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夜 1篇 天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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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論我如何傾入自己,我的上帝是陰暗的……

摘自《關於僧侶的生活》

——裡爾克

寶芙沒有感到太痛。

薄薄的刀片飛快劃過皮膚,只在她鎖骨靠上的部分,割出一條輕淺傷痕。

關馬並不是要殺她。

他低下頭,嘴唇不經意擦過她的嘴唇,落在她頸上,舔淨從她傷口沁出的血。

寶芙感覺到,似乎他不是殭屍,因為他嘴裡沒有獠牙,也沒有再需索她更多的血。可是,他分明應該是個死人。她在那座密室中渾渾噩噩甦醒時,腦中映下所發生的事。那一幕她不會忘掉:關馬死於流彈,血染一地。她從他的血中爬起來,身體被他的血浸潤。

溫涼溼黏的血,包裹著她的身體,彷彿一層不透氣的膜。那種不舒服,有些嘔心的感覺,她此刻都能回想起來。

心臟急遽輕顫,她想起林悠美對她說過的,那些奇怪的話。

那時她以為林悠美是在胡言亂語。她對她說什麼“血……血才是關鍵……”

腦袋又隱隱搐痛,有個事實像針芒一樣戳刺著她。

她曾經在獨孤明的畫展中被一隻血屍咬傷,但那時她沒能轉化成殭屍。而她的血,甚至能夠消解屍毒,不僅救過一位被老爸襲擊的伏魔者,還救過lenka,唯有司徒靜虛那次失敗了。

按理,即使她死一百次,也不可能復活。成為目前的形態——擁有殭屍不死的體質,如殭屍一樣嗜血。

卻有某種原因,使她超越自己原本的命運。

那座地室中,她本該中彈死絕。但一個東西改變了她。她抬起頭,盯著關馬那張清矍溫雅,但卻迥然陌生的臉。

“是你搞鬼!你讓悠美開槍……”

“那間密室是祭壇之一。”關馬輕輕嘆了口氣,繼續用那個寶芙很耳熟的聲音訴說,“……我想試探龍汐和她的女兒誰是神體。不過我沒料到,你會替我擋住子彈。我只好讓你提前甦醒。”

寶芙回憶著那座死亡地室中的經歷。

大概從她在日落山尋找那位秘密集會的聯絡人開始,她就已經步入死途,而不自知。一同墮入觳中的,還有龍汐、悠美和飛飛。果然悠美不會存心開槍殺人,關馬在那個時候,一定對悠美施加了精神操控。

這男人最精於此道。她不會忘記,他在暮宮時,披著那張灰色的對獨孤明和莫難他們做過什麼。

她緊緊抓住關馬的襯衫,五指發白。如果此刻她能。她一定會親手殺死這個男人。但卻有種無法釐清的情緒,讓她血管裡的血,都變得焦躁不安。

“你……”

“我用我的血喚醒你。我們這一族,只有用血和靈魂契約過的彼此,才能做到。”

他低聲道。清瘦的臉龐,透露著堅韌的神情。忍耐過長久寂寞的人。才特有的那種堅韌。

寶芙回味著他剛才說的幾句話。她無法確定,血和靈魂的契約,是否就如同,她和獨孤明那樣的契約。這男人告訴她這一點,是在提醒她,他和她之間也有這樣的契約。

抬起手,她撫摸著他瘦削,略微有些硌手的臉頰,凝視著他那雙眸光澄明,不摻雜絲毫邪惡的眼睛。

“要怎麼做。我才可以命令你?”

“我嘗過你的血,現在的你還沒有完全甦醒。”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又恢復,“……要不是伏魔族那姓狼的小子搗亂,你本來可以更快甦醒。”

他不露痕跡鬆開她,身體和她保持距離。

“你要我甦醒?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寶芙緊緊攥住他的胳膊。“我給你什麼?你才會終止在日落山的一切罪惡。”

這男人和那些死在地底的末日之裔很相似。

雖然他暗示,他和她有血與靈魂的契約。但她知道,他對她不可能有男女之情。如果有,作為同族來說,也只是一種繁衍的本能。可自從他第一次在暮宮出現時,他就表現出對她的關切。那種關切不像是偽裝。

她想她身上一定有什麼東西,對他至關重要。

所以他才會讓阿滅將她從永夜島的溶洞帶到這裡。儘管她還不清楚,他用什麼手段控制著阿滅,但她可以篤定,阿滅被他控制著。

“罪惡?”他微微愕然,隨即便咧嘴笑起來,“我做的都是為了你——為你的甦醒,向天地獻祭。”

