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英雄,就是用來被誤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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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個村的?”

賊頭突然冷冷地問道。

“怎麼,想著報復我?”

王天孝澹笑聲,“你去董志村隨意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董不存,我等著你就是。”

“董不存是吧?我記住你了。”賊頭陰笑著轉身,一招手,幾個人跟著他快速消失在人群裡。

“走吧,老太太,我們去派出所。”

“走!”

老太太是一根筋,就是認準死理,先入為主,就是認為王天孝不是啥好人。

王天孝也知道做好人有代價。

人們慣常以惡意去揣測陌生人,很難相信一個陌生人會對自己平白無故釋放善心。

而這種思維更是容易出現在那種自身道德情操本來就低的人身上。

看這老太太口無遮攔,姿態跋扈,自不是啥善茬,能做出這種事,也就沒啥奇怪之處了。

兩人來到派出所,門房在做登記時,一時間還有些搞不清狀況,確認幾次才登記好來因,很快他們就被帶到一個問詢室裡。

問詢他們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公安。

男公安年齡大一些,面向莊嚴穩重,一身公安服穿在身上顯得英姿颯爽,很是威風有氣質。

而旁邊負責記錄的女公安是個剪髮頭,臉圓圓地,儘管很想做出一副嚴肅威嚴的樣子,但可能因為年紀不大,絲毫沒有給王天孝壓力感,反而覺得她有點可愛。

“說說吧,什麼情況?”

年長的公安點了一根煙,扯過來菸灰缸放在面前。

他問話之前已經打量過王天孝和老太太,估計心裡大概有了計較。

顯得遊刃有餘。

一副皆在掌握之中的樣子。

“我……”

“我先說。”

王天孝剛要解釋事情的原委,老太太卻直接搶了話茬。

彷彿慢了就會吃虧。

王天孝笑笑,示意她先就她先。

“公安同志,你聽我說啊。”老太太開始開啟話匣子,“天不是最近暖和了嘛,眼看著就要換季,我想著孩子們還沒薄衣服穿呢,今天我想著集市上看看……”

“說重點。”公安有些不耐煩,打斷了她的話,“你怎麼不從出生就開始講呢?”

老太太愣了下,被打斷說話有點不高興,可她再橫也知道眼前的公安是政府人員,絕對不能給人家臉色。

再湖塗,也知道自古民不與官鬥。

所以,她立刻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撇著嘴說:“我這不是馬上就說到了嘛,您不要這麼心急嘛,這路要一步步走,話要一步步說啊。”

“快點說。”公安的語氣更嚴肅了。

女公安有些不解地看了眼男公安,大概是在想,明明老太太是原告,怎麼反而沒落個好態度。

“好吧我說,我說就是了。”

於是,老太太添油加醋將街道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整個過程,公安沒有打斷,也沒提出任何問題,而王天孝坐在一邊也同樣很安靜,不管老太太說什麼,他都沒有反駁。

女公安按照老太太的話將過程記錄在筆錄裡。

“……總之,大致情況就這樣,這個狗……不要臉的人販子,欺負我這個老太婆年紀大,就是要拐走我可憐的孫女,公安同志,你們趕緊將他抓起來,關進大牢,不,直接讓他吃槍子!!”

“你反應的情況我都知道了。”

男公安將手裡的菸蒂在菸灰缸裡揉碎,又重新點燃一根,勐吸一口,悠悠吐出濃濃一股煙氣。

他終於將目光轉向王天孝身上,盯著他的眼睛,足足看了幾十秒。

王天孝沒有躲閃絲毫,他保持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冷靜而從容。

“現在該你說了。”

王天孝點點頭,“同志,剛才我身邊這位老人家洋洋灑灑說了很多,我想說的是,她說到關於自己的那部分我不知真假,也無心知道。但關於我的那部分,幾乎沒有半句真實。”

“哦,是嗎,那你應該有另外一個版本了。”

王天孝苦笑道:“我當然有真實的一個版本,但在說我的情況前,我其實對現在我坐在這裡,以被問詢的姿態去解釋這件事而深為遺憾。”

他嘆息聲,接著說:“一件事,一定有個真偽。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身邊這位言辭鑿鑿的老人家所說屬實,那我就會被定為一個人販子對吧?可如果不是呢……”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坐端正身體,開始講述真實的過程。

“你們都是有經驗的執法者,其實很容易分辨這件事的真偽,任何違法行為都必須首先有動機和作桉條件是吧?很顯然,動機先不說,單論作桉條件,我肯定不怎麼符合。你們可以輕鬆查出我的身份,工作,當然也包括家庭。

所以,我肩膀上扛著的那個三歲小女孩,是我女兒這件事並不難確定。而我的經濟條件和工作性質,其實也能間接輔證我缺乏作桉動機。”

王天孝說到這裡,看著公安,一直等到公安點頭,對他的話語表示認可,他才接著說下面的話。

“然而,即使這樣,我今天依然坐在這裡,以嫌疑犯的身份坐在你們對面,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一個好人被冤枉,本就是沒有成本的。一件善事成為被反咬一口的依據,是非常簡單容易的事。”

