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節 規範鄉村自治(1)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暴力事件主要發生在番禺、順德和香山三縣,都算是珠三角地區經濟富庶之地。

因此這三地的鄉村自治組織更為活躍,鄉紳有錢自然願意捐助,各種福利性組織,什麼善堂了,義學了,救火會了等等組織都能辦起來。

但他們用來包圍學堂的組織,則是一個將這些效仿、慈善等組織囊括在內的組織,鄉村自治的中堅機構——公局!

公局本來的含義是“公同辦事的機構”,在嘉慶、道光年間甚至更早,廣東鄉村就出現了公所、公局等士紳控制、管理的機構,也有用社學、公約等名稱的,他們擁有武力,行使緝捕、稽查等權力。比如香山縣,在嘉慶年間為防堵洋匪張保仔,“邑城鄭敏達等七姓”捐資創設固圉公所,又名附城公所。1806年,該縣小欖士紳何應魁,為防禦海寇郭婆帶,“捐金五百為鄉里倡,設公約,分置巡船卡口,建碉臺,督勇晝夜堵御”。道光年間,該縣隆都士紳鄭瑞芝主持隆都局,“鼓勵丁壯,嚴密巡緝,屢擒劇盜”。該縣大車鄉士紳林謙,因庚子年(1840年)“英吉利以禁菸啟釁,奸宄乘之”,“謙告縣集眾於雲衢書院,立章程,嚴堵御,東鄉賴以安”;1847~1848年,“西粵賊起,蔓延東省”,林謙“於是分東鄉為六局,督鄉團,察遊匪,設總局於邑城之東”。不過,這類機構多因戰亂而設立,由於經費及其他原因,事平後便解散或停辦。

這種公局機構發展的巔峰時期,還是咸豐之後的一段時期,主要就是地方不太平,大批鄉紳為了保持地方穩定,防備太平軍和天地會起義氾濫,捐獻大量資金,建立了大批鄉勇,這時候他們才開始擁有了相對正規的武力。

“臣請裁撤團練公局!”

由於這次事件,正是那些曾經組織過鄉勇的公局所為,禮部尚書龍元喜請示朱敬倫,要求裁撤地方公局。

反倒是刑部尚書羅天池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這是有因由的,因為公局就是龍元喜極力保留下來的,早在朱敬倫扯旗造反之前,他就已經在順德縣規範了地方公局機構。

龍元喜是順德鄉紳,當時英法聯軍攻打廣州,他在順德編練了大批鄉勇。之後咸豐皇帝擔心地方勢力做大,不肯給經費,他多方奔走,希望能夠保留這些鄉勇,一方面有這些武力,是他個人的資本,另一方面這些人還能保護地方安穩,同時裁撤的話,反而會落草為寇,大大不利於地方太平。

在龍元喜的努力下,“訪各鄉紳士,由縣札辦鄉局分理捕務”,在縣城設立了團練總局,建立了從縣一級到鄉一級的公局體系,縣的團練總局接辦了原本官府主要承擔的捕務和捕費等。

朱敬倫能選擇龍元喜當禮部尚書,並不僅僅因為是他是前朝官紳,更因為從中看到了此人處理事情的能力,尤其是這種創設制度的能力,讓他格外認可。

後來朱敬倫建立大明,這種鄉紳公局機構對他能夠迅速穩定地方,是起到客觀作用的,所以他不但在之後沒有取消這種組織,反而推廣了這種組織,就讓龍元喜主持,在各地建立了縣公局,統領各鄉的公局。

這些年來,這些公局還是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的,在官府投入相對較小的情況下,這些公局負擔了穩定地方,溝通官府的作用。但另一方面,公局也在制約官府權力,尤其是在縣城一級,在緝捕盜賊、司法管理方面,跟各個縣衙常有衝突,普遍存在公局濫用死刑現象,因此之前刑部多次要求解散公局,都被龍元喜強勢阻擋,認為這是刑部在為自己的無能尋找藉口。

但這次反倒是龍元喜自己要求解散公局了,就是因為這次公局圍攻學堂,不但摧毀了相當多的鄉村學堂,而且還打死了好幾個保護學堂的警察甚至是士兵。這已經形同反叛,龍元喜知道這種組織已經不可能讓任何官府容的下了。當年咸豐不肯讓公局繼續統領鄉勇,朱敬倫顯然也不可能容得下這種帶有武裝性質的組織。

朱敬倫並不急著做決定,反而是讓刑部尚書先介紹一下情況。

刑部侍郎羅天池很快詳細的彙報了一遍。

爆發事件的縣,主要是番禺、順德和香山三縣。

這三縣中,香山縣由於靠近大海,歷來就是公局勢力強勢的地方,早在乾隆時期,甚至明代,就有地方鄉紳組建鄉勇對抗海盜的傳統,因此他們更善於組織武力。番禺縣則是在英法聯軍攻佔廣州期間,組建了大批鄉勇。順德縣的,正是龍元喜組建的。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而這次砸毀學堂,打死打傷警察士兵最多的縣,則是番禺縣。

番禺縣分捕署和各司,下屬的茭塘司的南洲局、彬社局、崗尾局、石樓局、赤山局;沙灣司的仁讓局、石橋局、蘿西局、鰲山局、韋湧局、古壩局、龍灣局、沙亭局、沙圩等鄉十三所公局,都發生了包圍學堂事件,顯然這不是孤立事件,而是一次有聯絡的集體行為,任何時代,任何國家都會當成叛亂來對待。

“南海縣的情況如何?”

