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節 富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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繅絲業遭遇的危機,讓政府極為緊張,尤其是工部,這幾年陳啟沅力推繅絲業,為此甚至跟好幾個部門鬧的不愉快,跟兵部爭奪兵工廠,是為了給繅絲業提供技術支持,跟刑部爭奪郵傳部是為了得到鐵路控制權,給生絲運輸提供保障,當然這都是藉口,其他部門都認為這是工部這個清水衙門在爭權,所以對工部很不滿。

以前沒辦法說,上面有皇帝的支援,現實中工部的產業也大幅度提高了財政收入,所以他們沒有打擊的理由。現在繅絲業危機,他們就可以借題發揮了。這讓陳啟沅感到異乎尋常的壓力。因為在他心裡,果然還是當官更重要,他對政治前途的看重,遠在經營產業之上,甚至現在經營產業,已經徹底淪為他獲取政績的途徑。

因此看到繅絲業危機,他第一時間就開始尋求各種支援,動員工部能動員的一切力量,他先是得到了尚書令和皇帝的支援,為繅絲業求到了一年的免稅待遇。還得到了政府融資,為陷入困境的繅絲業提供緊急貸款。

在工部想盡辦法的幫助之下,繅絲行業經過痛苦的調整,三個月後才擺脫了危機。

這時候國際絲價有所恢復,從一開始的爆跌三成以上,變為下跌一成。最關鍵的是,絲綢出口市場的重新恢復。

法國捲入戰爭,尤其是一個月之內就遭遇了參拜,普魯士軍隊大舉入境,大軍逼近里昂,里昂全城百姓不斷祈禱,奇蹟發生了,普軍沒有攻擊里昂,而是轉移了。但是普魯士軍隊入境,對里昂的絲織業打擊巨大,一時半會不可能恢復。

由於法國絲綢生產的瞬間停頓,造成了廣東生絲的大量積壓。但經濟市場是有彈性的,法國絲綢生產限於停頓後,大明的絲綢生產都在擴大,更不用說本來就擁有機器織稠產業的西方國家了。英國、美國的絲綢業在高昂價格的刺激下,開始擴大規模,工人加班加點,他們大肆吞併法國的絲綢市場份額,同時也吸納了法國之前的生絲進口份額,因此國際生絲市場再次恢復,只不過從法國轉移到了其他國家,英美是最大客戶,另外比利時、荷蘭甚至俄國都擴大了進口。

而大明的繅絲業也完成了調整,大批過去財務制度混亂的繅絲廠,都整頓了他們的財務,請了專業的帳房,而不是數學本來就不精通的鄉紳自己管賬。另外也採取了削減工資,壓低蠶繭收購價格,以及降低產量的方式。這才終於度過了難關。

總的來說,這不是一次度不過去的經濟危機,只是一場人為造成的市場波動而已。而且法國絲綢出口和生絲進口,對世界市場的影響力並不相同。

不像絲綢生產,法國是統治級的,生絲進口法國雖然也是第一大國,但是並不比英國大太多,因為法國本身就是一個生絲生產大國,所以他們對進口原料的依賴性沒有那麼大,同時對國際絲價影響也就沒那麼大,所以才讓大明繅絲業避免了崩潰的命運。

另一方面則是英國和美國,以及其他國家絲綢生產的擴大,吸納了大量的生絲原料。甚至大明飛速擴張的絲綢業,也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飛速發展的絲綢業,反過來穩定住了本土生絲價格的下降後,同時由於白銀匯率偏低,人工工資偏低等帶來的紅利,即便生絲價格下跌一成,企業主發現,生絲業依然有利可圖,蠶農發現,植桑養蠶依然比種地划算,一畝桑園的收益相當於三畝稻田,因此從蠶農到繅絲廠在進過短暫的打擊之後,去年下半年再次開始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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繅絲工廠自不用說,現在已經是一項廣為人知的技術,沒有什麼神秘性了。

值得一說的是,珠三角地區的農民,開始不斷的開闢新的桑基魚塘,而且桑基的比例在不斷提高,過去往往是六分水塘,四分桑基,現在大家有意的擴大魚塘堤岸,將桑基比例提高到了一半甚至六成,這已經是極限了,再高的話,魚塘裡挖出來的塘泥,就無法滿足給桑基施肥的肥力了。

