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夜②篇撕裂的白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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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裝作沒看見嗎?

寶芙發覺自己端著盤子的手,在輕輕顫抖。

那個名叫小妖的女孩,是阿滅的相識——他們之間,應該關係匪淺。這一點,寶芙本能的察覺到。因為她剛剛瞥到:阿滅的手,擱在小妖腰間的姿勢。以及,小妖勾著阿滅肩膀的姿勢。

如果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沒有建立過某種極為親密和熟稔的關係——那種,**上互相敞開,彼此接納的關係。

他們不可能在無意識中,做出這樣的姿態。

“哎唷——小心!”

“對不起——對不起!”

衙食材,準備走回座位的寶芙,一時無察,竟和迎面走來的女服務生,撞了個滿懷。

幫那位滿腹怨言都寫在臉上的女服務生,收拾好滿地狼藉,寶芙回到桌邊,機械的端起一杯梅汁,咭了一口。

她望了望門口。

已經過去,整整十分鐘。

阿滅,應該快回來了吧——他出去,一定只是和她聊聊。

寶芙把視線收回,落到滿桌的菜餚上。如果他不回來,她一個人的肚子,可應付不了這麼多的食物。她知道,阿滅和小妖都是殭屍,但是就算他和她,再有殭屍的默契。他起碼也應該記得,身為一個男人應有的美德。

回來結賬。

他不會——他肯定不會,把身無分文的她,一個人撂在這裡。

隔壁喝醉的那桌客人離開了。

喧囂的大廳,安靜了很多。兩個穿綠色制服的女服務生忙著清理杯盤碗盞,另一個高高瘦瘦,面孔憂鬱,頗富有文藝氣息的男服務生,徑直朝寶芙這張桌子走過來。

他的眼神裡,透著一絲古怪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此刻過於敏感,寶芙直覺,那是同情。

“小姐……”男服務生的聲音,刻意的壓低,帶著絲溫柔,“……剛才和你一起的那位先生,請你不必等他了。”

抬頭望著那位男服務生消瘦,銅色的面龐。

寶芙在想,他真是站錯了地方——他很適合到對面那家環境優雅,有鋼琴伴奏的飯店去工作,而不是這家大路的燒烤店。

她勉強的牽了牽唇角,立刻就從那位男服務生的眼睛裡,看到自己這個笑容,是有多麼虛弱無力。

“他人呢?”

“那位先生已經走了。”男服務生彬彬有禮,把一個黑色的高檔皮質錢夾遞過來,“先生把帳都清了,他要我把這個轉交你……”

寶芙盯著那個靜靜躺在桌面上的皮質錢夾。

純小牛皮的面子上,有一朵,純絲手工繡制的,黑色鳶尾花。

緊閉的扣帶上,則點綴著一顆十字型黑金飾扣。暗啞無光,手磨質感十足,流淌著一股難以言述的,沉甸甸的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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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位男服務生愛煞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多麼漂亮的皮夾。

一定價值不菲——還有裡面的現金。

她很想問問,她到底犯了什麼錯?

為什麼老天一定要讓她,承受這種結局?

雖然沒有孤零零一人面對華麗的桌布,但卻孤零零一人,面對沒有桌布的烤漆桌面。原來,在熱鬧的燒烤店裡被甩,和在靜謐的豪華酒店裡被甩,沒有絲毫差別。

被甩就是被甩。

寶芙突然站起來,推開椅子,從幾個迎面走來的客人中間穿過去,衝出門。

“小姐——你忘了東西!”

文藝範的男服務生,舉起手中的黑色錢夾,朝寶芙頭也不回的背影追過去。他真的很詫異,她竟然連那只錢夾,都沒有開啟看一眼。

但是那個白色的嬌柔身影,轉眼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頭。

寶芙知道自己瘋了。

阿滅和小妖都是殭屍,和他們的行動速度相比,她就是一隻揹著殼的蝸牛。但她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在人群中尋找。

即使會遭到白眼和詬罵,也不放過任何一個,看起來和阿滅或是小妖相似的背影。

明知道,她不可能找到兩隻隱匿起來的殭屍。

但她還是不能停止。

胸口因為激烈奔跑,痛得快要爆炸。兩條腿,也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幾乎已經抬不起來。寶芙伸手扶住路邊的牆壁,將自己的身子,慢慢依靠過去。然後她彎下腰,脫掉一隻靴子,揉了揉?痛腫脹的腳。

這時,一隻白色的皮球,滴溜溜滾到她的眼前。

寶芙抬起頭,看到十幾碼開外,站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

男孩身邊並沒有大人陪伴。他看上去有些羸弱,臉色蒼白。穿著黑色的絨線外套和黑色短褲,白色運動鞋。

而讓寶芙驚嘖的是,他有一雙很黑,很幽遽的眼睛。

那雙眼睛中的深透,簡直像一個飽經世事的老人,而並非一個天真如白紙的孩童。

“小弟弟,你要這個球嗎?”

