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成做夢了，夢的內容十分瑣碎。

像是一塊塊殘缺的拼圖碎片，彼此之間好無關聯，沒有主題、沒有完整內容，甚至連主角是誰都不知道。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所有畫面裡的主題都是戰爭。

這些畫面既像是某些破碎的記憶，又像是虛擬的電影場面。

偏偏給人帶來的感覺極為真實，讓人不自覺的沉浸在夢境裡。

再次睜開眼時，天色已經非常亮了。

刺眼的陽光在玻璃鍍層的過濾下柔和了許多，照射在大床上。

正常人做噩夢時，大腦會欺騙身體，產生流冷汗、顫抖等副作用，嚴重的還會引起肌肉痙攣。

歸功於改造率極高的義體身軀，關成在睡醒後，身體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感。

坐起身，撓了撓雞窩般的頭髮，關成轉頭看了眼身邊，床的另半邊空無一人。

再一看時間，九點半，這可能是自己穿越以來睡的最久的一次了。

打了個哈欠後，關成走出臥室，左右看了看，發現客廳裡也沒人。

“薩莎？”

“這呢。”

聲音是從廚房方向傳來的。

走進廚房一看，薩莎正在切菜，旁邊是準備好的餐盤。

雖然在買衣服時，薩莎給彼此都準備了睡衣，但關成覺得穿睡衣比較麻煩，到時候還要脫，大多數時候都只穿睡褲。

薩莎也發現，比起睡衣，自己似乎更喜歡穿男友的襯衫。

所以兩人現在的形象就是，一個只穿睡褲赤裸上身，一個穿著男友的寬大襯衫，露出兩條潔白的長腿。

關成雙手環住女友纖細的腰肢，微微俯身，把下巴放在了女友的肩膀上。

薩莎一邊切菜，一邊問道：“做噩夢了嘛？”

“算是吧，我表現的很明顯？”

“嗯哼，昨晚上睡著以後，你就滿臉緊繃，好像隨時要起身殺人似的，連臥室裡的空氣都冷了不少。”

好吧，可能不是任何不適感都沒有，或許是激烈的戰爭畫面，讓關成有些控制不住殺氣磁場，這才給薩莎一種錯覺，即周圍的空氣變冷了。

關成現在更關心的是薩莎昨晚怎麼休息的，畢竟特殊磁場內的感覺可不好受。

贊恩就曾親身感受過，哪怕不是磁場針對的主要目標，也被深入靈魂的刺痛感逼得差點發瘋。

用贊恩的話來說，就像身上還被捅了七八十個前後通暢的血洞，然後赤身裸體的站在寒冬裡。

寒風從身上吹過，順著毛孔和血洞就鑽進了內臟裡，把身體僅剩的溫度也全部帶走了，那是每一根神經都被凍結的絕望。

抱著女友纖腰的手臂不自覺的緊了一下，關成略顯緊張的問道。

“那你昨晚怎麼樣？有什麼不舒服的嗎？”

“沒有啊，雖然空氣冷，但你身上暖和啊，我抱著你睡了一夜。”

“……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可以叫醒我或者躲遠點。”

薩莎說話時滿臉輕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關成很清楚，磁場無法影響到環境，只會影響人，薩莎感覺到冷，就已經被磁場影響了。

那種感覺肯定不像說的那麼輕鬆。

“沒關係，如果進不到你的夢裡，我就在外面抱著你。”

砰！有人的心臟被擊中了。

“薩莎……你知道什麼叫一槍命中要害嘛？”

薩莎停下了切菜的動作，把廚刀放在了一旁，轉身面向男友：“我有擊中你的要害嘛？”

“你已經把我的心臟打穿了。”