越來越多的人開闢桑基魚塘,就意味著越來越多的農民開始放棄稻田,在珠三角一帶,普遍形成了棄稻種桑的現象,最普通的農民往往最為現實,跟那些鄉紳相比,怎麼能夠吃得飽飯才是他們迫切需求的,因此他們為了多賺錢,樂意改變。

短短幾年間,廣州府一帶的桑園面積,就超過了百萬畝,比過去翻了一番。而且比較貧窮的粵西地區,也開始了棄稻種桑的情況,尤其是陽縣一帶,增長速度尤甚。哪裡的百姓相對更窮,又經過農民起義的破壞,鄉紳階層勢力相對弱一些,因此阻力更小,所以發展反而更快。

之所以會產生棄稻種桑這種現象,根本原因肯定是因為繅絲業帶動的,這幾年,大量的繅絲廠密集開工,以出口為主的機器繅絲業,去年新開工的繅絲廠就有一千家,總數更是高達三千多家,而且依然不斷有資本湧入這個行業,廣東繅絲業已經開始變成一個優勢產業,開始在國際上形成競爭力。

另一個原因則是生絲價格穩定,廣州開始機器繅絲之前,中國最好的生絲,從上海出口的輯裡湖絲海關標準包1包不過00多兩銀子,最低時甚至只有140兩左右(1包摺合海關擔0.8擔)。

可是自從廣東興起機器繅絲之後,絲價竟然開始上揚,最初是因為機器繅絲提高了質量,後來則是國際絲價普遍的上漲所致,因為歐洲桑蠶遭遇了蠶微粒子病的流行,整個地中海區域桑蠶都連年減產。

另一個原因是英國實行金本位之後,國際白銀價格連年下跌,白銀價格只是二十年前的一半。但白銀在中國的購買力卻變化不大,這意味著對英國來說,進口中國生絲比過去划算的多。

由於匯率變化等原因,導致生絲價格上漲。從過去的00兩,提高到了00兩左右,可中國以白銀計價的物價跟二十年前相比,變化卻不大,因此在這個價格上,大明繅絲業能夠承受一定程度的價格下跌,並且在價格下跌之後,依然有利可圖。

所以今年雖然比較困難,但依然有四千萬兩的出口額,而且在年底前有可能還會增加一大塊,因為誰都不認為年底前生絲價格會降,甚至有進一步抬高的可能,因為廣東商人早就摸清了一條規律,每年秋季過後,絲價往往都要上升。因為對大部分地區來說,冬季是不可能出產蠶繭的。

但是對於廣東來說,這簡直是最大的利好,因為廣東地區,幾乎是全世界這個季度,還能大規模生產生絲的地區。這個時代,印度的生絲主要是榨蠶絲,產量相對稀少,無法大規模生產,對桑蠶不構成影響。因此作為一個亞熱帶地區的桑蠶區,廣東就具有了極大的生產期優勢。

桑蠶本是一種季節性的生物,江南一帶的桑蠶,一般只有春夏兩季能夠生產,這是千年以來形成的生物規律,桑樹秋季落葉,蠶種也在那個時候進入了休眠。可桑蠶傳到廣東地區之後,根據本地的情況,發生了適應,嶺南地區桑樹常年長葉,廣東的桑蠶適應了這個規律,也幾乎是常年都在生長。

跟江南相比,太湖一帶的桑蠶每年只能產兩造絲,而廣東的桑蠶每年卻能產七八造,甚至十造絲。

當然,生物還有一個規律,那就是生長期越長的,往往越優質。所以江南的絲往往質量最好,歷史上,基本上手工生產的輯裡湖絲一去世界博覽會,都往往能拿到金獎。直到0世紀初期,這個地區的生絲價格,依然是世界一流,能跟義大利生產的優質生絲相比,而日本產的生絲,卻要低三分之一左右。

物種是很難改變的,優質蠶種的培養,優質桑樹的培育,這都需要時間。歐洲人用了幾個世紀的科學育種,才在工業革命之後,能跟江南手工產品相比,而他們在產量上,幾乎永遠無法跟兩廣地區相比。

