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節 兵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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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新安很多士兵都沒有安心入眠,一個個軍營來回串聯,這是一支帶有濃厚宗族特點的軍隊,士兵全都來自於新安大大小小的宗族,他們沒有一個是來自於失去了一切的流浪漢的,沒有一個是來自與無組織的外地人的,全都新安人,全都是宗族子弟,全都有宗族開具的具保,所以他們天然就有一個組織在軍隊中,那就是宗族紐帶。

他們找朋友,找老鄉,找親戚,不斷的流動,將廣府不肯給發餉,還罷了朱大人的官,不但罷了朱大人的官,還要猜測他們,官府是要卸磨殺驢,今後沒了軍餉,大家怎麼辦?

沸騰了一夜,第二天,新安縣勇營有史以來第一次,開始了大規模的士兵開小差現象,有組織的人就這點不好,出事了第一時間不是想著自己解決問題,而是找組織。

很多士兵回到家裡,向家長求救,向族長求救,很多宗族族長也在串聯,朱敬倫給士兵們發的軍餉真的很豐厚,對有些貧窮的,整族都給別人當佃戶的宗族來說,那真的是一筆不能放棄的酬勞。很多族長都驚動了,他們不能不管不顧,他們也在串聯,不過他們的辦法是找官府,希望新安縣能繼續用這些兵,至於錢的問題,他們也知道不打仗了,朝廷不可能養兵,所以他們願意降低軍餉,哪怕給一半也行了。

可他們找不到說事的人,因為朱敬倫不見了,他被耆齡免職了,就不能住縣衙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士兵們是找到了組織,新安縣卻無組織了。

朱敬倫能去哪裡,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他一個家,但卻有一座屬於他的墳,香山縣他母親那座孤墳,他回到香山請林家人幫他重新搭建了草廬,繼續守孤墳,讀天書。

對墳裡埋著的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朱敬倫總是充滿了奇怪的感覺,不是愧疚,也不是懷念,而是感慨,他從許多人口中都聽到過,這個女人自從馬老三和侯進回去看她,只帶去了朱敬倫的話後,就一直堅持她兒子朱二已經死了。

生命與生命之間真的有這麼深的牽絆嗎?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很快就會有很多生命,捲入一場大勢之中,會有很多生命消逝,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他發誓如果這次成功了,他會讓這場慘劇,在這個國度永遠消失,如果這次失敗了,他會永遠消失。

他綢繆了這麼久,隱忍了這麼久,他突破了很多人類的道德防線,也做出了許多泯滅他良知的劣跡,他壓上了一切,跟這個世界正式交一次鋒,跟這個時代進行一場決鬥,跟這個制度狠狠的摔打一場。

守墓的第三天,朱敬倫聽到了一個訊息,新安縣亂了,這不是朱敬倫密謀的,而是一切自然發生的。

縣令不在,縣丞也不在,這個縣雖然不能說權力真空,但卻是群龍無首。

造成混亂的原因,不是那些縣勇,他們是有組織的。

他們的族長、鄉紳沒有找到朱敬倫這個縣令,找到了侯進這個統領,可是侯進說他他麼的也幾個月沒見一個大子的軍餉了,他也沒辦法,可即便這樣,他們依然沒有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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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疍民煙鬼士兵就不一樣了,三個月不發軍餉,這些人大多一身劣跡,抽菸,賭錢,酗酒,平時攢不下多少錢,現在軍餉沒有,大煙也沒有,滿肚子怒氣。

縣城空虛,加上本就是疍民中的渣子,過去是混幫會的,打家劫舍沒有,坑蒙拐騙常幹,煙癮犯了就沒有什麼顧忌了,他們直接平了縣城中的幾個煙館,美美的抽了一頓大煙之後,這才發現自己闖下了大禍,竟然把煙館的打手們殺了一地,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放火一番,接著跑去赤灣打算搶一把洋行,哪裡才是富得流油的地方。

他們的進攻被赫德警察部隊給擋住了,五百警察足以擋住兩千無組織無紀律的疍民士兵,赤灣港受到威脅,鄉勇軍隊此時失去了組織,侯進都調不動軍隊了沒有軍餉發,各家幹各家的事情去了,彷彿一夜之間就解散了一樣。

赫德馬上向香港發出求援信,額爾金已經回國,但包令手下還有一千士兵,馬上增派了五百人前來支援,港口守住了,但是洋人的士兵登岸了,洋人的軍艦也進港了,洋人出現在赤灣港,又引發了連鎖性的混亂,赤灣村的居民生怕洋人的軍隊對他們現在的財富和地位產生影響,他們的鄉勇第一時間組建起來,然後敲響寺廟的鐘聲,這是朱敬倫一次演習時候定下的規矩,一面鐘響,八方支援,四裡八鄉的鄉勇都趕過來了,包括那些剛剛離開軍營,還帶著步槍的縣勇。

他們包圍了赤灣港,一片混亂,局面沒人說的清。

赤灣村人說洋人想要侵港,洋人說疍民想要劫掠,鄉勇說讓洋兵撤走,洋人堅決不肯,赤灣村堅信洋人要來奪港,對峙開始了。

朱敬倫沒想到這種局面,但是他知道肯定會很混亂,沒有權力真空,就不可能有軍事政變,這是一條鐵律,一個嚴密的組織,就代表了一種秩序,在打破這個組織之前,就無法消滅這種秩序,所以他是有意讓新安陷入混亂的,混亂了,然後重新洗牌,重新搭建規矩,信的秩序在舊制度的餘燼之中新生。

