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畝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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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除了那艘巨大的畫舫,還有諸多青翰舟以及紅牼、歐拓率領的百餘艘大翼小翼戰舟。與此前相比,新造的三十四艘戰舟甲板邊緣釘了一圈簡易圍欄,舟上羽旌飄飛,戈矛林立,熊荊登舫的時候,甲士們全都向他揖禮。

從壽郢淮水碼頭出發,逆水而上不過幾十裡便是穎水、淮水相交的河岔,船隊就此轉彎北上。百餘艘戰舟因為有舵和無舵,很明顯的分成了前後兩撥。有舵之舟在水面上劃出一道弧線,並不減速就拐過了這道近乎九十度的彎;無舵之舟不得不減速,僅靠尾槳轉向的它們如果不減速就會撞到穎水左岸。

這時候熊荊正立於畫舫甲板,他身邊除了太宰陽文君、上將軍項燕等人,還有奉魏王之命迎熊荊入大梁的魏使。眼見舟師因為轉彎分成前後兩截,擔心魏使發現的熊荊不得不走了幾步,轉了個位置。他是大王,他轉方向,魏使只能跟著轉方向,不然就是失禮。

等魏使背對著舟師,熊荊才停了下來,他笑道:“久聞魏王賢明,這次終可得見,不甚欣喜。”

“寡君亦是久慕大王。”魏使是個老臣,楚語說得很地道。“去歲大王以衝齡而大破秦師,此大人哉!天下莫不仰首以盼,更欲目睹楚國舟師之風采。”

對年輕君王最大的誇獎莫過於說他是大人。此時的‘大人’不是清朝的那種大人。論語有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大人等於是天子一類的人物,地位在聖人之前。

慈眉善目的魏使馬屁拍得實在是到位,可惜熊荊根本不是急於要人認同的小孩或者少年,雖然實際年齡很小,可他自己覺得自己好似冰與火裡的小惡魔,差別只是不能酗酒玩女人,還有,他每年都在長高。

“魏使過譽了。破秦師是上將軍的功勞,也是我楚軍將卒的功勞,不佞乃無為。”熊荊非常謙虛的回應,他這樣的態度讓陽文君和項燕都覺得驚訝。

“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大王真聖君也!”魏使長大了嘴,緊接著又是一個馬屁。

“不敢。”熊荊敷衍之後便不再理他,而是拿出一支陸離鏡來把玩。五月之初,即便因為戰爭的耽誤,三、四月種上的粟苗已是鬱郁青青。看著看著,他忽然發現一個以前沒有發現的問題:“為什麼沒壟?”他奇怪的問。

“龍?”左右不解其意,正與陽文君笑談的魏使也不知所云。

“壟?”熊荊做了一個手勢,他想讓人召見琇尹,可惜這已是在船上。“就是壟。”

“大王何意?”右史算是見多識廣了,他也看不懂熊荊的手勢。

“田裡為什麼沒有像枕頭一樣的壟?”熊荊終於想到一個合適的比喻。去年冬天行軍路上雖有田野,但他無心細看,田裡的粟稻多數也未收割,不像現在,禾苗雖有尺餘,卻沒有繁茂的蓋住田野。“田裡有壟,禾苗長在壟上,壟下有溝才對啊。”

後世哪怕沒有種過田的人,也知道種地是有壟有溝的。右史明白的同時,魏使插言道:“敬告大王,楚國地多,不以牛耕,而是火耕水縟,故無畝無畎。”

“無畝無畎?”農業熊荊是不太懂得,關注的也不多,除了作龍骨水車這些器具,唯一想法就是引進棉花、紅薯、玉米等物。

“然也。”魏使對農業耕種似乎很瞭解。“高曰畝,下曰畎,畝,就是大王說的壟。耕種,上田棄畝,下田棄畎。何也?上田旱,當棄畝,下田溼,當棄畎。”

“如此,一畝可收幾石粟?”楚國不似三晉秦國,除了楚魏邊境、魯地,基本不用牛耕,熊荊現在就想知道牛耕後有畝有畎情況下的糧食產量。

“魏國乃小畝,上田中年或有兩石七鬥,中田中年不過兩石,下田中年不過一石半……”魏使答道。魏國的畝是百步畝;楚國是大畝,二兩百四十步。換算成後世的市畝,前者等於0.273市畝,後者等於0.656市畝。

上田畝產有兩百六十七市斤,下田就只有一百四十八市斤。和後世相比實在過於懸殊,可相比於近代也不算低。最先開發的總是最優良的耕地,近代人口暴增,一些不適宜開地的地方也開荒種地,平均畝產自然要拉下來,但與近代畝產四五百斤稻的上田相比,兩百多斤的畝產是不夠看到。

魏國牛耕,畝畎而種,上田不過兩百六十多斤;楚國多是火耕水縟,上田能有兩百斤就要大笑了,最低者畝產不過百斤。唯一的差別在於魏國不是每戶都有百畝地(二十七市畝),楚國每戶最少的也有兩三百畝,更有山林池澤之利,捕魚撈蝦打兔子,這些小獸按例庶民可以捕殺,大獸大黿大鱷這些則全歸楚王所有,誰敢捕殺就砍誰的頭。

“一年只一熟,為何就不能一年兩熟?”熊荊下意識的問出這個問題,問完自己倒是一呆。他想起來很多東西,比如雙季稻,又比如

“粟三月前後而種,九、十月而收,怎能一年兩熟?”魏使奇道。

“誰說一定種粟?”熊荊奇怪的問。“種麥不行嗎?”

