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城南舊事、二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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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日光照射在青磚鋪就的街道上,像是潑過水了一般,顯得亮堂發光。

餘列騎在澡堂毛驢上,跌跌撞撞一般的闖入到了城南地界。

此時出遊的行人尚且少,即便是忙活生計的,似乎也因為年關將至的原因,都像是要入冬的熊羆,變得懶洋洋的。

街面上的店鋪們,該開張的倒是還開張了,但是除了那些早點鋪子一類的,不少店鋪中都沒人。街面上連廝混的閒人都沒有。

也就餘列這個時隔多日,終於又回到了城南地界的人,才一大早的就東瞅瞅、西逛逛。

其中讓他心中又詫異又欣慰的是,三年的時間過去了,城南的一應景象,全然都沒有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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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豆腐腦的依舊是夫妻檔兩人,豆腐西施看起來還是白嫩豐腴,豆腐也一顫一顫的,質量上好,惹得早起的人哈著氣兒購買。

說書茶堂中的老翁一大半年紀了,也還是一個人大清早的就坐在門口曬太陽,旁邊還有一條老狗,正懶洋洋的咬著狗肚子上的跳蚤。

人沒有老,狗也沒有太老。

城南口子的這一處地界中,餘列僅僅是感覺自己像是已經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陌生了。

他仔細一想,發現也對。

他離開潛郡攏共也才三年的時間,雖然在這三年之中,他自己發生了大大小小諸多的事情,辛酸苦辣皆有。

他自以為這三年,是決定一生的三年。三年不成道徒,則終生難望真正的道途。

但是對於旁人來說,與他們無關,也就僅僅如此而已。

日子是照樣的過。

或許除了餘列自己之外,會在意這點的,也就那些和他親近的人了。

如此遐想著,餘列騎著毛驢,嗒嗒的就走到一個石板橋附近。

幾株枯瘦的棗木栽種在板橋兩側,虯曲蒼老。

毛驢到這兒就不走了,餘列從驢背上翻下,新衲的鞋底踩在石板橋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從袖子中取出了幾枚符錢,往驢肚子上掛著的褡褳上一扔,然後道謝一句:

“多謝。”

咦呃!

毛驢打了個響鼻,晃了晃肚皮上印著澡堂名號的褡褳,聽見裡面兒的響,然後才昂著腦袋,清脆的踩著小碎步,離開了。

澡堂的驢子雖然沒人牽,客人也不用花錢僱它,但是乘坐之後,客人也是得給些賞錢的。

否則的話,下一回進入澡堂中,澡堂的掌櫃夥計們倒沒啥意見,但驢子卻是可能使壞,故意的湊到你的跟前,馱著你回家,然後半道上使出驢脾氣,給你使壞。

這些傢伙記仇,又是畜生,客人往往也不好發作。

餘列放走了毛驢之後,站在石板橋上,瞅看著石板橋的對面,面上一時間竟然有些猶豫起來。

橋對面正是餘家的所在地界。

在潛水郡中,不僅僅每一坊市都用水道隔開了,每一個稍微有點名號的人家,也都不是以圍牆來區分府邸的,而是用水道。

越是闊氣、越是大戶的人家,其宅院和家族圍外的河道也就越是粗長,有的甚至是如同一條護城河一般,恍若城中之城,河中甚至還會餵養兇惡的靈魚靈蛇。

石板橋前,餘列盯著橋上的“有餘”二字,瞅了幾眼,終歸是邁開步子,往石板橋裡面走去。

他初時是攏著袖子,踩著小步,但走了幾步,頓時感覺不妥,遂將步子邁大,兩手也負在了背後,甩著袖袍,大踏步的往前面走。

他如今可算是衣錦還鄉,而不是落難而來的,得拿出點道人的風采和儀態來,省得被族內的人瞧見了,見他陌生,以為是賊人混入進來,亂棒將他打了出去。

不過等透過了石板橋,進入到餘家的內裡,又多走了十幾來步子,餘列想象中的族人往來景象,一直沒有出現了。

他腳步放緩,心中訝然:

“咦……我記得就在這一方石板橋附近,以前是支起了幾個早點攤子,供早起外出的族人購買早點的。其價格便宜,不用去城中買吃食,質量上也有保證。這幾個活計也能照顧族中的一些老弱……怎的不見了,是換地方了?”