……

薩莎的廚藝並不算很好，準確來說，2075年很少有人廚藝好，尤其是夜之城。

很多人都習慣用速食食品混日子，扔微波爐裡轉一圈後，蟑螂和細菌死了個乾淨，扔嘴裡就能吃。

根據統計，夜之城居民的食物消耗中，新鮮食材佔比不到9.5%，而加工食品、速熱食品佔據89.5%。

是不是還剩了1%？沒錯，那1%是廚餘垃圾加工成的“特殊食物”，專門賣給沒錢活下去的窮苦人。

要不然怎麼說資本家絕呢，連快要餓死的人都不放過。

那句廣告詞怎麼說的來著？

左右你也要吃垃圾，試試我們加工出來的怎麼樣？這麼多口味兒，總有一種你喜歡的。

（指的是燒焦塑膠，二手汽油，生鏽鋼鐵，三種口味裡挑一種。）

在給市政廳抹黑這方面，夜之城的媒體倒是很大膽，連這種說出來都會影響“市容市貌”的東西，都囊括在了統計範疇裡。

吃完早餐後，兩人窩在沙發裡看電影，上世紀的老玩意，比起超夢來少了許多體驗感，但別有一番風味。

個人英雄主義，浪漫愛情故事，屬於永不過時的產品，任何時候都是人們的真愛。

近年來，傳統電影行業結合超夢後，頗有些重回巔峰的意思。

誰能拒絕親身體驗一下，成為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超人是什麼感覺呢？更別提還可以和女主/男主/半男不男主休休休。

一部電影一百多分鐘，兩人誰也沒討論昨晚的事。

直到電影臨近尾聲時，關成突然說道：“等會兒我出去看醫生。”

薩莎看著男友有些疑惑：“你哪裡不舒服嗎？”

“沒，我是想看看噩夢的問題，做夢這種東西我控制不住，總不能天天晚上開空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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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最近的任務頻率有些高了，每天打打殺殺的，難免會做噩夢。”

關成不是考慮過這個問題，除了變態以外，沒人喜歡殺人的感覺。

如果是以前，關成敢拍著桌子說自己是個正常人。

現在嘛……他也不太不確

“我也不知道……以防萬一，還是去看看吧。”

“我跟你一起。”

“那就出發。”

隨著兩人對話的進行，電影結束了。

穿好衣服後，兩人一起前往維克多的診所。

半路上，關成還突發奇想，想連線德拉曼的插口，讓光頭AI進入自己的處理器檢查一遍。

德拉曼對此十分抗拒，那種感覺就像是……嗯…兒子打爹？

AI解決方案無果後，關成只能去老維那試試了。

占卜屋裡，門前的迎客風鈴響起，正在擺弄塔羅牌的米絲蒂還以為是顧客上門，抬頭一看，立刻笑了起來。

“嗨，薩莎，關成，最近怎麼樣？”

米絲蒂本就是討喜的女孩兒，又有傑克的關係在，關係更近幾分，關成和薩莎頗為熟絡的打了招呼。

“老樣子，接活、幹活，如此往復，傑克呢？我以為那小子會一直賴在這。”

米絲蒂捂著嘴笑了一聲：“剛走，和一個朋友去拳館了，說是很久不見教訓教訓他。”

“這話也只有他能說出口了，老維在嗎？我打算檢查一下身體。”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我真不希望有熟人找老維，每次有人一來，都證明他們生病受傷，老維也跟我開過玩笑，說他自己是用別人的痛苦賺錢。”

義體醫生眼裡，病人更像是機器，哪裡壞了修哪裡，修不好就換，換不好就拆了再換。

維克多能有這種覺悟，說句絕無僅有都不為過。

“老維就在診所裡，你們自己去吧。”

“行，那我們就先去了。”

再次進入診所時，老維正在擺弄自己的醫療義體。

“幹嘛呢？老維。”

帶著電子鏡的老維下意識一抬頭，卻因為眼鏡沒看清來人是誰，不過這個聲音，哪怕只聽過一次，也記憶尤新，

“搗鼓搗鼓輔助工具，我歲數大了，手上又沒安東西，精細工作就靠這玩意兒了。”

“看來你得過會兒在繼續了，我想檢查一下身體。”

檢查身體？摘下電子鏡後，老維的視線掃過關成全身，沒看出什麼毛病……

費力的從角落中推來一臺機器，老維拍了拍躺椅。

“坐這吧，連上那個介面，然後允許訪問健康系統，我來看看你的問題……”

似乎是裝置有些落後，關成清楚的看見，螢幕上的進度條正以蝸牛上樹的速度緩緩上升。

老維也沒見過這種情況，先是看了眼儀器，又上手拍了拍螢幕邊框：“沒弄錯啊，這是剛換的最新型號，怎麼會這麼慢？”

