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節 千年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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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勢欺負一個商人,朱敬倫其實也不想,誰叫他太缺錢呢。

現在可是有三千多人要養活呢,兩千大煙鬼,一千苦力,都要養不起了,侯進硬是給他又招了八百人。

客家人真的是很窮,當侯進昨天在俘虜的苦力中開始招兵,告訴他們餉銀跟洋人一樣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願意報名,畢竟他們還是俘虜,戰戰兢兢不知道官府會怎麼發落他們,現在官府招收他們,這就是招安了啊,肯定不會要他們的命,而且還有錢拿,傻子才不做。

可是侯進提了一個很乖的要求,那就是讓他們的族長來領人,讓他們登記名字,籍貫,好去通知他們的宗族。

這時候這些人猶豫了,他們不想連累宗族了,他們給洋人當苦力,都用的是假名,什麼花脖子、猴兒臉之類的,現在官府卻要他們說出自己的宗族,難道是要找宗族麻煩?

猶豫了大半天,才在侯進的反覆勸說之下,有人決定冒險了。

當附近幾個族長來認過人確認無誤後,那族長也不想惹事,自己家族子弟因為吃不上飯去給洋人賣命,去做洋人的鬼兵,他們這些族長也是知道的,甚至是主動鼓勵他們去的,但這是跟官府做對,跟朝廷做對啊,心中難免忐忑。一聽侯進叫他們來,一是認人,二只是想讓他們作保,全都答應了下來,寫下保書,保證這些人當兵絕不逃走,若逃回宗族,定會擒送官府。

第一批苦力就這樣搖身一變成為家族作保的鄉勇,剩下的苦力就積極了起來,紛紛報出自己的宗族,讓人去請自家族長。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八百多人報名。最後經過篩選,總共收下了八百人,那些被淘汰的苦力,要麼沒有宗族,要麼是宗族不願意給他們作保,就只能繼續待在監牢中當俘虜。

看到一千苦力中,竟然就能招募到八百人,朱敬倫不由的感嘆客家人的宗族勢力之大,要是廣府人,絕對無法達到這麼個比例,就是陳桂籍招募的沙井練勇,其中陳家子弟的比例也沒有一半。

更讓他意外的是,這八百客家子弟之中,竟然還有0多個識字的,這識字率可真不低,平均下來二十多個人中就有一個識字的,比清朝平均識字率還高一些,但是要知道,這些人可都只是經濟條件最差的苦力啊,絕對算不上什麼富家子弟。

一問才知道,客家的宗族勢力很大,也許不是每一個宗族都很富裕,甚至有的宗族,整族都是某個地主的佃戶,可是不少宗族都有堅持教育的傳統,他們只要祖上某一代闊過,就乎留下相當多的財產作為不能分配的公產,這些公產也許是田畝,也許是房舍,統稱為祭祀產業,在官府進行報備,告訴官府是作為他們家族祭祀宗族的產業,在以孝道治國的時代,這些祭祀產業即便是抄家的時候,官府都會網開一面。紅樓夢中就有一段,富豪如賈家,也花費力氣置辦祭祀產業,以防萬一。伍秉鑑給伍家分家的時候,就將他爹伍國瑩一生的積蓄,一分一毫毫無保留全都添到祭祀產業中去了,分的只是伍秉鑑時代,伍家新近增添的資產。

這些祭祀產業,往往以祠堂為中心,附帶田地,兼有學堂,所以只要某個宗族某一個時代闊過,就很有可能置辦一個長久供養宗族子弟讀書學習的祠堂和家塾,因此有很多非常窮的人家,竟然也能在宗族家塾中讀書。只是光學會讀書,想考中科舉,那也是十分困難的,不請名師大儒,光憑自學,幾代人中也出不來一個秀才,所以朱敬倫手下招募的這幾十個讀書人,讀書水平僅限於識字,按他們的話說,開蒙後就只能出來餬口,沒有在上學了。

但這也已經是意外的驚喜了,在沒有誰比朱敬倫更能體會到,在清朝招募到一個讀書人的難度了。儘管這些人的水平都不高,僅僅是開蒙,別說秀才了,連個童生都沒有一個,可真的有童生身份的人,誰會做苦力?

因此朱敬倫甚至直接將這些人挑選了出來,當作軍官的種子培養,不但挑出了幾個已經能說幾句簡單粵語的印度軍官訓練他們各種軍事技能,還專門請了新安城中一個賬房先生,教他們算術和記賬。

安排完這些事情之後,朱敬倫立刻趕往沙井墟,陳家這次損失太慘重了,儘管陳家人認定這是他們的事情,可是朱敬倫卻不能裝作無辜,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帶兵駐紮在沙井墟,洋人未必會找到哪裡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朱敬倫駐兵沙井墟,就是為了吸引洋人,就是為了調虎離山。沙井的犧牲,本就死朱敬倫計劃中的一部分,可朱敬倫真的沒想到沙井陳家付出的代價有這麼大。

一千個陳家子弟,經過新安城和沙井墟兩戰之後,先後損失加起來超過了500人,而且絕大多數都是族中青壯,可以說他們失去了整整一代的年輕人,這對一個封建宗族來說,已經到了滅族的邊緣。

朱敬倫趕到陳家的時候,陳芝廷正在組織人安葬亡者,並且在家族祠堂祭祀祖先。

“……勿使各房香火斷絕……此後,各房族人,無論遠近親疏,貧窮富貴,皆可入陳家家塾……必使陳家血脈永存,榮辱與共,富貴同心!”