餘家院落的橋樑自然不是只有一座,但是餘列所走的這一座,正是他年幼時來來往往,風裡雨裡跨過了不知道多少回的一座。

特別是他家的二孃,曾經也是在這裡支起個早點攤子,撐起了一大家子。

心中詫異著,餘列繼續的走向內裡,發現了些許的端倪和變化。

石板橋內裡的道路,路面上雖然乾淨,但是轉過一個彎道後,徹底的進入族中地界,外面的人看不見了,路面就變得殘破起來。

其和餘列記憶中平整的景象不同,現在的道路是坑坑窪窪,青磚一塊殘一塊破的,毫不成體統。

等他再沿著記憶中的道路,往內裡的院落走去,發現雖然是年關了,但是路過的幾個院落門戶上,絲毫沒有年關將至的感覺,冷冷清清的。

此時雖然還是早晨,但是這般的安靜,連狗也沒有,著實是有些孤寡。

餘列將這些種種跡象都收入到眼裡,目中露出慨嘆之色:

“果然是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族中越發的不景氣。”

稍微一思索,餘列就知道這是族中的情況不好過,興許還發生了什麼大事情,導致現在僅僅還能維持表面上的體面,但內裡族人們的生活,就變得難以維持了。

不過這些僅僅也就讓餘列心思浮動了幾下。

從前族中的情況尚好時,他的生活本就不甚優握,頗是可憐,再落魄當是也落魄不到哪去,比他當年好。

餘列腳步放快,抓緊的往某一個院落所在趕過去。

不由自主的,他還用上了御風法術,腳底生風,一熘煙似的就跨過了幾十上百丈的地兒。

終於,餘列來到了一戶獨居在竹林中的院落。

院落的外圍是竹製的籬笆,僅此一戶,坐擁偌大在竹林。

只是它雖然背靠著竹林,但是並不是那麼的合宜,位於陰處,少日照,風水不行,還給人一種生硬的插入竹林的感覺。

竹林院落的門戶是關上的,和附近的人家相比,不管是外面的籬笆,還是內裡的院落,都顯得整齊,並無雜亂感覺,門口的兩側還有兩堆掃得堆積起來的枯黃竹葉。

瞧見此番整潔的模樣,餘列心中隱隱松了一口氣。

他走上前去,立刻就想要叫門,但是話到嘴邊,收斂了。

餘列靠在竹門跟前,直接取下了門上繩環,自行推門而入。

吱呀一聲響動。

他走入到院落當中,還沒有等他主動去尋覓著院落裡面的住戶,就有一道讓他熟悉,但是又顯得蒼老的聲音響起來:

“大哥兒回來了?族中的長者們究竟是怎麼說的,可是要回來了錢糧?”

院落堂屋的正門被開啟,一個普通農婦模樣的人,摸索著從房屋中走出來,口中還絮絮叨叨的:

“這都拉扯多少天了,大家夥的給他黃家做工大半年了,就算是不看在姻親的份上,看在做買賣的份上,他黃家也不能拖欠咱們的錢糧啊。若是老族長還在……”

這滴咕絮叨的話聲,讓餘列聽見了,頓時就感覺整個院落都彷彿鮮活起來似的了。

他張開口,脫口就想要叫出“二孃”一詞,但是餘列的眼皮微跳,目光落在了對方摸索走出來的舉動上面。

這時那農婦開了門,瞧見堵在堂屋跟前的餘列,眯著眼縫,覷看著餘列,似乎認出來餘列並不是她口中的“大哥兒”,但是又看不清、不認識。

農婦開口問:“誒!您是哪一位?”

她擦了擦眼翳,連忙說:“婆子我患了眼疾,就快落得個睜眼瞎了,看東西時越發的模湖,見不清楚您的相貌。”

她似乎只是看不清楚東西,但是還能見光,彎著腰,連忙就要邀請餘列往堂屋裡面坐。

緊接著,農婦忽然之間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東西,臉上驚喜的說:

“您是來放錢的是嗎?”

