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節 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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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時代已經到來,至少在東方的大明國,已經到來了。

陳芝廷說的這些都屬於新時代的變化。

但他說的是大事,反倒不是這些變化中最激烈,也不是最重要的。

陳芝廷說的鐵路,礦產,外交都是變化,但這些變化往往是戰略性的,對民間的影響卻不大。

朱敬倫登基之後,加速了民間的變化。

最顯著的有兩個,一個是茶葉貿易不斷的擴大,生產這幾年擴大了整整一倍,但是貿易額卻擴大了三倍,主要原因是隨著商路的開啟,俄國人這幾年對茶葉的進口大副增加,歷史上,俄國人的茶葉需求增長,一度讓中國知道1890年代茶葉出口一直呈現增長狀態,而在70年代開始,中國茶就慢慢失去了英國市場,印度茶在80年代就開始佔領了英國九成的市場份額。

俄國茶葉的增長,竟然能夠抵銷英國茶葉的損失,可見這個規模的龐大。

市場增加的同時,必然導致價格的高漲,所以這幾年茶市異常的火爆。源源不斷的銀子流入大明。同時朱敬倫前些年買下的種子也生根發現,大家看到用現代化茶廠加工出來的茶葉價格更高之後,喜歡扎堆的中國人很快辦起了茶廠,中國人自己辦成功後,跟風的人就更加踴躍,短短一年時間,茶葉工廠幾乎遍地開花,透過茶廠加工的茶葉已經達到了一半,可以說至少在茶葉加工這個領域,大明已經完成了工業化。

茶廠的大規模出現,儘管讓中國茶葉整體品質提高,可是卻讓原材料變得緊缺起來,大多數茶葉都拿到茶廠加工,導致高檔茶葉價格有所回落,但過去的廉價茶葉價格卻被抬了起來,連茶末的價格都漲到了0兩一擔的時候,這就讓西方貧困階層喝茶變得有些困難了。

所以英美兩國才想要繼續擴大中國茶葉的產量,英國態度還好一些,他們主要是看到美籍愛爾蘭人托馬斯在中國開闢茶園的成功,以及皇家在鶴山擁有了一座古老茶園,不想美國人獨佔中國茶葉生產,見到美國提議允許洋人在中國開闢茶園的提議之後,他們緊跟林肯總統的提議,也希望英國商人可以在中國開闢茶園。

朱敬倫重視的另一個變化則發生在繅絲行業。

朱敬倫登基後,將工部這個清水衙門交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陳啟沅,這個小人物在官場上沒有資歷,自己都誠惶誠恐,但是朱敬倫告訴他,工部不止要管國家工程,還要管理民間工場生產,包括那些手工業作坊到大工廠,都歸他管,連兵工廠都直接劃歸工部直接管轄。

這種權力的擴大讓陳啟沅更加惶恐,做事生怕做不好,在其他方面都是謹小慎微,可是唯獨在繅絲行業他頗為雷厲風行,朱敬倫也多次鼓勵過他,越是鼓勵,他越是在這個行業發力。

原因很簡單,這個行業他熟,大明第一座繅絲廠就是他建立的,盈利頗豐,他始終堅持認為繅絲廠是一件大好事,他到處宣揚那種“一個人幹十個人的活,拿兩個人的工錢”的理念,現代化的蒸汽繅絲將舊作坊的效率提升了十倍,他覺得這能大大提高工人的收入。

所以陳啟沅上任這半年來,邀請了廣府各縣大大小小上千個鄉紳、富商到他家的繅絲廠參觀過,他不但免費傳授技術,政府還給貸款最高一萬兩銀子,陳啟沅當初借了八千兩,就採辦了一套陳聯泰鐵作坊仿製的機器設備還買了一臺蒸汽機,現在政府借一萬兩銀子,綽綽有餘了。

在他的鼓動下,廣泛種植桑蠶的廣府十四縣大量的鄉紳和商人投入了繅絲業,首先他們看到是工部的尚書讓他們做的,其次他們看到幹這個行當確實能掙錢,再次繅絲在中國存在了幾千年,大家對其中的牴觸最輕,並不認為是什麼怪誕的玩意兒,遠沒有對噴火的火車那麼驚懼。