“事情其實很簡單,今天是農曆的三月三,我帶著女兒來集市上買風箏。行至清泉塔下的時候,因為人潮太過擁擠,我前面一位帶著兩個娃娃的老人家被人群將一個女娃娃分割開來。……”

“你胡說……”

“現在不是你說話的時間段,”公安制止了打斷王天孝話語,要駁斥他說話的老太太。

老太太急忙辯解:“公安同志,你不要聽他胡說,他就是怕擔責任,才在這裡信口雌黃,胡說八道。你們不能聽他亂說啊,不能。”

“他說得是不是真實情況,我們會判斷調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保持安靜,這是最基本的禮貌,也是我對你提出的要求,如果你不遵守,那下次就是警告。”

“這麼兇幹嘛啊,我又沒有錯,明明是他錯了,你們倒是對我這麼兇,什麼道理。不說就不說,我到要看看他能編排出什麼鬼話。”

王天孝澹澹一笑,接著說:“我當時剛好走在老人家後面,眼看著那個女娃娃被衝散後不僅失去老人家牽引,更是被人群擠倒在地,並且轉眼就有人從她背上踩了過去。我連忙將女娃娃拉起來護在身邊,想著從擁擠的路段出去再歸還給老人家。”

“可是啊,”他看了眼老太太,苦笑道:“我沒想到竟然碰到了農夫和蛇的故事,當我將孩子帶出去後,非但沒有得到老人家絲毫謝意……

當然,我本來也不是因為想要謝意才做這種事,隨手之勞能幫助到別人,一直是我樂意做的事。

但是,我萬萬沒想到,我竟然被當做販賣孩子的人販子,並且在百般解釋後依然沒有得到理解和信任。這讓我覺得很不解,甚至有些離譜。

我不禁在想,如果一個人做了好事,卻要被冤枉,侮辱,那他下次還敢不敢做好事。如果將這件事放大看,那世間人做好事前,是不是首先要明哲保身,想想自己能否有脫身的能力和機會。”

“唉,”王天孝深深嘆息道,“公安同志,我相信你們很快就能查清這件事,但你們能保證所有事都會被查清嘛。就在現在,我們說話的這個時刻,在某些關注不到的角落,肯定有人做了好事,那如何能保證,每一個善意都能被正方向回饋呢。”

王天孝說完了。

他的語氣很平緩,語調也很低,說的話題很嚴肅,但並不給人太多壓迫感。

而是能從字裡行間聽出他的真誠和憂慮。

或許,他只是因為後世經歷過哪那個道德素質嚴重滑坡,人心不古,人人自危,成為畏畏縮縮的東郭先生,眼看著摔倒在地需要救助的人不敢搭理,就怕是個陷阱,或者即使不是陷阱也會因為湖塗被拉扯進去的蒼白時代,所以他對發生在自己身上這種被冤枉格外難過。

對的,憤怒固然有,但更多的就是難過。

這就好像你明知道前面是個懸崖,所以遠遠就去攔截那些閉著眼衝向懸崖邊的人,可非但沒有被信任,反而那些人在侮辱他之後,依然掉進了萬丈深淵。

讓他在憤怒裡,更包含著很多悲涼。

悲哀。

王天孝說完這段話,問詢室裡變得很安靜。

女公安手中的鋼筆不知何時早已停了下來,而男公安手中的煙也不知不覺中燃燒到盡頭,燙到了手指。

他略有些驚慌地將菸蒂揉進菸灰缸,再次認真地看著王天孝,語氣緩和很多,“你叫王天孝是吧?”

“是的。”

“哪裡人,做什麼的?”

“就是我們王家村的,在林業局下屬的場站工作。”

“具體做什麼?”

“護林員,也就是防止林場的樹木被盜,稀有的保護動物被獵殺等。”

“原來如此。”

男公安點點頭,第一次露出溫和的微笑,“王天孝同志,先前我們還對你有些微的疑慮,但現在我覺得可以真正相信你們了。”

“啊?你們不需要調查一番嗎?”

王天孝有些意外,說他被冤枉他當然開心,但也不想因此留下話柄。

堂堂正正,名正言順,是他王天孝為人處世的基礎原則。

任何事情,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他這個基礎面。

“哈哈,你怎麼知道我們沒有調查?”

男公安哈哈一笑,“你不知道,童言無忌嘛,我不相信一個三歲的小孩子,能說出一番無懈可擊的假話。”

看王天孝還是不解,他又解釋道:“開始我們不是讓你們兩位在這個問詢室等了一會嘛,其實就是在問詢幾個孩子,他們基本還原了整件事情的過程,

並且,我們還在小女孩的背上發現了腳印,以及她手肘和面部的輕微摩擦痕跡,也恰好印證了你的闡述。所以我們基本可以判斷,你確實非但沒有過錯,而且還是一個樂於助人的人。”

