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安靜下來。
王小竹鑽進被子,伸出個腦袋看著王天孝,“二哥,你家煙囪真被三嫂填了?”
“睡你的覺。”張美鳳扯過被子蓋住小女兒腦袋,又看了眼王天孝,“老二,老大不在家,這家裡就你為長,要有當大的胸懷。家和萬事興的道理我從小就給你們說,你要一直記在心裡。”
王天孝看著母親蒼白的頭髮,心裡暗暗為她難過,想著事情沒發生前,給她說太多也無濟於事,便說:“娘,該我負責的事我不會推脫,但別人問不要想著在我頭上拉屎。”
“你這倔脾氣,也不知跟的誰。”張美鳳嘆息聲,“這樣吧,你將媳婦先帶到娘這裡吧,女人這個時候不能動胎氣,要不就要受一輩子的罪。”
“嗯。”
“那你去吧。”張美鳳疲憊的說。
王天孝回到自己窯洞,李雅麗摟著女兒眼巴巴地看著門口,看他進來,緊張地問:“煙囪真被堵了?”
“堵了。”
李雅麗面露難色,無奈地說,“我平日裡也沒得罪她們,不知為啥一直盯著我們禍害。”
“這與你沒關係,她們就是想讓我們早點搬走。”
王天孝安慰妻子。
妻子心地善良,即使這樣依然心中沒有怨氣,只想著自己是否做錯什麼。
她一輩子都這樣,好是很好,卻也一直吃虧吃了一輩子。
話說回來,也幸虧她是這個性子才能跟著自己過一輩子,換作其他女人,說不定早跑了。
“你是說分家?”李雅麗變了臉色。
“對,聽她們的意思就是這樣。說是花兒年齡大了,和老三一直住著也不方便。”
李雅麗點點頭,“這倒也是。”
王天孝愣愣,苦笑下。
自家這個老婆,還真的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啊,都這個時節了,還能想到別人。
他沒有指責妻子太傻。
兩世為人讓他懂得很多道理,善良是沒有錯的,錯的是辜負了善良的人。
她是個善良的女人,自己能做得就是一直守護好她,不讓她的善良被心懷叵測者利用。
“煙囪需要時間來捅,你先去娘那裡待一天吧。”
李雅麗搖搖頭,“我不冷,你在家我還冷什麼。”
王天孝又愣愣,看到妻子紅彤彤的臉龐微微帶著幾分羞澀的紅雲,他輕輕摸摸妻子的頭髮。
“還是過去吧,太冷對孩子不好。”
說到孩子,李雅麗眼裡都是柔情,她撫摸著大大的肚皮,溫和地說,“我最近一直很想吃酸的,這一定是個大胖小子。”
“有可能,酸兒辣女嘛。”王天孝當然知道這裡面是個兒子。
“不過我潤蘭嫂子說,如果是兒子娃,肚子就是尖的,女子娃是圓的,我怎麼覺得我肚子很圓呢?”
“有嗎,我覺得是尖的。”王天孝笑著說。
“那就尖的吧,”李雅麗幸福地說,“我是要給你生個兒子娃,人家都有了,就你沒有兒子娃,娘看我都有點不順眼。”
“沒有的事,兒子女兒我都喜歡,”王天孝揉揉補了回籠覺的女兒腦袋,“只要是我們的孩子,我都喜歡。”
這個年代重男輕女,老太太自然更喜歡孫子,老大老三老四家裡都已經有了兒子,就王天孝這個老二家還沒有。
老太太嘴上不說,行動卻表示無數次了。
李雅麗聽自己男人這麼說,心裡暖暖地,覺得天也沒那麼冷了。
王天孝想著家裡沒了吃的東西,便讓李雅麗先歇著,他去鎮上買點糧食回來。
本來要今天打算提前回單位,但眼下這個樣子,他不可能離開。
回不回單位還要另說呢。
因為天太早,很多地方都沒開門,王天孝又等了許久,待供銷社糧油門市開門後買了一些玉米麵和一瓶油,看到街道有人拉著醋桶賣醋,順便買了一瓶。
西北人多半喜歡吃醋,吃麵,涼拌菜都需要醋。這個年代的醋都是純純糧食釀造,聞起來就很香,吃起來更香。不像後世的醋都是勾兌而成,吃起來只有酸苦味。
他口袋裡只有十幾元錢,買不起白麵,暫時只能用玉米麵湊合。玉米麵不是玉米榛子,而是直接磨成的麵粉,吃起來很酸,偶爾吃還行,吃多了就一直反胃。
但也是沒辦法的事,玉米產量比小麥高,山村的地也不平整,有些地方積不住水,小麥收成太差,玉米和高粱,糜子相對產量高一些,也容易存活,成為人們的主食。
天亮後雪小了一些,但積雪依然很厚,王天孝很久沒有用腳踏車帶貨物,一路上扭扭斜斜摔倒兩次,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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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拐進走向自家地炕院的小道,就遠遠聽到尖銳的罵聲。
很熟悉,正是餘小鳳。
這個吊死鬼莫非又在欺負妻子?
餘小鳳的兩個眼角稍稍下垂,有點像聊齋裡的吊死鬼,加上她平日裡刻薄潑辣,村裡人背地裡都叫她吊死鬼。
他加緊速度,快速向家奔去。
遠遠地,看到崖邊(就是地坑院上面的平地,靠近地坑院處,宛如一個懸崖。崖(ai))孤獨地站著一個背影,手裡推著個獨輪小土車。
原來是岳父李萬福。
李萬福是個非常老實的老頭,他不知自己祖籍哪裡,很小的時候一路乞討來到慶城,做了很久的長工,有幸認識本地一個姑娘,定居在慶城。
他口齒有點問題,性格又木訥,所以很少說話。王天孝前世和他也不是特別熟稔,溝通交流都非常少。
但他知道這個老人特別疼女兒。
尤其是命苦的大女兒李雅麗,臨死前都還抓住李雅麗的手遲遲不願意閤眼。
或許是知道這個女兒的性子太善,怕她一輩子要吃虧,要受苦。
“我說二嫂,你快出來看看崖邊上是誰,我怎麼看像個要飯的呢?”
王天孝剛到崖邊,就聽到地坑院裡餘小鳳尖刻的嗓子在吆喝。
岳父李萬福怔怔地站在崖邊,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姨夫,你怎麼來了。”
李萬福看到女婿,總算舒口氣,憨厚地笑笑:“我估摸著麗麗沒有吃的和燒的了,給她送點。你啥時候回來的,天孝?”
“昨個半夜,你稍等等,我把車子停下去上來幫你推車。”
李萬福伸頭看看地坑院下面,有點怯場,“那我在這裡等你。”
李萬福根本不敢下王家的地炕院。
王家是方圓幾十裡出名的土匪,整個家族又大,幾乎整個王家村多半的人都在家譜上。
王天孝的爺爺弟兄六個,到王天孝這代就變成三四十戶,還不算爺爺的堂兄弟,擴充下來足足一兩百戶。
上輩子,岳父被母親張美鳳羞辱是要飯的,他就一直沒有進過王家的門,即使每次來看女兒,也是在門外面說說話,偷偷塞點辛苦攢下的錢就回去了。
王天孝將腳踏車推下地炕院,餘小鳳立刻鑽入她們家的窯洞,沒敢再出來。
他看到妻子李雅麗坐在炕沿上默默垂淚,頓時心裡一股怒火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