他一邊說,一邊掀起窗簾,透過身後的落地窗,向窗外眺望。

寶芙鼓起勇氣看過去,她嘴角不覺抿住,雙拳緊攥,指甲掐進肉裡。

對面樺樹上掛著一具屍體。那是個年輕漂亮的男人,身材修長,四肢比例勻稱。染成赭色的短髮被風輕輕吹拂著,一會兒揚起,一會兒覆蓋在額前。他雙臂被釘在樹幹上,胸腔和腹部都空蕩蕩的,依靠幾節被血染成黑色的脊椎骨連線著。從他身上的裝束,和揹負的異型武器,可以看出他是位伏魔者。

而死者身後不遠處,熊熊火焰正在吞噬一座帶希臘式涼亭的精美建築。

沒有人來滅火,今天風勢也很迅猛。照此,用不多久,整座日落山都會淪為火海。

“這是關馬苦心建造的日落山……”這時他微笑著開口,“……我從很久以前,就期盼這座完美的祭壇落成。關馬做得非常漂亮,他是個忠於職守的人。”

寶芙怔了怔,但隨即明白,這個男人可以在身體裡控馭殭屍王獨孤無缺的靈魂,那麼再多控馭一條靈魂,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

她所熟悉的那位日落山校董助理關馬先生,根本就是一個虛擬人物。

是眼前這個男人製造的精神傀儡。

這男人透過關馬,控制了日落山這麼久,現在卻要將這裡毀於一炬。

寶芙不知道莫難是否已經到了樞密府,黎雪瞳又會不會來日落山增援。她凝視著永夜島的方向,腦中總是冒出獨孤明滿身是血的模樣。逼自己忘掉這些,她冷靜片刻,盯著這男人,大聲道。

“第四位校董在哪裡?日落山有四位校董。我不信,所有的校董都會同意你的做法!”

男人先是略感驚訝,但他清遽澄明的眼中,隨即便露出讚許。

“你終於想要見她了?”

他高瘦的身影,倏忽便站立在她面前。在寶芙錯愕之際,他伸手捧住她的臉。他的嘴唇在她額頭中央印下一吻。

寶芙感到被他吻過的地方,有種火辣的痛,就像被馬蜂蟄了一下。

但緊接著,那股痛就佔據她整個大腦,然後朝全身蔓延。

她倒在地上,蜷縮起來,耳中聽到自己的嚎叫。身體裡每個細胞都像是在被撕裂和殺死。五臟六腑緊緊地抽攪著,她想吐,又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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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她看到一直默默站在角落裡的夜輝撲過來,和那個男人一起摁住她的手腳,以免她想撞到桌子或是牆壁這類堅硬的物體上,靠自殘來緩解疼痛。

一雙被白霧翳遮的眼睛,也出現在她眼簾中。

是阿滅,他不知何時站在門口,如同無聲無息降臨的冰霜,使這房間霎時寒意凜人。

她直直望著阿滅那雙白皚皚,好像穴凝結的眼睛,感到自己裂痛的心臟倏然靜止下來。

大概過了幾秒鐘,或是更久一些,她才再次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疼痛像落潮般退去,剩下的,是股充斥血液的莫名渴望。

寶芙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的雙臂以一種親密柔軟的姿勢,勾著那個男人的脖頸。

進入這房間後,她是有過用自己的身體做籌碼,來和這男人交易的念頭。但這不是她此刻的想法。阿滅那雙冰稜似的白色眼睛提醒了她,她不應該與惡魔做任何交易。

這男人就是惡魔。他想要毀掉日落山,還有獨孤明和阿滅。

但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控制不了自己的胳膊和雙手。她的手正放肆撫摸著這個男人的頭髮、臉龐、鼻子,從他的下巴到他的胸膛和小腹,再延伸向下。

這屋子裡還有兩個男人,她竟然在他們的注視中,對一個她根本不熟悉的男人做這種不知羞恥的事。彷彿她和他是被熾熱愛火焚身,衝昏頭腦的戀人。

指尖感覺到這男人的肌膚開始滾燙,她聽到他變得濁重的呼吸。

從他開始幽黯發深的眼神裡,她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但他臉上繃緊的肌肉線條,說明他還在壓抑著,剋制著,等待著。

她的腦袋懵了懵,耳中傳來自己有些嘶啞輕飄的聲音。

“抱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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