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拔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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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夜稍長一些,月華如水,繁星滿天,到下半夜還有些冷,然而,立乘於戎車的秦軍騎將辛勝緊繃著唇,頭上全是汗。這汗水和著附著臉上的灰塵,結出厚厚的一層垢。

夜間馳騁,即便車上有火把,也很是危險。好在這是秦道,且此路關乎前線秦軍糧秣輸運,秦國這邊修的是平坦如砥、其直如矢。唯一讓人擔心的便是秦道不比泥地,極為堅硬,如此疾馳一夜,軍馬不知會折損多少。

“將軍,尚有三十裡至稷邑。”隨車疾行的騎兵佇列外,一騎反向而來。

“傳令:斥騎探查前路,全軍止行喂馬。”辛勝看了看早就偏西的月亮,決定暫時喂馬休息。對騎兵而言,一夜馳行百里並非難事,他想積蓄馬力晨明時從側背掩殺正在攻城的楚軍。

“嗨!”騎手大聲答應,轉身下達‘斥騎探查前路、全軍止行喂馬’的軍令去了。

秦道,十里有廬,三十裡有舍,五十有市。雖說五千匹馬一舍之井不夠,但羊皮水囊裡也有水,可勉強喂馬。受命的數千騎兵緩緩停了下來,賓士半夜,馬大多出汗,而夜間山野氣溫甚低,一些軍馬身上冒起了白煙,騎士們待馬歇上一歇,才開始喂水喂水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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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軍騎軍離自己只有三十裡,這是誰也不曾想到的事。但秦國騎軍威名楚軍將領是非常清楚的。不光是因為長平,四十年白起拔鄢,靠的正是騎軍——當時秦軍一人三馬,馱載兵甲糧秣,一夜疾行三百餘至鄧縣(今近襄陽),拔之。北方方城失去後的楚國,北面的屏障正是鄧,鄧縣失守後秦軍便可長驅直入了。

“諸事已畢?”項燕一夜未睡,眼裡盡是血絲。

“已畢。”剛剛進來的潘無命答道。軍令於前半夜下達,後半夜多已完成。“可惜大火起得急了,我等遍尋稷邑內外也只尋出六百餘輛重車,七百三十匹軍馬。”

稷邑相當於秦軍的大兵站,既然攻佔,楚軍自然要鳥槍換炮,兩腳變四腳。聽完彙報的項燕並未覺得有何不妥,道:“六百輛糧車足矣。”

“此車非楚車,為秦人獨有的雙轅車;軍馬,多數士卒也不會騎。”司馬彭宗插言。

“雙轅車?”項燕這才想起秦國人的獨創:雙轅車。正常的車是單轅,因為轅木在中間,所以最少要兩匹馬拉。秦國雙轅車另闢蹊徑,兩根車轅在車駕兩側,單馬即可拖曳。

“正是。”彭宗道,“雖好駕使,然載的不如雙馬車多。”

一輛雙轅車自然不如一輛單轅車裝的多,可秦人不傻,兩輛雙轅車加起來裝的就要比一輛單轅車多了,最重要的是單馬便於御使,御手培養時間短——確實的說,戰國時期的士卒技藝不如春秋,但戰國時期是國家總體戰的較量,數量才是決定戰爭勝利的根本,而非個人、或某支精銳部隊。秦**制處處體現出這一點,楚**制則處處違背這一點。

“能載幾人便是幾人,傷者務必乘車。至於那七百匹軍馬,不會騎就綁在馬上。”項燕對此很無奈,他忽然想到可能已經到家的兒子,他是會騎馬的,騎術很是精湛。

“也只有這般了。”潘無命答道。“那我軍何時拔營?”

“此處不可久留,傳令下去,馬上造飯,天亮前開拔。”項燕揮手道。

“這是擔心秦軍騎軍?”潘無命出去後,彭宗問道。“騎軍若來,我軍當如何應對?”

“以車陣對之。”項燕想都不想。又道:“東面可有探報?”

“騎兵多歸項稚部,會騎馬的全東去打探了。”彭宗說到此打量項燕幾眼。提起斥騎,一句話堵在他心頭不知當說不當說:帶騎手往東面探敵的那個什長,很有可能是項超。

“駕,駕——!”彭城想起項超的時候,項超正低伏於馬上,在官道上疾奔。

剛剛,在稷邑三十裡外的道舍外,他正好看見了於路旁止行喂馬的秦軍騎兵。馬隊綿遠數里之遠,馬嘶不絕於耳。想著斥候要務,他想走近些細數秦軍有多人時,忽被秦軍暗哨發現,於是月下官道上又上演了一場亡命疾奔。

秦軍騎士弩是常備武器,可惜夜間距離不易判斷,最開始幾箭射偏後,同騎著秦馬的項超逐漸拉開了和秦軍騎士的距離。待追兵消失不見了,他也未放緩馬速,往稷邑疾奔。

“何令?!”稷邑外五里,黑暗中有人用楚音大喝。

“殺秦!”項超高聲答道。

“然也。楚人莫射。”暗哨回了一句,此時項超已稍稍減速。

“你當真遇見了秦人騎軍?”拔營在即,軍帳已經拆了。甲冑俱全的項燕像根釘子般立在空地上,潘無命、成通這些將率也都在,對項超的訊報大家極為吃驚,這太快了!

