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4A界天字第一號詛咒
“咦，這是小毛的吧？他留給你啦？”郝建指著任新蜂手裡那本《CIRCLE聖經》說。
“欸？你怎麼知道是他的？”任新蜂問。
“筆跡。能把字寫得這麼難看跟貓吐的毛球似的，除了他沒第二個人。”
郝建徑直翻到最後一頁，果然有小毛的簽名。也是一團毛茸茸。
“所以他真的加班加到媳婦都跑了？”任新蜂翻到那一頁指給郝建看。
“那就不知道了。我都不曉得他已經結婚了。”
“你們不是搭檔嗎？”
“是氣場特別不‘搭’互相不拿對方‘當’回事的那種‘搭當’。”
“那咱倆……”
“安啦，像他那種神經病現在不大好找了，我覺得你還行。”
“我太榮幸了。”
“您客氣。不過說起來，有一陣子他確實是成宿成宿地泡在公司裡，明顯是不願意回家。有時乾脆就睡在這兒。我還以為他是性格太差找不著物件，不想回家對著四面牆呢。”
“公司裡能睡嗎？”
“有睡袋，跟守夜的大爺要就行。”
“嚯，這兒的裝置也太齊全了吧。”
“大活來的時候，少不了要連軸轉，大家又都不想把工作帶回家去，結果就是回不了家，只好睡公司。”
“呃……那你們這邊，不，咱這邊，多長時間來一次大活。”
“一個月來那麼一次吧，一次來那麼幾天吧。”
“擦……”
“哈，你還真信。這都沒準的事兒。不過我個人感覺哈，現在大活沒以前多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也不對，活少也不是什麼好事。”
“那是老闆們要操心的事兒，關你什麼事？能早點下班還不好？其實啊，我過來是想跟你說，不想以後天天睡公司，最好現在就趕緊下班。”
“這裡頭……有什麼說頭嗎？”
“4A界天字第一號詛咒啊，你沒聽說過？”
“我以前混Local界的。”
“這還是我師父告訴我的，說上班第一天不能加班，不然加班加到死，出門還打不著車。”
“我靠，打不著車也太狠了吧。”
“是吧，這都是前輩們用血的教訓總結出來的。6點多了，趕緊走吧，沒事別跟這耗著。”
“可大家都沒走的意思呢，我不太好意思……”
“咳，這是你作為新人的福利，不拿也沒有人念你的好。再說了……”郝建回頭看了一眼，確認石霆不在，這才壓低了聲音說，“別人我不知道啊，其實我今兒也沒什麼事，要不是8點之後有20塊錢餐補打車還能報銷，才不跟這耗著呢。”
“我先走了，你們也別太晚。”郝建話音剛落，Paul就揹著包走了過來。
任新蜂趕緊站起來，點了點頭。
“喲，Paul，戰衣穿在身，又要行動？身體不錯啊，夜夜笙歌。”郝建說。
“什麼歌？我不去唱KTV，約了個姑娘，爭取今晚pull her down。”Paul躊躇滿志。
聽郝建一說，任新蜂才注意到，Paul身上的T恤，顏色雖跟中午是一樣的，卻是不同的圖案。
“得了，他都走了，你也收拾收拾趕緊撤吧。”
任新蜂並沒什麼可收拾的。
他昨天晚上被搶了錢包跟手機，又躺草地上過了一夜，今天是空著雙手來圈公司報到的。身上除了Coke給買的衣服，就是十來處瘀青，別的幾乎什麼都沒有。
不過他還是在座位上黏糊了半天。
他猶豫來猶豫去，不知是不是應該跟郝建開口。兜裡就剩12塊錢了，怎麼也不可能撐到發工資，他想跟他借點錢。猶豫再三，還是沒開這口。臉面倒還在其次，他看出以郝建的性格和兩個人的交情，根本不可能借這錢。那又何必自討沒趣？
還好他沒張嘴，不然就得聽郝建向他說4A界天字第二號詛咒了：“千萬表跟同事借錢，不然三年工資沒的漲，而且上網老掉線。”
他按下了關機鍵，卻並沒有急著走。
等到綠燈滅風扇歇，這才慢吞
吞從椅子上起來。
這是他第一天上班，倒搞得像最後一天。
萬般留戀，不想離開。
外頭，霧霾籠罩日頭高懸的北京，正在變成霧霾籠罩萬家燈火的北京。
晚高峰還沒結束。
路上、公交車上、地鐵裡都擠滿了下班著急回家的人們。
人挨著人。
車撅著車。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們就像雪球一樣，被生活的手擠到一起，到站了就各奔西東。慢慢地，他們中的大多數，被擠沒了夢想戳漏了心氣。他們長得越來越像。他們逐漸被怒氣、瑣碎、乏味、偽善和習慣所包裹，不再想要去瞭解世界。
成天說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說了三年去過最遠的地方是郊區。
整天幻想談一場奮不顧身的愛情，其實是想搞一場對方奮不顧身還倒貼錢的婚外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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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無可奈何，卻又甘之如飴。
覺得這就叫作日子再艱難也要過下去。
以為那便是生活的本來意義。
他們相信世道人心正在崩壞，這是最壞的時代。他們吃飯時拍照消毒，在微博上罵城管粉公知贊作業本，在微信上貼貓曬娃轉心靈片兒湯。他們認為這就是正常的人生，卻渾然未覺：從把網名改成什麼媽什麼爹那刻起，他們就已經沒了自我。
他們，就是世道人心。
他們，構成了這時代這世界。
而這裡，圈公司，雖然也是世界的一部分，焦慮怨恨勢利雞賊一樣都不少，但還有些別的東西在。而那就是他任新蜂拼死也都要進來的原因。
已經快7點了，這裡依舊人頭攢動。
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忙，雖然有的人只是在裝忙。
更多的人看起來要到很晚才能離開。
等他們回到家，並不在深夜裡痛哭，沒那工夫，但照樣可以談人生。
任新蜂對郝建說，心裡卻是跟這個還沒完全熟悉的地方以及那些還沒完全熟悉的人說：明天見。
有些人他明天才會見到，不過有一個人，他待會兒就能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