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三 詩與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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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二年,二月末。

正值春日,空氣中滿是桃花暗幽,雖然說如今中原打成了熱窯,京城歷經斬獲,但江南之地的人們仍舊享受著這片土地的富庶安寧,原本曾經威脅這片文明的獻賊已經跑到了四川,人們又可以在春日時節,呼朋引伴,共享繁華。

揚州碼頭左近,酒肆茶館已經是客滿了,來往的商人極多,其中有幾條大船都是從福建新購得的,用以遠海貿易,以往帶來的是日本的太刀、大員的鹿皮等物,但從去年開始,滿載糧食、松江布北上的大船卻總是可以帶回來自遼東的毛皮、參茸,誰都知道這是犯了國朝忌諱的,但那又如何,幾條船的海主都是江浙有頭有臉的大縉紳,許多留都官員參股其中。

忽然幾條大船讓開了水道,一條華彩的遊舫靠上了碼頭,裡面鶯聲燕語,諾大的穿上有著三五客人,其中多是瘦馬和清客兒,脂粉香氣,滿船春情,盡是富貴奢靡之景色。

碼頭通往岸邊的路已經被清理了出來,不多時,三五十騎兵縱馬而至,為首是一年輕將軍,一身銀甲,白色披風,胯下一批雪白神駒,此白袍小將自然便是江南一帶執掌軍權的平賊將軍郝允曜,周圍的百姓見了,紛紛喝彩起來,畢竟當初若非這平賊將軍,獻賊便要禍亂揚州了。

郝允曜下了馬,並未直接去碼頭,而是等了一會,不多時曹文詔神色疲憊的出現在了他的身邊,曹文詔見到郝允曜,問:“允曜,不知總督大人讓我等來這遊舫作甚?聽聞還有幾個貴客。”

如今這局勢,天子在京城凱旋,命令南京的太子回京,並封其為忠王,民間更有忠王不忠,效法靈武篡位之故事,北府在京城大叫太子回京,東林則叫囂秦王還政天子,口水仗已經打了兩個月了。

其實明眼人都清楚,之所以有這般局面,便是東林代言的江浙利益集團在試圖與北府暗中媾和,瓜分大明的利益,反正國朝三百年來,京城裡苦哈哈的天子也不過是江浙士紳的木偶,如今不過是北府加入進來,若雙方合作,滅流賊,平東虜,不過是等閒事,只要利益分配得當,倒也無需大動干戈,東林要的是朝堂中的權力格局和對江南之地的保護,而出讓的則是塞外邊貿,乃至中原各省的利益,在錢謙益等人看來,北府獲邊貿之大財,東林得海貿之厚利,雙方各得其利,應當皆大歡喜才是,他們卻不知道北府對江南士紳的痛恨遠遠超過東虜和流賊。

這不是孫伯綸一人的意志,而是整個北府的利益訴求,北府的大商人需要江南的茶、絲等高利潤產品,而名下的鐵、鹽、捲菸也需要江南這個大市場,而軍功利益集團和軍火集團巴不得多找幾個敵人,好擴張自己的利益。

實際上,已經沒得談,所謂的談不過是拖延。

郝允曜似乎不在乎今日的宴請,拍拍胸膛,說:“曹將軍,你我握有江南軍力過半,他們能把我們怎麼樣,便是有什麼想法,還是得看誰的刀把子硬!”

見曹文詔並未接話,似有他意,郝允曜提醒道:“有個訊息好讓曹將軍知道,變蛟將軍已經脫困了,如今在山西總兵任上。”

“如何脫困?”曹文詔詫異問道,曹變蛟是他子侄中最有出息的,曹文詔如何不擔心呢。

郝允曜道:“交換唄,居庸關一戰,北府俘虜了劉宗敏,用劉宗敏換變蛟將軍,李自成如何不同意?”

二人一道從碼頭上了船,進去之後,一眼便認出了盧象升,卻發現他並未著官袍,只是一身儒生打扮,卻沒有坐在主位上,二人剛要行禮,盧象升道:“二位將軍,今日並非軍議,只做親朋遊春,莫要多禮了。”

曹文詔敏銳的發現盧象升並未坐在樓梯口的主位上,而是讓給了一身員外打扮的人。

“錢謙益,錢大人,南京留都戶部尚書。”盧象升頷首說道。

二人連忙見禮,郝允曜行完禮,卻發現錢謙益身邊坐了一個年輕士子,唇紅齒白,頗為俊美,他一眼便認出是女扮男裝的柳如是,微微頷首:“柳先生,又見面了,原來如此,難怪今日是這般飲宴,原來是有柳先生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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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內還有幾個官員,要麼來自留都衙門,要麼是蘇北一帶的,俱是東林中人,頗具文名,但郝允曜並不喜愛這些,卻是一個也不認識。