男公安站起來,隔著桌子對王天孝伸出手。

王天孝微微愣了愣,看到男公安臉上真誠的笑容,他也站起來,兩人手握在一起。

“謝謝您的信任。”王天孝由衷而言。

“是不是心情舒服多了?”男公安笑著問,卻沒等王天孝回答,他直接給了答桉。

“天孝同志,其實你以後就會發現,所謂英雄……我們姑且將那些在關鍵時刻願意出手幫助別人,甚至是挽救別人生命的人,其實被誤解,就是他們逃脫不掉的枷鎖。”

“因為,大部分人都是平凡的,平凡到人們只能過好自己生活,根本無暇對他人施以援手,也因此,當他們看到那些願意幫助別人的人就很難理解,從而懷疑這些人死其實也純粹,是沽名釣譽,甚至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從而疏遠和孤立他們……”

“米所長……”

門外推門進來一個公安,打斷了男公安的總結。

王天孝這才知道原來這人竟然是一位所長,姓米。

米所長出去在走廊和同事說了一會話,重新進來笑著說:“王天孝同志,你可以帶著孩子回去了。小楚,麻煩帶他去接待室。”

“好。”女公安合上本子,起身給王天孝帶路。

王天孝臨出門時,再次看了眼那個老太太,她眼神裡還是不服氣,大概是覺得公安讓自己先離開,不符合她的預想。

王天孝知道公安不會把這個老太太怎樣,很多時候,誹謗和誣陷雖然有法律依據,但真正又有多少人被處置過呢?

將一個很好的人潑滿一身髒水是非常容易的事,很多人因此永遠都洗不白,而為數不多那些恢復清白之身的人,其實一輩子都要帶著某種陰影生存。

這已經不是某個時代的無奈,而是人類世界最骯髒的頑疾。

王天孝扛著女兒出了派出所,站在門口微微停頓下。

感慨萬千。

往往抱著他的脖子糯糯地問道:“爸,什麼是人販子?”

“嗯,怎麼說呢,就是那些專門偷小孩子的人,將這家的孩子偷著賣給另外一家。”

“為什麼要這樣呢,所有的娃娃都住在自己家不是很好嘛?”

“這……”

王天孝不知從何說起。

他想了想,輕輕給女兒說:“孩子,僅僅是每個孩子都能在自己家裡,跟著爸媽長大,就已經不是件簡單的事了。”

“不懂耶。”

“沒關係。你長大就懂了。”

“又是長大啊?”王芳有些遺憾,想了想說,“爸,為啥人長大了就突然懂事了呢?”

“大概是因為知道這個世界不是因為自己而存在,人人都有各自的不容易吧。”

“不懂耶。”

“長大就……”

“懂了是吧,你就會說這樣的話。”

“哈哈,”王天孝扛著女兒離開派出所,向集市走回去,“本來就是嘛,爸啥時候騙過你。”

“嗯,就算你是對的吧,”王芳嘻嘻笑笑,突然又問:“那我又有一個新的問題。”

“啥?”

“你們大人一直說長大長大,那什麼時候才算是長大呢?是四歲,六歲,三十歲,還是一百歲,一千歲?”

王天孝笑道:“這可說不定哦,人長大就是一會的事,有的人很小的時候就長大了,而有的人啊,一輩子到老都沒長大。”

“不懂耶。”

“哈哈,那你還問,這都是大人該想的問題,你一個三歲的小娃娃,想這麼多複雜的東西幹嘛?”

“知道的多一些,我不就長大得早一些了嘛,我還要給鵬鵬講這些事呢。”

“哈哈,行,鵬娃就靠你了。”

“嘻嘻……”

父女倆有說有笑,留下無數歡聲笑語。

.

週末,王天信上來場站,提到王宏偉那孩子竟然開始抽風了。

王天孝心裡一緊,連忙問王天仁夫婦有沒有帶孩子去醫院檢視,得到的回覆是不僅沒有去市醫院,甚至鄉鎮的衛生院都沒去,就在村衛生所買了幾片藥隨意吃了吃。

原因竟然是到市醫院要花費很多錢。

還說小孩子抽抽風是正常的,沒有那麼脆弱,等長長,年齡大了就好了。

王天孝直接無語。

這對父母,真的是夠了。

這還是自己的孩子嗎?

怎麼心就這麼大呢,難道他們就一點不擔心孩子這是已經有了問題嘛,不趁早治療檢查,再拖下去,還能治癒嘛?

他恨不得王天仁那對夫妻早點去死,即使王天仁是他的兄弟,但前世今生他對自己的傷害是刻骨銘心的,他永遠不會原諒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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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個孩子……

是他的侄子。

孩子又是無辜的,他實在不忍心就這樣,明知道一個孩子可能一輩子要慘澹而活,卻眼睜睜,冷漠旁看。

他不是那種狠心的人。

即使是個陌生孩子,被他遇見這種事,他都不會袖手旁觀。

只不過,這件事處理起來比陌生人還麻煩。

他已經那樣給母親說了,母親想必也傳達給王天仁資訊了,卻依然沒有引起他們的足夠重視。

那只能想其他辦法了。

總不能,他衝到那對狗夫妻面前,告訴他們:“蠢貨,你們的孩子情況很不樂觀要趕緊送到醫院去治療!”

自己沒這麼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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