朱敬倫沒有打擾,而是靜靜的聽完了陳芝廷帶領陳姓族人向祖宗立誓,隨同他一起的,都是男丁,上到白髮蒼蒼的老者,下到襁褓之中的嬰孩,最後一起磕頭,祭酒,擺上三牲。

大概內容朱敬倫聽明白了,陳家這次確實打擊太大了,五百青壯戰死,而傷者更多,很多已經失去了勞動能力,以及生育能力,可以說真正可以給他們延續香火的壯年,怕是連三百都沒有,這對於一個從南宋就遷居此處繁衍生息了千年的大族來說,如果不採取特殊的措施,雖然整個宗族不會覆滅,但是很多分出去的支系恐怕會就此絕嗣。

而陳家的措施是,但凡沒有了子嗣的支系,由宗族做主,在宗族牌位前立下誓言,從其他支系過繼一個男丁過去,有能力者過繼幼小,撫養長大;沒有能力者,過繼一個壯勞力,養老送終,延續香火。

還有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允許所有陳姓族人,今後都可以進沙井家塾讀書。這可相當難得,要知道沙井陳氏家塾,可是遠近聞名的學堂。延續千載未曾斷絕不說,關鍵是這裡的教師,都是遠近聞名的大儒。即便是放在整個廣府,也是相當有水平的。

這麼一個千年宗族,積累的底蘊是極其深厚的,他們最為人所知的就是祖上曾娶了宋朝的公主,乃至祠堂都稱呼為駙馬房,可是宋朝的公主可不是那麼好娶的,能娶公主本身,就證明之前他們家族已經相當成功。

他們的祖先陳夢龍是駙馬,可陳夢龍的爺爺陳俊卿就已經是朝廷重臣,官至宰輔,就連南宋一代名相虞允文都是陳俊卿推薦的。陳俊卿的兒子陳應元沒有他爹那麼出色,但也官居應天府尹這樣的封疆大吏。有父祖兩代人的積累,陳夢龍才有了迎娶公主的本錢。

陳夢龍死後,南宋滅亡,他兒子揹著他的骸骨遷居嶺南,千年開拓,陳家雖然沒有出現過宰相一級的高官顯貴,但也時常有人中舉做官。沙井附近的恩德鄉衙邊村的陳雋蕙,順治十八年(1661)賜進士出身,授河南衛輝府汲縣知縣。在有就是陳桂籍了,進士出身,歷任戶部主事。

所以雖然不是高官顯宦,但在一般的縉紳家族面前,稱得上官宦人家;在一般的官宦人家面前,又更有底蘊,可稱千年世家。

陳氏家塾出去的人才,雖然沒有狀元,進士也不算多,可是秀才、舉人那是一抓一大把,嶺南跟江南相比,在人文上本就差了許多,所以沙井這裡的陳氏家塾,可稱當地讀書人夢寐以求想進入的學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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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向全部陳氏族人開放,無論貧富貴賤,這倒是給了那些已經落於貧困的族人一個很大的希望。只要一個子弟中舉,整個家庭甚至家族都能翻身。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不少陳氏家族崛起。

心中默默計算著陳芝廷這次重立家規的意義,朱敬倫突然發現,這種宗族制度,或許在面對變化莫測的新時代顯得不夠靈活,但是在危機面前,卻有一種特別的韌性,或許就是這種韌性,讓他們一次又一次擺脫滅族的危險存續下來。

以前朱敬倫的印象中,這種儒家宗法制度下的封建宗族,是沒有任何優點的封建糟粕,但是這次陳氏應對危機的辦法,讓他不得不承認這種在中國持續了數千年的宗族制度,還是有它的可取之處的。

或許自己該重新審視審視傳統制度和文化。

正琢磨著,陳芝廷已經祭祀完了祖宗,被子弟請來跟朱敬倫會面。

朱敬倫十分關切:“陳兄,有什麼需要在下做的嗎?”

他是真的想幫陳家做點事情,好彌補一下因為自己給陳家造成的傷害。

不料陳芝廷很倔強:“家兄在的時候有言在先,‘不告於紳,不稟於官,自捐自戰’。”

朱敬倫拱拱手,陳家打算自己生抗了,當然他並不打算僅僅表示一下佩服。

“你不用跟我爭了。別的做不了,我儘量上書廣州府,求朝廷豁免了你家來年的糧賦。你們家該緩口氣了!”

陳芝廷嘆了口氣,抱拳行禮,承下這個人情,爭強好勝從來不是這種大家族的作風,他們更多的是中庸之道。

朱敬倫還道:“我知道,你們家可能不太願意接受官府救濟,但是如果你們有需要的話,我個人十分願意幫助你們。大概很快我就會是一個有錢人了!”

朱敬倫很不可的說道,他真的覺得自己快要發財了,只要方山那邊嚴格按照自己的方案行事,他就有機會大撈一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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