“是,父親。孩兒確看到了秦人騎軍,車馬綿延數里,人數逾三千。”有項羽那樣‘錦衣不夜行’的兒子,項超這個老子也好不到那裡去。此時的他正滿臉興奮,剛才那一幕真是太驚險刺激了,現在稍微想想就背升酥麻、渾身起雞皮疙瘩。這事回項縣一說,那些玩伴必要豔羨自己,只是未斬一個秦兵,殊為遺憾。

“父親,秦人人少,我軍可於官道設伏殺之,秦人定無備。”項超建議道。

“荒唐!”潘無命正要呼應,項燕卻怒斥。“馬上拔營。”

“將軍,拔營往何處?”成通急問。既定的計劃是往西與項稚部匯合,不管復邑攻下與否,都要堵住山口,除非東進至楚境的秦軍大舉回援、或是南陽東進的秦軍攻破山口。現在東面秦軍騎軍突然出現,成通不由想到了預定的退路:稷邑南下筆直三十裡便是桐柏山山坳,這裡有一條小徑可以翻越大山,回大別山西側楚國隨縣的厲邑(今隨縣殷店鎮)。

“還能往何處行進?”項燕反問。行軍的傷病減員,加上黃昏一戰的死傷,成通率領的息師能戰之兵已不及三千,一些役夫也被要求披甲持戈,但項燕不管。“自然是往復邑。我部堵一日山口,秦人便斷一天糧秣,糧秣耗盡,城陽必是無虞。”

“唯!”主將是執意要在這個小盆地裡和秦軍死磕,大家只能領命。

驚嚇了一夜的牛馬終於離開了這亮了一晚上的廄舍。車轔轔馬蕭蕭,這支連同役夫在內也不滿一萬人的軍隊往西開進。他們走後,火光中喜偷偷冒了出來,看著同樣從各處冒出來的商旅婦孺,他緊了緊身子,避著旁人摸摸搜搜的進了城,回到早就燒壞塌了一大半的邑府。他必須藏在裡面被人發現,不然便有楚國坐奸的嫌疑。

三十裡外,半夜被荊人偵騎發現的辛勝,因為擔心遇伏更是小心戒備,除了派出更多斥候探查稷邑情況外,最後的三十裡路他是天明後才開始走的。

這並不違反軍令——秦尺0.232米,一步六尺,一裡三百步,三十裡也不過12.528公里,而騎兵小跑的速度150米/分鐘,每小時有9公里。他只要稍微快一點點就能按照蒙武的軍令於晨明時分到達稷邑。再說楚軍已經警覺,趁其無備已無可能,如果不顧危險冒黑疾馳稷邑,一旦中伏折損了人馬,自己說不定就此革職下獄。

秦國是法制國家,合法避罪是所有聰明人的選擇,喜如此,辛勝也是如此。他們並不可惡,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他們不過是想妻子不為官奴、自己能為秦將,為國殺敵而已。

真正‘可惡’的是那些合法趨利的人,比如大名鼎鼎的起義領袖陳勝。數百年來陳縣出了無數商賈,他是最成功的一個。他以陳縣人慣有精明和算計,利用‘大雨失期、失期當斬’這條或真或假的律法把九百戍卒拖下了水,變成了自己最初的本錢。不管以後他麾下有多少人馬,這第一桶金總是最最重要的。

合法避罪的辛勝趕到稷邑二十裡外時,終於得到了確切情報:荊人昨日攻佔稷邑,晨明前又撤出稷邑。最後,偵騎還帶回兩名甲冑不全的秦軍士兵,其中一人居然是上造(二級爵位)。

“荊人幾何?稷邑是如何拔的??”辛勝感覺了到一種壓力,稷邑拔與未拔他的責任全然不同。他覺得有必要追擊楚軍,將功折過。

“稟將軍,我等不知荊人多寡……”說話的是那個上造,他並非老秦人,帶著濃重的南陽郡口音。“我等只知城尉出城迎敵,敗了,荊人殺了進來。”

“僅是如此?”辛勝有些信,“那荊人往何處去了?何時離的城?”

“稟將軍,我等……荊人往何處,我等也不知啊。”上造答道,他的停頓並非是因為畏懼辛勝,而是在組織語言。“當是時,旗倒鼓歇,屯長、伍長皆戰死,我等無率,寡不敵眾,只好奮力殺出重圍,趁夜藏於林中,確不知荊人何時離城。”

辛勝卻笑了,“當真如此?”

“確是如此,若不信,請軍吏、有司查驗。”上造目光迎了上來,坦坦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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