關成尷尬的咳嗽一聲：“可能是我的問題，要不然咱們先換個療法呢？”

“那先說說自己的問題吧，發生了什麼事，讓你覺得自己身體出問題了？”

“做了個噩夢。”

“什麼？”

剛坐下的老維差點覺得自己聽錯了，直到關成再次重複了一遍：“做了個噩夢。”

“……要是想照顧我生意的話，可以用保養義體的理由，我這麼大歲數了，推一回機器也挺累的。”

關成撓了撓頭，他也覺得自己這麼說不靠譜，只能試探著問道：“主要是我做夢的時候容易對周圍的人產生一定威脅，所以想看看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夢遊的話，得去精神科，我在醫院有個關係不錯的朋友……”

“不是夢遊，我很難解釋這種東西，反正有沒有能控制自己做夢的方法。”

“夢是一種正常的生理狀態，很少有人會為了控制夢而尋找專門的方法，等我想一想。”

幾分鐘後，螢幕上的進度條漲到了一半，老維依然沒什麼思路。

關成試探著問道：“我記得有那種可以控制大腦活躍程度的義體，我能用嘛？”

老維直接搖頭否定了這個思路：“你說的是穩態神經的美夢系列吧？那玩意是給重度失眠症和植物人準備的，專門給人製造幻覺。”

“用久了會產生各種各樣的副作用，情感缺失、智力障礙，前幾天還爆出了會和義眼系統發生衝突，也不知道穩態神經公司花了多少錢才把訊息壓下去。”

“我一個客戶用過，現在腦子出問題了，感受不到空間距離，有一次給老婆餵飯，差點沒用快子把他老婆的脖子捅穿。”

“而且，以你現在的義體改造率……我不確定你該不該繼續加深改造程度，在腦袋上安義體可不是小動作。”

聽完老維這番話，薩莎果斷替男友做了決定：“不安這個義體！”

聽勸是個好習慣，關成果斷放棄了用義體解決問題的想法，繼續問道：“那有沒有其他方法。”

“義體方案行不通，要不你試試心理醫生？”

不是關成不想去，而是現在的心理醫生都習慣用義體和病人達成共情，他害怕醫生剛和他完成連線，就被徹底逼瘋了。

關成不說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老維只得祭出最後的殺招。

“那就只能用超夢了，找個信得過的超夢專家，給你編一個快速催眠的片子，協助進入深度睡眠，深度睡眠中，人是不會做夢的，不少富豪都用過這種方法，缺點嘛……如果那個超夢專家打算害你的話，只要在片子裡動動手腳，就能在睡覺時殺你十回。”

“超夢專家，我倒是認識一個，等檢查完吧，我再去問問她。”

這時，頑強上升的進度條終於滿格，老維終於確定，的確不是自己的機器出了問題。

“我再幫你看看身體情況，激素水平不對，也容易引起噩夢……”

話說到一半，老維突然卡殼，一雙眼睛在螢幕和關成身上來回移動，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我的身體有問題嗎？”

關成問道。

維克多這才喃喃的回了一句：“沒問題…沒問題…你很健康，等會兒，我剛才說什麼了？”

“我的身體很健康。”

“再上一句。”

“激素水平不對，也可能會引發噩夢。”

“就是這句，我收回這句話，你的身體沒有任何狀況，現在可以去聯絡超夢專家了。”

說完就斷開了機器連線，用近乎攆人的速度斷開了關成的連線。

左右自己的事已經辦完了，關成也沒管維克多的異狀，按照體檢價格付了錢，就打算離開。

出門前卻被老維一把抓住手臂，在他疑惑的目光中。

維克多認真的說道：“關，下次除了絕對信任的人以外，絕對不要把你的健康系統開放給任何人。”

“為什麼？”

“……你的身體資料已經達到了所有實驗室都會好奇的地步，真被別人知道了，會有一群熱衷於解刨的瘋子滿世界攆著你。”

“那你會不會把我的資訊洩露出去呢？”

維克多：我是不是多餘提醒這句話了？

空氣安靜了兩秒鐘，關成繃不住裝出來的冷漠表情了，笑著拍了拍維克多的肩膀。

“放心吧，傑克說你可靠，我就信你，回頭見，我先去找超夢專家了。”

“回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