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渡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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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一聲嘆息在大司馬府明堂上迴響,訊報被淖狡輕輕拋落在了朱漆彩繪的矮案上。這張矮案與其他矮案不同,銅角蹄足,案面繪製的不是雲雷鳥獸,而是羽觴大小的圓渦,這些圓渦一共有三十六個之多,好似軍陣一樣排列的整整齊齊。

圓渦深邃,一如當下的戰局。即便作戰司的謀士絞盡腦汁希望能準確判斷戰事的走向,到頭來一切還是跳出了掌握——不是沒有算計到秦人如何,而是沒有算計到己軍如何。

“我軍北進,秦人當舍咸陽也!”訊報是早上剛剛傳過來的,此時楚軍剛剛渡過長水。

“若秦人不救咸陽,且斷我歸路,危矣。”淖狡正是為此而擔憂。“大王為何執意北進?若以乙案,我軍當於方城夾擊李信……”

“李信非善與之輩。”酈且搖頭,“知彼司言,李信大軍越行越緩,而今每日僅行三十裡。乙案不成,不如拔下咸陽,震懾秦人。”

作戰必有計劃,可惜的是計劃再怎麼周密,敵軍也不會按照計劃中規定的方向走。計劃永遠是變動的,因敵因我,依天依地,時時變化。在酈且看來,北進咸陽是最好的選擇。

“震懾又有何用?”淖狡連連搖頭,“趙國救無可救,趙國亡後,我楚國首當其衝。僅震懾,秦人便不再攻我?”

“鉅鐵府已造火炮兩百門,秦人稱火炮為巫器,懼之甚也。”酈且道。“明歲炮士炮卒可成業,若明歲秦人攻我,可以火炮拒之。其後舊郢、漢中、南陽之師成也,彼時我軍當有師五十餘,秦人攻我不勝我。”

“談何容易!”淖狡沒有酈且那麼樂觀。楚軍確實佔領了舊郢、南陽、商淤,漢中(尚未全部佔領)。只是除舊郢外,只有戰爭結束,南陽、漢中兩郡,還有商於之地才歸楚國所有。

戰爭發起很容易,結束卻很難很難。如果戰爭一直持續,這些郡縣不但不能提供合格的士卒,反而需要現有的楚軍士卒去駐防。戰事發起已有一個月,按昭黍從舊郢發回來的文書看,舊郢的情況不容樂觀。大部分舊楚人只知有秦而不知有楚。五十年來,他們已經習慣秦人的‘法’制,不習慣楚國的敖制。

舊楚地尚且如此,南陽、漢中、商於等地情況就更糟。雖然鄉里間不斷有人投奔楚軍,但這些人並非主流。更多人的還在觀望,以等待秦楚之戰的最終結果。楚國勝,當然歸屬楚國,秦國勝,則重新歸屬秦國。

此戰以前,楚軍只要駐防大梁、夏邑,最多加上上蔡就足夠了。現在倒好,東地的兵力不光要駐防東地,還要駐防商於、南陽、漢中、夷陵。清水之戰以來,楚國從未如此脆弱過。想得這,淖狡又覺得大王應該率軍北進,也許真如酈且所說,拔下咸陽或可震懾秦人。

郢都大司馬府,淖狡漸漸對熊荊的北進抱有希望,希望這能擊垮秦人的戰爭意志,從而震懾秦人,好使這場戰爭儘快結束。與他抱著類似希望的熊荊奔行一百多裡後,看到了卻是咸陽城外燃起的大火。

“稟告大王,秦人縱火燒粟也!”騎兵賓士在渭南之地,咸陽城根本不敢派出斥候。秦國的心腹之地,現在任由楚國騎兵馳騁。

“燒粟?!”包括熊荊在內,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都說敖倉粟多,可敖倉比起咸陽倉,還是差一大截。敖倉之粟以千萬石計,咸陽倉卻以億石計,兩者根本就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楚國費了五年才積攢一億三千多萬石粟米,還不如咸陽倉一年之積。

“然也。”偵騎揖道。“咸陽城外倉稟皆有人縱火,我軍只驅散一股。”

“大王,咸陽積粟足夠我軍食用百年之久。”莊無地雖然吃驚秦人縱火燒粟,但也僅僅是吃驚而已。“秦人不燒粟,我軍亦當燒粟。”

“還有何事?”熊荊點頭。楚軍缺糧,但前日擊潰秦軍後,搶了一批粟米。咸陽倉即便大火,也不是一日兩日可以燒完的。到時候隨便撲滅幾個十萬石一積的倉稟,足夠楚軍吃上一個月。

“未有。”偵騎就要退下,他忽然想起路過渭水看到的情況,道:“臣返營時見,我軍工卒架橋將成也。”

工兵沒在灞水上假設浮橋,現在終於在渭水上架橋。只是橋架好了要馬上過橋嗎?這是一個問題。偵騎退下後,工兵前來報告,熊荊看向幕府諸將:“秦軍距我幾里?”