還有尚書家的繅絲廠作為例子,於是大多數人心理有意,又想賺錢的,加入這一行,也就順理成章了。當然也有排斥的,總體來說進入這行的人很踴躍。

結果就是短短半年時間,就有上千家小型繅絲廠成立,其中大多數甚至連蒸汽機都沒用,只是採用了陳啟沅後來發明的腳踏繅絲機,效率比傳統繅絲機只提高了四倍。但採用蒸汽繅絲的工廠,也有三百多家,主要的障礙是很難找到懂得操作蒸汽機的機械師。

這三百多家大工廠,有一百家都在南海縣,另外一百來家在順德縣,其他分佈在整個珠江三角洲地區,可以說繅絲產業已經開始進入蒸汽機時代了。

不好的是,在這個行業產生了強烈的牴觸,朱敬倫主要是透過報紙得到這些資訊的,他看到很多輿論抨擊這些產業,認為他們奪取了普通繅絲戶的生計,他們是從民生的角度出發,影響力很大。

同樣的時代,同樣的教育背景,偏偏就能誕生出前衛者和保守者,陳啟沅當年參觀西方的機器工廠,他看到的是數十倍的效率提升和數倍的收入水平,而那些保守者看到的卻是傳統行業的凋零,普通絲戶的生計。

歷史上,陳啟沅後來的繅絲廠不得不關閉,他堂兄家的繅絲廠更是被人砸毀,當地縣令也是以這一套理論,禁止陳家再開啟繅絲廠,陳啟沅被迫將繅絲廠遷往澳門,就是因為這些老舊的思想。

但現在儘管輿論在譴責,可還沒發生防止工人砸毀機器的事情,因為陳啟沅的地位,跟歷史上不一樣,現在他是工部尚書,是朝廷大員,還沒人敢到他家裡去鬧事。就好像順德的溫家等大家族辦的繅絲廠就始終沒遇到大的阻礙,同樣的事情,不一樣身份的人來做,有時候結果也是不一樣的。

對於這些,朱敬倫只看,不說,他不發表他的個人態度,他任由民間自己去博弈,他認為時代的轉變不是一個人能夠辦到的,強人政治短期內能起到立竿見影的作用,但是後果太嚴重了,貽害數十年。

真正能夠讓現代繅絲讓全民接受,得需要時間,得讓那些既得利益者自己懂得站出來維護自己的利益,他們的利益才能得到永久的保障,官方越是保護他們,他們越是沒有自我保護的能力,遲早有一天他們還是會被迫害的。

朱敬倫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新的生產革新中取得利益的人群日益變多,他們會站出來說出他們的聲音,當他們的聲音佔據主流的時候,也就是整個國家觀念轉變的時候,而這種全民正面看待工業化的觀念,是一個皇帝強行推動不來的結果。

民間的利益博弈政府不應該干涉,政府需要做好的是給他們提供一個公平的,穩定的空間。所以朱敬倫覺得,政府只需要關心那些關乎國家安全的產業,比如兵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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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民間工業,政府能不直接參與,就不要直接參與,讓陳啟沅這樣的工業家做工部尚書,已經是朱敬倫能夠接受的底線了,直接辦工廠這種事情,他始終覺得不是正常的渠道,他就沒見過有管辦企業和國營公司成功的案例。

但鐵路這件事,卻已經超出了民間的能力,他們既沒有這樣的經驗,也沒有這樣的資本,可鐵路建設的重要意義怎麼說都不為過。

在很多國家的工業時代,比如美國、德國甚至日本,這些後進的國家,推動他們工業化的兩大動力,一個是蒸汽機的運用,另一個就是鐵路的修建。具體到產業上來,很多國家工業化積累過程中,一個產業是紡織業,另一個就是鐵路運輸業。

紡織業不用說,紡織品始終是一種最大的消費品,因此紡織業能夠解決人口從農業向工業轉移的問題,而交通運輸業則完全打破了就有的地域侷限,第一次造就了一個國家範圍的大市場。

