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四 棄我去者,揮劍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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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三尺畫卷上,畫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看樣子真正到了風燭殘年的年紀,雙目昏昏,半臥在床上,正在撥弄一隻燃盡的殘燭,窗戶透出來的光芒斜斜的照在地上,將她的影子拉的斜長日已黃昏,如同她的年紀,已經難以持久。

秦越忍不住道:這位老人家是誰

程鈞道:拙荊。

秦越難以置信,指著前面那副美人,道:那這一位呢

程鈞道:那是她年輕的時候。

秦越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想要問:為什麼她會如此衰老又想要問:你怎能容許她老成這樣就算她是凡人,定顏丹難道就用不起麼但這些問題他又沒有立場問出口,因此在口齒間轉了轉,便咽子下去。

倒是程鈞等了一會兒,道:你覺得怎麼樣

秦越道:什麼怎麼樣

程鈞道:這幅畫畫的。

秦越定了定神,拋開內容,仔細觀看,道:這一張比剛才那張畫得好,一氣呵成,渾然一體,雖然筆法有些失了考究,但意在神先,要的就是這種神韻。你你一定對她非常熟悉。總覺得最後這句話有些怪異,既然是妻子,自然熟悉之極了。

程鈞道:是嗎不愧是行家。確實如此,雖然子若陪伴我五十年,她最年輕最美好的時候,已經在我身邊,但我對她印象最深的

就是她最後臥病在床直到在我懷裡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一段時光。我閉上眼睛,還能清清楚楚看見她白髮蒼蒼的樣子,反而她青春美好的樣子,我已經漸漸模糊了。

他輕輕拿起第一張畫卷,道:你覺得這幅畫畫的很猶豫嗎是的,因為我一直努力在從記憶中拼湊她的樣子,零零碎碎下一筆就要遲疑半日。到得後來,容貌也許拼湊成了,但氣質神韻終究差了一層你說她像陸師姐麼那是當然,因為我畫的時候已經難以捕捉她的神采,只得想起,都是嫻靜文雅的佳人,應該差不多,所以就按照陸師姐的樣子畫了上去。她年輕時候的樣子,在我印象中已經模糊到抓不住,只好靠著幾個詞彙來模仿的地步了。

秦越聽他言語之中,感慨之意甚濃,遠超平時,不由暗自側頭,果然見他目光微微波動,似乎含了水意,心中又是緊張,又帶了些興奮程鈞這個神鬼難測的老妖精竟也會動真情

程鈞輕聲道:子若體內特殊,她不但身無仙骨,而且排斥任何靈丹,再多的仙草啟航文字靈藥吃下去,也不會有怎樣的效果。因此壽命終究不過數十載。

秦越忍不住嘆道:可憐,紅顏bo命。

程鈞道:是麼她可不是夭折。她自己也道:你們修道人雖然動輒或數百年但幾百年時間到底有幾時在閉關幾時在爭鬥又有幾時在為了前途命運苦苦煩惱數百年時光沒半分快樂還不如好好活上幾十載,倒比你們在人間磋趾,還以為自己超脫,其實俗不可耐來得好些。,

秦越笑道:嫂子這話有道理啊。

想我秦越,除了與師兄弟們相處的短短時光,倒沒有幾時是快樂的。就是在九雁山上,也有許多事情煩惱。

程鈞道:她從小也在修士群中長大,嫌那修士死氣沉沉,不肯多呆,聽說自己家祖上的北國人,想要看一看故鄉。從十五歲離開住處,走到外面,一直走了五年,直到二十歲時,一直走到了北國。

秦越讚道:好毅力。

程鈞笑道:什麼好毅力,小女孩子胡鬧,沒在路上惹禍,運氣罷了。那時她走到營州,終於用光了運氣,被一群賊道堵上。那時候天下他遲疑了一下,也沒說天下大亂,盛天天下承平。有年頭沒亂過了,至於以後要亂,也不能胡亂說,子若本來身有防身的武藝,但遇到修道清逸爾雅士也沒辦法,眼見就要遭難,恰逢當時我路過

