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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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季把林姿安頓好以後,只聽花瘤兒說道:

“季哥,城裡你只怕是不能呆了。就算王老千不來找你麻煩,你爹也饒不了你。現在流年不利,你不妨去我家避避風頭,只要熬過了今年,咱再殺他個回馬槍!”

就算花瘤兒不說,蘇季也早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覺得自己短短十七年的壽命多半要斷送在這件事上。王老千背景雄厚,連蘇大人都要讓他三分。出了這麼大的醜,他勢必不肯罷休。此時留在城中坐以待斃,只會死得更快。

走投無路之下,蘇季只好跟花瘤兒出城,直奔一片墳地而去。

這片墳地原有商紂王為蘇妲己建造的一座塔樓。

傳說當年塔樓高到可以觸控到天上的星辰,因此取名“摘星樓”。後來忠臣比干在這裡被挖去了七竅玲瓏心,人們背地裡叫它“摘心樓”。

武王兵臨朝歌時,紂王在樓頂引火自盡,摘星樓轟然倒塌,夯土壘成的樓基只剩一座土臺。現在朝歌的百姓都把這個地方叫“摘星臺”,後來成了一片墳地。

摘星臺頂有一座破敗的“通天廟”,原來供奉的是截教通天教主。自從姜太公引闡教大破萬仙陣,廟裡就斷了香火。花瘤兒就是在這裡被一個穿黑色破袍的老乞丐養大的。

蘇季自打進了通天廟,就沒聽他說過一句話,讓人捉摸不透。

老乞丐總拿著一個有缺口的盤子,餓了就用筷子敲兩下。別看他瘦骨嶙峋,肚子卻像個無底洞。無論蘇季往那盤裡放多少東西,都喂不飽他。

臨行前帶的乾糧都被這老乞丐吃了個精光,蘇季餓著肚子黯然感慨,色鬼的爹居然是一個餓鬼。

那天夜深人靜的時候,花瘤兒獨自來到廟堂後方的茅房,從懷裡躡手躡腳地掏出一個錦囊。

他盯著那刺繡錦囊看了很久,只見上面繡著一個離火圖案,精湛絕倫的繡工與臭氣熏天的氛圍格格不入。

四周一片安靜。左顧右盼之後,他小心翼翼地開啟錦囊,還沒來得及看,就聽“砰”的一聲巨響!

旁邊茅廁的門突然被踹開,裡面伸出一隻腳。大腳趾勾著一隻草鞋。

“原來你哄我得罪王老千,就是為了它!”

茅房裡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走出一個熟悉的人。

花瘤兒慌忙擠出一臉笑容,道:

“季哥說什麼呢……小弟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喂!”蘇季突然瞪大了眼睛,厲聲斷喝:“你把什麼塞進褲襠裡了?”

說罷,一個箭步衝過去,他把手伸進花瘤兒的褲襠裡摸索!

“哎呦!慢著!別!別!別!”花瘤兒連忙捂住襠部,按住他的手,嬉皮笑臉地說:“季哥,真沒想到你還好這口!”

“少廢話!”

說罷,蘇季猛勁一拽,扯開褲子,把錦囊硬生生抽了出來。花瘤兒順勢扯住錦囊的一角,死也不肯撒手。

蘇季一邊拉拽,一邊問:“這東西就是能讓王老千逢賭必贏的‘仙家長生秘寶’?”

“什麼長生秘寶?我就是尿急,想出來方便一下!”

兩人僵持了半天,誰也不肯鬆手,可憐那個精緻的錦囊被整整拉長了半截,最後終於崩斷撕裂。兩人同時瞪大了眼睛,只見一個輕飄飄的東西,從破裂的錦囊裡飄了出來。

不明就裡的兩個人,呆呆望了很久,誰也沒料到錦囊裡裝的竟然會是這個東西。

這個東西既說不上認識,也說不上不認識,但基本可以感覺出來,它不像是一件仙家秘寶。兩人盯著那東西看了半天,誰也沒有頭緒。

半晌,花瘤兒叫來一個小道士。

這小道士滿腦袋沒有一根頭髮。

通天廟原本是他修行的清淨場所,可是就算花瘤兒拿貢箱裡的錢出去揮霍,他也從來不敢去管。連他的床都一直被霸佔著,他只好用刻著道經的龜甲獸骨堆成一張凹凸不平的“龜甲床”,躺在上面過夜。

