠臣該有的表現。

至於自己首輔的位子,朝中有許多比自己更有才幹的,希望陛下不要考慮自己的面子和資歷,只管不拘一格,大力提拔,任用賢能,開創一代興盛之治,成就不世明君之業。吧啦吧啦,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最後又說,要是能真的這樣,哪怕便是我承受些不公、受一些委屈,那也是沒有遺憾了。從而再次隱晦的表明,看,我這不是要逼宮,實在是真心實意為皇帝你考慮啊。

而之前在說到“臣等”兩個字時的那一停頓,也在暗暗提示皇帝,李東陽這丫的跟著跪,完全不是我的意思。或許只是因為我倆都被人彈劾了的緣故。嗯嗯,或許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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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上面弘治帝聽完這番話,眼底若有所思的神色更甚。但之前明顯微露的怒色,卻是再也不見了。

皇帝在沉吟思索,一幹大臣們也恍然大悟。原來兩位輔政大臣請罪,竟是被人彈劾了。而聽這意思,那兩位言官所上書之事,也不僅僅是表面的說什麼災異,實則卻是項莊舞劍,瞄準的卻是內閣。

既如此,那麼方才左都御史閔珪的一番話,裡面意味就大有商榷了。這哪裡是內閣逼宮,分明就是言官御史們的逼宮嘛。

想到這兒,眾人再看向閔珪的目光,就變得古怪起來。下意識的,都不約而同的離著閔珪站開幾步,將他孤零零的讓了出來。

閔珪臉色鐵青,額頭上不覺也見了汗。心中大罵劉健個老東西這一手實在太絕,將自己逼到了絕地,卻忘了正是他自己欲要借東風牽連別人,這才遭致眼下難堪境地。

然而人大多便是如此,往往只會從自身角度出發,怨怪別人的多有,會自省其身的卻是少之又少。

此刻眼見勢急,閔珪也是顧不得了,當即上前一步,躬身稟道:“陛下,劉閣老所言固然有理,但世上事還應分開來看。胡易、胡獻身為言官,風聞奏事乃是本分,便有所偏頗亦不為過,最多是申斥可也;然江瑢者,不過區區一監生,何以也敢妄言朝政、攻訐大臣?我太祖皇帝早有明旨,生員不得議事,違者以亂政者誅。今二位首輔以此自罪,實在是孤蹄棄驥、求全責備了。此,非臣一家之言,向聞南京守備、魏國公徐老公爺對此事也有上疏,陛下可使人查之。”

說罷,躬身再揖退回班中,卻忍不住抬袖擦拭額頭。這算是孤注一擲了,連武勳那邊也直接牽了出來。之前為了那個蘇默一事,好容易才將武勳那邊按下去,自己這麼一來,怕是要讓武勳們也怪罪了。只是事已至此,實在由不得他了,只能期待以此轉移視線,讓自己脫身掙開一線機會了。

果然,便在他這話音兒剛落,便明顯感到左邊兩道視線瞄了過來,冷意森森。不用問,那定是英國公和定國公二人了。

而上首的弘治帝在聽完這番話後,目光也是沉了沉。當即向劉健、李東陽查問其事,劉健心中暗歎,卻不好隱瞞。

弘治帝便令人去取了奏本,便就當場看了起來。須臾,合上本章閉目思索起來。

乾清殿中,一時寂寂無聲,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半響,弘治帝才睜開龍目,淡淡的掃了一圈眾人,吐出一句:“此事朕知曉了,回頭自有旨意下發。卿等,跪安吧。”言罷,再不停留,起身拂袖而出。

眾人忙不迭的躬身相送,待到弘治帝轉過帷幔不見,這才三三兩兩往外走出。

劉健和李東陽落在最後,對於慢下腳步欲言又止的閔珪,兩人誰也沒搭理,徑直越了過去。

閔珪失魂落魄的呆了良久,才幽幽的嘆口氣,孤零零的去了。廊柱後,劉健和李東陽二人轉出,目送著閔珪離去的背影,劉健目不斜視,輕聲淡淡的道:“為什麼?”

李東陽默然,半響才嘆息道:“風大浪急,不得不發啊。武勳勢大,恐非國家之福。土木堡之變,不可或忘。”

劉健一驚,悚然動容。微微思索了片刻,嘆口氣拍拍李東陽手臂,輕聲道:“然則賓之何如?眼見便是春闈在即,你……”

李東陽眼底黯然之色一閃而過,隨即淡然道:“朝中英俊賢才無數,也不差了某一人。然關乎社稷安危,東陽責無旁貸!”

劉健霜眉一挑,用力又拍了拍他肩膀,轉身大步去了。後面,李東陽目送著他身影,嘴角忽的微微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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