秦越立刻道:明白,英雄救美,果真佳話也。

程鈞道:少來這套,你看我像是發善心路見不平的人麼

秦越道:乍一看,確實不像,但架不住你一時抽凡一時興起。

程鈞道:你這張缺德嘴,頂你一百年的修行。唉,不過也說得差不多,與其說是一時興起,不如說是一時抽風。當時我被心魔所苦,已經在瓶頸期卡了許多年,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說來你或許不信,當時我差點就入了魔道。蓋因能不為心魔所苦的修行,當首推魔修,因此我就想轉而修魔,求個解脫。

秦越難以置信,但又不敢質疑,心中暗道:在道門說自己要投魔道,那是什麼樣的罪過怕是真掀出來,他從家裡到師門,一起斬盡殺絕,怕是連九雁山都跟著受牽連。也虧了他跟我說出來也不避諱我怎麼這麼倒黴

程鈞沒理他神色變幻,道:當時我早已神智失常,性情顛倒,看見誰都不順眼,當時走到那裡,就見一群道士飛過來,連誰是誰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們強擄了什麼女子,就上去一通好殺,人人喪命,個個殺絕。

秦越道:您說神志不清,倒是分得清男女美醜,遇到嫂子這般美女,別說神志不清,就是沒了神智,那也不能殺的。

程鈞搖頭道:誰知道她是不是美女當時她給收到一件葫蘆法器裡面,本來也沒注意到。倒是我見那法器不錯,放出來的時候要想再祭煉,這才發現裡面有個人。當時我也沒什麼感覺,只道:哪冒出來的女子,隨手一揮,就將她扔出窗去。

秦越笑嘻嘻道:啊喲唐突佳人大是不該。後來怎樣,

程鈞回憶道:後來這一段我也不知道,還是她告訴我的。她給我甩出屋子,仗著身上有些功夫,並沒有摔成重傷,卻不知道身在哪裡。我當時建立的洞府甚是偏僻,是在一座湖心島上,四周都是湖水她也不會水,因此出不去,每日就在島上閒逛,搭了一個小小的窩棚,在湖邊捕撈魚蝦為食。還養了一群鵪鵬為她捕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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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道:這倒是好興致。

不過她住在島上,你便默許了麼

程鈞輕聲道:我不知道。

秦越愕然,程鈞道:我不知道她住在我洞府旁邊。當時我的心魔劫已經到了鬼迷心竅的地步了。時瘋時醒,不似常人。子若後來跟我說,她曾見我坐在岸上,大哭大笑狀若瘋癲,有時又茫然痴坐,似乎墮於夢中不可自拔。

秦越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不過築基修為,哪有那麼大的心魔你描述的道心障,好像是,好像是

程鈞道:是什麼

秦越道:過心魔天劫的時候才會有的。就算是小天劫,那也是成就精丹,那就真成了名副其實的精魂天地

程鈞輕嘆了口氣,心道:什麼心魔小天劫,那是真正精魂合一,一腳元神的大天劫。

在元神天地門襤上,他整整卡了一百年時光直到把當初精魂天地所造的各種殺孽一起勾上來,心魔日重,夢魘輪迴,終於到了神智失常的地步。再進一步就是精氣燃燒,而死。許多化氣為精以前只注重修為,不注重道心磨礪的修士,最後都會落得這個下場。

他突然笑道:你也不必套我的話了,我現在確實是築基修為,打你多半打得過,要是打你和朱老大一起,就未必是對手。我只說我自己的事,與旁的事本無牽扯,愛聽就聽,不聽拉倒。

秦越道:那是,若不是你要一個問:後來怎樣的人,也不會讓我聽了。

程鈞道:嗯啟航文字,她再次見到我時,我卻沒見到他。她在我的島上住的好好地,據說有一日採花路過我的洞府,就見我痴痴呆呆從外面出來,雖然和她對了一眼,卻跟沒看見她一般,徑直走了過去。她心中奇怪,就悄悄跟著我。就見我登上山頭,縱身一跳,跳下了山崖。

秦越吃了一驚,道:啊喲,怎麼回事

程鈞道:我也不知道,我連自己跳崖的事都不記得了。等我醒來,就見子若站在床前,道: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了。我擔心了好幾天他頓了頓,突然對秦越道:這句話你聽了,感動麼