花瘤兒大半夜提溜小道士的耳朵,硬生生把他從被窩裡拽了過來。蘇季見了不禁感嘆,原來除了“色鬼”與“餓鬼”父子倆,通天廟裡還住著一個“慫鬼”。

小道士看完只說了一句話:

“這是一撮淡青色的狐狸毛……”

這是他經過眼看、鼻聞、手摸、耳聽、舌嘗後,精確得出的結論。

小道士顫微微地眨了眨眼,不知這兩人犯了什麼神經,居然大半夜在這裡搞毛玩。他想笑,又不敢,只得茫然地望著蘇季和花瘤兒,見這兩人足足對視了半個時辰,竟然沒說一句話。

摘星臺頂一片寂靜。

花瘤兒哭笑不得,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為了一撮毛,去教唆好兄弟得罪朝歌第一潑皮。半晌過後,他用一句懇誠的道歉,打破了沉寂:

“季哥,我錯了。”

一縷秋日的晚風吹過,狐狸毛被吹得四散飛舞,在摘星臺周圍盪漾、沉浮……

望著那飄散的狐狸毛,蘇季心灰意冷,原以為若真得了仙家長生秘寶,就能讓自己擺脫短命的詛咒,但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現在也已隨風而逝。他長嘆一聲,問花瘤兒:

“事到如今,你也該老實交代了吧。那把春宵劍,你究竟是從誰手裡弄來的?為什麼林姿和其他人中招後的反應都不一樣?”

花瘤兒雙眸微張,繼而坦然一笑,道:

“想必季哥已經猜到了,除了閻王愁堂的巫醫林姿,還有哪個小姑娘肯輕易拔開一把稀奇古怪的劍?與其嫁給王老千那個第一真潑皮,她寧願化作一把劍,將自己託付給你這個第二假潑皮……”

蘇季沉默良久,而後悽然一笑,朝花瘤兒的屁股輕輕踢了一腳,將自己的褲子脫下來扔給他,打著哈欠回房睡覺去了。

自那天起,色鬼、餓鬼、慫鬼,加上蘇季這個酒鬼,通天廟裡一共住了四隻鬼。

一轉眼,秋去冬來。

彷徨之間,年關悄然而至。

只要熬過今兒晚上,蘇季就滿十七歲。然而那個可能對他造成性命威脅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這讓他不禁懷疑自己的死期是否會如約而至,但又不敢懷抱希望。

現在他幾乎不敢對任何事抱有一絲希望。現在希望是他一切痛苦的來源。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這便是蘇季的結論。

風吹著窗戶,吱吱作響。

寒風從殘破的窗紙裡吹進來,像一隻冰冷的爪子蹂躪著人們的脊背。

刺骨的寒冷讓他無法睡得踏實,只能用破草蓆蓋住頭,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耳畔傳來晚禱的鐘聲,響了三下。

小道士放下鍾柱,剛想回去打坐,卻發現四面的窗紙被紅光映得發亮,透過門縫向外看去,突如其來的震撼場面,嚇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聞聲趕來的花瘤兒向外一看,失聲叫道:

“來了!……果然……還是來了!”

蘇季慌忙問道:“來了幾個?”

花瘤兒的聲音愈發哆嗦,答道:“都……都來了!”

蘇季從被窩裡跳起來,跑過去一瞧,只見外面被舉著火把的百姓圍得水洩不通。王老千挺著肥肚皮,站在人群中指手畫腳。雖然聽不清他說什麼,但能看得出所有人的情緒都已經被他調動起來,每個人臉上都壓抑著怒火。

“嘭!”

伴隨一聲巨響,廟門應聲崩開!

門邊的小道士被撞得飛了出去!王老千帶領成群的百姓破門而入!

人們還沒等看清楚廟裡的狀況,就聽蘇季先招呼道:

“呦!這不是三爺嗎?”

王老千一臉迷茫地問:“誰是三爺?”

“除了您,這世上還有誰配叫三爺?”蘇季瞄著王老千說道。

“打哪兒聽的?”

“林寡婦!”

言簡意賅的三個字,讓百姓們不約而同捂住嘴,眯起眼睛,一個個忍俊不禁。

王老千心虛不已,嘴上義憤填膺地喝道:

“爺可與那彪婆娘沒半點關係!”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也難怪,閻王愁堂您最近的確少光顧,可是林寡婦天天和老少爺們唸叨您啊!成天喊著三爺,三爺的。讓我們這些千爺,萬爺,望塵莫及啊……”

話音剛落,百姓們愈加忍耐不住,已經有人笑出聲來。

王老千越聽越糊塗,也察覺到不對勁,不禁厲聲喝問:

“什麼千爺萬爺?你小子到底什麼意思?”