這種混亂還會持續多久不知道,朱敬倫希望能快一些,不要讓他等太久。

不會讓他等太久的,因為有一些人等不起。

無坑地區的客家士兵現在一共有三千,罕見的是,其中讀書識字的人竟然就有一千。

方山在這裡招兵,只要那些最窮的,窮的要活不下去的,小點、瘦點都沒關係,但是一個老的都不要,但是對一種人例外,那就是讀書人,只要識字,他就要,五坑地區的客民確實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了,過去頗有些高人一等的讀書人在這裡,為了一口飯吃,什麼事情都肯幹。

可是一旦官府突然斷了他們的餉銀呢。

當方山告訴他們官府不但斷了他們的餉銀,還罷了為他們請命的好官朱敬倫,並且要開始裁兵的時候,他們會怎麼辦?

他們不知道,他們就靠著朱敬倫的軍餉活呢,他們一家人都要靠這軍餉活呢,這軍餉足夠豐厚,可是這裡是山區,外面被土人團勇阻斷,物價高昂,他們的軍餉最多也就能維持他們和他們家人的餬口問題,斷了軍餉,就是斷了口糧。

他們不知道怎麼辦,方山告訴他們怎麼辦,他們不知道去哪裡,方山告訴他們去哪裡。

方山告訴他們,得討餉,方山告訴他們,去廣州,去廣州討餉,找總督要活路!

一群有家室,最離不開軍餉的客家鄉勇,對一直給他們活路的方山無比的信任。

於是他們下山了,他們身背著步槍,饒小路繞過所有土民團員的封鎖,走出了大山。

他們屬於高明,跟佛山只隔著一條河,渡過河就是南海縣地界,距離佛山鎮不遠了。

他們並沒有渡河,一直沿河北上,一直到了高明和高要兩縣交接的地方才找到船,過了河已經不是南海縣,而是南海縣北邊的三水縣白坭市了。

白坭市就是後世的白坭鎮,這裡位於珠三角腹地,四周多肥沃桑田,出產上等蠶繭,水路發達,成為富商巨賈營商的主要聚集地,號稱“西江第一大港”,“市井十洲人”、“漲海聲中萬戶商”,是一座相當繁榮的市鎮。

這種商業市鎮自然不會缺船,半租、半強迫下,弄到了幾十艘大小不一的商船,然後定好次序,直接從水上開往廣州城。

在廣州上游已經到了傍晚了,這時候去廣州,不能在關門前進城,就是大麻煩,在河邊灘塗夜宿了一夜,刻意等到第二天清晨,才順流而下直達廣州城。

一艘小船率先登岸,這裡的戒備十分鬆懈,一個個兵勇異常懶散,都是綠營兵,沒什麼精氣神。

他們小船上一共二十來個勇兵,穿著是新安縣勇的勇服,頭戴斗笠,身背步槍,還是很顯眼的,在碼頭上集合列隊,各種口號吸引了很多人圍觀,但直到他們快到城門時,綠營兵喝問他們。

城門前的綠營兵問他們是哪裡的兵勇,可有關防調令。

一個軍官命令立定稍息,徑自走到城門口。

態度蠻橫:“老子們是新安縣的縣勇,來找到大人要餉的,少他麼管閒事!”

一邊說著一邊招呼他的人進城。

綠營軍官招呼了不少人在這裡,並且有人已經準備關門了,一聽是鬧餉的,哼哼笑笑,什麼都沒說,擺了擺手,他的人立馬就各幹各的事兒了,任由這二十來個新安縣勇進城。

原因很簡單,他們的餉銀上邊也欠著呢,每個月倒是能發點,可連半餉都沒有,要不是能在城門這裡搜刮一下進出商賈百姓,連飯都吃不起。

所以小軍官覺得,讓新安縣勇鬧一鬧也好,前幾日他們的縣令都來鬧過,這事兒全城都知道,那縣令倒是好樣的,還真沒聽過有縣太爺幫大兵頭要餉的,可惜也被罷了,如今這世道啊,也許鬧一鬧也好,新安縣的人要是能鬧到餉,大家沒準跟著沾光。

一個恍惚,突然看到又一船兵靠岸了,還是來鬧餉的,這次綠營兵軍官都沒有攔,裝看不見任由他們進城了。

一船又一船,綠營軍官發覺不對勁了,立刻讓士兵關城門,這鬧餉鬧的也太邪乎了,幾十個人他不在乎,上百個人稍微有點多,可現在他看到幾百人來了,怎麼敢大意。

但為時已晚,突然他們發現,被他們放進城去的縣勇,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匯聚,列成了陣勢,看到他們行動,洋槍已經對準了他們,不止他把守的這道城門,他發現內城的小南門也被人控制了。

而城門外還不斷的有士兵登岸,人數恐怕都有上千人了,軍官腦子裡突然蹦出來一個念頭:這不是鬧餉,這是兵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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