這些情況,工部現在已經完全掌握,他們還從法國、義大利聘請了不少桑蠶專家,建立了專門的育種工廠,希望培育出適合廣東地區的優質桑蠶,不過目前還沒有什麼緊張。

但以目前的優勢,廣東生絲也能在世界上立足。質量上不可能跟江南比,因為那地方得天獨厚,幾千年來形成的優勢,不可能短期內動搖。

國際分類中,江南絲的特點是白淨透亮光澤圓潤,是蠶絲中的上品。日本絲相比發灰,廣東絲則是發黃,印度絲直接就是黃色。唯一能跟江南絲相比的,就是義大利個別地區生產的上等生絲。

這是祖宗留下的寶貴財富,中國人大概還能吃個幾十年。而在享受完幾十年祖宗紅利之前,工部希望必須培養出自己獨特的優勢來。

工部聘請的法國、義大利專家,不但幫忙建立了育種工廠,從江南、廣東、廣西等地找來各種不同的蠶種進行雜交繁育,歐洲的桑蠶是不敢引入的,擔心病毒進入。儘管已經引入了顯微鏡進行鏡檢,但大家普遍不放心。

同時,這些專家根據歐洲的經驗,結合廣東本地的桑蠶傳統技術,規範性生產,科學化施肥、剪枝等技術,將廣東蠶農的產絲次數統一提高到十造。

只是歐洲專家建議的規模性養蠶,目前實現起來非常困難,因為這意味著要跟幾百萬小蠶農搶飯吃,已經被錦綸堂事件嚇怕了的工部,目前不敢推廣這項技術。他們只是在小農戶養蠶基礎上,進行改進,並將改進的技術交給蠶農。

不過工部決定在廣西進行示範,廣西經過戰亂之後,人口從700多萬降低到了500萬,有大量的拋荒土地,工部在哪裡購買了幾百畝土地,辦了一個養蠶示範工廠,修建了統一的廠房,通風設備,溫控設施,目前已經產出了一大批優質蠶繭。

他們希望先在廣西推廣,至於江南地區的桑葚魚塘,實在是不敢動。

有絲茶兩大支出產業,工部認定,未來幾年大明產出還將繼續擴大,尤其是生絲產業,法國的桑蠶業在未來幾年內都不太容易恢復過來,大明還將繼續享受這個紅利,加上自身優勢的不斷擴大,廣西桑產業的發展,繅絲業還將繼續快速的發展。

至此,大明已經壟斷了茶葉這個傳統行業,並且在生絲產業取得優勢地位,新的產業織稠業在快速發展,同時物價變動卻不大,接連幾年超過千萬白銀的順差,竟然沒有引起通貨膨脹,這本身就說明資金沒有流入消費領域,而是變成了老百姓的儲蓄,變成了資本家的投資,用後世的理論來說,那就是大明經濟正在享受一個高增長、低通脹的美好時代。

怎麼看這個美好時代短期內都不可能結束,於是在繅絲業度過危機之後,朱敬倫決定啟動下一輪改革,歷史上的改革往往都發生在社會危機的時候,可朱敬倫覺得,那只是被動的適應,不是真正的變革,真正的變革,應該主動一些。

朱敬倫決定主動出擊的攻勢變革,在最好的時候進行變革,而不是等到過不下去的時候才變,不能窮則變,而要富則變。

一個國家在發展最好的時候,往往也是矛盾積累的時候,但是高增長往往能夠遮蓋這些問題,所以大多數國家在快速發展的時候,往往不樂意變革,甚至覺得自己的體制就是最好的,不需要變革。

可是一旦增長結束,遇到困境的時候,這些矛盾就一下子暴露出來,這時候想變革了,卻發現問題已經積累的很深,有的國家經過痛苦的改革,成功的挺了過去,有的國家則永遠的倒下了。

古人雲,窮則變,變則通,顯然古人也是這個思路,山窮水盡才會想到變革。

朱敬倫始終看到了那些問題所在,但是由於反對的力量太強,他只能按兵不動,但現在社會開始了快速發展,他反而認為改變的時機到了,不是他不顧慮那些反對力量了,而是他知道,一個國家在快速發展的時候,往往更能承受壓力,這時候變革的成本其實是最低的。

退一萬步講,這時候變革風險也是最低的,因為歷史上還沒有一個國家,是在他的高速增長的時候崩潰的。

朱敬倫決定抓住這次機會,將以前想做不敢坐,必須做卻不能做的事情做了,他這次要深入這個古老國家最根本、最敏感也最穩固的核心:

那就中國的鄉村社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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