寶芙暗暗猜測,這個神情鬱鬱寡歡的小男孩,大概性格很孤僻,或是很害羞。所以他只是遠遠站在那裡,看著她,卻並不走上來撿球。於是她穿好鞋,撿起那顆白色皮球,一瘸一拐走到那男孩面前,把球遞給他。

男孩接過球。

寶芙感到他的手指,在無意間觸到自己的指尖。

似乎有一股電流,霎時從他細瘦的指頭,傳到她手指上,微微有些麻。

大概是人體靜電作用吧——寶芙沒空去多想。她現在發愁的,是接下來該怎麼辦——該怎麼才能找到阿滅。

她感到,她已經裂成兩半。

一半的她,在強烈的呼喊,要她立刻停止這愚蠢的行動。

她就該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到日落山去完成學業。把阿滅——獨孤滅這個名字,從她的人生裡,徹底抹掉。

但是另一半,卻無法剋制。

想要找到阿滅……想要,再見到他。

就在這時,她的手微微一涼。寶芙低下頭,詫異的看到,那個一直不說話的小男孩,居然拉住了她的手。

然後,他拽著她,轉身走向馬路。

“……怎麼,你要我送你回家嗎?”

寶芙沒想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走起路來竟然比成年男子還快。跟著他疾步穿過幾條曲裡拐彎的弄堂,她猜他一定是要她陪他回家。他自始至終一聲也不吭,也許是個聾啞兒。在沒辦法找到阿滅之前,送這個男孩回家,也好。

至少有點兒事做,不會讓她,被潮水般灌進腦子,亂七八糟的各種想法,弄到崩潰。

男孩突然在一條窄巷停下。

那是個死衚衕,通向一扇微敞的朱漆大門。

“這就是你家嗎,很漂亮!”

寶芙望了望那扇掛著鏈子鎖的紅色鐵門,門口還倒放著一輛,女式的飛鴿牌腳踏車,車輪子兀自颼颼轉著。這家主人也真夠粗心的,不但腳踏車倒了不扶,連鎖頭也忘記拿進屋。怪不得,會讓聾啞男孩一個人,跑到街上玩。

不過這時,她發現,身邊的男孩不見了。

這孩子也忒淘氣。

到了自己家門口,卻又跑掉。

寶芙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轉而又有些同情起這男孩的家人。

畢竟,養育一個有些殘障的孩子,比養育普通的孩子,要困難得多。

她想了想,走上前去敲門。

不管怎麼說,通知一下那男孩的家人也好。說不定,小男孩是偷跑出來的,他的家人可能正在為他擔心。

沒有人來開門。

但是門內,卻傳來一陣古怪,低悶的聲音。

顯然是有人在家。於是寶芙索性推開門自己走進去,這是一個不大的,十平見方的老式四合院。灰白色的水泥地面上,濺灑著猩猩點點,暗紅色,梅花瓣狀的東西。從院子裡瀰漫的一股腥味,寶芙判斷,地上那些紅梅般的汙痕,是血。

然後,她看到了躺在正屋門口的屍體。

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像是遭到猛獸攻擊——脖頸幾乎被咬斷,胸口像是被利爪剖開,撕得稀爛。被血浸成黑色的衣服,和翻裂的肌肉,漚在一起,難以區分。

她已經渙散的瞳孔,呆滯對著寶芙,和死魚的眼睛,一模一樣。

寶芙不知道是什麼鬼使神差,驅使著她已經發軟的腿腳,又朝前走了幾步。

跪倒在那女人身旁,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輕闔上她的眼

這時,她才注意到:屋裡那種低悶、粗重、**和**劇烈撞擊的聲響,以及野獸般的喘息。

後頸突然僵硬的,根本無法動一下。

寶芙的目光,著了魔似的,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引,直勾勾望進那間屋子。

屋子裡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張雙人床。

在那張被血汙弄髒的大床上,仰躺著一個赤身男子。他和倒在門口的女人,年紀相仿,都是三十幾歲。他的脖子上,有四個深深的齒洞,那正是讓他致死的原因。

床對面的白色牆壁上,也有片片猩紅血滴。

應該是男人殞命的同時,飛濺上去的。

宛如盛開的梅花樹叢。

兩條身影,正在那血色的花叢中,殊死糾纏。

一個衣衫半卸的高大男人,和一個身穿白裙的少女。

少女背貼著牆,兩條光·裸修長的腿,從裙中伸出。蛇一樣,緊緊勾纏著男人的腰。

因為正享受著愉悅,她媚眼半眯,鬢髮散亂。

寶芙一眼,就從那張沾滿血腥的臉上,認出她是小妖。小妖此刻穿著,阿滅送給寶芙的那條白裙子。寶芙看到,裙子已經染上了血。

乾涸的血,呈現一種,汙濁骯髒的深紅。

醜陋,令人厭惡。

這時,小妖突然抬起,眼圈微微發黑的大眼睛,妖魅的盯著寶芙。隨後她用纖細的胳膊,緊緊摟住男人的脖子。與此同時,她紅得發黑的嘴唇微微張開,隨著男人用力的衝撞,發出低啞滿足,幾乎要死一般的獸性呻吟。

寶芙和她對視片刻,轉過目光。

凝視著那個始終背對著她的男人。

沉默了一會兒,她低聲道。

“滅,為什麼……”

就是為了這個問題,她才不顧一切,瘋狂的找到這裡來。就算,看到眼前這所有的一切,她也想要知道,為什麼。

他沒有停止正在做的事,一陣猛烈的動作後,才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那雙暗紅的眼眸裡,只有死亡般的冷酷。

“你眼睛看到的,就是為什麼。”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過頭。

敕——

寶芙耳中,傳來布匹碎裂的刺響。

那條白裙子,被他撕了。

她轉身離開時,替他們關上門,將小妖那越來越不控制的叫聲,全部擋在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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