秦越啊了一聲,道:那倒也那倒也

程鈞笑道:沒什麼感動的,是不是那是你從來沒單獨一個人,足足過上上百年時光。如果你從降生以來,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一個並肩戰鬥的夥伴都沒有,甚至一個可以同桌吃飯的人都沒有,每日朝思暮想,就是怎麼殺人放火,或者避免被仇家所害。驟然聽到這一句話,就足夠了。何況她還是個溫柔美麗的好女人。

秦越默然,程鈞道:從那天起,我便喜歡上了她。我在床上躺了七日,她在旁邊陪伴我七日,我好了之後,就跟她說,我要娶她。她當即拒絕,道:你救我一命我照顧你理所當然,但我是不嫁修士的。我家裡就有許多修士,一個個要麼渾渾噩噩,要麼好勇鬥狠,做修士的妻子,要麼守活寡,要麼守死寡。我一生短短數十年光陰,沒有一日可以浪費,不能快樂過好每一日,枉在世上走一遭

秦越笑道:卻不想嫂子還有個性的一面。

程鈞道:她本來與眾不同。我跟她說,我和其他修士全不一樣,我雖然也修煉打鬥,但更愛生活,我有許多興趣,會陪著她彈琴作畫一一這都是胡說八道,我比別的修士只有更混,更狠,不過頭腦一熱,說出來的不可信的言語。她猶豫了很久,終於道:好吧那我們試試。我以前總想和人白頭偕老但和你終究不能。雖然不知道哪天結束,但今天不試一試,或許我會終身懊悔

秦越道:這一試

程鈞道:五十年。五十年之間,我大部分時間過得很好,歲月安逸,但有時候也會煩惱。子若性情雖然溫柔,但也不是沒有缺點她執拗好面子,有時還愛佔些小便宜。我又驕傲冷漠甚至狠辣,並沒有我自認的那麼體貼。我們一起相處,難免有所磕碰,爭吵也不止一次。有時候我起過離家出走之心,也不止清逸爾雅一次看見她收拾東西,說要出門。但我們終究還是回到了一起,整整五十年。

秦越笑道:就和平常夫妻一般模樣。

程鈞道:如果真的一樣就好了。終究是不一樣的,我不能和她偕老。因此我對她的變化,就更加刻骨民心。五十年時間我看著她一點點衰老,看著她從青春活波,變得安閒沉靜,看著她從站在我身邊,到需要我扶著她,最後倒在床上。很奇怪,青年時那些美好的時光,我現在想起來就像一幅幅剪影,似乎很美好,但也很凌亂。但老年時她躺在床上,用乾枯的手抓住我的手安詳的說著家長裡短的話時,那殘褪的樣子卻始終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秦越再次默然,道:無論如何你的心魔

程鈞道:過去了。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我曾經有心魔的事,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但心魔退去,並不代表我就不迷茫,我跟她前三十年,除了晚上修煉,再沒看過道書,再沒研究過法術,再沒關心過修界。但後來那十多年,我是常常道書不離手,我想看看道在哪裡,只有知道天道的方向,知道生死的界限,我才不會感到太過恐怖。

秦越突然有些後悔,不該一時好奇,跟程鈞談起這個沉重話題。窺探程鈞內心是有極大風險的,若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自己犯了大忌。

程鈞卻不理他,道:終於那一日還是來了。當時她躺在床上,雖然不言語,但我們兩個都知道,這段姻緣也走到了盡頭。我站在她床前,拉住她的手,問道:你還有什麼遺憾什麼放心不下的麼,她想了想說道:沒有了。這五十年來我很快活。不過我還有話要跟你說。你扶我起來

我扶起她,她道:我枕頭下面有一本書我看著挺好,已經鑽研了許多年,現在就留給你了。,我沒想到她還看書,忙往枕頭下面一摸,果然摸到一本書,正是太玄經。

秦越奇道:是一本道書

程鈞道:正是。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道:我幼年時討厭修道人只覺他們不知所謂,到得老來,終究也入了這個局。只有知道生死間大恐怖,才知道修道的好處,讀了道書,便覺得這是天下的大道至理。我一生無法修道,這道書與我無緣,卻是天生為你準備的。我見你收藏的道書,上面都有許多批註感悟,我看也看不懂,只知道你是有大造化的,你若不去修道,實在是可惜了。我若果真賢惠,就該勸你去求道問心,但我不過一個自私的小女人,總想著,我的一生不過數十年,你陪了我,等我去了,再去修道,總也不耽誤你。你告訴我,我耽誤你了麼。