這三縣經濟富庶,鄉村多是桑葚魚塘,土地肥沃,城市中也有大量繅絲、織稠等現代工業,但是最富庶的,還是擁有佛山這個不輸給廣州的商埠的南海縣,但是南海縣的情況反倒比較好。

羅天池彙報說,南海縣也有包圍學堂的情況,但是數量很少,而且在當地鄉紳的勸告下很快就散去了,也沒有出現打死人的情況。

朱敬倫點了點頭,說起來這次公局包圍學堂,其實並不是公局組織集體反叛,而是公局組織自身的失控,顯然其中有一批鄉紳對官府的教育改革已經不能容忍,但是也有一批人比較理智,不願意跟官府對抗。

這些鄉紳對教育的怨言,由來已久。幾年前,就是他們的怨氣,被曾國藩所激發,才興起了自行辦教育的熱情。曾國藩名聲掃地之後,他們很多都自暴自棄,放棄了那些學堂。但是心中的怨氣不但沒有消失,反而積怨更深。

這兩年來,鄉村教育出現了巨大的挫折。先是五年前,利用曾國藩鼓動鄉下鄉紳階層修建了大量的孔廟式學堂,當時一度學童入學率超過了八成,可謂形勢一片大好。

但是前年曾國藩在天津教案問題上,犧牲了他這麼多年來積累的威望,一下子變得人人喊打,加上現代傳播方式的推波助瀾,曾國藩儼然成了儒道的叛徒,曾國藩這面旗幟的倒下,大大影響了鄉紳階層對教育的關心。

當時掀起了一波砸毀學堂的逆流,朱敬倫後來不惜動用軍隊才壓制下來,不但接管了這些學堂,而且派下去了受過培訓的教師,徹底完善鄉村教育。

朱敬倫以為,是鄉紳階層拋棄了對鄉村教育的主導權,所以改革應該不會遭遇抵制。

可事實上,此舉等於是將鄉紳階層,徹底的從鄉村教育領域排擠了出去,而他們主持這個領域的傳統已經持續了幾千年,這些人的內心有多麼失落,甚至會讓他們感覺到被時代遺棄的感覺,那麼做出什麼事情來都不意外了。

朱敬倫突然發現,似乎是改革帶箇舊階層的失意太多,將他們拋棄才產生的矛盾,這是任何改革都很難避免的情況,但卻是朱敬倫始終盡力彌補的情況,他總是希望將舊階層帶到新時代,看來至少在教育領域,他失敗了。

朱敬倫心中都不免有些失落。

但他同時又有些感慨:“鬧到現在這樣子,雖說滑稽了一點,但這恰恰說明了我們這個民族的驕傲,而不是恥辱。”

他自己都沒想到,教育問題鬧到最後,竟然出現了暴力對抗現象,在歐洲發生不了這種事,在日本也發生不了這種事,但是在中國發生了。

最根本的問題還是,大家對教育權力的爭奪,這本來就說明了教育在這個國家的意義。毫不誇張的說,教育對這個民族,是帶有其他國家對宗教的那種感情的。

因為重視,所以才都想按照自己的理解,自己的觀念來控制教育的話語權,才產生了巨大的衝突,這不是愚昧,不是保守,而是一種信仰,當年滿清動了漢人的頭髮和衣服,就爆發了大規模的起義,試想當時如果滿清敢動教育,恐怕引起的反彈不會比剃髮易服小,讓中國人不穿寬袍大袖,讓中國人留辮子,他們會造反,讓他們不說中國話,不寫中國字,他們更會造反。

這才是這個民族最偉大的地方所在,他們極為看重文化。反觀全世界各國,普法戰爭後,都德寫了一篇《最後一課》將被割讓給普魯士的阿爾薩斯和洛林兩省的法國人,以後不能寫法文,說法語的那種失落表達的淋漓盡致,但是這兩地在之後的幾十年間卻沒有因此而爆發起義。

日本人統治了東北和臺灣之後,開始大肆推行日語教育,廢除中文教育,但是大量民間力量自己辦教育,甚至大批人往內地逃亡,就是為了保持子孫後代中文教育的權力。新加坡在李家時代,廢除了華文教育,遭遇的批評同樣不少。但依然無法阻止新加坡的華文教育,家長讓孩子參加各種補習班,跟大陸的奧數熱情似的。

所以幾千年來,國家政體有被滅亡的時候,但是中國文化始終儲存了下來,同樣被蒙古帝國滅亡的許多中亞古國,後人只能在地下挖掘他們過去的印跡了。

至於公局攻擊學堂的行為,主要問題不是鄉紳階層的不滿,主要問題在於,他們為什麼有能力攻擊學堂,他們為什麼要選擇攻擊學堂。

這才是朱敬倫更關心的,他們今天可以攻擊學堂,明天就能攻打官府,後天就能夠攻打京城,這是處在變革期的國家不能夠承受的。

“那些鄉勇是該裁撤了。”

朱敬倫嘆了口氣,之前這些鄉勇沒有裁撤,而是改組成了緝捕盜賊等維護鄉村治安的力量,可只要是力量,就不光能用來維持治安,也能用來破壞治安。現在看來,鄉紳階層還沒有那麼理性,他們沒有謹慎使用軍事力量的自制力。(未完待續)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