秦軍距離幾何此前的偵騎已經報告過了,熊荊再問不過是想確認。淖信答道:“三個時辰前據報,秦軍距我九十裡,且已紮營。”

藍田距離咸陽一百五十裡,到枳道約一百二十裡。也就是說,秦軍今天一天只走了三十裡。也許有些士卒還不到三十裡。比如蒙恬在白鹿塬上的那支大軍,其在藍田城以北十餘里,今天最多走了二十裡。走這麼慢,自然不可能有多長的行軍長徑,這等於說楚軍根本無機可乘。

“秦人棄咸陽也。”鄂樂喊道,話語很惹人不快。

“那我軍便拔下咸陽!”潘無命怒視他,也喊道。

“胡鬧!”熊荊呵斥潘無命,隨後他看向莊無地、鬥常等人,“秦人棄咸陽,我軍若何?”

秦軍不緊追上前,接下來自然是北渡渭水,攻佔咸陽了。大王這麼問,顯然是想要別的選擇。鬥常一陣搖頭,他想不出別的什麼選擇。莊無地臉上也泛出苦笑,他最終道:“大王,此時我軍只能北渡渭水,拔下咸陽。”

“便無他策?”熊荊知道是這個結果,可他不死心追問。

“無有他策。”莊無地道。“且我軍拔咸陽需速,臣以為秦軍已派兵攻往上洛,以絕我歸路。”

楚軍十二萬餘人,有四輪馬車七千多輛,一車四馬,全軍除了戰馬外,挽馬有三萬匹。等於是每四人就有一馬,這樣行軍一日走四舍也不勞累。秦軍不是達不到這個行軍速度,而是三十萬老弱之卒達不到,這就是秦軍的軟肋。

如果切斷楚軍的歸路,就在白鹿塬以逸待勞,那這個軟肋將不復存在,局面會形成莊無地說的陣而後戰,而非楚軍想要的不陣而戰。所以楚軍行動要快,要快速的拔下咸陽,然後搶在秦軍周密部署前快速返回上洛。不然就要換一路返回楚國。

“然。”熊荊點頭。他不放心的道:“傳令各師,既入咸陽,當守軍紀。劫掠只可於王城與東城,不可於西城;只可殺丁壯,不可殺婦孺。只可劫掠,不可縱火……”

咸陽是秦國的都城,損千邑而奉一城,繁華程度可想而知。枳道距離咸陽三十裡,已有無數城邑,到了渭水岸邊,兩岸多是商肆。劫掠是士卒的權利,如何不影響行軍作戰,熊荊並不想剝奪他們的權利。只是劫掠也要規範,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要事先申明。

咸陽與所有天下大部分都城類似,東城是貴人所居之處,西城是粟民所居之處,中間是王城,王城後方是咸陽大市,大市後方、以及西城若干地方是少府工坊。劫掠只允許在東城和王城,不允許在西城——庶民實際也沒什麼好搶的。

聽聞熊荊下達劫掠軍令,又說不可縱火,成通急道:“必要盡焚秦人宮室。”

“焚宮室何益?”熊荊反駁。他忽然想起了項羽。

“秦人焚我夷陵,毀我紀郢,我自當焚其宮室!”成通臉上青筋暴起,想到這些他恨不得盡焚八十裡咸陽城。

“與其焚其宮室,不如盡殺少府匠吏。”被諸將一路嫌棄的鄂樂終於提了一個讓諸人刮目相看的建議。咸陽幾等於一座空城,其中最有價值的不是城外積粟數億石的倉稟,而是少府的那些工匠。以秦國的丁口,積攢數億石糧秣不過是幾年,培養十幾萬名工匠,那可要幾十年。

“官吏亦不可輕縱。”莊無地補充道。“以術吏為要。”

“丞相府、國尉府圖冊簡牘亦當焚之。”淖信補充。“國尉府或有侯諜案策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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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為九鼎當運至郢都。”有人居然掛念起了九鼎。

“大王,”右史倚憲受九鼎啟發,忽然想起一件比九鼎重要千倍的東西。“秦人滅周,盡奪周人史書簡牘,當存於咸陽宮室。”

“我聞秦人奪別國史書簡牘,閱後皆毀之,以彰秦史。”兩週八百年,若真有右史說的周史,自然要帶走,但淖信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臣請大王準允。”右史再道。

“臣亦請大王準允。”左史燭湧也道。“秦人焚書,若得周史,萬不可留於咸陽。”

“有便帶走。”東周史如何,熊荊並不在乎,他關心的是西周史以及比西周史更早的商史以及夏史。這些東西如果真的還在,當有上千年的歷史。商代夏,周代商,這些東西可能存在的地方,以前是豐鎬,現在自然是咸陽。

熊荊沒有想太多,他最希望的是秦軍追上來,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他只能以冷酷的聲音命令道:“傳令全軍,渡渭紮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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