官員身邊多坐了一兩個瘦馬姬女,倒酒、剝桔,好不奢靡,這些官員要麼正氣凌然,要麼學究君子,但進了遊舫,卻也是麴院消遣的調調,倒也應景。

一群人在席間談話,所說俱是園林、曲藝之事,藉著又是作詩行酒,倒也不談其他,只是輪到曹文詔與郝允曜時,二人卻是露怯,曹文詔支支吾吾說不出來,郝允曜倒是臉皮厚,說了幾句半葷不素的笑話,讓了過去。

錢謙益問:“早些時日,聽人談及,秦王在歸化城築有胡玉樓,其中八閣欲求秦淮八豔,卻也只傳出柳先生的大名,今日郝將軍在此,不知可為我等解疑答惑?”

一十五歲雖的女子也湊趣說:“席間諸多姐妹,在江南秦淮也是豔名彰著,也是曲藝女郎,不知可否稱得上秦淮八豔之名啊。”

“不知姑娘芳名?”郝允曜笑問。

那女子湊過來,道:“賤妾陳圓圓。”

郝允曜呵呵一笑:“可作其一。”

“寇家妹妹呢?”陳圓圓指了指郝允曜身邊一纖細女子。

“賤妾寇白門。”那女子道。

郝允曜呵呵一笑:“也無不可啊。”

席間幾個女子也湊了上來,紛紛報上名來,多是秦淮一帶的頗具豔名的清倌人、花魁,但郝允曜卻是搖搖頭,關於秦淮八豔的名字,他也是從堂兄郝允轍那裡聽說的,郝允轍也是趁著孫伯綸喝醉的時候打探的,本就不全,他郝允曜又如何做主啊。

錢謙益微微點頭,對郝允曜道:“郝將軍,寇、陳二位姑娘也是仰慕秦王許久了,待局勢安靖了,自當北上拜訪秦王殿下。”

郝允曜這才有些明白了,此宴說是宴請自己,實則是示好遠在京城的姐夫,其實郝允曜不太在乎往秦王府中塞女人,他與柳如是認識,便是當初柳如是從塞外回來,他聽聞孫伯綸似乎對她頗有意思,所以才去南樓詢問的,甚至因此與陳子龍起了衝突,陳子龍動了嘴,郝允曜卻是拔了刀子。

在郝允曜眼裡,郝琳琅正室的地位早已確立,其子也被孫伯綸請封了世子,如論誰進了王府也是威脅不到了,倒是秦王子嗣不盛,也未曾納妾,倒是顯得郝琳琅這個正室善妒了。

“江南士紳只盛情,只恐受之有愧啊。”郝允曜微笑說道。

見錢謙益不解,郝允曜道:“馬士英馬大人不曾回來了?”

錢謙益道:“其......其在南京整備軍餉。”

郝允曜呵呵一笑,說:“既然不在,末將便說了吧,馬大人這個文採斐然,能言善辯,就是見不得風浪,此次北上面見秦王,未曾談妥便拂袖而去,實非明智之舉。”

錢謙益也是嘆息一聲,馬士英代表東林北上與北府談判,但馬士英實在沉不住氣,訴求得不到滿足就離開了,連北府的條件都沒有帶回來,再遣人北上,卻連孫伯綸面都沒有見上,只說平賊將軍可代表北府與東林士紳商談。

說著,郝允曜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給錢謙益,說:“錢大人,這是秦王的條件,一條不談,一字不改,成與不成,全憑大人做主了。”

錢謙益微笑接過信,當眾開啟,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哐當一聲,錢謙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站起身來,喝道:“他孫伯綸這是要與天下讀書人為敵!”

郝允曜不置可否,作為北府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知道孫伯綸的決心,說與天下讀書人為敵都是輕的,在郝允曜看來,孫伯綸是要殺光天下士子,再塑一方乾坤。

柳如是撿起飄落船艙地板上的信,彈了彈上面的灰塵,藉著這個光景看到了幾個條件,卻也是臉色大變,其中孫伯綸要求嚴查縉紳優免的土地和歷史欠稅,凡是有超額、投獻、欠稅等問題的,一律剝奪功名,沒收足額財產以償還,財產不夠償還則下獄治罪,最為關鍵的是,日後士子再得功名,再無任何特權。

可以說,這一招便把國朝三百年來形成的縉紳階層一舉消滅,而這還是放在前面的條件,後面的肯定更為嚴酷,只是她卻沒有看到。

柳如是主持這次私下飲宴,既是政治投機,又想藉著自己的影響力撮合東林與北府的和平,只要兩家和平,在柳如是看來,天下太平也就不遠了,卻不曾想北府條件如此嚴苛,她忽然想起了孫伯綸在歸化城說的話,那個時候,她還覺得只是一個野心家在表示決心,現在看來,孫伯綸正在做,而且不容妥協。

想到北府之中那流水一般的鋼鐵和無數持刀執矛的精悍士卒,柳如是不禁慌了神,她想勸錢謙益的話還未曾說出口,錢謙益端起一杯酒,撫平心中憤怒,冷冷的問:“郝將軍,你可知道朝廷對你另有重用?”