我當時說不出什麼滋味,道:沒有若沒「啟航」有這幾十年的時光,我早已被心魔纏身而死。說來是我對你不起,和你在一起,也並非全無目的。我拿你磨礪心魔了。,她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我想要活得長些,多享受安閒的時光,又怕活得太長,耽誤了你。就把這一切交給上天決斷了。虧煞了上蒼有眼。他叫我不受丹藥之力,就是想要誤你,終究誤不了多少時光,上天果然是這般公平的。生死間有大恐怖,我先行一步,路上雖然害怕,但希望你永永遠遠別來找我他頓了頓,良久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兒,才道:然後她就去了。

說到這裡,他並沒有再說出什麼話來,只是心中自想道:她去之後,我在她遺物中找出許多丹藥,都是我送給她延年益壽和調製容貌的。她一枚都沒有服,自然是為了不再多留時日。到頭來我也不知道她是不能吃任何丹藥,還是只為了我,不肯吃任何丹藥。

去休去休

程鈞突然雙目圓睜,伸手一撮,一團火焰騰騰升起,手指一彈,一點火星濺上畫卷,登時火焰騰起,將那三尺卷幅捲入火中。

秦越大吃一驚,剛剛他還訴說自己與妻子相聚的快樂時光,怎麼一轉眼間就放起火來他還以為程鈞失手,上前道:程兄,這燒得麼

程鈞道:這一日來,我畫了十張,已經燒了八張了,這有這兩張,我猶豫數次,仍是不能下手,可見道心不堅固,念頭不通明。如今我想通了。

終於想通了

俱往矣

子若是他的前世的妻子,也是他前世人生中最重要的回憶,但終究只是回憶,過去的回憶,值得一生珍惜,但沉溺在回憶中不可自拔,不是他的追求。

子若,只屬於前世。

他是誰他要的是什麼

他是程鈞,九百多歲的程鈞。今生回到少年,他還是那個經歷過天翻地覆,生死興亡的程鈞。程鈞的路,只有一條,無論感情也好,恩仇也罷,經過了,就不會回頭。前邊的路通向天台,除此之外,都是歧路。他再沒有數十年光陰的餘閒,靜靜陪伴在子若身邊。子若也不需要耗費自己的一生,拯救一個走火入魔的男人。

命運的改變,讓子若不必生長在前世的環境,也不必孤獨的生活在修仙世界,她有了其他的選擇。程鈞也有了自己的路。

前世,該經過的都經過了,該遺憾的,也只有遺憾。

我希望你永永遠遠別來找我,

一切,隨緣化去。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不可留,不如去休

程鈞終於揮劍斬斷萬千糾纏,突然覺得心中一輕,似乎道心又邁過了一層礙難。

程鈞笑了笑,拋開了原本的話題,道:這一回你來得很好。我在這夏州散了幾天心,越散越堵心。不如趁機幹點正事,我心情說不定就暢快些。

秦越見他轉了臉色,似乎從剛才種種情緒之中脫出,長出一口氣,道:哦,那是什麼正事呢

程鈞道:咱們去修一個北國的接引法陣,聯通九雁山吧。總不能咱們從九雁山出來,只能去我那小小的鶴羽觀,連通道門的子孫觀,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秦越肅容道:那倒是正事。怎麼,就咱們兩個去麼

程鈞道:幸虧就咱們兩個去就行。小鈺在夏州多玩幾日,那嘿嘿,可算耳根清淨了。琴劍二老卻是看上了那冰弦,琴老要將冰弦一根琴絃練入自己的元琴中,劍老給他護法,兩人都走不開,這才給程鈞留了幾日空閒,反正他們兩個回不去,程鈞便趁機做點正事。

秦越道:這麼說,你已經規劃好,接3的法陣在哪裡了

程鈞道:那個自然,你聽過北極冰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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