蘇季嘴角泛起一絲嘲弄,朗聲答道:

“那天在場的人都知道,林寡婦只叫了三聲,您就提著褲子跑了。城裡的百姓都誇您好事不過三,幹淨利落,所以背後都叫您三爺嘍!”

一句話終於惹得鬨堂大笑。此起彼伏的嘲笑聲匯成一股巨大的熱浪,重重拍在王老千臉上,拍得他滿臉通紅。

百姓們一個個笑得合不攏嘴,花瘤兒和小道士卻沒有笑。二人心想蘇季死到臨頭居然還敢說這種話,真是不得不讓人佩服他的膽量。

這時,王老千也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無忌憚的笑聲越來越大,大笑逐漸變成狂笑,震耳欲聾的笑聲把眾多百姓的笑聲都蓋了過去!

眾人面面相覷,見他面對如此窘境居然還笑得出來,都以為他瘋了。

“笑夠了沒有……”

王老千突然從牙縫裡擠出五個字,瞬間把周遭一片唏噓壓了下去。他朝蘇季緩緩伸出一隻握緊的拳頭,冷冷地問了一句:

“蘇季!你可認得這是什麼?”

說罷,他慢慢張開五根手指,一串掛在中指上的綠色勾玉吊墜,在蘇季眼前晃盪了幾下。

蘇季渾身顫抖,一字一頓地問道:

“你把她怎麼了?”

王老千看著他著急的樣子,笑得彎下了腰,捂著肚子答道:

“嘿嘿!沒怎麼,就是讓她盡了點兒女人的本分。可惜她身子太嬌弱,扛不住我這萬斤之軀!哈哈哈哈!”

蘇季額上青筋突暴,身軀猛然一動,就要衝上去殺人!花瘤兒連忙從後面攔腰抱住他,阻止他送死!

“季哥別聽他胡說!林巫醫是絕對不可能……”

“我要他的命!”

蘇季發出一聲怒獸般的嘶吼,佈滿血絲的眼睛像兩顆燒紅的銅錠,灼熱的目光似要熔化眼前所有人!

王老千用鼻子冷冷哼了一聲,臉色一寒,一隻大手高高舉起勾玉吊墜。

“喀!”

一塊純潔的勾玉,應聲斷成兩半!

緊接著,一隻大腳重重落下,兩塊斷玉被咯吱吱碾成了碎片!

孃親唯一留下的遺物,童年純真誓言的唯一見證,此刻在蘇季眼中化為一地粉末,隨風而逝。

那一刻,他那顆活蹦亂跳的心,也跟著那塊勾玉一起支離破碎。原本凌厲的雙眸,頃刻間便如行將就木般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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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千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轉身朝百姓們大喊:“喂!你們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就是這小子壞了咱們的風水,有誰不信就去翻那錢箱!”

一提到錢箱,花瘤兒立刻鬆開蘇季,連忙用身子擋住錢箱。一旁顫慄的小道士被一步步逼來的火光照得瑟瑟發抖。

蘇季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擋住來勢洶洶的人們,大喊道:

“不必翻了!香火錢都是我拿的!”

一句話立刻在百姓中引起一陣騷動:

“這廝偷拿供奉,冒犯截教仙祖,不殺他只怕難消天怒!”

“聽說這豎子還妄想用下三濫的手段玷汙林姑娘!”

“他兩位兄長都是一表人才,到他這整個兒一衣冠禽獸!”

“嘿,不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不是好癩蛤蟆!哈哈哈哈……”

花瘤兒抱著錢箱,瞪大眼睛望著蘇季,微微溼潤的眼圈慢慢泛紅。

蘇季一動不動地站著,任憑周遭鋒利的話語刺進耳朵。

此時,他驀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爹爹,就算再怎麼厭惡,這個唯一的親人依舊是他能想到最後一道壁壘。他掃視著火光中湧動的人群,問道:

“你們膽敢這麼對我!蘇大人知道嗎?”

望著他那遊移惶恐的雙眸,王老千的眼中浮現一抹陰冷的光芒。

“甭找了!爺就是你老子派來的!”

“胡說!不可能……沒有理由……你到你做了什麼?”蘇季嘶聲吶喊:“再怎麼說我也是他兒子,我爹不可能如此對我!”

“你老子怎麼對你,爺不管!今天爺一定要替你老子清理門戶!”

王老千獰笑著,一步步緊逼而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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