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指扁鵲的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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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小陽春。幾場寒雨過後,天忽又暖和起來了。

北京城的冬天雖然來得早,但金秋十月,倒還是暖和得很。

經幾場西風之後,“振威鏢局”天井庭院中那棵唐槭,葉子已經紅了不少,也飄落了不少,那些凋零的紅葉,都由鏢局看門掃場的老泰給掃到垃圾堆去了。

這一天陽光照耀下的唐槭前,站著一個揹負雙手的十二、三歲的瘦弱的少年。

少年望著陽光下透明如玉的紅葉,不知想著什麼。

這個面孔慘白的少年正是身罹大變的獨孤展鵬!

“快報總鏢頭,浮丘先生來了!”應門的老泰大聲嚷道。

正在場上的躺子手何大同聞聲連忙奔到總鏢頭門口:“總鏢頭,浮丘先生來了!”

一陣豪笑聲從裡面傳來:

“浮丘先生,可想壞我了!”

隨笑聲,一簇人從裡面快步迎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紫臉長髯、身材威猛的五十多歲的紫衣老人,右手大手掌裡飛快地轉著三枚雞蛋大的金膽,虎步生風,邊哈哈大笑邊迎出。

跟在後面的是羅若拙和淡黃臉皮、國字臉穿青衣中等身材的鏢頭黃中封,白臉刀眉、文質彬彬秀才打扮的鏢頭米天宗。還有十幾個鏢師與蹚子手。

眾人擁著紫衣老人,如群星捧月而出。

只見門口踏進一個大頭禿頂的紅面老人,隨身跟著兩個青衣童子,一個捧著一隻黑亮的小木箱,一個抱著一隻紫金大葫蘆。

紅面老人搔搔四周僅存的幾根稀疏的銀髮,呵呵笑道:

“小老兒何德何能,竟勞鏢王和諸位大鏢頭降階相迎?慚愧!慚愧!”

紫衣老人紫相伯上前一手拉住紅面老人,大笑道:

“紫某當世最佩服的是兩個人:不敗劍尊羅大俠的劍學武功,金指扁鵲浮丘先生的醫道!今日得蒙先生駕臨,幸何如之?請,先入廳堂品茶!”

紅面老人大搖其頭:

“我說紫鏢王啊,咱品茶飲酒什麼的先別談,還是先把病人領給我看看吧!這是我的脾氣。否則,怕你再好的香茗,也給我牛飲糟蹋掉了!”

早有羅若拙拉著獨孤展鵬來到了面前,羅若拙對獨孤展鵬道:

“鵬兒,快給浮丘老前輩請安!”

獨孤展鵬呆呆地望著紅面老人,望著,望著,忽“啊”的一聲,轉身就要走!

紅面老人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獨孤展鵬左腕脈門,一抓之後,略停一下,放了手道:“讓他去吧,他的病我已知道了,等會待我為他治吧!”

人群中有人嘖嘖道:“高明,真不愧是神醫聖手,就這樣一抓就看出病來了。”

“可不?否則怎稱得上‘金指扁鵲’?”

紅面老人笑笑,對紫相伯道:“好,咱們去學學那些書蟲子的雅事,且去品茗吧!”

於是一行人來到了客廳,早有下人丫環沏好了香茗奉上,在那紅木長案上,放著一碗碗香茗。

每人面前一隻托盤,內建盛有蜜餞、糕點、果品的金邊小碟。

那紅面老人前是一個景泰藍的長方形托盤,內盛一碟松子杏花糕、一碟風梨果脯、一碟金絲蜜棗、一碟安南石榴、一碟剛運到的新鮮的福桔和一碟茯苓桂花蓮心酥。

紅面老人拿起蓋碗看了一下道:

“這是汝窯青瓷。南宋周輝《清波雜誌》說,‘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末為油,唯供御揀退,方許出賣,尤難得。’當朝王世懋先生《窺天外乘》品評,‘宋時窯器,以汝州為第一。’想不到鏢王竟有汝窯青瓷的碗,此碗當世頗難一見了!名瓷茶具,想那茶也一定不凡了!”

說罷開啟碗蓋,輕輕拂了兩下,淺淺啜飲了一口,含在嘴裡並不嚥下,過了一會才徐徐嚥下,開言嘆道:

“好香的香茗!這是福建武夷的貢茶,還是雨前茶,較之北苑的先春、龍焙、劍南的蒙頂石花諸色名茶,更勝一籌!”

紫相伯笑道:

“浮丘先生不愧是此道行家,一下就給品出來了!這是我特請米鏢頭為你老煮烹的,別人也沒有這個口福呢!”