鐵路還直接推動了德國和美國的鋼鐵產業,機械製造業,這兩個國家的紡織工業始終沒有發展起來,最後也成為發達的工業國,鐵路可以說居功至偉。

所以修鐵路其實多年前就進入了朱敬倫的視野之中,他也沒考慮過一開始就讓民間去修鐵路,他一開始就打算動用國家力量的。

因此他在跟滿清的停戰談判中,就加入了在滿清領地上修鐵路的一些要求。但那些他只是佔著,並沒打算立刻開建,修鐵路的代價高昂,他最先要修的,肯定是在本國能夠控制的國土上。

目標早就有了,就是廣九鐵路,從廣州修建一條通往九龍半島的鐵路,讓廣州這個大明的中心,跟九龍港這個目前的國際港口連通到一起。赫德當年還在建設九龍港的時候,就多次提出過修建鐵路的要求,他認為修建這樣一條鐵路,可以讓九龍港在跟香港和上海的競爭中佔據巨大的優勢。

香港沒有鐵路也已經被競爭下去了,但上海以他獨特的地利優勢,目前依然能夠跟九龍港平起平坐,這讓已經當了門下中書的赫德至今都放不下修建鐵路的執念。

所以朱敬倫早就允准了,籌備過程幾年前就已經展開,但是進展緩慢,最大的阻礙是土地的徵集工作,中國從秦代開始就完成了土地私有的轉變,可以說在中國,是有著最悠久私有制的歷史。

土地不但是私有的,還是神聖的,在地主眼中那就是命,所以除非政府採取強迫方式,很難在短期內得到連續的土地,而修建鐵路的土地則必須是連續的,這是一個很大的難題,乃至讓海關持續不斷的暗中收購了三年多,至今依然無法完成全部土地的收購。

其中最嚴重的,就是老百姓的祠堂和墳地問題,這些土地怎麼都是不能賣的,無論出多少錢都不行,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信仰的問題,是文化的問題。

這件事讓朱敬倫也感到很麻煩,強制執行吧,對政府的公信力是巨大的傷害,會激起極其強烈的抗拒,跟他本人的觀念也不合。他可以對外強硬,比如擺開不惜跟英國一戰的態度來嚇唬英國人,讓他們放棄苦力和鴉片貿易,但是對內他堅定的要採取柔和。

他可以採取不正當的手段去越南竊取礦產,但他絕對不能用強硬的手段奪取本國國民的土地。

這是一個原則問題,也是一個觀念問題,在這個時代,全世界各大國的主流都是這樣,歷史學家總結為“對內協調,對外擴張”原則,西方國家一邊在國內進行工業革命,一邊不斷的安撫本國國民,不斷的下放權力給更底層的民眾,一邊則在國外進行瘋狂的擴張,從經濟方面說,這是將統治的成本向殖民地轉移。

從大國到小國無一不是這樣,連小小的比利時都採用了這個原則,利奧波德二世在比利時有明君的威望,得到萬民頌揚,可是他卻在剛果殖民地推行最最野蠻的壓迫制度,強制剛果的黑人工作,凡是稍有偷懶,鞭打只是小事,不能如期完成工作量的黑人的家人,會接受嚴厲的處罰,他們不懲罰寶貴的勞動力,卻會砍掉勞工老婆或者孩子的手臂,一次完不成砍一隻手,兩次砍兩隻。

最後比利時人在報紙上看到無數四肢不全的黑人小孩的時候,他們自己都無法接受他們愛戴的國王的做法,比利時政府才宣佈將剛果收歸國家,成為他們的國家殖民地,由政府同意管理。

而利奧波德在比利時國內,卻不斷的推行現代話,建立議會制度,實現了君主立憲制的轉變,顯得異常的開明。

就是利奧波德這一批19世紀君主堅持的執政原則,再經過工業時代的對內協調後,基本上大多數工業國都完成了平穩的過度,成為了一個發達國家,而殖民地則成為未來一個世紀**的地獄。

這種對內對外不同的執政方式,在中國也有理念,叫做內聖外王,不過在中國則始終只是一個理念,大家推崇,卻沒有機會實現而已。

朱敬倫想試一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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