郝允曜微微搖頭,從懷中拿出一包捲菸,點燃一支,又端起酒杯,笑問:“不會是要殺我吧?”

“將軍有大功於江淮百姓,錢大人又是東林之........。”柳如是連忙說道,生怕二人關係再惡化下去。

郝允曜卻鬆開了手,那杯酒摔在地上,只聽腳踏船板的聲音響起,底艙原本供僕婦、船工休息的地方,湧上來十幾名精悍的士卒,接著外面駛來七八艘小船,船板搭上,又跳上了數十人,把郝允曜的親兵押了進來。

看了一眼,其中並無曹文詔的親兵,郝允曜微笑說:“曹將軍,兩面下注呀,哎,你卻是被這些大頭巾給騙了。”

曹文詔起身,對盧象升道:“盧大人,您可以答應末將,絕不傷害允曜性命的。”

盧象升嘆息一聲未曾言語,錢謙益卻道:“他能不能活,就看秦王的態度了。”

柳如是臉色大變,在刀兵之間走來,指著錢謙益,怒道:“錢大人,你.......你利用我!”

郝允曜呵呵一笑,道:“柳先生,你穿著男衣,也比大多數男人英豪,但是終究是個女人啊。”

“郝將軍,交出將印!”錢謙益說道。

郝允曜從懷中取來一物,扔給錢謙益:“這東西留在本官這裡也是落灰。”

“本官豈會不知,你營中士卒只認北府印符!印符呢?”錢謙益問。

郝允曜擺擺手:“給你又如何,本官已經知會副將巴羅,本官一日不歸,他便解散大軍,就地為賊,說起來,本官這平賊軍平賊多年了,做賊應該比闖、獻二賊還要專業一些吧。”

說著,郝允曜解開了衣袍,露出了捆在身上的火藥,那火藥用紙捲包了,捆紮在腰上,怕是有二十餘斤,若是引線就在郝允曜的手上,那根煙就圍著繚繞.......。

“盧大人整日說要勤王、剿賊,這幾日忽然不說了,本官便知有事兒,不得不防一手,看來,本官這點直覺並非無中生有,這火藥要是炸了,船中之人能活幾個呢,各位設局害我,死不足惜,倒是可憐了這些姐兒,嘖嘖。”郝允曜打趣說道。

局面瞬間轉圜,被挾持進來的親衛也是脫掉外袍,露出了滿身的火藥,更添了幾倍危險,郝允曜走到錢謙益面前,道:“錢大人,護送本官一趟吧。”

錢謙益哪裡面對過如此局面,身體顫抖,已經是站立不穩了,兩個親衛兩側架起,郝允曜微微一笑,忽然拔刀在手,對柳如是道:“方才唱詩作對,本官胡亂搪塞,今日便作一首應景兒的予你,與河東君共勉。”

說著,他用刀挑起柳如是方才所作詩篇,道:“詩與刀。”又點了點身邊的陳圓圓和寇白門,笑道:“媚與妖,妝容配纖腰,瘦馬伴美嬌,若論江南富才情,且見南樓雅與騷,秦淮才子俏佳人,不過隨波逐流飄,細數天下風流子,北府可令日月昭!”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枚金色符印,挑起柳如是的下巴,在她臉上輕輕一按,白皙的臉上便有了北府字樣,殷紅如血,郝允曜開懷大笑,大踏步離開,高聲說:“河東君,你終究要為北府彰顯漢家繁華!”

柳如是怔怔的站在那裡,喃喃自語道:

詩與刀,媚與妖。

妝容配纖腰,瘦馬伴美嬌。

若論江南富才情,且見南樓雅與騷。

秦淮才子俏佳人,不過隨波逐流飄。

細數天下風流子,北府可令日月昭!

(文青了一把,感覺很爽,哈哈,算是作者君放鬆一下。這首詩的來源是那日與《詩與刀》的作者老祝在作者群閒聊,作者君開玩笑說:老祝的詩與刀寫的不錯,我準備借鑑一下,寫一本悶與騷或者肉與膘,引來作者群一陣笑談,當晚怎麼也睡不著,想起這個設定好的章節,便作詩一首。大家可去看看老祝的《詩與刀》,把這首詩送給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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