紅面老人向米天宗一拱手:

“想不到米老弟竟是茶道高手!我來不久,難為你煮得出來!”

米天宗一笑道:

“我僅為先生煮了四兩湯的茶,茶湯三沸,用不了多長時間。”

紅面老人連聲稱好:

“老弟煮茶大行家,茶湯三沸,是為至要!茶仙陸羽說,‘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湧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過了三沸,水老不可食也!我想這水也一定是哪裡的泉水了!”

米天宗道:

“這是京師玉泉之水。”

紅面老人連連讚道:

“是了,是了。只有玉泉的泉水才配這名茶。也只有玉泉之水,我還沒喝過。品茗之道,水質優劣很要緊。我在家日,以梅花的積雪,用宣窯青花甕收了,埋在地下,隔年取用,其水尤佳。”

紅面老人又道:

“諸位可知茶之優劣?茶以香為好,其實香還不是最好的,香了還要清,只有清香才算真香,光清還不算好,還要甘,否則便是苦茗。甘、清、香之外,還要活,這活字,須從舌本辨之,微乎微矣,然亦必淪以山中之水,方能悟此訊息!恰好這武夷雨前茶,正具了這甘、清、香、活四字!”

紫相伯微微笑道:“浮丘先生既喜歡,我這兒備了五斤武夷雨前,以供先生平素雅品!”

紅面老人驚跳起來:

“我的天,五斤哪!天下貢茶總共四千餘斤,福建建寧所貢最為上品,略七十斤左右,而其中雨前則上上之品,不過二十斤左右。皇上分賜之外,御用亦不過五斤呀!你哪來這麼多?”

紫相伯笑道:

“這你不懂了,現在官場中,假借貢茶之名,官官相剋扣。洪武爺改革茶法,以茶芽貢茶,不似前朝的茶餅相貢。其中更可方便行事了。一些名茶各進了縣、府、省、部的知縣、知府、督撫、御史大人和宮中權監之私囊了,天下茶區十三省四十三州貢茶,無不如此。我這雨前茶便是蒙一個遊戲風塵的武林前輩送的,他知我愛品茶,在一個大貪官那裡施展空空妙手之技,順手牽羊為我取來了。

我這是‘借花獻佛’,諒先生不會不喝‘盜泉之水’吧?”

紅面老人大笑:“管他盜泉之水也好,廉泉之水也好,我只求我自清心四字!”

“好!這叫唯真名士始風流!”紫相伯擊節讚道。

羅若拙在旁微笑靜聽,至此方插上話來,開言道:“先生看剛才那孩子的病……”

紅面老人道:“那孩子是受了上次那件事的刺激所致。

執念於此事因果,終日冥思苦想,以致日以恍惚,夜則反側輾轉,難以入眠,即入眠亦必繼晝之思為夜之夢。如是再三,則食不知味,寐不安席,氣血鬱積於胸。血氣不良於行,則其四肢百體必怠,怠則懶,一懶則生百邪也。況憂,煎其心,悲,損其肺,而愁苦摧其精神,奪其魂魄;加以怒不能自抑,令肝火上升,意躁氣浮。血氣執行不暢,則生陰積,肝火旺盛,則成陽熱,陰陽失調,百邪橫生,氣衰血積!如此之下,怎不為病魔所乘、二豎作祟呢?”

“經先生這一剖析,就豁然開朗了。”紫相伯笑道,“可嘆上幾次請的京城中空有其名的庸醫,簡直是一派胡言了,有人說是有小蟲寄生其體,吮吸其新血、攝取其精髓所致,有的則歸為水土不服,肝臟欠養;更有的則說是遺洩元陽所致,說恐有狐仙惑之,叫我去請白雲觀的道士來祛祓妖魅,簡直是五花八門!一帖帖藥吃下,人反而越治越弱了!”

紅面老人道:“這是不明病源所致。”

羅若拙道:“不知如何醫法?”

紅面老人道:“待我先開一張方子,你可到藥堂照方去抓。”邊從懷中取出紙筆,拔開銅帽套,將毛筆尖用舌尖口水度之,又掏出一隻小印鐵圓盒來,開啟卻是一盒黑色軟膏:“這是我自制的方便墨,隨身攜帶,用來十分便當。”接著搖筆寫了起來,但見刷刷滿紙如雲煙,卻是一筆出色的靈飛經,青蠅小楷,十分工麗。

一會兒十三行字寫好了,然後指著方子告訴大家,這幾味是安神清心用的,這幾味是清痰止咳、拔毒用的,最後那一味是生梨半斤,去火解熱生津潤齒用的,一一講畢,然後道:“這病,本是心病,那藥,僅是治表的,治本,心病還得心醫!待會讓我一人去見那孩子,我自有醫法!”