她一拊掌,欣喜著:“早晨時就聽大哥兒說,今日談事很可能就會談妥當,族中的道徒大人們也有人願意出面周旋,午飯前就會有人來叫大家過去的。沒想到這麼快。”

餘列杵在門口,皺著眉頭,將對方的話都聽在了耳朵裡面。

他微眯著眼睛,頓時就把對方話裡沒說的東西也猜出個大半。

所謂的“黃家”,正是潛水郡中和餘家相鄰的一戶人家。

這一戶人家發跡的比餘家晚,當年曾得了餘家的一些幫助,因此兩家幾代人都通婚,族中的不少人都沾親帶故。

等到了餘列所在的這一輩,餘家落魄,黃家尚可。

又因為潛水郡中的凡人不可隨意的離開坊市、有宵禁等等,有時候甚至連離開本族駐地都麻煩,於是餘家中的人往往就會就近的,去黃家中尋覓一些活計。

譬如割麥、採茶等等,凡人就能為之的活計。

而依據農婦口中的意思,似乎就是黃家那邊和餘家這邊發生了拉扯,在應付的錢糧上有了糾纏,現在臨近年關了,多半一連幾日都在拉扯。

餘列沉默著,沉吟片刻,忽然朝著農婦打了個稽首,平靜的說:

“您是餘田氏,餘田二孃是吧?貧道正是來接您去餘家正堂,交接一番的。”

他沒有刻意的壓低聲音或是改變聲色,但是相比於三年前離開餘家時,餘列的聲色早已經是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面前的農婦壓根就沒有聽出來是餘列。

而且對方用模湖的目光,瞧見是個道人模樣的人,且身量修長,儀態非凡,在朝著自己行禮,更是不會想起面前的人會是曾經寄養在她家的族中孤兒。

聽見餘列的回答,農婦臉上的欣喜之色更加濃郁,她急急忙忙的就跨出來,想要隨著餘列趕往餘家正堂,但是又遲疑的出聲:

“道長大人,進來吃點茶水?”

餘列聞言微微一愣,看著跟前客氣又有些討好的農婦,他面上的神色複雜。

沉吟著,餘列晃了晃袖子:“不必了。”

見餘列拒絕,餘田二孃的臉上保持著恭敬之色,她應了一聲,然後摸索著掛上堂屋正門,謙卑的走到餘列跟前,不好意思的說:

“老婆子眼瞎,看不見太遠的東西,還請道長您走在前面,帶帶路了。”

餘列側過身子,拱手說:“二孃,請。”

見餘列如此有禮,農婦對餘列雖然保持著拘謹,但是也不甚害怕了,想著法兒的找著話,閒談說:

“聽道長的聲音,想必是個年輕的道長。不知您現在是在城中的哪一處工坊中修行?能在城中修行,可是好事啊。實不相瞞,老婦家裡其實也出了個道童,只可惜老婦沒本事,供養不起,累得孩兒去往城外了。”

餘列聞言,口中露出“訝然”之色:“不知二孃家的道友,如今是多大年紀,何時出的城?”

“如今是一十八年,過了年關,三哥兒的虛歲就當是十八了。當初一考取了道籍,哥兒就出城去了。”

農婦面色悵然的說:“若是三哥兒尚在老婦跟前,身量估計會和道長一般高長,長的端莊。”

餘列隨口又問:

“貧道聽聞城外的生計頗為不易,若是留在城中做工,雖然錢少,但也勝在安生,還可以幫襯家裡。二孃家的道友,為何非要出城,您也允許了?”

農婦回答:“誰說不是呢。咱們潛水郡好歹也是一方郡城,何苦去鄉下。

在城裡做工,咱們不求能出人頭地,他有了道籍,不管是在外面還是在族中,也是一號人物,比得咱們凡夫俗子,那叫一個好啊。”

農婦絮叨的說著,話裡也帶著些許的埋怨,但是說到最後,聲音又帶上了悲慼感:

“唉!考道童,學道徒,腸穿肚爛不肯休。這甚麼仙道,老婦是不懂的,瞭解的也就這句童謠。至於出城一事,怨也只能怨家裡沒底兒,孩子想要出去闖一闖,還真能攔著不成?”

餘列聽著農婦口中的話,同對方一起走著,越發的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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