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枯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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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明半暗的臉,在紅日的照拂下,多了些莫測之感。她不再哭泣,只平靜道:

“此事在我這裡,永遠也不會過去,沒有頭緒,我便一絲一毫的理出,不過歷經多久,也定要換杏紅一個公道來。”

“沈夙領命。”她拱手拜道,又深深看了眼慕子染,才抽身離去。

徒留下慕子染,在這出奇空蕩的屋中,失神的望著窗外,眼看著那輪紅日,一點一點,消逝於金黃的瓦頂之上。

這樣的場景她見過許多次,卻都不似今日壯麗,那抹紅,如鮮血一般讓周身沸騰燃燒起來。

回頭掃視一圈,

“怎的這樣安靜呢……”

慕子染自言自語道,沒有貼心解語的汀蘭,嬌俏活潑的岸芷,福安也許久不曾像從前一般說笑著逗樂眾人。

那個默默無聞,總是垂頭為眾人的衣上繡著花鳥的溫婉杏紅更是不會再回來。

這樣想著,只覺得這宮中冷得發顫。

她走到窗邊,抬起手將窗扉掩,昏暗的陰影隨著手上的動作一點一點吞噬起她的面容,待到全然闔上之事,她雙手倚著紗窗,再也忍不住的,沉聲嗚咽而去。

外人聽去,還道是不知何處夜風乍響,冷冽而又悽婉綿長。

第二日清晨,因著宮女身份低微不需挑什麼良辰吉日,又因暑熱屍體腐爛的味道著實難聞,只得急匆匆將杏紅送去火化。

絳雪軒的眾人,甚至於幾番勸阻也阻攔不下的慕子染,都到了楚宮最蒼涼簡陋的一處院落宮室中,等著送她最後一程。

杏紅此刻已然不似先前般可怖,汀蘭不顧難聞的異味,忙了兩個時辰,才將她身上的汙跡清麗乾淨,換上了最美麗的衣裙。

又親自替她施了濃厚的脂粉,遠遠瞧去,那些傷痕已然看不太清。

“有勞你了。”慕子染拍了拍汀蘭的手,看著她眼含淚光還故作強笑的模樣,心中又是一通,緊緊握住她的手,算作給她也是給自己的鼓勵與支撐。

汀蘭抹了抹眼淚,搖頭道:

“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到底是正值花季的女兒家,自然是愛美的,奴婢也是想……”說到這,她凝噎而住,吸了吸鼻子,哽咽著繼續道:

“奴婢也是想杏紅走的時候能夠光豔些,好看些,閻王爺見了也歡喜,來世投個好胎,萬不要如此淒涼命苦了。”

聽這這番言辭,在場眾人都紅了眼眶,小聲啜泣起來。

慕子染卻將所有悲痛忍在心中,雖然不知何人所為,但那人既然想看她如今痛苦的模樣,必然就會暗中注視著這一切,她不能,也決不願露出一點軟弱,好讓親者痛,仇者快。

深吸一口氣,將頭別開到門口的方向,誰知隨意的一瞥而過,竟讓她瞧見一抹淺鵝黃色的衣角,俶爾閃過。

她眼中一亮,回過頭看要沈夙也眯著眼往門外的方向看去,顯然她也察覺到了有人的偷偷窺視著她們。

沈夙快步向門邊走去,斂聲屏息,沒有驚動在場眾人,在與慕子染擦肩而過時,只聽得慕子染不動聲色的悄然道了句:

“切莫打草驚蛇。”

而後便往與沈夙相反的方向,走到杏紅躺著的木柴枯枝拼成的床前,低下頭,沉聲哭泣了起來。

在寬大的衣袖遮擋下,慕子染悄然側過頭,看到沈夙的身影消失在院中,才放下心來,畢竟人多口雜,走漏消息的可能便會多一份。

況且讓汀蘭知曉後,只怕她也難以承受,如此看來,還是越少人知道,便越好。

福安舉著火把,哀嘆一聲,上前請示道:

“小主,時候到了,該是火化之時。”

慕子染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沉聲道:“杏紅,你且好生上路。”

隨著火把的投下,浸了油脂的幹木燒的格外旺盛,頃刻間便以火光衝天,將身著這橙黃色錦衣的杏紅全然吞噬其中。

烏黑的眼滾滾升起,迎面襲來熱浪,慕子染眯著眼,被燻得眼淚泛出,咳嗽不止。

身旁忽然遞來一塊雪白的絲帕,淡淡的藥香味因距離很近,還是嗅的出來。轉過頭去,果然是白洛行的溫朗面容,他點了點頭,示意慕子染矇住口鼻。

慕子染默默接過,垂下頭去,抓著絲帕的手卻越發收緊著。

她聽到汀蘭最後一次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之聲,又眼看著宛如安睡的杏紅化為於烈火中漸漸烏有灰燼,她第一次覺得有這個長兄一般的白洛行再身邊,其實是一件很安穩的事。

已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慕子染只失神一般的立在原地,眼中除了沖天火光,耳裡除了燒的霹靂啪啦作響的不知什麼聲音外,再無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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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間一旁的汀蘭也曾忍住傷痛,勸慕子染還是快些回去,此處到底陰氣太重,也都被慕子染無聲所回去。

直到火勢越發變小,她目光一動,眼看著負責的老太監一點點將骨灰斂在一白瓷瓶中,交給汀蘭,她才發覺死亡是如此真實。

去之前的都不同,這次逝去的是自己身邊的親近之人。鮮活的生命,變成這瓶中的幾抔齏粉,就在這瞬息之間。

“人都有生老病死,不過是時間長短罷了,小主看開些。”白洛行輕嘆了句,躬身探出手,示意慕子染也離去了。

慕子染怔然點了點頭,臨別之時突然朝角落中的上懸著白巾的一口枯井看去,側首問道:“那井,想必就是太監宮女們最後的安息之處吧。”

白洛行不必回頭去看,也知她說的是什麼,目光一深,微微頷首,仰頭輕嘆一聲,唏噓道:

“不錯,絕大多數宮人死後,不管是何原因,也都只能了了火化,沒有人記得她們叫什麼,也沒有任何痕跡能證明,她們曾存在過。”

他的眼中,與平常含著溫和的笑意不同,卻是看透一切的澄明與蒼涼。

“這樣看來,杏紅能回鄉安葬,也比大多數人好些了。”白洛行說。

慕子染聽了這話,嘲諷般的嗤笑一聲,搖了搖頭,語氣中盡是無奈:“這到底算哪門子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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