喝完茶,紅面老人浮丘先生由羅若拙領著,和紫相伯他們來到獨孤展鵬住的東廂房門口。

大家從門窗中望去,見獨孤展鵬還是一人呆呆地撐著下巴,歪身倚坐在靠牆桌旁的椅子裡在想著什麼。

紅面老人一擺手,將所有的人都留在門外,一人走了進去,隨之把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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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從窗子中望去,只見紅面老人徑自來到獨孤展鵬面前。

獨孤展鵬呆呆地望著他,不言不動,若不相識。

紅面老人也低頭望他,不言不動。

有人低語:“這算哪門子醫法?”

忽聽“啪”地一聲大響,視窗看的人各自一震,有人急欲跳窗撲進,有人驚道:

“不好,紅面老頭下殺手了!”

馬上有人反駁:“不對,是為羅公子拍胸!”

前面那人怒道:“拍胸哪有這樣重的?”

果然聽到裡邊獨孤展鵬驚叫起來:“你、你幹什麼?咳,咳!為啥打我?咳——哇,好鹹好苦!”

關心則亂。

羅若拙在門前聽到裡邊獨孤展鵬叫聲與視窗看的人的說話,心裡一急,直欲推門闖入,卻被紫相伯拉住,沉聲道:

“沉住氣!”

這時只聽門內紅面老人厲聲道:

“你可知為人子者,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像你這樣獨自悶想,自伐其體,弄得一身是病,能報大仇嗎?”聲厲言嚴,如滾驚雷。

話音過後,房中沉默如鐵,過一會,忽聽獨孤展鵬“哇”地一聲大哭,泣道:

“浮丘前輩,那我、我該如何,才能,才能報得大仇?”

紅面老人大聲道:

“思慮丟開,安心吃睡;身體養好,武功練成!如無強壯之體,制敵取勝之本,即使想出了仇人是誰,又如何能報大仇?”

說畢,把門一拉,丟下猶自含淚沉默不語的獨孤展鵬,走了出來,見了羅若拙、紫相伯,低聲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胸口因氣血鬱積,凝成了一個血塊。現在好了,給拍碎,吐出來了!待會先送點白開水讓他漱漱口,到了晚上,他肯定思進食了。我再開一個方子,是君臣佐使,進行調和養息進補的,幫他補養身體,恢復元氣。”

羅若拙感激道:“多謝先生了!”

紅面老人正容道:“不必言謝!須知羅大俠也是我素所深敬的人,不期他竟招致惡人加害,唉,武林又折一巨棟!此消彼長,怕外魔邪道復欲猖獗了!但願此子能早日康復,克紹箕裘,繼承父志,將來為我武林,維一脈正義之氣!”

這時,紫相伯也一改雄風豪情,長嘆道:

“自十五年前,天下一劍石舉乾與其子、媳一門除兩個弟子一個孫女幸得生脫外,其餘全被一神秘高手殺死以始,隔幾年就要出件把大事,十年前,江南金刀山莊謝笑及子、媳被害,下落不明。八年前,通臂金猿韓海青及‘大聖門’高手,被神秘地毒害;五年前,擒拿第一名家擒龍手宮百齡又神秘地失蹤。現在,不敗劍尊獨孤大俠又遭了毒手!看來,武林自‘明月教’滅後的太平日子又要被擾局了,以後又要過日無寧日的日子了!”

眾人聞言,不由各懷心事,俱都默然。

紫相伯見狀,一頓後復揚聲笑道:

“呸!我真該死!竟引起這一番話來掃興!浮丘先生難得來京,且手到病除治好了豪揚的病,我們該高興才是!羅大哥,你作證人,晚上我甘願自罰三巨斛,以補此過!浮丘先生,我要同你鬥鬥酒量!至於其它事,水來土掩,兵來將擋,怕它甚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何必杞人憂天?大不了將這顆大好頭顱,拋給武林正義!哈哈,怕他娘的甚麼?!”

說完放聲大笑!

浮丘回春拍掌擊節道:

“好!紫鏢王這番豪情,才不虧了男兒本色!為這一點,晚上也該幹他個三百杯了!”

受兩人情緒感染,眾人只覺得豪氣滿懷,熱血沸騰,不能自抑!

幾個鏢師與蹦子手脫口衝出:“我武維揚!”四個開道詞來,這一開頭,眾聲呼應,“我武維揚!我武維揚!”十幾條粗豪漢子的雄壯洪亮的嗓門喊起來,把屋瓦門窗也震動起來!喊了一陣,彼此相視,不由又放懷大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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