“來?”麥與來同音,這是外來作物。“敢問大王,來也需六七月方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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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麥呢?”熊荊除了雙季稻,還想到了後世常見的禾、麥、豆,兩年三熟輪作制。

“冬麥?確有冬麥,然則冬麥九月播種,翌年四、五月方獲。”魏使不解道。“九月粟米未全熟,五月種粟又太遲,如何三熟?”

“第一年二、三月種粟,九月收穫,之後立即種麥,次年四、五月獲麥,收穫之後不再種粟,而是種菽,菽生長期短,十月可獲。這樣兩年可三熟。”熊荊說完又有種錯覺,今人為何不這樣種,難道因為是今人太笨?

“如此確可兩年三熟,然則,”魏使仔細想想也同樣在時間上兩年三熟是來做得到的,他卻道:“然麥飯難食,庶民不喜種麥只願種粟。”

“麥飯難食?”熊荊不解,他吃得麥子雖然不是面,可也不難食啊。

右史連忙道:“大王有所不知,宮中麥食粒粒棄殼,民間食麥殼不盡,難食也。”

“啊!”熊荊錯愕,他終於明白為何有‘不食肉糜’之語了。君王所處的環境和庶民截然不同,他吃的麥飯和庶民吃的麥飯根本就不是一種東西。

“原來如此。”他錯愕之後隨即明白自己所處的是怎樣一個環境,同時明白為何兩年三熟制沒有出現:這還是吃粒米的時代,石質轉磨極為少見。沒有石磨自然就沒有麵粉,沒有麵粉,自然也就沒有麵條、麵餅。麵餅即胡餅,胡字打頭的東西,多是漢代通西域後穿過來的,魏晉之後,唐宋吃胡餅、吃麵條才成主流。

“且收粟種麥,僅短短二旬,庶人不及也。”魏使又想了想,發現收割耕種的時間實在太短。粟二月便可種,最晚到四月也還可播種,最少有兩個月的播種時間,一點也不趕。若真行什麼兩年三熟,最多二十天的時間就要收粟種麥,農人多數趕不及。

“是有些不及。”熊荊對此也不否認,現在的農人除了住的差、吃的差、穿的差之外,勞作並不辛苦。特別是楚國,冬天在田裡放把火,春天算好時間播個種,不鋤草不施肥,秋天就可以收割了。

讓他們種雙季稻、兩年三熟?想得美。本來日子舒舒服服過的,卻要他們趕農忙,像後世那般累得狗一樣,晚上還要加班。晚上可是庶民的造人時間,夠吃、夠交稅,吃不掉的只能釀酒或者乾脆爛掉,即便交通便利能賣錢,賣到的錢也不知道買什麼。

經濟制度影響觀念,觀念以及技術最終影響生產,宋朝一畝地畝打四百多斤稻穀的時候,十六世紀英國小麥產量每英畝不到十蒲式耳,換算下來每畝也就七十多斤,低的令人髮指。要想農民積極種糧,交通必須便利,商品必須豐富,最好要有個什麼幾大件,戶戶都要買。還有就是蓋瓦房,家家戶戶都住樓,水泥鋼筋產量節節高……

隨後的行程熊荊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他雖然是楚國的王,可卻是七國中最無權的王,郢都的政令出了郢都就‘人各有命’,執行不執行、執行多少各縣各邑並不相同。至於原因,誰也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麼。

不平藩一樣把全國縣尹都平一遍,唯一的解決之策就是朝國人。縣邑朝國人,那是縣邑內部權力重新洗牌,怎麼洗郢都不管、也管不了,可這樣洗牌的結果能洗出權力主角,不管他是主角代理人,還是主角本人,都將組成郢都外朝。

郢都外朝決定的事情,執行力肯定要比燕朝好。執行的不好,那就是臺上勢力無能,自要換人登場,換人繼續執行不好,那就說明這個縣或者這個邑沒有強大的勢力,組織度不夠,或者各股勢力不團結。

既是如此,郢都大可以派人去接管。你沒組織嘛,王使一到,雞飛狗跳,中央化毫無壓力。當然還有一種情況:有人一手遮天,對抗郢都拒不執行,這就不是派人而是派兵了,熊荊相信,師出有名的王卒肯定能把那些人徹底碾碎。

唯一擔心是有些政令郢都外朝通不過,也不要緊,大家死一塊好了,反正郢都不在最前線

——熊荊不相信什麼民主制度,他根本就不懂什麼是民主制度!朝國人是徹徹底底的黑社會制度。邏輯就是:這個縣你們先打一場,勝出的老大來郢都開會,開會大家都點頭都做到的事情,你沒做到,那就換老大,換老大還不行,就派小弟去接管。什麼?敢反抗!mlgb的,當我這個大王是假的,上王卒、上投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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